第46章 貪嗔

玄燭沒有回答玄瑩的問題, 轉而道:“為何我遇到你之初,不告訴我玄淮做的事?“

他再次感受到從玄瑩元神中傳來的悲不自勝,玄瑩用了長時間的沉默來緩和情緒,才緩緩道:[我說的話,怕師兄你會因此痛苦和難過。]

如果是過去對玄淮用情至深的玄燭,怕是意識到那樣的情況後,會發了瘋了一樣質疑那段記憶吧。

因為原身不會去懷疑玄淮的任何事。

即使曾經他知道玄淮對他動了殺心,他也還是收下了玄淮送給他的那件東西。

“數百年來,我對他早無那種感情了。”玄燭淡淡道, “除了那件事,你是否還有什麽關于玄淮的事沒告訴我。”

玄瑩數次提起玄淮,都只是用了“那人”做代稱, 其中的感情極其複雜,可最為鮮明還是一份憎惡。

[是……]

玄瑩艱難地傳來一個字, 像是不願回想那段過去。

最終,她還是說了。

[最後, 是他将我殺了。]

玄燭有過無數種答案,卻從想過“玄淮殺了玄瑩”這個結果。

那可是玄淮,為了玄瑩什麽事都敢做,對玄瑩用情至深,也算是無所不用其極的玄淮。

啊, 無所不用其極——或許也正是這份極端,造就了後來的結果。

玄瑩沒有馬上說明自己如何被玄淮殺死,而是怆然地問道:[師兄, 你可知,我當初為何會離開六壬陵嗎?]

“……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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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整個修真界都在傳,你渡劫失敗,死于天劫之下……我被你拒絕,也答應了要與他成親。可得知你這個消息後,我并不相信,我想出門去尋你,這時候他出現了。]玄燭能感覺到玄瑩在壓抑自己的感情中的厭惡,她慢慢地說着,[他告訴我,別再抱有你還活着的希望了,與他成婚吧,他會好好待我,會連着師兄你的份一起好好待我。]

玄瑩說,那一晚,她傷心欲絕,在玄淮的安撫下先回了房。她黯然神傷之下,決定那就再也不要胡思亂想了,好好與玄淮師兄成親吧。

那之後,六壬陵廣發喜帖,宴請了修真界有頭有臉的所有門派與一些有名的散修。

然後,也就是在玄瑩與玄淮準備成婚的前一天晚上,玄瑩思念玄燭輾轉反側,出了房,漫步在長廊之間,不知不覺來到了玄燭曾經住的房間門口。

玄瑩推門而入。

修士的房間本應該一塵不染,可自玄燭離開六壬陵已有半年有餘,房間內并無人打掃,玄燭離開後,她太過傷心也從未來過這裏……

此時,那些眼熟的家具上布滿了灰塵,好似知道屋主永遠不會回到這裏一樣。

這個地方,是他們以前總來找玄燭的地方。

小時候她和玄淮總是纏着玄燭,兩個人争搶着要和玄燭睡在一起,然而每次她都因為性別而輸給玄淮。當初,她還很是單純,還沒對玄燭生出男女之情,只是無數次的想着要是有下輩子,她一定投胎做個男人。

玄瑩來到玄燭曾經很喜歡的案桌前,看着桌上擺放的幾冊書籍。

她看到了六壬陵陵內門弟子人手一本《少陽玄本》,藍底的封面上畫上了兩只看不出是鳥還是雞的動物,她的手指撫過封面,嘴角彎起,笑中有淚。

這是她曾經畫的,當時想畫兩只鴛鴦向師兄表明心意,可後來發現自己實在沒有畫畫的天分,也沒有臉對師兄說這是鴛鴦,就說這只是兩只她随手畫的小雞。

那一日,玄瑩鬼使神差地翻開了這本書,然後發現其中夾了一張信紙。

展開後,是一封連落款都沒有的信,只需一眼,她就認出這是玄燭的字跡。

【玄淮,我早知你送我的那并非是護魂玉了,可我還是收下了。這些話本想直接告訴你,可我卻寫了下來。這封信本想直接交給你,可我最後還是沒有送出去。

最後,我還是敗給了自己的心。

願你好自珍重,好好待玄瑩,祝你們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玄瑩拿着信,呆立在案桌前許久,而後怆然涕下,奪門而出。

[那晚,我去找他對峙。]玄瑩說着那些過去,開始的悲戚慢慢轉變成了單純的敘說,[他後來終于告訴了我實情,正如師兄你信上所說,他送你的根本不是護魂玉……]

玄燭想她是痛了多年,已經痛到了麻木了吧。

是啊,那哪裏是什麽護魂玉,根本是一塊擾亂渡劫元神的隕魂石。

看上去與護魂玉一模一樣,可名字上的差異就說明了兩者之間極大的不同。

原身又哪裏是那麽容易被一塊石頭騙了的愣頭青。然而,在面對玄淮時,尤其還是在面對有了害他之心的玄淮時,那一刻,他收下那塊隕魂石時,一定便心死了吧。

玄淮明目張膽的把一塊隕魂石送給玄燭,也已經是想在那一刻與玄燭決裂了。

未曾想,玄燭還是一如既往的隐忍不發,收下他送的隕魂石後離開了六壬陵。

一個将愛視作生命的傻瓜,愛的多深,最後也就被傷的多深,他最後選擇了成全玄淮的殺心,死于了那場天劫之下。

明明有可以抗争的能力,最後卻什麽都沒有做。

玄瑩恨恨道:[我得知了真相後,也算是看透了他是何種人。]

玄瑩說,那天她痛哭了一場,痛罵了玄淮幾句。

玄淮任由玄瑩罵着,當玄瑩哭累了後,只是單膝跪在滴上,問了玄瑩一句,你是否還會嫁給我。

玄瑩緘默良久,而後用一字“會”回應了玄淮。

那一刻的玄瑩沒有發作什麽,她沒有說任何要與玄淮解除婚約的話,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從未這麽冷靜過,狠狠哭了一場後,她對玄淮說,等着他迎娶她,然後她離開了玄淮的房間。

第二天,六壬陵照常舉行掌門婚禮。

六壬陵有一個習俗,當掌門成婚時,将會請出鎮派之寶,以此來表達六壬陵的祖祖輩輩對掌門人的婚姻的祝福,最重要的一點是為了震懾婚禮當天來到現場觀禮的其他門派,讓各門派知曉,六壬陵絕不是可善欺之輩。

而婚禮的當晚鎮派之寶會放在掌門的房間裏,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會被請回原本放置寶物的密室。

後來,那天傍晚,玄瑩在等待在外恭迎賓客的玄淮來到房間裏的間隙,留下一封信,便帶着仙器逃離了盧岩山。

[師兄,你知道那是什麽仙器,也知道我為何帶走它。]

玄燭确實知道。

六壬陵的鎮派之寶名為六壬盤,這件中品仙器的其中一個功能,是可以通過個人物品尋找想尋找之人的所在位置,其中還能映現那人的影像。

每一位六壬陵掌門在接下來六壬陵時,都會與六壬盤立下契約,即便仙器丢失,也可以通過仙器的氣息找到寶物。

不過,卻還是有方法可以隔絕六壬盤的搜索,那曾是一個為了避免其他門派注意到仙器在何處現身的特殊封印法訣。

當初玄淮對玄瑩用情至深,接下來掌門之位時,為了向玄瑩示好以示自己的決心,毅然決然地将封印六壬盤的法訣了告知了她。

玄瑩說,當初她有所顧慮,除了用秘法封印了六壬盤之外,還用修為隔絕了自己的氣息,讓自己空有一身修為,再也無法運用。

後來的幾百年,她在外行走其實也遇到了很多事,有幾次也差點丢了性命,好在最終她還是撐下來。

此般在世間輾轉多載,三十年前,她遇到了一個凡人,也就是後來她的夫君聞承安。

起初,她是被聞承安肖似玄燭的一雙眼睛吸引的,然而之後在日日相處中,當她發現自己真的動了情後,為時已晚。

她愛上了聞承安——這個有一顆濟世懸壺之心,心地善良,對她一見鐘情的凡人。

當心湖重新波動,将近千年的安寧讓玄瑩一時托大了,與聞承安成親不久後她懷了身孕,生育聞青默的那一刻,因氣息不穩對六壬盤的封印弱化,那一瞬間,她知道玄淮一定知道自己的方位了。

這将近千年,她在修真界行走之時,也總是能聽聞六壬陵因她的原因,被無數門派嘲笑鄙夷種種事跡。她知道這是自己一時任性造成的結果,她有時也會後悔自己的叛離讓生養她的門派蒙羞了,可最終對于玄淮的厭惡還是占了上風,讓她生生遏制了這份後悔。

[就算重來一次,我也不會嫁給她。]

玄瑩字字帶着恨意,說着那些過去。

當她意識到六壬盤封印減弱時,非常恐慌,想過馬上離開寧樂谷,以免擾亂了這裏的安寧。而聞承安卻安慰她,寧樂谷周邊曾有一名修士大能布下陣法,不是随便什麽人就可以破陣進來的,讓她大可放心。

孩子降生後,玄瑩等恢複了一些體力馬上加強了六壬盤的封印,猶豫了許久,或許還抱着僥幸,她最終還是沒有做出離開寧樂谷這個決定。

[後來八年的安寧,我以為玄淮會忘了我,好好做他的掌門。可事實證明,是我錯了……我錯的太離譜了……]

元神中的追悔莫及如湖海一般不斷翻湧,傳達着玄瑩有如何不能自拔于這份愧疚。

當保護寧樂谷與外界隔絕的陣法被破,當無數心懷不軌的散修闖入谷中,驚恐之餘的玄瑩有了一個猜測,直到最後那人出現,她的懷疑就此成真。

她其實不敢那麽想,不敢想象那個曾經對她那般愛戀的男人會做出那等喪心病狂的事。

可事實證明,最後的最後又都如她所猜測那樣。

[我第一時間就交出了散修們想要的仙器,可是他們……就像是瘋魔了一樣,竟然對大家大開殺戒。]

說到這裏,玄瑩的元神變得虛弱缥缈,氣息紊亂。

玄燭察覺玄瑩那元神已快支撐不住,剛要再次将仙靈之力輸給她,這次她卻拒絕了,反而心疼道:[師兄,不要浪費你的法力了。我知道你這次很累了。很抱歉我沒有辦法幫你,真的對不起……讓你受累了。]頓了頓,她用淩遲自己一般的語調道,[師兄,這是我必須要受的罪,也是必須要贖的罪。談陽羽說的沒錯,我也是将讓這個地方變成這樣的劊子手。]

玄燭知道,這并非玄瑩全部的話。

如他不久前在燕生妖元內看到的記憶,玄瑩說過的那些話……

丈夫死去,兒子死去,只剩下她的元神存活于世,這般的結果早已将她折磨過了。

要不是她肩上有着必須要做的事,她怎麽可能堅持得了這十二年。

更何況當年聞承安一死,後來又化作那般怨氣,不僅再也無法投胎轉世的可能,還與其他怨氣一起吞噬他人,這要是那個有一顆醫者之心的聞承安知道自己做了這一切,那估計也會悲憤交加,不認為自己再有轉世成人的機會了吧。

如果沒有後來的事,玄瑩許是早就想随聞承安而去了。

“你難道不想與你的孩子再見了嗎?”

這句話說出口,更像是往玄瑩的傷口上撒鹽。可玄燭也知,不說現下玄瑩沒了求生欲,就算有,她這脆弱到仿佛一吹就散的元神,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師兄,你我都知道,燕生先生也知道,他對青默說的那句話,只是一句慰藉罷了。]玄瑩苦笑道,[我相信,下輩子青默會幸福無憂過完一生。普通平凡的一生,就足夠了。]

玄燭一直望着仍舊被怨氣所折磨的青年,當聽到青年一聲痛苦的呻/吟後,眼中不自覺流露疼惜,語氣卻沉穩地問道:“對玄淮,有什麽想說的嗎?”

[我連想到他都覺得惡心。他想必也不會因我一句話有所改變,我不想說讓師兄你為我報仇的話……反而,希望師兄你離那人越遠越好,他早已瘋魔了……]

玄瑩對玄淮的憤恨仿佛要溢出瓷瓶。

玄瑩的元神存在于那些怨氣中許久,有很多時刻,對玄淮的怨恨也差點讓她陷入仇恨中不可自拔,想就這麽與怨氣們融為一體吧,不用考慮後續的那些事,只專注于仇恨,又有何不好呢。

她掙紮徘徊了十二年,直到再次見到玄燭,才慶幸自己沒有真的被吞噬,自己還保有意志,還能與玄燭交流,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玄瑩停頓了許久,才道:[師兄,他在殺我的那一刻,對我說過一句話。]

玄燭耐心地聽着玄瑩那逐漸飄忽的聲音一字一句說着。

那天,玄淮出現時天空都暗了下來。

談陽羽他們察覺到有大乘期修士來到後,想要逃走,卻被玄淮輕而易舉的一擊便倒在了地上。

玄淮走到玄瑩面前,蹲下身,用手挑起玄瑩的下巴,居高臨下地凝視着她沾滿了血的臉,忽然用乏善可陳,無趣的語氣道:“玄瑩,這麽多年過去,我發現原來我已經不愛你了。”

然後她被震碎了全身骨頭,擰斷了脖子,倒在了血潑中,睜着鳳目,死不瞑目。

至此,玄瑩明白了——玄淮的這條修真之路,從始至終他在乎的只有他自己,連對她的愛,或許也僅僅是因為求而不得産生的執念。

又是一陣沉默,再次沒了動靜的青年忽然顫抖了一下。

時刻注意着青年動靜的玄燭前進了一寸,他眉頭緊蹙,拼命地想着有何辦法減輕青年的痛苦。

似乎是感知到了玄燭心神不寧的狀态,玄瑩問道:[師兄,你的徒弟會沒事吧?]語氣中有着一絲歉疚的關懷。

“會的。”說到青年時,玄燭的聲音柔和得出奇,“我也不會讓他有事的。”

玄瑩似乎放開了所有,亦柔聲道:[如你那徒弟平安無事,請代我和他說一句‘謝謝’。也請不要怪燕生先生,他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們。]

玄瑩說見到青年那般犧牲自我的做法,她也無法再怪他。

更何況,師兄還因此生了她的氣,她都快離開這世間了,又怎麽可能再怪那人——這些話是她沒有說出口的。

她又對玄燭說,只希望從今往後,青年能夠善待她孩子的身體,如果青年不介意,也可用聞青默的名字在修真界修行下去,她給孩子取了“默”之一字,本就是希望孩子能用恭敬且緘默的态度來思考如何達到“道”的途徑[1]。

所謂“道”,可以是人生的道,修行的道,各種道。

如若這個魔修真的與其他魔修不同,那也希望他可以仔細地想想,今後他的“道”将是如何的。

如果往後的某日,他不再需要這具身軀,屆時請帶回寧樂谷掩埋了。

[師兄。]

玄燭聞聲,低低應了一聲。

[謝謝你,這輩子能遇到師兄,我很歡喜,所以這一次請你緊緊抓住你想擁有的,也讓自己歡喜吧。]

玄瑩感知着瓷瓶中那抹元神一點點消散,眼前一剎那,仿佛出現了昔日那妍姿俏麗的女子身影。

膚如凝脂,峨眉鳳目,女子梨花帶雨,笑中的苦只有彼此可知。

玄燭感受着那傳遞過來的幾多思緒,直至瓷瓶中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玄瑩的氣息,變得空空如也。

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即使玄燭出于對玄淮的愛,找了玄瑩讓她與玄淮成親,更向對他表明了心意的玄瑩表示,自己一直以來愛的人都是玄淮。

玄燭本來希望他們師兄妹三人能一直快樂的相處,可是不知何時一切都變了……

如果因為他的存在而無法繼續這份快樂,那他便離開。

那時玄瑩無比痛苦,痛苦于一直都沒有了解玄淮真正的心思,痛苦于自己的自作多情,更痛苦于喜歡自己的那個人是玄淮,是玄燭對之用情至深的玄淮。

而如今,一切都變了。

她曾經那個只虧待自己的師兄變了,她曾經那個只對一人傾心的師兄變了,甚至她都要以為師兄是否也變了一個人。可說起那些熟悉的往事,師兄又還是那個師兄。

分別了千年,人或多或少都會改變吧。

就像她也不再是昔日只要有兩個師兄在身邊,就無比快樂的小師妹了。

只願師兄你,從此往後,得此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作者有話要說: 注:

[1]百度百科

一直在修改這章,更晚了,抱歉QAQ

玄燭、玄淮、玄瑩,這三個名字搞得我頭痛,總是打錯!

感謝

三月小天使扔了1個地雷

@米諾斯小天使扔了1個地雷

禦魂笑光輝小天使扔了1個地雷

麽麽噠,請接收我的愛!

師父和小徒弟分別獻上自己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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