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逝別

飄立在香雪海上，像上次從海底出來的一樣，第一眼看到的依舊是那個與飛雪融為一體的一襲銀白的身影，飄然立于海面，發絲衣袍飛舞，如風超然，如水飄渺，如雪晶瑩。

不同于上次，這次我給他的是一個真誠的微笑。天山一趟，心境已變，有看透世事的淡然，有感情起伏的複雜，複雜的難以形容。

他對我的微笑有些受寵若驚，卻無喜，只淡淡開口，“他可以複生了，是嗎？”

想起天空神所說，我心情複雜，點點頭，并未多說。

“那很好。”他輕淡的回了一句，眉目如雪。

我心中一嘆，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依舊微笑，“風澈，我累了，帶着我飛回去吧。”其實，真的很累。天山一行，身累，心更累。

風澈望着我，眸中幾番明滅，終化為一片幽銀。如冰雪冷凍的表情趨于緩和，回暖了一點，最後回答了我一句好。

他欲伸手牽我，我卻爬上他的背。趴在他的背上，輕柔摟住他的脖頸，頭一偏，臉頰緩緩貼于他的背上，感受到他身體微微一震，一瞬的僵硬過後又放松下來。

“不走嗎？我們回去吧。”看他呆立，神情隐在風雪中，似在沉思，我在他的背上輕語提醒。

他回神，未回頭看我，只緩緩向海岸，我們的兩個小屋飛去。我一路貼着他的背，迎着風雪，卻不覺寒涼，只覺絲絲的暖意從他的背部傳上我的臉頰，我的身體。身體雖暖，心中卻莫名的空蕩凄寒，想起我就要離開他，繼續我們相逢不識的輪回，曾經的愛恨情仇，泯滅消散，只餘一片空涼。

風澈，風澈......，心中低低的一遍遍的喚着，想起我們的曾經，想起他的好，更覺苦澀凄酸。現在，我的腦中心中全是他的好，他的不好竟全然消散，一點不留。

一滴淚流下，灼傷了他的背。

我們的小屋覆了一層厚厚的雪，更加晶瑩，宛如童話中的冰雪小屋。

“帶我進你的屋中看看好嗎？”回到岸上，我從他的背上下來，輕柔的開口。他的屋子我還未進去過，不知是什麽樣子，是不是和我的一樣，充滿暖暖的如太陽般的橘色。

他點頭答應，神情恍惚的帶我進入屋中。

他的房間并未與我的房間一樣充滿暖色，而是如屋外冰雪般一片銀白，透着絲絲寒涼之氣。屋內擺設簡單，一張光禿禿的白玉床，一張玉石桌，桌上一把流水式瑤琴，銀白的牆上......

看到那牆上唯一的暖色，我卻如冬天澆了涼水般，透骨透心的涼。這之前，我還存有妄想和期盼。原來始終，他愛戀的，他執着的，依舊是原來那個人罷，從未改變過。

那牆上挂着的屋內唯一的暖色，是一幅畫，畫上女子銀眸銀發，綠衣黃裳，拈花而笑。她腳下一叢叢淡淡綻放的綠衣花，比不上她一絲笑容，一點風采。

身後人沉默着，屋內一片靜寂。我撫着畫中人，苦澀一笑。手滑下，落在畫下的琴上，這琴，不是很精致，不是很華麗，簡單樸素而大方，一根根的弦，透着制琴者的全部心思，還有......

我手停在弦上，看着弦下琴面上的兩個漢字，剎時一震，心亂至極。這是怎麽回事？那兩個漢字，泠然，泠然，我在那個世界的本名。難道......

想起我将要回到百年前，我恍然大悟，原來，原來......原來竟是這樣，原來我一直......

風澈，風澈，我錯怪了他，我胡亂吃醋，我......

我一動不動，望着那兩個字，在琴前怔立良久，紛亂的思緒過後只餘平靜和絲絲的悲傷凄怆。就算知道，又如何？徒添無望悲涼。百年前，百年後，我和他，終究不過......夢一場。

身後依舊沉默，安靜的仿佛只有空氣存在，而他早已在我的世界消失。

手滑過琴弦，從低沉到清脆再回歸低沉，一串流水般的清音滑過，我輕輕開口，聲音有些飄忽，“我可以借你的琴彈首曲子嗎？”

身後有低低的聲音傳來，“可以。”

“我可以拿到外面去彈嗎？”想在冰雪中最後為你彈一首曲子，想在冰雪中消散我的身影。

“可以。”風澈的聲音更低更輕了，比我的聲音還飄忽。

我沒有回頭去看他的神情，也許恍惚，也許懷思，也許痛苦，也許悲傷。

我抱着琴，走向屋外。

外面的冰雪依然，時緩時急的随意飄舞着，不識人間情，不知愁滋味。

化冰雪為琴桌，我跪坐在桌前雪地上，手撫上琴弦。一串脫俗唯美的清泠天籁之音過後，我的歌聲随之響起。

冰雪少女入凡塵

西子湖畔初見情

水離塵？

嗯。

為何我看不透你呢？

別人的心我都能讀到，唯獨你和她的......為何如此相像......

人覺得寒冷的時候就希望看到一片明暖的色彩，譬如橘色。

橘色？何為橘色？

嗯，就是橘子的顏色啊，噢，我忘了這個世界沒有橘子的。吶，我再想想喲，橘色嘛，就是，就是，嗯，類似太陽的顏色，朝陽，初升的太陽，充滿希望，看着很暖和喲。

摒棄雜念，将精神集中于一點，用意念啓動......将空氣想像為實形，然後用意念将它轉化為意想中的實體......與空氣慢慢融為一體，想像自己就是風的一體，在心中，讓自己化為一縷風，一抹空氣，集中意念，不要分散，在自己的意念裏，自己就是風，就是空氣，慢慢來，別急......

今天就學到這兒，明日可不許偷懶了。

是非難解虛如影

一腔愛

一身恨

一縷清風一絲魂

是你嗎綠衣，是你回來了嗎？

你看清楚，我不是綠衣，我不是你們氣族的蕭綠衣，我是水離塵，綠眸綠發水族的水離塵，你莫要認錯了。

你是，你是，你分明就是。你會做花糕，會釀酒，會編戒指，會唱奇怪的曲子，會講奇怪的笑話，我還查到你會彈瑤琴，會吹笛子，還有你每次笑的時候，和她一模一樣，不，你就是綠衣，你笑的時候和以前一樣，那麽燦爛那麽溫暖那麽美，你的一舉一動，你的每個動作都和以前一樣，沒有變過，雖然少了以前的那份淡然和沉靜，還有總抹不去的淡淡哀傷，那從心底從骨子裏透出的哀傷，我一直想幫你抹去的，卻怎麽也抹不去，綠衣，我還保護不了你，都是因為我你才，是我害了你，我甚至不能為你......

別離開我，別再離開我了。你已經離開我一次了，別這麽狠心。

如果我說，我會努力把你當成你，而不是別人，你會和我在一起，不離開我嗎？

我喜歡和你相處，我想試着去喜歡你，你會，你會試着也喜歡我，和我在一起嗎？

那你想要什麽，你說出來，讓我明白。

我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想要的是純淨的感情，唯一的感情，不能摻雜其他，就是一粒沙子也不可以。我想要的，是你的心，是你完完全全不留縫隙的心，你會給嗎？你能給嗎？

離塵，我已經讓步了，你別那麽貪心。

貪心？呵，你可知道這在我眼中是最基本的，我若要感情，只要唯一，給我唯一的感情，你能做到嗎？你能放下心底的那個人嗎？你能否認你喜歡我是因為她嗎？你那顆心到底還在不在，到底還是不是你自己的？我不要你的一顆心裏充滿別人的影子，把任何人都當作是那個人。

你為什麽這麽殘忍，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再一次......

我只想問你，綠衣會永遠在你心中不會消失嗎？

不會，永遠不會的。

我沒想到你不僅貪心而且狠毒，我看錯了，你和她不一樣，一點都不一樣，你不是她，永遠不會是她。你要的我給不起，你也要不起。

用我教的幻術對付我，很好，水離塵，你果真要與我為敵，背叛氣族嗎？

你竟對她使用滅魄，你竟，風澈，你狠......

仗劍攜酒江湖行

多少恩怨醉夢中

驀然回首萬事空

我在等你，你離開好久。

離兒，跟我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我要去天山救炎陌。

人死怎能複生？若讓他複生，代價必極大，你......

他能為我去死，我為何不能為他去死？還有什麽比這代價更大的？再大的代價不過魂飛魄散罷了。

你真願意為他......

你不欠我什麽，不需要費元氣給我。

我自己願意，和你無關。

什麽和我無關？你散出的元氣最後都被我吸收了。

我也沒想給你，我是散給空氣。

你什麽時候不散，偏趁我吸收靈氣的時候散，你還讓不讓我修行了？

你自己修行自己的，我自己散自己的。你吸收的只是香雪海的靈氣而已。

這個給你，說不定可以幫到你。抱歉不能陪你上去，為顯誠意，去天山求神只能自己一個人上去。

就算你可以上去，我也不用你陪。

還有，這些幹糧帶在路上吃，可以補充體力。

他可以複生了，是嗎？

那很好。

幾重幕

幾棵松

幾層遠巒幾聲鐘

風澈，我累了，帶着我飛回去吧。

冰雪少女入凡塵

西子湖畔初見情

是非難解虛如影

一腔愛

一身恨

一縷清風一絲魂

仗劍攜酒江湖行

多少恩怨醉夢中

驀然回首萬事空

幾重幕

幾棵松

幾層遠巒幾聲鐘

幾層遠巒幾聲鐘

......

彈着最後一段音符，我深深凝望着一直恍惚着靜立在不遠處的風澈，作最後的告別。

只是他的表情，太過震驚和不可置信。

最後的琴聲在天地間，在冰雪中猶然回蕩，伴着琴音，我微笑着落下一滴淚，“風澈，你知道嗎？其實我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我的真名如這琴名一般，也喚作泠然。”

他的手緩緩朝我伸出，神情痛苦而悲傷，凄涼而絕望。

在他無聲喚出泠然二字時，我的身影變的如風輕然，慢慢化為水霧随風飄散。

消散前，看到一個翡翠色的身影在冰雪中隐現，是金翡呵，他又隐形偷聽我彈曲子了。

金翡，再見。風澈，再見！炎陌，等我，我一定會讓你重生。即使，我們之間發生的一切即将改變，成為無盡時光中已然消失的一次輪回。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