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悄悄話
姜醒悅是個挺無趣的人,從小到大,親戚朋友都這麽說,沒朝氣。但是表面上,他們只會跟姜家父母說,哎喲真羨慕你家小悅,那麽乖,哪像我家那個皮猴子,一點都不聽話。
何煦以為是去學散打的緣故,勸她要麽放棄,多玩幾年,要麽以後沒得玩了,姜醒悅拒絕了。
老姜總說摸不清她的脾氣,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脾氣。
時而冷靜,時而沮喪,時而熱情,時而鬥志昂揚,時而想一覺睡到五百年後的天亮。姜醒悅只是養成了不表現出來的習慣。
因為打了很多次比賽,經驗告訴她,如果對手能輕易看穿她的意圖,那這局就完了。
小學的時候,這叫好酷;中學的時候,這叫高冷;高中的時候,這叫裝逼。
可她其實并沒變過。
所以葉宵十個單詞錯八個她也沒說什麽,面上很平靜。如果五班的學習委員,戴梓蕭來給葉宵抽默,只怕會氣到厥過去。
姜醒悅只是把默寫紙抽過來,單詞本遞過去,讓他回家好好背。
“一周內背不下來,打的賭就取消。”
姜醒悅一字一句認真說完,甩下葉宵走了。
她也不是聖母,一時腦熱後冷靜了下來。
兩年後還要高考的,餘中全是神仙打架,她怎麽也不能當墊底的那個。
姜醒悅和兩個朋友一走,嘩啦啦地一大桌人全湧了過來,圍着葉宵叽叽喳喳。
他們大部分跟葉宵是一個初中的,即使上了淖西吊車尾的高中,終極訴求也是以畢業為主。
“我靠,宵哥,你從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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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誰啊是誰啊餘興中學的嗎?”
“啧啧餘興!!你看看,那氣質都不一樣,腰好細……嗷……媽的死鬼,捅老子幹嘛!”
“關注點真丢人!你多注意下人家腦袋怎麽長得,學學行不行!看那後腦勺真圓……”
“宵哥,那單詞本能給我聞聞……不是,看看不?”
膽子最大的楚隋笑嘻嘻的,爪子摸了過去,想抽過軟皮本看兩眼。
啪。
葉宵把攤開的本子重重一合,彎起黑眸笑了笑,語氣很和善。
“看可以啊,看過的今晚都得默出來,默不過的來跟我單練。”
短暫的死寂後,衆人一哄而散。
“走了吃腰子去了,我串兒快涼了!”
“啤酒再來兩箱,加多寶也走起,老板辣椒粉沒了快補點兒!”
“宵哥你慢慢背,我們不打擾了!精神上給你支持哈!”
“我們相信你!雄起!”
“你争取考成功,我們下個月球賽你別忘了啊!”
“滾。”
葉宵笑罵了句。指腹摩挲了下軟皮本,透過燒烤店的窗,他往夜色裏望了眼,唇角的笑意散了些。
淖西離中心區那麽遠,誰夜宵會跑這麽遠來吃?
還跟着兩個……那倆一看就是淖西本區人。
他有點煩,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麽。
新的一周來了,新的新聞也在冒泡。
全校共享的八卦有三件,一是高三大神褚于航在論壇上竟然受挫了。二是高一的帥哥葉宵榮登通報批評了。新學期的開門紅。
黑底紅字的電子屏幕,一進學校就能看見,大字非常醒目。
【據查實,高一五班葉宵于10月12日(周五)闖入高二七班,跟高邢逸同學産生了肢體沖突,該行為違反了餘興中學學生行為規範,經班主任、政教處教育後,該同學已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并作出了不再重犯的承諾,學校決定給予葉宵同學全校通報批評處理。
希望全體同學以此為鑒,自覺遵守學校的規章制度,共同創建良好的學習環境。
政教處】
三是,蔡優鳶托人給葉宵捎了封信。
那是高一八班學芭蕾九年的大美女,回頭率超高的蔡優鳶。想當初葉宵在IB被祝子昂猛烈針對,七成都是因為她。當時告白被拒絕了,但蔡優鳶倒是沒放棄的樣子。
五班沸騰了。
開學滿打滿算沒兩個月,五班就在全校面前光榮亮相,把紀律委員盧以茗和班長成遙氣的不輕,但其他人大都以看熱鬧為主。
這堆人以大喇叭猴兒周齊為圓心,第一節 課要默的英語課文都抛下了,興致勃勃讨論着通報,恨不能長個電子眼,回放着看看“肢體沖突”到底是怎麽沖突的。
畢竟高邢逸那個體型,看着怎麽都比葉宵壯一圈兒。
正在興頭上,一道拔高的女聲突然出現。
“你們有完沒完!?”
是紀律委員盧以茗,她滿目怒火:“想讨論到什麽時候啊?!班裏分都快被扣完了!”
嘈雜聲漸小,有人這才注意到班長成遙趴在桌上小聲啜泣。氣氛一時間有些尴尬。
“哎,都別說了,人來了來了。”
周齊眼尖,餘光滑過窗沿,立馬卷起課本,在桌上狂敲兩下,示意趕緊散了,自己連跨兩組桌椅,迅速溜回了座位。
葉宵人高,打眼就能看見,今天不是校服日,他穿了件深色T恤,單肩挎着書包,從前門走到後門,側臉被窗棱的光影劈開,身形高挑潇灑。
餘中并不是沒帥哥,但葉宵的帥,是客觀好看,骨相眉眼雙絕,男女審美絕對能達到和諧的統一。哪怕不吃這種類型,遠遠的也忍不住會看兩眼。
五班男生也在觀望期,目前來看人是沒有大帥哥的傲氣,也不像事兒b,行事作風都是跟着感覺走,平時上課像樹懶,即使眼睛睜着,精神也在休眠。但誰讓他幫忙去打個飯,或者體育課上撿個球,葉宵也有求必應。
只是高中這年紀,坦蕩又別扭,交朋友也需要點契機,跟野獸群互相試探一個理兒。有時候誰都不邁那一步,也就錯過了。
葉宵坐到座位上,也沒什麽特殊的,打了個呵欠趴下了。
沒多久,班主任石棋沉着臉進來了。
所有人飛快收回餘光,準備迎接暴風雨。
開玩笑,石棋罵人的功力可不是蓋的。
去年十六級臺風莫娜來前,天空的顏色也比石棋的臉色好。
“今天是幾號?”
“來來都看看,今天幾號?”
“開學才多久啊,我就在校門口看到五班人的名字了!行,可真行啊,來葉宵你給大家說說——”
石棋還沒來得及爆發,就被一聲’報告’打斷了。
全班循聲望去,門口站的不是姜醒悅是誰?她微微喘着氣,白淨的額頭上一層薄汗。
霍寧不忍直視,她把臉埋在手臂裏,避免看到好友這朵驕狗尾巴草被狂風掃掉的場面。
石棋不負衆望,把怒火轉移到她頭上。
“姜醒悅!你周末過的是不是太好了?周一就遲到,被登記了名字是你一個人的事嗎?是我們整個五班的事!來來,跟大家說說,周末忙什麽去了,補課嗎??語文你什麽時候能不拖平均分後腿,能給我個準确時間嗎?”
石棋此時無比懷念以前帶的競賽班,那時候也不滿意班上人的成績,但他們中間,絕對沒有這麽差的學生!
周一是語文早讀,石棋這口氣實在出不去,姜醒悅被數落了一個早上,到升旗儀式開始才算結束。
大隊伍下樓的時候,霍寧悄悄拉過姜醒悅的手,小心地觀察着。
姜醒悅疑問地看了霍寧一眼:?
霍寧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乖乖哦,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行了不難過,老石一直都這樣,你數學英語那麽好他都視而不見,改天咱語文來個大飛躍,吓死他!”
姜醒悅莫名其妙:“……我不難過啊。”
她根本沒聽,只看到石棋上下翻飛的厚嘴唇,到底說了些什麽,她也不知道。
左耳朵沒進,哪來的右耳朵出。
霍寧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給她狂順毛。
所有人浩浩蕩蕩地往樓梯下走,摩肩擦踵地挨着彼此。
霍寧正小聲拉着姜醒悅想說什麽,腳下一個沒踩穩,踏空了。
姜醒悅眼疾手快地一把撈住她,結果霍寧慌張之下勾住了姜醒悅的腰,反倒把她也帶下來了。
其實踏空也沒事,最多撞到前面人背上,但此時剛好快到樓梯平臺,她們又是隊伍末尾,跟前面拉出了點距離,摔下去是實打實的。
關鍵時刻,有人拽了姜醒悅一把。
姜醒悅找到平衡的瞬間,立馬把霍寧拉住了。
對方抓住了她胳膊,手掌心冰涼。
“小心點。”
聲音也涼。
姜醒悅扭頭看了眼,是林溯。
數學課代表,腦子好用,一直穩坐班級前三,中考數學滿分來的。對混班級圈子沒什麽興趣,但成績好,雖然獨來獨往,也常有一大堆人圍着他。
林溯很白,長得也清秀,架着眼鏡,大部分時間話很少。
霍寧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天山雪蓮。
姜醒悅覺得貼切。
“好,謝謝啊。”
姜醒悅誠懇道謝。
林溯不拉也行,她以為他跟戴梓蕭她們關系那麽好,對自己應該沒什麽好感。
“不用。”
剛好到了樓梯拐角,林溯加快腳步,走到了隊伍前方,因為快到一樓,得按照隊列走了。
他皮膚白,從她跟前一閃而過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姜醒悅瞥到他耳垂尖的一點微紅。
今天很熱嗎?不是就二十度?
姜醒悅有點奇怪。
霍寧卻很興奮,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哇雪蓮剛剛還有點帥,是不是?!”
姜醒悅在她的逼問下,聳了聳肩:“還行吧。”
紀律委員一般跟在隊伍最末,所以盧以茗看得清楚。
姜醒悅身後,除了出手幫她的林溯,另一個人也飛快俯身,想去夠她,但林溯比他靠前,所以先一步。
他才收回手。
葉宵那表情,絕對稱不上愉快。
盧以茗咬了咬牙。
真夠表的。
都說十月金秋,可十月是個相當反複無常的月份。
忽冷忽熱,倒是這時候的樹最好看,在染紅的路上,還沒到掉落的時候,微風吹一吹,搖曳起來很有風姿。
但要是遇上大太陽,明晃晃地照着操場,演講再短也覺得時間漫長。
校長在臺上鼓勵着餘中學子勇于飛躍,勇于突破,樂觀得很。
姜醒悅在臺下默念着化學式,她微微耷拉着眼睛,避免被雞湯蠱惑了心智,對自己有了不該有的幻想。
矽酸鈉碳酸鈉正在腦子裏幹架,她胳膊忽然被人戳了戳。
她剛要扭頭,就聽見有人小聲說:“手伸過來。”
他雖然分貝小,氣勢卻很果決。
反正不是征詢的語氣。
姜醒悅非常想跟他劃清界限,畢竟指望他一周背下300個單詞,不如指望母豬能上樹,而且她不喜歡別人命令她。
所以挪了下手臂,沒理。
“姜醒悅,手。”
葉宵也是鮮少被人拒絕的主,幹脆也不壓着聲了,用正常分貝叫了她名字。
他站在最後,前面至少六七個人都能聽見,紛紛扭頭朝他們看過來。
幸好石棋還在隊伍前面。
姜醒悅飛快回頭,盯着他,字幾乎是擠着牙縫蹦出來的:“有事兒說事兒。”
她回頭的時候,才感覺到,太陽好大。
在她虹膜上反光,刺眼的要命,陽光毫無遮擋地直射過來,燙得很。
聲色光影都模糊。
像冰塊滾着掉進了滾燙容器裏,瞬間冒響滋滋的氣。
葉宵逆光看過來的時候。
他也沒怎麽笑,只是低頭看她,或者說是看着她手。
少年稍稍邁前了一步,捉過她手腕,把什麽塞進她手心。低頭的瞬間,五官輪廓融在極淡的一層金光裏。
眼睛好像變成了幻鏡玻璃罐,存住了生命中一個極其特別的時刻。
一晃而過。
又好像是假的。
“轉過去吧。”
他的聲線又微沉了下來,滑進她耳廓。
姜醒悅轉回去,手心有些汗濕。
她緩緩攥住了掌心,是一顆糖。
紀律委員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跟前,提高分貝,不耐地問道:“把我們班德育分扣完才滿意是吧?又說什麽悄悄話非要現在說?”
姜醒悅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也不知怎麽的,這不輕不重的一眼,一下點燃了盧以茗的火。
“問你呢,剛剛在說什麽?”
她的視線往下,盯着姜醒悅的手:“手裏是什麽?”
姜醒悅答非所問,語氣慢悠悠的:“我會保持安靜的。”
這潛臺詞是在說,吵得是她嗎?
盧以茗被姜醒悅這樣子氣得不輕,沉着臉走過來,一把扣住她手腕。
誰知道還沒挨到邊,就被甩開了。
本來就有幾個後面的同學注意着,她根本沒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姜醒悅敢反抗她。盧以茗感覺臉頰都燒了起來。
這邊動靜引起了注意。老師隊伍就在他們右邊,靠近五班最近的是呂清,他們英語老師。
她快步走過來,詢問道:“怎麽了”
呂清輕輕抓着盧以茗的手腕,是明顯的安撫姿态,詢問的目光卻遞給了姜醒悅。
“她——”
盧以茗剛提高聲調起了個頭,就被人截斷了。
“呂老師,姜醒悅低血糖,”
少年低沉而有磁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緊不慢。
“我給她一顆糖。”
四周的目光此時都好奇地聚焦過來,隊伍最前面的石棋都注意到了,開始往回走。
葉宵看向盧以茗,似笑非笑地問:“你也想要嗎?”
“便利店就有,悠哈奶糖草莓牛奶味,7塊一條。”
葉宵說。
盧以茗被氣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