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垃圾
葉宵微眯着黑眸：“不好意思，我右眼近視一百度，平時不太認人。”
雖然四周有不少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不過自小登臺，見過大場面的蔡優鳶也沒介意，她大大方方地勾唇笑了笑：“哎，找你其實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你之前不是在IB待過嗎，你們那邊兒出去是學校西南門吧？我有一次從那兒走，無意看到你在喂一只小貓，就是下巴那一撮毛，跟身上顏色不一樣的，白色的……不過你喂的時候灰撲撲的，後來我家司機叔叔把她撿回去了，有貓藓，查出來治好了，但喂貓糧她怎麽都不吃。你當時，喂的是什麽啊？”
葉宵笑了笑：“嗨，就這事兒啊。你直接問就是了……不過我得先把飯吃了，到時候給你寫個條子吧，你幾班？”
“你加我個微信不就行了。”
蔡優鳶翻出微信二維碼，遞到他跟前，又道：“不過你可以先把菜盤放下，真的不好意思。”
她笑得眉眼彎彎，葉宵嗯了聲，走了幾步，把端着的盤子放到周齊座旁，返回去加了她微信。
“謝啦。”
蔡優鳶潇灑地擺了擺手，轉身挽着朋友的手滿意離開了。
雖然挺喜歡的，但是告白的确太唐突了，還是從朋友做起比較好嘛。
葉宵好容易坐下，番茄炒蛋往嘴裏送了一口，都已經涼了。
身旁坐着五班出了名的大喇叭周齊，對面還有他的狐朋狗友，葉宵想安靜點吃飯自然不可能。
此起彼伏，心知肚明，帶着波浪線的’哇哦~~’在整個桌子飄蕩。
周齊興奮又八卦地撸起袖子：“葉宵葉宵，你什麽時候認識她的啊？蔡優鳶！我跟她一個初中，都沒在她臉上看到過這種笑诶！”
“蔡——”
葉宵真的不太記名字，尤其是沒必要的人名。
他剛說了一個字，就頓住沒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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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鳶~是有點拗口，不過我聽小道消息說，你在IB的時候，她就跟你告過白诶，”周齊把烤肉分了點給他，笑得很燦爛：“放心吃我特地撥出來的！能跟我們分享下，她告白的時候說什麽嗎？還有你怎麽拒絕的嗎？”
葉宵收回不知道飄到哪的眼神，看了周齊一眼，想了會兒，無奈地笑了笑：“可是我忘了。”
“周齊你是腦子有病吧，拒絕都拒絕了，還管怎麽拒絕的？”
“對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會是自己被拒絕過吧哈哈哈哈哈！”
周齊随手撿起一個紙巾砸對面身上：“擦，要你管！”
葉宵沒太參與他們的話題，倒不是不想，只是心思不在這。
剛剛前座的前面，那個叫霍寧的，隔着兩張桌子，像打了雞血一樣，悄悄指着他，小嘴叭叭不停，還以為他沒看見呢。他看得清清楚楚，在霍寧的堅持不懈下，姜醒悅才懶散地轉過了頭，朝他這個方向極輕飄飄的掃了一眼。
超級漫不經心。
這麽多年，葉宵對各類目光視線早已免疫，盯穿他都無所謂。
但是姜醒悅那一眼，他還是有點不爽。
這個慢吞吞的偏科乖乖女，想必人生目标都是做勵志好學生，石棋把她罵死她都能安靜如雞那種。
她看他那意思，簡直像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她了解的興趣不大，但基于禮貌還是瞥一下。
葉宵胸口堵了口郁氣，悶的上不去下不來。
在餘中這兩個月，遠的不說，去年的他看了可能都要啧啧拍手稱奇。
擱以前，石棋可能真的會在他手上終結教師生涯。
葉宵想了想，曙江街道果然都是滿級混賬，誰把誰整倒了心裏都沒什麽負擔，反正你混蛋我也混蛋，看誰倒黴而已。
想着，葉宵端着餐盤站起來，跟周齊他們說：“你們慢慢吃，我飽了，出去轉轉。”
周齊：“去吧去吧，下午體育課測一千米，記得啊，轉就轉，別太累了留着點力氣！”
吃了口肉，周齊一拍腦門：“哎對了，葉宵——下午高二七班也跟我們一節體育課的，你悠着點……我靠，人跑的還真tm快。”
他感慨道，就這麽兩句話功夫，餐盤還完，人都出去了。還剛好趕上了他們班同學姜醒悅她們。
但為什麽要趕上她們腳步呢？
周齊有點奇怪，但也沒細想，可能是想問體育課在哪兒上吧。
葉宵一直問她，八百米你行嗎？
姜醒悅回教室路上回答了他五遍，不厭其煩的回答，我行，我很行，我真的行。
姜醒悅剛拿完批改好的英語作業，出了辦公室門又看到他，趕在葉宵開口前自動道：“我說了我可以，我知道我可以，這事兒沒商量的餘地，我也絕對不需要有人陪跑，聽起來挺不健康的，OK？”
葉宵就靠在辦公室門口，不過可能下午晴轉多雲，溫度下降了，不知道他去哪搞了件運動風薄外套，純黑的。和牛仔褲顏色倒挺呼應的。而且他穿着還不賴。
姜醒悅話音剛落，葉宵就把外套脫了。
姜醒悅：“……你幹嘛？耍流氓啊？”
葉宵切了聲，嗤笑道：“對啊，怎麽沒見你跑啊？站着等我？喜歡我？”
說這話的人眉頭都不擡一下，把外套扔到她抱着的一摞作業上。
姜醒悅剛想說你有沒有鏡子照下自己，葉宵一句話把她堵回去了。
“圍一下吧，沒時間回去換褲子的話。”
葉宵看她有點懵，反問道：“你以為深色褲子就看不清了？”
她在食堂的時候，一起身葉宵就注意到了。
也不知道這種事她怎麽會沒感覺，就那麽大大咧咧往食堂外面走。
姜醒悅實在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來面對這種複雜尴尬的情況。
“……靠。”她極低的小聲道。
葉宵：“好學生別太不文明，到時候違反校規了。”
他轉過身倒着走，雙手自然落下插在褲兜裏，看着她揚了揚眉，唇邊勾了個很輕的笑，潇灑如風的痞氣，姜醒悅明明最煩這種氣質的人，但在葉宵身上，這種特質襯得他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
“八百米加油。”
一直到轉角處，葉宵沖她眨了下眼，随即毫不掩飾地大笑着離開，笑得當然是她的[我行我很行我真的行]。
姜醒悅無聲地捂住眼睛，在心底長嘆了一聲。
造孽啊造孽。
擱平時，她怎麽也不可能意識不到的。但是總有特殊時候，心理過于緊張或者激動的時候，确實會出些纰漏。以前比賽的級別高一點，她沒什麽經驗的時候，賽前來例假也意識不到。
怎麽偏偏就讓他撞見了。
至于她為什麽會在食堂失神，強裝鎮定到剛才，姜醒悅自然是要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的。
敢讓罪魁禍首知道？
給他個安個竄天猴他都敢炸到臺灣海峽拼成愛我中華。
姜醒悅抓起外套系到腰上，淡淡的皂香味順着微風飄過來。
短短二十米，怎麽走了快十分鐘？辦公室和教室間的這條走廊，好像忽然變得長了很多。
體育課姜醒悅還是跑了。八百米的測試可以補考，但是要單獨來，很麻煩。
而且霍寧又怕八百米怕的手腳發涼，肚子抽筋，她要不陪着也不太好。何況這個強度，對姜醒悅來說真的是毛毛雨。
男生已經先測完了，姜醒悅站到4號塑膠跑道上的時候，餘光瞥到了不遠處葉宵的眼神。
滿眼就兩個字。
我去。
說真的，有點爽。
霍寧又一直催她別陪着自己，讓她能沖趕緊沖，姜醒悅最後一個沒控制好，跑了2分40，體育老師還有點驚訝，說掐了個00整秒，笑她強迫症。
陪着霍寧又跑了半圈，等霍寧沖線後，大部分女生已經倒在綠茵了休息了。
“別走，起來起來，”眼看着霍寧直接要癱平，姜醒悅直接把她手臂繞到自己肩上，用自己體重把她撐起來，囑咐道：“你現在坐下，要用一小時恢複，會一直抽筋想吐，要是現在走，五分鐘就完了，你自己選吧。”
霍寧哭喪着臉跟她繞了半個操場。
餘中操場一圈兒400米，等她們繞到原點，發現之前三三兩兩活動的五班人少了很多。
“不是還沒下課嗎？”霍寧奇怪地看了眼手表，望向老師：“還有十分鐘哎老師，他們去哪兒了？打球？”
那女生怎麽也不見了？
教體育的何老師剛畢業沒多久，這是他帶班第一年，謹慎的很，正在謄成績，聞言頭也不擡道：“考完就可以自由活動啦，不知道他們都跑哪兒去了，你們是不是下節有默寫啊？全都上去了好像！”
霍寧很奇怪，戳了下姜醒悅：“阿姜，那我們也回去吧？”
按理說之前體育課，大部分人都不到最後一秒不撤退的啊。
姜醒悅沒說話，她攔住一個從籃球場方向奔過來，急急地跑進教學樓的人，這是高二的顧若來，她認出來了，那天他們在廁所見過，後來他還跟葉宵上了一輛車。
“同學，同學同學——”
将近一米八的大男生不管不顧地往前沖，火急火燎地，完全沒注意到她們。姜醒悅差點沒攔住，手臂使了六分勁拽住他：“你去哪啊？”
顧若來看着她，目光有些失焦。
但很快他就認出來了，這是五班的人，跟葉宵一個班的。
“你們班主任非說葉宵作弊，現在鬧大了，他把人拎到政教處，想讓他退學！”
顧若來神色凝重，又急匆匆道：“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我剛去廁所換衣服了，讓一下啊不好意思！”
霍寧驚訝的嘴都合不上，剛想扒拉着姜醒悅說點什麽，身邊已經空了。
“哎……人呢？！”
霍寧立在教學樓門口，四下看了看，一昂頭，看見樓梯的邊角有個衣角，速度風一樣。
顧若來跑得已經夠快，但有人從他身邊超了過去，兩節樓梯不到就沒影了。
這也太快了吧！
顧若來在心急之餘感慨道，給她插個翅膀她都能飛了。
政教處在教學樓A南邊，她是從北邊的門上樓的，但剛一到層樓，沒走多遠，就聽見了石棋的聲音。
“這種垃圾學生，必須退學處理——餘中容不下他！”
震得恨不得整個教學樓都能聽見。
石棋的暴怒也不是沒有道理，餘中的生源一直都很優秀，基本就是頂尖和頂尖的強強對決，都是聰明人好學生一路做過來的，根本不會，更不屑用作弊的手段。而且餘中本校的卷子太難，有時候老師出卷子手狠一點，平均分五六十都不是事兒，所以分數也就是個數字而已，真正重要的是排名。
離得更近一點，姜醒悅能看見人圍着了，也能聽見老原的聲音從辦公室裏傳出來。
更冷靜，也更有苦口婆心的意味。
“現在事情還沒确定，他這題說不定真的是自己做的呢？這考試是我監的，我一直盯着他們，确實也沒看到葉宵把手機拿出來過。”
石棋冷笑了一聲：“那信息怎麽說？我可沒讓他把手機給我看，他一滑開，就是答案的界面！”
“葉宵，你自己說說，那信息是不是答案？！”
姜醒悅聽得屏氣凝神，也沒聽到一丁點從裏面傳來的回複。
不少五班的人都在門口圍着，她找到周齊，食指點了下他的肩，輕聲問道：“怎麽回事？石棋又發什麽瘋？”
周齊無奈地嘆口氣，喜感的眉毛耷拉着：“今天我們數學不是考了嗎？班主任去問老原考得怎麽樣，結果老原喜上眉梢的說，葉宵考的好——我怕說出來吓死你，他就做了反面最後三道題！！”
結果自然是石棋不相信，而且反應很大，說絕對不可能，葉宵的前面坐着數學好的，他右邊的前面又是陸渝川，數學更是拔尖，他絕對偷看了。
老原說不可能，因為姜醒悅根本沒動最後三題，陸渝川則只做了附加題一道，唯一完成度高點兒的是林溯，但也只是各做了兩個小問，他座位離葉宵十萬八千裏呢。除非葉宵長了千裏眼。
于是把人叫來對峙，結果對了沒兩句又吵起來，石棋說敢讓人看看手機嗎，葉宵說看呗，他把手機掏出來，一滑解了鎖，結果進到的界面，直接就是信息——一條很長的答案。
石棋當時就炸了，葉宵也沉默了。
老原則陷入徹底迷惑，這個答案，是別人發給葉宵的沒錯，但這答案本身，寫得還沒葉宵在卷子上寫得全呢。
可石棋正在氣頭上，哪裏聽得進去。
姜醒悅聽到喊停：“等等，你等下，什麽叫……[又]吵起來？葉宵跟班主任什麽時候吵架了？”
周齊有點猶豫：“這也是我聽說的，你過來這邊我跟你說。”
他們倆突破人的包圍圈，拐到樓梯拐角處，周齊說：“今天物理老徐找他，你記得嗎？”
姜醒悅：“上午那節課？”
周齊壓低聲音：“對，隔壁班有人隐隐聽見吵起來了，而且據說葉宵差點翻了，因為要跟老石打個什麽賭……”
姜醒悅：“賭什麽？”
周齊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
姜醒悅有點頭疼，她揉了揉太陽穴：“沒事，你繼續。”
周齊：“總之，中間那段他們聲音沒那麽大，就聽不清楚，但是最後好像賭的是，葉宵成績好一點什麽的，具體好多少，老石答應了他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姜醒悅陷入沉默。
周齊也沉默了會兒，感慨道：“不過，我還是挺佩服他的。跟老石翻，真是很有勇氣……有時候我也覺得石老師的方法有點問題。”
姜醒悅心說何止有點。
但最終還是沒說什麽。
只在周齊準備離開回教室的時候，姜醒悅忽然開口問道：“你覺得呢？”
“嗯？”周齊有點意外。
姜醒悅：“他抄了嗎？”
周齊：“作弊啊？”
周齊想了想，摸着圓圓的寸頭，咧着嘴笑了：“我看葉宵不太像這種人吧。他連零分卷的歷史都敢創造，幹嘛非去搞這個？真能作弊，不做第一頁，做第二頁最後附加題，還不一定對的，傻吧？要不是老原那個性格，該判多少分還判多少分啊。”
姜醒悅薄唇微翹，淡淡道：“是，他沒有。”
周齊瞪大眼睛：“英代你知道內情啊？”
想想也是，她就在他前面，葉宵平時跟她交流還挺多的，她都不知道別人就更不知道了。
姜醒悅：“不知道。”
姜醒悅：“不過我知道他不會做這種事。”
周齊好奇道：“為什麽？”
姜醒悅沉默了一秒，說：“我就是知道。”
說純信任确實有點扯了，但姜醒悅能确定的是，這事未免太蹊跷了。
葉宵不把信息藏好删掉，就那麽直接滑開給石棋看？
就算他真的想趕緊離開餘中，也不會想用這種過街老鼠的方式，灰溜溜的走人。
還要承受……
即使在樓梯口，姜醒悅也能依稀聽見石棋的話，難聽的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羞辱。
當然，石棋平時即使罵他們也不會這麽難聽，他對葉宵是特別的。
餘中像石棋這類風格的老師不多，大多都是開明的，跟學生打成一片的，年輕人很多。石棋雖然沒到五十，也算是資歷很老的，跟原主任差不多同時進校。之前很多年，帶的都是最好的班，基本沒做過班主任。但平均分連續幾年下滑後，被調到平行班。
聽說他很不滿意，校長為此勸了好久。
周齊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看到姜醒悅似乎低落的不只說什麽好，顯得削瘦單薄，只好拍拍她的肩：“相信原主任能解決吧，快上課了。”
“嗯，你先去吧，我馬上來。”
這事他們确實是沒法插手。
但原主任真的能解決嗎？還真不一定。
老原是監考，他說的話石棋都不信。要不是校長現在不在，石棋可能早都沖進去了。
姜醒悅從樓梯口走回教務處門口，雙開門合着，但并沒有完全關嚴，還有一條細縫，否則也不會讓外面聽見聲音。
她終于聽見了裏面傳來葉宵的聲音。
聽着誠懇又禮貌，語氣卻冰到極點。
“如果我作弊，我把這手機吃了。如果我沒有，你把手機吃了。行嗎？”
“原力明！！你聽聽，這是學生說得出的話嗎？他眼裏還有沒有一點尊師重道、有沒有點——”
砰——！
姜醒悅沒忍住，直接把門一把推開了。
迎着三道視線，姜醒悅深吸了口氣，挺直脊背道：“不好意思，我在外面聽了很久。”
“其實要證明這件事很簡單，原老師，”姜醒悅望向老原：“出題讓他當場做就行了。”
原主任欲言又止地正要說什麽，就被石棋打斷，他不屑地輕笑：“所以呢？就算他能做出來，能證明這次随堂考試沒有作弊嗎？這證據就在這，他還有什麽好說的？你還在這當正義使者，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怎麽？還不滾回教室上課？你就這麽愛聽別人罵你？跟葉宵一樣，在泥潭裏打滾慣了是吧？”
姜醒悅目光冷下來，像極薄的冰刃。
她忍了又忍，那點壞脾氣終于還是沒忍住浮上了水面，她輕聲開口：“石棋……”
“石老師。”
葉宵忽然帶着三分笑意開口，黑眸深不見底：“有沒有人跟您說過一件事，”
他的語氣太好了，好的有點兒像挨罵挨傻了。
所以房間內一時徹底安靜下來，此時連根針掉地上的聲音都能聽清。
“——你挺欠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