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信你個鬼
姜醒悅初三畢業的時候,所有人都在恭喜她。
他們都覺得,姜家是祖上燒高香了,才讓她考進餘中。
那些祝福裏,幾分真心幾分假意,幾分羨慕幾分嫉妒,她沒空區分。
整個初三暑假,她都在做題。
——天殺的。那群親戚朋友,上門倒是帶禮品了。
帶的全是試卷和習題集。
這給都給了,姜醒悅也不好意思不寫。
她把高一課本預習了,數理化的部分努力做了很多,但也只是選擇填空部分,那些讀懂概念和例題就能做的。
姜醒悅當時有預感,高中生活會不那麽好過。
來了後發現,不是她想象中的不好過,被題海壓倒那種。恰恰相反,餘中的作業量并不大,老師都鼓勵他們抓緊白天的時間。
餘中氣氛特別好。好的就像,讓她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有次晚自修開始前,她去操場上三步,暮色四合的天際竟然是粉紫色的。微涼的晚風吹過來,沐浴的香氣、食堂晚飯的味道一齊飄過來。散步的,踢足球的,倒着走的情侶,所有輕松自在的人,都被裹在那樣自由朦胧的空氣裏。
可題還是難。難得她懷疑自己腦子有問題。
姜醒悅覺得,學成狗還沒多少長進的,應該只有自己。
她習慣自己消化所有事,因為陌生環境,她怕露怯,幹脆少開口。
姜醒悅怎麽可能承認自己慫呢,死也不會承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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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來以為,從IB轉過來的葉宵,有相似的無力感,像她一樣,所以才想要迫不及待的逃離。
但現在姜醒悅明白過來了,當然不是。
林溯害怕他,怕到一時腦熱,都想把他擠出去。
當誤會解除後,她當然替葉宵松一口氣。
可是……她根本說不清那種感覺。
就像在下着大雨的森林裏,一只花栗鼠躲到了荷葉底下,全班其他人早都甩她幾公裏了,她好容易發現了一個,或許是同類,結果他媽的他長了翅膀。
她需要把那些失落和無力都排遣出去。
借着汗水是最方便的,本來這些人送上門,姜醒悅手癢的要命,血液裏流動的因子都在叫嚣着,上——
但是大嘴猴實在是太能嚎了。
她明明被吓得很快把手臂給安上了,那寸頭也被大嘴猴煩的不行,宣布暫時停戰,把人薅過去翻來覆去的看。
惡狠狠盯着她,好像大嘴猴要挂了似得。
姜醒悅本來想瞪回去,結果發現不速之客。
——葉宵怎麽會在這兒!?
她跟程瑞說,快掐我,還沒說完,葉宵都走到跟前了。
情急之下,姜醒悅對自己的演技還是挺滿意的。
因為新來的這群人,看上去本來是氣勢洶洶來掐架的,葉宵看了她胳膊幾眼,走回去不知道說了什麽,把程瑞拽過去,寸頭也被他拉過去,兩邊被摁頭和平了。
葉宵說到最後,吳一齊還是沒忍住,黑着臉道:“他們都叫你聲宵哥,我跟着叫一聲,但你得說清楚了,”他回頭,刷地指着不遠處的姜醒悅:“你們他媽什麽關系?你知道她剛剛——”
葉宵擡頭看了他一眼。
然後擡手握住他食指,笑眯眯地壓了下來。
“別随便指人嘛。”
葉宵身後的人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摁太陽穴的摁太陽穴。
天可憐見,以前他們跟着葉宵混的時候,葉宵還沒有現在百分之一的耐心。
現在去讀了兩個月好學校,不得了,人都知道講文明樹新風了。
“把人家孩子吓到怎麽辦。”
葉宵扭頭,随意示意了下姜醒悅那個方向,對吳一齊他們瞪大瞳孔視若罔聞:“她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這輩子除了電影,就沒見過幾次打架鬥毆,再怎麽樣,” 葉宵的眼風掃過大嘴猴,語氣慢悠悠的,卻帶着一股寒意。
“也不應該動女生。”
“就算把她打到醫院,怎麽,能證明什麽?你爺們,你牛逼了?”
葉宵勾着唇,不鹹不淡地笑了笑:“想當十四中的老大,就別讓人瞧不起。”
“走吧,去陳記吃燒烤,我請客。”
葉宵說。
大嘴猴悶悶地說:“我不去,手疼。”
吳一齊沒說話,其他四個人剛要附和,就見葉宵插着兜,回頭瞥了他一眼。
那雙黑眸長得可真是美,他們都得承認,這眉眼這骨相,不虧這江湖傳說顏霸的流言。
但也是真兇。
眉峰挑一挑,兇煞孤星似的沾着戾氣,又狠又冷。
“我沒在征求你意見。”
葉宵輕聲開口,大嘴猴被他看得下意識倒退幾步,意識到以後又氣憤地挺了挺胸口。
忽然,有一雙手拽了拽他的T恤下擺,聲線低低的。
“但我作業還沒寫完。”
噗。
除了吳一齊那幾個人,從花椒、楚隋到程瑞都笑了,一邊是笑她格格不入的天真可愛,另一邊是笑她演技出神入化。
葉宵想了想:“還剩多少沒做完?”
姜醒悅:“沒多少。化學,地理,歷史,語文。”
姜醒悅:“你要幫我寫嗎?”
少女的聲音裏充滿了希望與光明。
葉宵溫柔地看着她:“我可以幫你想借口。”
姜醒悅動容了,語氣更溫柔:“嗯呢,去死吧。”
半個小時後,陳記燒烤最大的桌子被他們包圓了。
其他人啃串,葉宵也啃串,外加盯着姜醒悅做題。
本來姜醒悅說沒帶,想直接溜回家,跟他們再見然後再也不見,結果葉宵說他有。試卷題還是空白的。
燒烤攤溫暖昏黃的燈光下,姜醒悅挂着笑,殺了葉宵的心都有。
葉宵還說:“不用太感謝我,這是舉手之勞。畢竟之前那事兒,我都沒好好謝謝你。”
她真想一拳給他把那張臉打窩進去。
所以在他們烤韭菜烤羊肉串,讨論孜然加多加少的時候,姜醒悅埋頭氫氧化亞鐵被氧化成氫氧化鐵,在烤骨肉相連烤肥牛烤蘑菇的時候,姜醒悅在碳酸鈉和碳酸氫鈉兩種固體物質都可以與鹽酸反應放出氣體,離子方程式是烤肥牛加點辣椒……哦不是,是H2O加,加什麽來着媽的。
姜醒悅好委屈。
如果沒遇到這個意外,她本來也要跟程瑞陶靜川一起吃夜宵的。
看看現在,程瑞這個傻逼跟別人碰杯喝冰啤喝的多開心。
“醒悅,”有人在歡騰的熱鬧裏輕輕叫了她一聲。
姜醒悅望向聲源,是坐在對面角落的陶靜川。
你想吃什麽,我給你拿。
陶靜川說。
姜醒悅讀懂了他的口型,她捏着筆,有點兒興奮地直起了身:嗯……我想想哦。
陶靜川也看懂了,點了點頭,等她回複。
給我三串牛肉一串五花……
“唔——!”
姜醒悅做口型做到一半,嘴裏忽然接觸到微熱的烤肉,蘸着椒鹽和辣椒粉的。
她僵硬地轉頭,看向身旁的葉宵。
整張桌子也安靜了一半——畢竟一半都是葉宵那邊的朋友,像餓狼盯着生肉一樣,眼泛綠光地盯着他們。
葉宵剛剛收回手,感覺到她的目光,還有對面的,輕咳一聲,低頭若無其事地咬了口土豆:“我筷子沒用過。”
姜醒悅:“……哦。”
她有點奇怪地縮了縮腦袋,低頭跟矽酸鈉溶液繼續相愛相殺。
葉宵掃視了他們一眼。
看屁啊。
他不耐地瞪了看戲的人一眼,再開口有點兒兇了:“老板,再來二十串肥牛,都tm說了幾遍了怎麽這麽慢!!你他媽養牛呢!”
楚隋花椒他們互相看了看。
我信你個鬼。
你耳根有本事別紅!
等老板終于把新的一大盤烤串上來,大嘴猴他們那邊自然的伸手去接,卻被人一掌拍了回去,并且被果斷截胡。
葉宵笑的黑眸微彎:“要吃你們再點,這盤給那寫作業的。”
寫作業的迷茫擡頭,她好容易陷入了題目,忘記了烤肉香味,此時在一片哄笑聲中滿頭問號:“啊?什麽?”
葉宵把一整盤烤串推過去,王老吉也推過去,看着她微擡了擡下巴示意:“趕緊吃吧,等會兒涼了。”
姜醒悅難得寫化學寫出了感覺,也沒管這些人,拿了一串邊咬邊繼續。
燒烤攤的燈很神奇,有時候有點兒黯淡,有時候又很溫暖,跟天上的月亮交相輝映,空氣中浮蕩着人間煙火的顏色與暖光,籠罩着她專注的側面。
可能人認真的時候都……
都特別好看吧。
葉宵及時收回眼神,輕咳一聲,望了望四周,低頭喝了大半冰紮啤,才把心口翻滾的不明情緒壓了下去。
程瑞隔着好幾個人看了眼陶靜川,他倆剛好坐在葉宵和姜醒悅對面,他看見陶靜川沒再繼續吃,低頭轉了轉簽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散場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姜醒悅看到手表吓了一跳,她家門禁是十點半,差點忘了時間。
“你是不是去西邊那個公交站?我送你吧,一路的。”
葉宵自然道。
有道安靜的男聲忽然插了進來:“我送她回去就行,不麻煩你了。”
陶靜川扣過姜醒悅手腕,輕聲道:“十點半前不到家,阿姨會擔心的。”
他和姜醒悅很像,氣味相投那種像,就是會被老師喜歡的那類學生。
門禁。對在場所有人來說都是個非常陌生的名詞。
他們只是感興趣陶靜川竟然敢在葉宵眼底下撬牆角,但被葉宵掃了一眼,一堆人一哄而散,叽叽喳喳地走到前面了。
葉宵沖陶靜川笑了笑:“不麻煩,她幫我的時候都沒嫌過麻煩。”
“而且,我願意,您管得着嗎?你是她什麽人?男朋友?發小?親戚?”
葉宵慢條斯理,字字誅心:“你家住她家附近嗎?淖西離中心區不近吧。”
陶靜川沒怎麽遇到過無賴,被他戳破了心思一般,臉色漲的通紅。
姜醒悅沒什麽耐心當夾心奶油,也不願意看着葉宵這麽損朋友。
她輕松掙開陶靜川扣着她的手,皺眉望向葉宵:“葉宵你可以了,我也不是你的誰,他是我朋友你能不能——”
“你是我前桌。”
葉宵站在一片狼藉的桌旁,整個燒烤攤都在紅色棚子下,熙熙攘攘吵吵鬧鬧的,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姜醒悅聽得很清楚。
他看着她,有點固執,有點自嘲地看着。
好像姜醒悅是他視線唯一能捕捉到的焦點。
“你是,”
葉宵頓了頓,似乎說完這句話要費完多大功夫。
“你是五班第一個願意跟我說話的 。”
他很輕的笑了笑:“在你之前,也沒誰願意相信我。”
“就想跟你說聲謝謝。”
那一瞬間,人來人往裏,姜醒悅有種錯覺。
他像一顆孤星。
小心翼翼的交了十五分之一的星球碎片,放到她手掌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