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新年
楚隋把他們送到山腳底下，把兩人放了下來。
楚隋扒着車窗喊了一聲：“哎，就這樣？真不送你們回家？”
他話是對着姜醒悅說的，眼睛還是瞟着葉宵，明顯是以他的意見為主。
葉宵屈指彈了下他車窗：“趕緊滾吧。”
楚隋拿餘光瞥了眼旁邊的人，乖乖女正站在他旁邊。
葉宵本來身形就夠挺拔修長了，氣場強大，透着股懶散。
女生站在他身邊，肩膀的重心微向後仰，四肢修長，姿态還要更淡定。她從葉宵肩上拿下自己的包：“我坐296走，你跟朋友再聚聚吧。”
姜醒悅沖他道，又朝楚隋的方向微微笑了笑：“再見。”
“我作業也沒弄完，296到時候停了。一起。”葉宵警告性質地瞥了楚隋一眼，示意他快點滾，很快笑嘻嘻地跟上姜醒悅，把她書包拉下背到自己肩上，倒着快走幾步，走到跟她面對面的位置，黑眸粲亮：“你化學做完了？明天小考第七第八章，記得嗎？”
她記得比他清楚多了。
姜醒悅心口一堵，今晚又得夜戰了，但面上也沒有顯露出半分焦躁來。
“哎，你看。”走到車站廣告牌旁，葉宵忽然叫住她，往天上指了指。
姜醒悅跟着他手指的方向，擡頭看了看，一片漆黑，什麽都沒有。
“什麽？
“跨年的時候說不定會有星星，要找個地方去看嗎？”
葉宵問的還挺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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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醒悅頭疼：“……那時候剛好快月考了，你不知道啊？”
葉宵笑眯眯地往廣告板上一靠：“又不耽誤該考試考試，該玩兒玩兒呗，總要勞逸結合嘛，對吧？”
姜醒悅下意識要脫口而出，跨年你不在家過，意識到不對立馬咽了回去，話鋒一轉：“再說吧，說不定到時候作業多做不完呢。”
葉宵剛應了一聲，突然想起什麽，從廣告牌上倏地直起身子。
“我一直都忘了問你了，等下學期過完……就該分科了，你選文還是選理？”
像姜醒悅這種情況還真不多，語文化學不好，數學英語物理都不錯，歷史政治也沒有太偏門的，對她來說選文和選理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不知道。”姜醒悅撥弄着書包的拉鏈：“我還沒想好。”
家裏那兩位會怎麽說，姜醒悅閉着眼睛也能想到，無非就是尊重她的意見。
但其實，她自己也沒有細想過。
在不擅長的科目上花費那麽多功夫，也比不上擅長的人随便聽一聽，翻翻書的效果。
姜醒悅自己也有擅長的，她知道那是什麽感覺。
如果薄弱學科全是文或者理倒好了，現在這樣，有點兒……高不成低不就的。
她低頭陷入沉思，旁邊也跟着一起沉默。
“嘶——”
姜醒悅被冰得猛地一個激靈，差點跳了起來。
他什麽時候離開的，她都沒有感覺。
“給。”
葉宵也不知道跑哪裏去投幣買了瓶冰可樂，看她冰到魂兒都丢了的表情，邊笑邊把可樂罐外面那層水珠擦幹，放進了她手裏。
姜醒悅嘴角抽了抽：“大哥，笑點是不是有點低？你也不嫌無聊嗎？”
“不。”葉宵搖頭：“不過可樂喝完，你要答應我一件事兒。”
姜醒悅拉開拉環，仰頭，幾口把可樂倒了下去。
等喝完了，才慢悠悠道：“我不。”
葉宵唇角的笑意淡了些，黑眸落在她身上。
“好好考慮下，你想文還是理。想好了告訴我，我做個參考。”
姜醒悅捏了捏易拉罐，含笑瞥他一眼：“你有別的選擇嗎？你不去選理科喝西北風嗎？”
“因為——”
“你看，西北方向有一顆星星诶。”
葉宵忽然直起身來，手指向某個方向。今天濃重的夜色被雲霧遮蓋起來，月亮此時卻偷偷露了個臉。姜醒悅抱着'你在放p'的心擡頭，居然真的望到了一顆。
她轉頭剛想說什麽，卻看到葉宵閉着眼睛低下頭，神情簡直可以稱得上虔誠。
姜醒悅幾乎被逗笑了，饒有興趣的視線在天空跟葉宵之間來回轉：“你在幹什麽呀？多大了還信這個？”
葉宵沒說話，過了快半分鐘才睜開眼，恢複了平素的神情，滿不在乎地笑笑：“管他呢，萬一有用呢？要不然為什麽別人都不出來，就它出來了？”
姜醒悅猶豫了那麽一秒，但餘光看見296號公交已經快到了，就沒跟着一起幹傻事：“行吧。那你許了什麽願呀？”
“秘密。”
葉宵輕拍了拍她提醒：“來了來了，上車了。”
姜醒悅上車刷卡的時候，葉宵飛快從兜裏掏出了個硬幣，一抛，穩穩扔到了公交的長椅上。
識相就給點面子，葉宵最後看了一眼長椅，長腿一邁上了車，正翻公交卡呢，聽見姜醒悅叫他。
“別找了——過來吧。我都刷過了。”
接近末班車的時間了，車上空座很多。
公交搖搖晃晃，白熾燈亮得刺眼，窗外的夜色卻濃稠的化不開，他們坐在一起，肩膀偶爾會擦碰到一起。姜醒悅額頭靠在冰涼的窗戶上，一颠一颠的，她安安靜靜地看着，移動的景色從眼前飛馳而過。
“葉宵。”
她很輕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我真的，真的。”
她微微的停頓，讓葉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姜醒悅大概是累了，說話的聲音幾乎像是睡前無意識的呓語。但他能聽得清每一個字。
“很想考上。”
即使不可能，她也想試一試。
葉宵無聲地松了一口氣，剛想說什麽，又聽見女生道。
“一起吧。”
夜燈像銀河。
一切都在依托這片銀河的悠悠光影上，連同她平靜而安然的心情，也悠悠地浮在上面。
車窗開了很細的一條縫，冬風已經很鋒利了，但少年人的手心溫熱，極輕地抓握住了她的。
他們之間好像彌漫着無聲的一股暗流，誰也不需要多說什麽，靠在公交偏硬的座椅上，就擁有了整個宇宙。
因為當下與未來，好像都觸手可及。
寒假很快在怨聲載道中拉開了帷幕，每科老師不服輸一樣，自說自話的布置了不少作業，加在一起就能壓死人了。
霍寧足足自閉了一下午，她本來幻想着，高一應該是難得輕松的寒假，出去玩的日程表都做好了，除了大年三十晚沒一天着家的。
“你這比國家領導人還忙，”姜醒悅靠坐在她桌角，咬着辣筍片拜讀她的日程表：“初三還要去露營？你知道現在海邊多冷嗎？包您有去無回。”
霍寧一臉不服氣地搶回來，又蔫吧地跌坐回座位：“虧我還想着帶上你，沒良心的！”
“不用了，”姜醒悅笑着擺擺手：“我這次沒考好，估計就在家了，這次卷子題不是都挺難的，我估計得做一陣子，有時間你也來我這做吧。”
“四道普。”霍寧做了個停的手勢，望了眼空着的後座，快放假了，男生很多都出去打球了。
她做了個鬼臉：“姜醒悅你好意思嗎，見色忘友，我賭十袋辣條，你一秒都沒準備留給我。”
姜醒悅拆開一袋奶糖，挑了個抹茶味的塞到霍寧嘴裏：“留給你留給你，我都留給你——只要您有時間，我保證全程陪同！”
霍寧：“得了吧，我可不想在某人那拉滿仇恨。”
姜醒悅：“拉個屁仇恨，你要整個假期過來我也沒意見。他家好像也有事，假期都出去了。”
葉宵确實有別的安排，整個假期都不在本市，說是姑姑許美來要搞家庭旅行，去隔壁市自駕游，泡溫泉什麽的，大概是知道葉宵不會去，許美來過去的時候，帶了把鋒利的紅色剪刀，說如果葉宵執意留在家裏，她就立馬削發為尼青燈古佛度餘生。
那時候已經放學了，姜醒悅剛好在跟他語音，葉宵沒挂電話，她也就聽了個全。
霍寧咋舌：“那個美女阿姨啊？太牛逼了——哎，回來了。”她努努嘴，示意外面，他們班男生動靜一向不小，一夥一夥的，打個籃球回來，恨不得讓整個教學樓都聽清。
窗外不遠處，拐角走廊處确實一陣喧鬧。
下午收稍前的陽光格外熱烈，光攏住了一群熱鬧的少年少女。
“放假前好像比放假要開心很多。”
姜醒悅沒在那群人裏搜尋那道身影，坐回椅子撐着腦袋道：“然後正式放假第一秒開始，心情就從巅峰期慢慢下滑，直到重新開學。”
霍寧心不在焉地哦了聲，突然笑了：“靠。姜醒悅！”
中性筆在她手中很穩，姜醒悅在草稿紙上有一搭沒一搭寫着，懶懶應了聲：“幹嘛。”
霍寧輕撞了她下：“啧啧，小葉又被遞小紙條了，來來采訪一下家屬的心情！”
她真的懷疑葉宵安了什麽定位器，簡直是一心多用的頂尖高手。少年叼着一袋牛奶，不羁的黑發被汗完全打濕了，邊答着身旁朋友的話，手裏邊被塞了紙條，眼神卻能透過人群，随着歪頭的角度，望向她們的方向。準确地說，是姜醒悅的後腦勺。看了一眼後，才放心地扭過頭去。
就像……她腦勺是定海神針似得。
此時已經接近放學了，今天沒有晚自習，一般來說班主任最後再進來講幾句，他們就可以散了。但中午的時候班主任已經提前知會，她下午有個會要開，如果四點半以後不在辦公室，大家就自行解散。
四點半一過，大喇叭周齊跑得飛快，刺探情報過後帶回了喜訊：“wow！！不在，我們放假了！可以走了可以走了！！！大家新年快樂啊我先溜了！！”
“霍寧，人借我一會兒。”
葉宵今天一反常态，收拾東西很快。在霍寧的嘔吐和嫌棄中，笑眯眯地把姜醒悅拉走了。
姜醒悅被他拉到了天臺，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夕陽已經快落下了，餘晖是熱烈的血橙。
他們跨年沒一起過，那以後的每一天都被考試和作業堆滿了。雖然每天都能見面，但是不太一樣。
“幹嘛……”
姜醒悅跨進來的一瞬間，頭發瞬間被吹成了雞窩。
“我靠——”
她順着風的方向偏了偏頭：“風——好——大——”
“送你個禮物。”
葉宵把門關上，系在腰間的外套解下來，蓋住她腦袋：“昨天剛洗的，擋會兒風。”
姜醒悅抓住袖管，遮住大半個臉只露出一雙眼睛：“你……換洗衣粉了？”
葉宵嗯了聲，唇角勾了勾：“鼻子蠻靈嘛，屬小狗的？閉上眼睛。”
姜醒悅猶豫了幾秒，從善如流。
她試圖用嗅覺或聽覺來辨別是什麽東西，但完全沒用。
接着，手上就被塞了個盒子，姜醒悅摸了兩下，還摸到了個蝴蝶結。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蝴蝶結好像還是歪的，大概率是手工做的，因為綁的一邊大一邊。
“姜醒悅。”
葉宵頭頂的黑線她好像已經預見到了，少年話裏話外，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我綁了十三次，你笑一下試試看。”
“好好。”
姜醒悅舉起手掌：“發誓。不笑了。可以拆了嗎？”
“……嗯。”
姜醒悅睜開眼，邊解邊道：“我沒準備回禮啊，等會兒回去的路上，請你吃個關東——”
姜醒悅看到裏面的禮物，煮字都沒能出口，整個人徹底定住了。
她緩緩地把禮物拿出來，指腹摩挲了兩下，語氣有點卡殼，猶疑了下，不想讓人的心意太受挫：“這個是……嗯，這，你在隔壁書店買的？”
姜醒悅至少能确定一件事。
他說這是他第一次談戀愛，大概率不是騙人的。
一本化學教輔。還包了個外殼書皮，寫着化學&Chemistry。
“看一下。”
葉宵揚了揚眉頭，好像還……挺驕傲。
姜醒悅認命地輕嘆了口氣：“謝謝啊。不過要讓我在這兒做幾頁的話，你想都別想。”
她邊說着，拿出來翻了幾頁，手指一頓。
這不是教輔……不。準确地說，應該也算是。
裏面有練習的部分，也有知識點的總結歸納，還有很多例題。
但這是手寫的。
葉宵屈指，在書上輕扣了下：“我總結的，本來想直接買的……感覺你不會看，那問題沒法針對解決。注意點和你常犯的錯誤，我裏面寫的挺詳細，你自己慢慢看，到會考為止，基本上會涉及的都在這裏了。看完吃透，應該沒什麽問題。”
姜醒悅沒說話，在手裏翻來覆去的看。
最後才笑了笑：“字好看了點嘛。”
葉宵唇角一勾：“當然啦，拿尺子比着呗，沒事了寫兩頁，內容簡單，寫字累死了，我都快寫出工傷了。”
姜醒悅低着頭，沒接話。
葉宵覺得不對，她這個狀态，明顯不太像開心。他唇邊笑容漸漸淡了，抓住她小臂，俯身剛要仔細看，姜醒悅飛快轉過了臉。
葉宵登時有點慌，黑眸裏劃過無措：“怎麽了……怎麽了？不喜歡嗎？那換——”
姜醒悅拿外套狠狠擦了一把眼睛，深呼了一口氣，擺手：“不是。”
“我只是覺得，”她抿了抿唇，下半句在唇齒間猶豫半天，還是和盤托出：“看來你真的願意好好學習了，我很欣慰。”
葉宵：……
葉宵：“姜醒悅你還給我吧。現在。”
姜醒悅抱得緊緊：“憑什麽，你都送給我了，你自己看，這裏，寫的：贈與！還收回……想得美！”
葉宵眼疾手快地去抽，但姜醒悅閃身比他更快，從欄杆旁的臺階跳下，做了個鬼臉：“有本事來追，追到了給你拿。”
“你講不講理啊，”葉宵卸下單肩背的包，活動了下脖頸，唇邊挑着漂亮笑意，輕聲道：“我已經追到了。”
冬天的風在天臺吹得又勁又烈，但姜醒悅覺得，冬天也沒有那麽漫長了，也就是每天等夕陽落下，朝陽升起的事。
他好像是真的覺得，她能達成目标，也願意跟她一起站上這條跑道。葉宵有她沒有的東西，他認定的事，就一定會達成，不顧一切地燃燒去做。
所以……
那天在公交上，他并不是随便應了一聲。
姜醒悅想，無論冬夏，忙完以後，能夠期待一雙眼睛，期待自己落進那雙眼，真是太好了。
吃大年夜飯這天，老姜和三舅一衆男人都在廚房忙活，小姨、嬸嬸跟何女士擠在沙發上聊天，姜醒悅在房間裏做題，叫了幾遍也不出來看倒數。
“很快了，我馬上好。”
姜醒悅拉長聲音。
想了半天，她還是撥出了一個號碼，即使還沒到十二點。
對方剛一接起，姜醒悅搶先一步開口。
“新年快樂——”
“還有，你在隔壁呢，應該看不見，今天晚上星星挺多的，我幫你許了幾個願望……唉算了，還是你自己許吧，你自己的願望。”
在那個禮物盒最底下，壓了一個少年曾用一塊錢許過的願望。
——祝她心想事成。
姜醒悅話音一落，手機另一端和窗外同時響起了煙花的動靜，夜被照亮了，像白晝一樣。
“新年快樂。”
在這樣的背景音中，葉宵想了幾秒，聲線含着點笑意：“祝我今年……猜中姜醒悅的文理選科。”
姜醒悅失笑：“恭喜你，浪費了一個願望。”
葉宵沉默了會兒，煙花聲響沒了以後，他那邊非常安靜。
安靜了很久，少年才懶洋洋地笑了：“希望寒假快點過去是真的。”
“有點想見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