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兩顆糖

陸朝的效率出奇的快,大廈員工是便利店的老顧客了,彼此都很熟悉,因而調監控也不是什麽難事。

他報出一串車牌號,說出了那輛車行進的路線。

吝澤“啧”了一聲:“高速公路,他要出姜草市,十分鐘差不多應該已經上高速了。思思,先報警,說清楚車牌號。”

“好。”

池思思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報警電話接通前理清了思緒,說清了人販子的外貌特征和車牌號,以及去向。

吝澤車開得很猛,高速上也沒什麽人,他幾乎是把油門踩到了滿,終于追上了那輛破舊的面包車。

“系好安全帶。”

叮囑完這句,吝澤一腳把油門踩到了底。

池思思整個人向後仰倒,眼看着自己的車緩緩和面包車齊平在了兩條不同的路上。

人販子察覺不對,一個猛打方向,眼看着準備變道駛進另一個岔口。

而他們所在的這條路是來不及跟過去的。

吝澤邊踩油門,抽空回頭看了一眼,小鹿被綁在副駕駛的正後方,只露出一雙小小的鞋子,用力踹着玻璃窗。

吝澤看一眼旁邊的池思思,蹙眉苦笑一聲:“思思,你這輛車可能要報廢了。”

不等池思思反應過來,他猛地把速度提到了最高,然後趁着最後的彎道超過減速的面包車,猛打一把方向。

“咚——”

刺耳的剎車聲,然後是突如其來的猛烈撞擊,一陣天旋地轉後,池思思暈暈乎乎地擡起頭。

面包車被硬生生別停了下來,車頭撞在她的車上,撞了個稀巴爛,連車門都甩飛出去了。

吝澤微微蹙眉,扶額半天,緩過來後連忙檢查池思思的全身上下,确認她沒有受傷後才松了口氣。

池思思解開安全帶,跌跌撞撞地走到冒着煙的面包車旁,打開後車門,把小鹿抱了出來。

見她沒有受傷,懸了一路的心才将将落了下來,在眼眶裏滾來滾去的眼淚也随之撲簌簌砸了一地。

小姑娘被吓懵了,半天緩不過勁兒來,但看到池思思這副劫後餘生的表情,她忍住眼淚,反而一把抱住池思思,安撫地拍着她的背。

不遠處,響起了警笛聲。

警察下車後第一件事就是舉着槍去拷駕駛座被撞得頭破血流的人販子,池思思有些心虛,但在惶恐過後,無限的怒火熊熊燃燒,她想着人販子死有餘辜,大不了賠他醫藥費就是了。

把人販子架上車後,第二件事,就是開始對兩人進行批評教育。

“既然報警了就相信警察,前面出口都封鎖了,不要擅自和人販子接觸,還飙車,您兩位當這是跑跑卡丁車啊?這是人販子被撞暈過去了,如果沒有,如果還攜帶槍械、管制刀具,出了大事是不是後悔都晚了?”

池思思老老實實地接受了批評,并保證下次不會再犯。

而真正的始作俑者卻還坐在駕駛座上,低着頭一言不發。

“這位同志,你是有什麽要辯解的嗎?”

“沒有沒有,他沒什麽可反駁的,我們知道錯了。”

池思思連忙替他開脫,背着手悄悄推了推吝澤。

一只冰冷的手覆在池思思手腕上,她一驚,險些下意識掙脫。

随即察覺過來不對勁,回頭一看,吝澤低垂着頭,眼鏡片碎了一片,耳畔的發絲落在裂痕上,臉色蒼白得吓人。

池思思輕喚兩聲,見對方沒有反應,自腳尖油然生出一股涼意,她打開駕駛位一側的車門,吝澤的側腰處,白襯衫被染出了一片殷紅,正緩緩向四周暈開。

“思思。”他的聲音有氣無力,握着池思思手腕的手卻始終沒有松開,“車輛報銷的費用,你記得找陸朝……”

說罷,便再也沒了動靜。

醫院裏,消毒水的味道十分刺鼻,卻又激地人頭腦愈發清醒。

池思思坐在病床邊,鼻頭和眼睛都紅紅的,沉默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吝澤。

他的手始終沒有松開,池思思便也反握了回去,只有拉着他的手,才能讓她稍作安心。

這是她自打開始上班後第三次來醫院。

第一次是池父心髒病突發。

第二次是來拿掉孩子。

她無法形容看見吝澤暈過去那一瞬間的感受,也無法想象,假如傷口再深一些,傷及脾髒,她該如何承受接下來的後果。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孫阿姨拉着小鹿走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王橙。

不等池思思開口道歉,孫阿姨便按着小鹿的頭給她和吝澤鞠了一躬。

“孫阿姨……你這是做什麽,明明是我帶着小鹿亂跑才會發生這種事。”

孫阿姨欲言又止,最後瞥了一眼身後的王橙,讓她來說。

原來拐走小鹿的人販子是王橙丈夫生意場上的對家,因為利益受損,才出此下招,而這個被母親抛棄的孩子,竟然是王橙的女兒。

多年未見,王橙看着比三年前要滄桑了許多,厚重的妝容也掩蓋不住憔悴的面容。

當年曾經針鋒相對的兩人,如今見面,卻也只剩下相對無言。

王橙憋了半晌,只蹦出幹巴巴的兩個“謝”字。

她看一眼床上躺着的吝澤,微微垂眸,把自己手上的綠寶石鑽戒對着太陽照了照。

耀眼奪目的顏色經久不衰,她的青春卻也随着錯誤的選擇逐漸枯萎。

王橙苦笑一聲:“我一直以為,人在遇到車禍時,都會下意識把方向盤轉向能避開危險的一邊的。不管三年前還是現在,都是我錯了。”

說罷,她蹲下身,看着瑟縮在姥姥身後的小鹿,想要塞給她一把錢,卻被小姑娘避開了。

她愣了愣,最後也沒說什麽,起身走了出去。

等人都離開後,池思思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她的腦子一片混亂,想說些什麽,想原諒什麽,卻始終無法從雜亂無章的思緒中抽出一根完整的線。

末了,在人醒轉過來之前,離開了醫院。

自車禍後過了一個月,期間,同事們隔三岔五便會拿出來這件事打趣池思思,說她是城市英雄。

池思思全都一笑置之。

暑假結束,連續工作半年無休的姜栀也終于有時間抽空回了躺國。

這天她一下班就逮住池思思,說聯系了高中幾個玩的不錯的同學聚會,時間選在了高中學校對外開放參觀這一天,而地點就是她們曾經的教室。

池思思看着身上的校服,陷入了沉默。

“聚個會有必要連高中校服都穿上嗎……”

“當然有,這叫情懷。”

兩個加起來一只腳踏進棺材裏的人,就這麽套着高中校服混入了高中生裏。

這個時間學生基本上已經走光了,池思思強忍羞恥心,跟着姜栀上了二樓,找到了她們曾經的班級。

時值盛夏,哪怕已經過了正午也依然很熱。

她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來,池思思昨晚剛通宵趕了個稿,被暖呼呼的太陽一曬,困勁兒上來了,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微涼的風把池思思吹得一哆嗦,她睜開眼,迷茫地環顧四周,看清楚周圍的桌椅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

“思思,你收拾快一點,商場過六點就關門了。”

熟悉的催促聲響起的一瞬間,池思思以為自己穿越了。

循着聲音看過去,看到姜栀穿着校服,坐在旁邊的桌子上,染着一頭火龍果發色,紮成一個馬尾。

兩人沉默地對視幾秒,池思思露出一點嫌棄的神色。

“這位大朋友,你在玩什麽穿越惡搞嗎?那麻煩你也演得像一點,哪個學校的高中生敢染熒光粉紫的頭啊?”

“……”姜栀難得一見的窘迫了一瞬,她擺擺手,死鴨子嘴硬一般,“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高中就染,誰也攔不住我。尬死了,我先走了!”

邊說,邊溜出了教室。

“你跑哪去——”

話頭戛然而止,她一回身,看見了坐在後排靠窗位置上那人。

長發、碎了一邊的黑框眼鏡。

他穿着件白襯衣,皮膚也是冷白色的,正埋頭轉着指尖的鋼筆。

池思思的腳像黏在了地上。

一動也不能動。

是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曾無數次出現在她夢裏的身影。

吝澤擡眸,微微笑了笑,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

淺淺的琥珀色瞳孔,鎖骨上小小的痣。

他坐在池思思身邊,給她講解試卷上的物理試題。

他的聲音很輕,池思思聽得出神,想起了當年他們的相識。

想起那一支漂亮的線香煙花,想起吝澤在雪天找到她,抱住她,想起他們結婚時盛大的婚禮,想起每一個和彼此擁卧而眠的夜晚。

池思思曾經一度以為,吝澤屬于那種願意分給你糖,只是因為他口袋裏藏着兩顆的人。

或許他真的就是。

但當試卷最後一題解開後,吝澤推給她一只精致的木盒。

那是當年吝澤求婚時用的戒盒。

裏面安安靜靜躺着的,是一枚鑽戒。

——曾經在她無名指上戴了三年的鑽戒。

重新抛光、打磨,比之從前變得更加亮眼奪目。

吝澤掀開海綿墊,原來下面還有一層,挂着一只小小的鎖,密碼就是剛剛解出最後一題的答案。

池思思輸入那三個數字,打開。

裏面赫然放着兩顆包裹在玻璃糖紙裏的糖果。

這麽多年,她從來沒有探究過木盒裏的下一層,就像她從不了解吝澤真實的想法。

而原來,兩顆糖早已都放在了池思思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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