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別人說話,傅景冷靜傾聽着,別人開始吃飯,傅景迅速跟着動筷子。
她表面是挑不出錯的乖,低頭一聲不吭地吃面前的菜。內心卻混亂得連嘴裏嚼的是什麽東西都嘗不出。
過半晌,傅景整理清楚思緒。
她拿出手機,在桌子底下給顧青瓷發了個消息:
[其實你是早就知道了嗎?]
她發完擡頭,目光一直盯着顧青瓷。
等了會兒。
直到對視上的瞬間。
傅景趁機晃了下手機,示意她看眼消息。
“……”
顧青瓷低頭看消息,邊跟喬婉婷說話,邊打字。依舊是不動聲色的樣子。
很快,傅景的手機震了下。
她收到一個誠實又簡單的回答:
[嗯。]
傅景瞬間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淡然。
把手機塞回口袋裏,又吃了點東西,她實在沒有食欲地放下筷子。視線落在幹淨的盤子上,準備發着呆等這頓飯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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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頓飯,大概算得上教科書式的賓主盡歡。傅景不懂談生意的細節門路,只是粗略地聽着,從頭到尾都是一團和氣的。
事情談完,又接着要約下場。
傅景看眼手機上的時間。
喬婉婷聊到什麽,忽然滿臉笑意地把話題轉到傅景身上說:“我女兒是學物理的,她是松江大學的研究生……以後轉金融專業也很方便。”
傅景猛地擡臉:“什麽啊?”
其實她心中想說的是,轉個屁!而且她已經讀博士了!
話沒不禮貌,語氣裏卻是忍不住的不滿質問。
喬婉婷頓時笑容微滞,很快打圓場:“我們大人在說話呢。”
“那我先走了——”傅景站起身,她看也不看顧青瓷,只是說,“反正飯也已經吃完了,你們大人繼續談事情,我就不亂摻和了。”
她以為自己足夠冷靜。
眉眼間卻是憋不住的氣呼呼。
喬婉婷不知道她今晚是怎麽回事,也顧不上詢問,趕緊繼續賠笑打圓場說:“呵呵,這孩子從小就呆。”
現在也不指望傅景能讨別人的喜歡了。
正要讓她走。
傅景盯着她,還想要說什麽話。
顧青瓷卻伸手,看似自然地捏了下她的臉頰,笑容深意地說:
“好的,讓小孩先回家。”
“……”
—
傅景沒有讓別人送。
她走出來看見不遠處有車站,就過去随便上了輛公交車。站在行行停停的車子上,眼中掠過窗外的景,還是有種在做夢的不真實感。
過半天,汽車開到某個街區。
她下車辨認了地點,往回去的方向快步走路散心。
路過一個面包店。
傅景腳步頓住,推門走了進去。
不知名的店,裏面客人稀少。
甜品展示櫃裏打着燈光,把一個個不同顏色的蛋糕映染得甜蜜而絢燦。傅景想給自己買個奶油蛋糕,吃點甜膩膩的東西緩和心情,再思考以後怎麽辦。
卻又聯想到很久之前。
如果說傅景的幼稚園和小學是人生中的封閉階段,那初中就是初初入世了。
她運氣很好地撞見了意氣又義氣的秦子衿,被她保護得很好,也跟着她對班級裏的人多了很多的交流。
那段時光,傅景在班裏隐約有種團寵的地位。
高冷的外表下又軟又萌。
人緣還挺好的。
只是傅景對表示喜歡她的男生會很冷淡,而且從來不接受別人贈送的東西,哪怕只是一顆糖,一罐汽水。
當時同班有個男生想追她。
他長相不錯,學習差,家裏據說是挺有錢的。但身上的零花錢被控制得相當少。
突然有段時間,這位本來作業不寫上課不聽的标準學渣,變得品學兼優起來。他節節課認真上,默寫連續全對,考試屢屢進步。
老師們全都又驚又喜,表揚之後問他為什麽最近那麽拼學習。
男生笑嘻嘻地說自己要掙錢。作業寫完,默寫全對,考試考好,家裏就會幾塊幾塊地給他錢。
老師問他想要錢幹什麽?
怎樣也不說了。
不久之後,傅景過生日的當天,這個男生大手筆地給全班同學訂了小蛋糕。他沒說具體原因,可誰都清楚是為什麽。
因為單單給傅景蛋糕她會拒絕。
所以買了全班的份。
用他花了整整一個月,每次的完成作業、默寫全對、考試進步……從幾塊錢到幾十塊幾百塊的獎勵積攢起來的錢。
只是為了在傅景生日這天請她吃個蛋糕而已。
“……”
男生并沒有承認蛋糕是為了傅景準備的。他在同學們的半起哄半玩笑間,也嘴硬說湊巧,今天單純想請大家吃東西而已。
那天,所有人都笑得特別開心,所有人都在起哄。
傅景的蛋糕放在課桌上,她頂着全班望過來的或期待起哄或玩笑揶揄的視線,淡淡的受寵若驚感很快過去,覺得有種被強迫感。
她心中別扭不舒服。
——半點也不想碰那個蛋糕。
可頂不住吃到蛋糕的,全班同學的關懷詢問:“傅景,你怎麽不吃啊?”
“你不是喜歡吃蛋糕的嗎?”
“為什麽不吃,今天不正好是你的生日嗎?”
“……”
“我知道你不喜歡他,”最後連秦子衿都湊過來,低聲地說,“你就随便吃兩口蛋糕,沒什麽的。”
從旁觀者眼裏,這件事情多麽浪漫啊。
甚至當天就傳到了別的班級。
盛情難卻下。
傅景只好假裝什麽事情都沒有,沒有任何別扭,她笑一笑把蛋糕吃掉了。
人人都說那個牌子的蛋糕是出了名的好吃。
可傅景覺得……那是她這輩子吃過最難吃的蛋糕。
—
那個給傅景買蛋糕的男生,好像說過類似于想追她,但不想勉強她的話。他表白過幾次,從斬釘截鐵到失望遠離。
時間過得太久,當初就沒留心,具體細節早就忘得幹幹淨淨。
只記得,在他說放棄了,要跟別的女生在一起之後,自己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氣。
是多麽開心。
傅景回憶着小時候的事情,混沌感裏漸漸浮現出清晰的刀子紮向自己。那個男生說的話,竟然很多都像自己跟顧青瓷說過的。
我家小孩,誰能想到這是字面意思。
原來顧青瓷真就是她的親戚。
“……”
原來她一直是她的那塊推之不去的蛋糕嗎?
又記起,旅游同床的某個夜晚。
顧青瓷曾半玩笑地問說:“姐姐可能永遠也不會喜歡你,怎麽辦?”傅景想也不想,信誓旦旦地回答:“那好吧,追你追到我的存在物理消亡。”
這兩句回憶重合。
傅景眨了眨眼,豆大的淚水掉下來,斷線珠子般。
她的反常把正對面的收銀員姐姐吓了一跳,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
顧青瓷回到家,打開燈,發現傅景的房間門是敞開着的。裏面漆黑一片。
她隐有所感地走過去。
果然,房間重新變成空蕩蕩的樣子。
原來的雜物間,經過整理和她這段時間的居住,已經變成一個微亂而溫馨的小女生的房間了。床頭櫃上有月亮燈,床鋪上擺着兩個柔軟的毛絨玩偶。
她常用的馬克杯上印着彩色的校徽,是少年班的畢業紀念品。
櫃子頂上塞了一大一小的兩個亮色行李箱。
現在這些東西全都收走了。
房間從雜物間變成卧室,又從卧室變回幹幹淨淨的側卧。
顧青瓷重新關上燈,身子頓了頓,接着關上房門。
她回到玄關處,把鞋子換了。
再把外套脫掉挂上。
顧青瓷臉上還是平靜如水的表情,還記得拿出手機,給家具城訂制的老板發了條短信,請他改天再上門量尺寸。
本來想給傅景的房間打個新櫃子的。
新的床墊也訂了。
“……”
拖了那麽久,才去辦這件事,其實也因為潛意識裏覺得傅景只是在借住、暫留而已。
雖然說過讓她自由随意,但也沒有特意為她添置過什麽東西。
一直到現在才去準備這些。
她卻已經搬走了。
顧青瓷娴靜地垂下眼睫,盯着木質地板每片都并不一致的花紋,心裏有點想要抽煙,卻也能忍得住。
她對東西一向是沒什麽瘾的。
“……”
要走就走吧。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本來是有定數的,像一支煙、一炷香,随着時間緩緩燃燒殆盡,緣便成最後一絲煙消散于天地之間。
她還能強求嗎。
顧青瓷走到酒櫃前取杯子,一個沒留神間,酒瓶和玻璃杯碰撞到。清脆聲裏,她還在想傅景今晚都沒吃什麽東西,會不會餓着自己。
坐到吧臺處,又想她是回媽媽家裏了嗎?
還是那個在酒吧附近的碧瑰家園?
“……”
她給自己倒杯酒。
思緒随着酒杯裏的液體晃蕩。
剛要喝一口,卻又猛地放下了杯子。
這小孩……
當初是她硬是要搬進來的,現在又什麽都不說地走掉了。
顧青瓷起身進書房。
想要思忖工作的下一秒卻總是浮現傅景的臉龐。這樣匆忙搬走,她肯定不是一般的生氣。
如果就這樣什麽也不做。
大概此生再也不會跟她同住一個屋檐下了。
顧青瓷目光低垂,指尖輕敲了下桌面,靜坐半天忽然焦躁起來。
她拿出手機,想着該打個電話的。
卻看見她正好發過來的消息:
[這段時間真的麻煩您了,我不知道您是長輩,很多事情……得給您真誠地道個歉。以後再也不會了。]
顧青瓷:“……”
她盯着這行消息,反反複複地看了好幾遍。并沒有回複。
不知道哪兒來的邪火冒起來。
越看越氣。
半晌,她氣得笑了起來,勾着唇的那種冷笑。
盯住手機屏幕,自言自語地低低說了句話,像在提醒自己般:
“星星,本來就是你先來招惹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