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為了給海釣的行程空出時間,傅景最近每天把自己釘在電腦前看論文想問題,工作很兇。

顧青瓷回到家,看見客廳裏靜悄悄的,烏漆墨黑,一盞燈也沒有開。

書房的門緊閉着。

她換好鞋,先進廚房看了眼冰箱,再看看空蕩蕩的幹淨垃圾桶。

過去敲了幾下書房的門。

傅景呆愣愣地從電腦裏擡頭,眼神還有點直,看見進門的顧青瓷立刻笑了一下,“回來了。”

“嗯,”顧青瓷語氣随意,“吃過晚飯了嗎?”

“嗯。”

“吃的什麽?”

“……”

傅景是想了下,才記起來自己根本沒吃。

她剛才已經應了,又怕會被說,就硬着頭皮随口回答:“番茄意面。”

“自己煮的嗎?”

“嗯。”

顧青瓷擡手松開一顆領口的襯衫紐扣,眼眸漆黑似玉石,望着她,笑也不笑的時候有些距離感,卻還是溫柔的語氣:

“你要不要改答案。”

“……”

四目相對,對視幾秒。

傅景趕緊站起身,湊過去軟柔柔地環抱住她的腰說:“忙糊塗了,我還沒吃過呢,姐姐呢?”

“我已經吃過了。”

“噢,”傅景後面半句還沒說出口,見她轉過身要走,忙改成問,“你又要去哪兒啊?”

顧青瓷手在她發頂揉了下,輕輕嘆息。

“去哪兒?去給你煮面。”

廚房簡單的小奶鍋裏,開水咕嚕嚕冒着氣泡,水蒸氣升騰而上。傅景湊近看了顧青瓷煮了多少面,長睫覆蓋一層濕潤。

她聽見身後的顧青瓷聲音:

“出去看看電視吧。”

傅景強烈要幫她打下手,沒被允許,現在呆旁邊看看都要趕人了。

她低聲納悶,“什麽意思嘛,就那麽不稀罕我陪着你啊?”

“稀罕的,”顧青瓷回頭注意到她的表情,繼續忙着備菜,含笑慢慢道,“那你就陪着一起煮面條,聊聊天。”

傅景滿意地在吧臺處坐下,手托着臉頰,望着她的側影,笑吟吟地說起白天的事情:“我知道貓容易乳糖不耐受,就問秦子衿那牛初乳可以喝嗎,結果……”

絮絮叨叨地說着話,廚房裏閑話的氣氛溫情。

又聊到陶娴和秦子衿的關系好像很近。

顧青瓷邊把面條裝盤,邊漫不經心地暗示說:“你有的地方是大智若愚,有的地方就是真呆呆的了。”

傅景哼笑,注意的點在前半句,“哪些地方是大智?你展開說說呀。”

顧青瓷:“……不太好說。”

傅景無語,又正好想起來,擡眸盯住顧青瓷認真地問:“你們三個人不會真有個群,群裏沒加我吧?”

顧青瓷唇角動了下,眼眸帶笑,卻又嘆了口氣:“本來想笑,可看你是真的傻,又笑不出來。”

“……”

什麽意思。

難道真有群???

傅景頓時坐直,瞪她一眼,拿出手機嘟嘟哝哝:“還不把我拉進你們的群聊嗎?”

“我們怎麽可能背着你有群聊,”顧青瓷捏捏她臉頰,盤子端到面前,“快點吃飯吧。”

傅景也覺得,秦子衿是最愛她了。肯定不會真的故意建一個沒有她的群。

傅景語氣深沉:“可是總覺得她有事情瞞着我……”

顧青瓷笑了一下,并沒有回答。

只說:“那你會生氣嗎?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就算有什麽瞞着你的事情,也只是在保護你的情況下。”

傅景不解:“她在保護我什麽?”

“打個比方而已,”顧青瓷語氣淺淺,眼睫低垂,似很無意地問,“如果她因為要保護你,所以瞞着你一些事情,這樣會生氣嗎?”

“……”

頓幾秒,沒聽見答案。

顧青瓷擡眸望去。

傅景目光凝視着她,臉上帶着若有所思的表情,邊卷着面邊問:“姐姐,你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嗎?”

很無邪的憨厚語氣。

顧青瓷聞言愣也沒愣,挑了挑眉。

表情自然:“你說呢?”

“……”

傅景想了想,低頭繼續吃面,回答了剛才的話:“瞞就瞞吧,誰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呢……我好像從來沒跟秦子衿生過氣。”

又補充說:“就算真的生氣,也很快就沒事了。我很好哄的。”

顧青瓷只是微笑。

傅景斂下長睫,想了幾秒後,又漫不經心地說:“不過她也不可能真的瞞我什麽大事情,她又不是你。”

顧青瓷笑容不減,“意思換做是我,你就生氣了?”

“嗯。”

“什麽?”

傅景仰臉,認認真真地說:“所以你不要有事情瞞着我喔。”

她一張白皙嬌稚的臉蛋,擡眼的剎那,燈光在漆黑的瞳仁裏亮了一下,看起來居然有些洞悉的意味。

黑葡萄般溫潤清澈的眼眸,聲音也軟軟的。

嘴巴周圍難免沾到些微意面的醬汁。

“……”

顧青瓷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吧臺的裝飾燈具亮度不強,昏昏地照清她的臉龐上,顯得眼眸漆黑深意。

側過身,就是半邊在明半邊在暗的模樣。

“好好吃飯吧你。”

翌日,去學校。

傅景穿了一件雙面羊絨,且領口和袖子都裝飾着毛邊的大衣,站在食堂門口的樹底下,她邊看手機邊等萬年踩點的秦子衿過來。

“喲,”秦子衿從身後拍拍她肩,看見傅景這身幅貴氣又可愛的打扮,忍不住上手,拽了拽她袖子的那圈毛,“這身衣服,終于有點快過年的氣氛了。”

“期末周的考試還不夠有氣氛嗎?”

“……我指好的那種氣氛。”

兩個人笑嘻嘻地進食堂買飯。

秦子衿拽着她袖口的毛領,不肯松手。

傅景:“你別一激動給我拽下來了。”

秦子衿絲毫不在意:“拽下來給你買兩件,你的衣服不是從來不會買超過五百塊的嗎?這件超了嗎?”

傅景:“不知道,這是我媽買過來的。”

話落,秦子衿像觸電般地松開手。

“……”

她擡起雙手作出投降姿勢,停頓幾秒,果斷去翻找着傅景的衣領标。

然後用一種天塌地陷的誇張語氣說:“完蛋,果然賠不起,我剛才已經拽掉了它幾根毛了,你要不拽我頭發吧?”

傅景疑惑:“很貴嗎?”

“對我來說是相當貴的,這件是主牌不是副線,國外也得幾萬塊……我就說這便宜衣服的毛怎麽可能那麽好摸。”

傅景:“……”

傅景低頭看了眼衣袖上的毛邊,連口袋一圈都有毛絨裝飾,“我不喜歡穿這種麻煩的衣服,可我媽帶過來好多件這種有毛毛的,一件都不穿感覺好浪費……你喜歡的話去我家挑兩件吧?”

“這我可要不起。”秦子衿退後認真打量了下,搖頭老實說,“而且這種大衣你穿上是富貴少女,我穿就是平平無奇像挺有錢的女人,不好看還憑空變老好幾歲。”

傅景想象了下,完全沒覺得有她說的那麽誇張,但又不知道怎麽反駁。她自己也不認為這些衣服好看。

“好吧,反正你比我懂。”

聞言,秦子衿表情扭曲了一瞬間:“我當然比你懂啊!我又不是像你一樣披麻袋都好看的人,時尚雜志翻爛了好幾疊才找準方向,勉強能把自己打扮得有點人樣。”

傅景語氣讷讷:“你、你真的對自己好嚴格!在學校裏,我從來見過比你更漂亮的女生。”

秦子衿不禁笑了:“因為你們物裏系總共沒幾個女的。”

“對了,”傅景擡眸看她一眼,“昨天跟我家公主聊天,知道你有事情在瞞我……你要不要老實交代。”

語氣似有深意。

秦子衿神色一僵,迅速反應過來:“你在詐我。”

“……”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連你都學壞了,太可怕了,”秦子衿讷讷痛惜,“竟然已經變成一朵潑墨小白花了。”

傅景噗嗤笑出來:“是釣魚你不也咬鈎子了,老實交代,你又談戀愛了忘記告訴我吧?!”

秦子衿輕點了一下頭。

傅景激動握拳:“我就知道!你之前明明答應過我的!”

秦子衿:“嗯,我記得怎麽答應你的。”

“就是之前那個跟你在食堂吃飯的?你還不承認的?”

“不是。”

“那是誰?怎麽認識上的?”

“……”

傅景瞪她:“竟然還賣關子?”

“先坐下來再告訴你,”隊伍正好排到她們,打完飯,找了張空桌坐下,秦子衿才開口,“我在跟陶娴談戀愛。”

短暫的片刻沉默,傅景懷疑自己沒有聽清:“啊?”

秦子衿:“嗯。”

“你……”

傅景張口結舌,舌敝唇枯,枯竹空言地說:“啊?所以你的意思,你是說,你在跟安久姐談戀愛?還是開玩笑的意思?”

食堂的糖醋排骨總是味道絕品。秦子衿邊啃着邊點頭:“這有什麽能開玩笑的,我很認真地,在跟陶安久談戀愛。”

傅景:“……”

傅景從食堂出來,胃裏又有點輕微的不适感。

可能是剛才吃了有點辣的青椒土豆絲,也可能是因為,由于這頓飯的不真切感,讓她沒注意吃撐着了。

這些小毛小病,傅景一貫無視的,今天卻有點躊躇遲疑。往實驗室方向的腳步頓住,轉去校門口,想了下,再轉過去。

最後回了實驗室。

隔天清晨,傅景還是決定悄悄去醫院做個胃鏡正經檢查一下。

最近的日子太快樂,讓她隐約擔心會從哪兒猝不及防冒出轉折。

“……”

傅景去了家離學校最近的附屬醫院,挂號排隊,這個點的醫院還算空,坐在藍色塑料椅上稍稍等了會兒。很快輪到她。

做完痛苦的胃鏡。

醫生說:“胃部有點炎症。”

傅景視線掃了眼,看見報告上只是淺表性胃炎——這算是最輕微的毛病了。

當下松口氣,笑意已經浮現在臉上了,“吃硫糖鋁對吧。”

醫生瞥見她的表情,也笑了,“看見還是老毛病沒惡化就放心了?像這種慢性淺表性胃炎,基本都是能自愈的,你是沒有注意飲食和三餐規律……”

傅景點點頭,乖巧地聽着這些早就知道的話。

确實是老毛病了,她在腦海裏全是驗算公式的時候,會忘記自己的肉體凡胎還需要五谷雜糧精細供養。

而且很能忍。

就算餓的時候,就算前面擺了個貓咪的定時智能投喂機器,她也不太願意分神拿起來吃。

總是會到手邊的事情有點進度,才肯停一停。

傅景想着,自己絕對要認真改掉這個壞毛病了。

就算為了不讓顧青瓷不高興。

每次忘記吃飯的時候,她雖然不說,但傅景也能察覺到她的不悅。

回過神,聽見醫生最後總結地說:“你現在還年輕,別想着忍忍适應過去,不調裏是不可能好的。”

然後給她開了藥。

傅景下樓繳費拿藥。

拿藥的地方倒是挺多人在排隊,往前一看,好像是窗口的人手不太夠。她看着頂上電子牌的顯示,對照着自己的單子等待。

站了一會兒,隊伍終于往前挪動起來。

傅景前面還有兩個人,她低頭整裏了下自己的單子,再擡眼,看見身邊擠過來一個瘦小靈巧的老太太,膚色很黃。

老太太越過去,拿着單子問窗口的護士說:“我的這是在這兒拿嗎?”

護士很忙,沒有空湊過來看,“等一下。”

老太太好好地站着,又突然往後直直地退了幾步,紮實地踩到斜後方排着隊伍的傅景腳上。嶄新的白色球鞋赫然浮現灰色腳印。

“……”

老太太轉過頭,對她面露歉意地笑了一下,有個想輕摟她腰間的動作。

傅景下意識往後躲了一下,目光警惕。

她那退後的動作,有明顯的防備。

“……”

老太太就又對她歉疚一笑,手裏拿着單子,重新站到窗口旁邊等護士。

沒有再說話。

傅景低頭看看自己腳上的鞋印。

她擡眸望過去,想幫忙瞥眼老太太那張拿藥單的數字,單子卻一晃。

只看見病症:肝癌晚期。

傅景頓時呼吸提起來。

她啞然失語,看見窗口忙完的護士折回來,掃眼單子後很快指揮:“先坐坐等着,還沒輪到你呢,看見上面有你的數字再過來排隊啊。”

老太太點頭,拿着單子轉身離開,腳步正常。

背影很快沒入人群找不到蹤跡。

傅景忽然反應過來,她那花白的長發紮得一絲不茍,衣服樸素卻整潔,步伐方便,看着應該并沒有想象中的年紀大。或許只是中年。

在踩到傅景的鞋子後,她那一個抱歉的笑容和緊接着的摟腰動作,根本是安慰小輩的姿态。

可她卻是孤零零地在醫院裏拿藥,身邊根本沒有任何親人陪伴。

“……”

傅景喉嚨發幹,心中頓時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她回憶自己剛才的态度,特別內疚自責,明明可以稍微溫柔一點啊。

為什麽連句沒事都不說?

為什麽笑也不笑的?

醫院的燈是清晰的冷光,牆和地磚是白色,光反映在處處發白的四周。

傅景有點回不過神地拿到自己的藥,環顧四周,隊伍裏很多老年人孤零零地拿着單子安靜等待。

她慢吞吞地走過去,不知道出于什麽目的,又偷偷地瞥看了一個老爺爺手裏的單子。

病症:腎癌晚期。

身邊依舊是沒有子女的陪伴的。

傅景拿着藥離開醫院,剛才确診自己只是慢性胃炎的小開心消散,只覺得空落落的。原來那麽多看着正常體面的老人,卻依舊是癌症晚期了。

她以前根本不知道,原來老人有點小毛小病身邊一堆子女伺候的情況,僅限于電視劇裏的醫院。

現實裏的那些老人,哪怕已經癌症晚期,只要能走路,就還是自己待在窗口前拿藥。

傅景突然拿出手機給媽媽打了個電話,雖然沒有事情,但只是想打。

卻沒有接通。

她旋即挂斷了,也沒覺得奇怪。

慢吞吞地往車站方向走,準備去學校了。

等車的時候,接到媽媽的回電。

傅景秒接:“喂。”

“喂,請問你是這位女士的親人嗎?”陌生人的聲音,混合着馬路的風聲和救護車的特殊警報。

“對,我是……是她女兒。”

傅景猛地攥緊手機,表情還算鎮定着,心卻高高地提起來,一股不祥之感瞬間鋪天蓋地錐她的心,“我媽媽怎麽了?”

“你媽媽出車禍了,人還是昏迷,救護車就近開到九院,你現在能盡快……”

關鍵信息鑽湧到腦海裏,接下來的話傅景就無法處裏了。

傅景仿佛靈魂出竅,思緒一片空白。

只是聽見自己的聲音再次确認了地址,語氣極靜。

“……”

傅景匆匆地到路邊,她擡手攔下出租車,動作快速地坐進車子裏,甚至還記得系好後排的安全帶。她吐字清楚,表情冷淡。

人看着是相當鎮定的。

心卻已經害怕到凝蠟般結住了。

仿佛在回家的路上被猛地關進陌生黑暗的盒子裏,恐懼到極點,除了瑟瑟發抖,人是不敢放聲哭泣的。

路旁景色變化,始終流轉不進眼底。

傅景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到醫院門口的。一個個陌生的臉龐像是虛幻的角色,她自己也像在夢境裏,飄忽地想着,小時候爺爺奶奶的車禍死亡。

她問過護士病房,幾個電梯口湧着太多的人在等,幹脆從樓梯上去。跑到門前,正好看見一個醫生從裏出來。

傅景忙抓住他問:“我媽媽現在怎麽樣了啊?”

她暗啞的聲音控制不住顫意。

醫生神情泰然,語氣還算溫和地告訴她,喬婉婷只是腿骨折,人在救護車上已經清醒了。

現在準備骨折手術就行。

傅景:“……”

醫生答完,趕着事情快步離開。

傅景慢慢回神,臉上終于有了些血色。

她站在門,手扶着門撐了會兒,突然哇一聲哭了出來。撇過臉,旋即咬住唇憋着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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