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溫度由高轉低,又持續低燒了快三天,下午的時候又吃過一次退燒和消炎藥,迷迷糊糊睡了大半天,仉南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卧室落地窗外的天空已經是晚霞斜陽。
揉了揉壓得發麻的側臉,仉南從床上起身,先去量了一次體溫,三十六度八,已經不算燒了,這病來得快去得慢,看來确實是那晚泡湖水着了涼。
喝了多半杯溫水,他找出新的家居服,去浴室沖了個熱水澡,酸痛的肌肉逐漸松弛下來,痛感随着水溫慢慢消失,吹完了頭發後,仉南覺得自己終于又活了過來。
冰箱裏食材滿滿,仉南迎着冷氣發了三秒鐘的呆,想起來這是為了每天中午和付宇峥的“愛心午餐”提前囤好的糧草儲備,晦澀難明的情緒又一次從心底蔓延,他反手關上冰箱門,決定晚上叫外賣。
發燒初愈應該吃一點口味清淡的,所以晚餐定了小區附近的一家港式茶餐廳,魚片粥、蟹籽燒麥皇、一份鹵味拼盤,點外賣的時候他忽然想到,這些似乎都不是付宇峥愛吃的。
打住。
仉南付款完成,手機扔到一邊,默默給自己洗腦——琢磨點別的事吧行不,好不容易清醒過來,也不怕再想又要魔怔!
片刻後,門鈴聲乍然響起,仉南驚異于這家餐廳的送餐速度,踩上拖鞋去開門,厚重的防盜門拉開,整個人就怔在了門口,傻掉了。
門外,付宇峥單指勾着車鑰匙,在開門後的一瞬間擡眼看了過來。
仉南剛剛退燒的臉色在剎那間又變得白了幾個色號,而後又莫名迅速升起兩團紅暈,血色順着脖頸上湧,直到勾翹精致的眼尾。
“您……你怎麽來了?”他口齒不自覺地結巴,握着門框的手指都在暗中用力,“請、請進。”
付宇峥微微凝眉看他兩秒,而後在他身側進門。
身後的防盜門被關上,腳步聲中都透着深淺不一的心虛,不等付宇峥說話,仉南又道:“你坐,我……我給你倒杯水。”
付宇峥在沙發上上落座,看着飲水機前的那個背影,問:“生病了?”
“啊……”仉南盡量控制着拿杯子的那只手不要發抖,回答道:“發、發燒了。”
說完他深吸一口氣,僵硬地端着水杯靠近,放在付宇峥面前的茶幾上,說:“可能是着了點涼,已經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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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宇峥不着痕跡地掃了一眼兩人之間空出的那段距離,端起那個一次性紙杯,抿了口水。
卧槽這……怎麽辦?!
仉南坐在沙發另一側,惴惴不安,在短短幾秒的時間裏,內心上演了一出天人交戰的大戲。
該說點什麽?之前我和付醫生是怎麽相處來着?靠,不行,那時候只把當成是“陸語行”,而現在真人就在眼前,我沒辦法再心無旁骛地“走劇情”了啊!
要不然,幹脆坦白?我靠更不行——我還沒做好被打死的準備啊!
付宇峥似乎對他此時已經躍然于臉上的糾結毫無感知,平聲問道:“因為發燒了,所以爽約了今天的康複治療?”
仉南:!!!
并不是,是我忘了!
“我……”他猶豫着沉吟一秒,順勢點點頭,稍顯做作地捂上額頭,悶聲道:“因為頭暈嘛……生病的時候不适合出門,而且——”
“沒關系。”付宇峥平靜打斷他,放下紙杯,說:“發了一次燒就能讓人清醒過來,挺值得。”
仉南:???
仉南:!!!
仉南:……
四周空氣停滞凝固,兩人陷入一陣默契的沉默之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仉南才在長時間的驚愕中緩過神來,平複了跳動紊亂的心髒,破怪破摔般地垂下眼皮,承認道:“……你怎麽知道的啊?”
怎麽知道的?太容易了。
開門時脫口而出的敬稱、紅白不定變幻莫測的臉色、別扭中透露着疏離的客氣,從來沒有刻意拉開過的安全距離,還有欲蓋彌彰的回答……
如果不是“司澤涵”突然移情別戀,那麽仉南所有的反常就只有一個解釋——他此刻已然清醒。
“我……”仉南不敢看付宇峥的眼睛,眼神不自然地飄向別處,尴尬到極點後,盡量保持平靜地組織語言,“就落水的第二天早上,發燒了……然後就忽然明白過來了……挺、挺神奇哈?”
他幹笑兩聲,笑過之後又覺得傻逼到家了,于是終于收聲,抿着嘴角再不說一個字。
付宇峥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人,但此刻的沉默卻讓仉南如坐針氈,指甲摳着家居服的褲線,大有“你快說點什麽要不然我要厥過去了”的征兆。
半晌,付宇峥可算是有了點回應,一聲微不可察的輕嘆過後,他忽然問——
“可雲,都記起來了?”
仉南驟然擡頭,對上一雙平靜中略帶笑意的眼睛,沉靜深邃的瞳孔中,能看見自己一張紅到滴血的臉。
“我、靠!”他咬牙,克制道:“大病初愈,付醫生你……咱別這麽擠兌我成嗎?”
“成。”付宇峥說:“聽你的,浪裏白條。”
“……”仉南絕望地捂上眼睛,突然萌生出自我了斷的沖動。
雖然仉南這段時間病情明顯好轉,但是付宇峥卻沒敢想過他脫離妄想的契機會來的這麽突然,不過是夜跳一次人工湖,發了場燒,人卻清醒過來。
不知道算不算意外的驚喜,他這個“配角”此時能不能功成身退,付宇峥思索片刻,過去種種一字不提,只是說:“如果身體允許,就盡快去林傑那裏複查一次,你這個情況究竟能穩定多久,現在是不是徹底康複,要醫生做過全面複查才能下結論。”
仉南在巨大的尴尬中緩過神來,聞言安靜了一會兒,忽然喊了一聲:“付醫生。”
真不容易,難得他能重新姓付,付宇峥問:“怎麽?”
仉南說:“我不知道是該先說謝謝,還是該先說聲對不起。”
“都不用。”付宇峥在這一刻才有了如釋重負的真實感,聲音卻依舊沉穩,聽不出什麽情緒:“我也是醫生,配合治療,舉手之勞,不用放心上。”
不用放心上——
仉南默然重複了一遍這句話,心中說不清是惆悵還是惶然。
雖然之前過往皆如夢境,但是點滴絲縷卻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他怎麽能坦然地心無挂礙?
不必走心——
說的是關于這段時間的相處,還是關于付宇峥這個人?
仉南沉沉地舒了一口氣,将心底打翻的情緒全部收拾幹淨,答應道:“明天吧,我去找林醫生聊一聊。”
付宇峥未置可否,人醒了,大事終了,接下來的發展走向便與他無關,他起身,對着仍坐在沙發上的人點了下頭,說:“好好休息,不打擾了。”
仉南随着他的動作站起來,張張嘴,卻發現除了“再見”,似乎找不到更好的詞彙填充這一刻的空白,于是只能颔首默認。
他快付宇峥一步走到門口,親自為他開門,看着對方從容離開,而就在對面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仉南忽然揚聲:“付醫生,稍等!”
付宇峥按停已經要自動閉合的廂門,隔着空曠的樓道,問:“還有事?”
“明天晚上,我請你吃個飯吧。”仉南深呼吸,讓自己看上去盡量放松,“雖然你說不用謝也不用道歉,但是……就算是我聊表心意,請你一定別拒絕。”
事實上,付宇峥已經變相拒絕過他兩次了,而這次的懇請卻與以往不同,不再需要他首肯一個“男朋友”的身份,只是感謝,或者致歉。
更或者,是為彼此之間這段瑰異而特別的際遇,畫上一個休止符。
付宇峥沉吟一瞬,點頭答應:“好。”
電梯廂門緩緩合上,高大英俊的醫生随着不斷下降的數字消失在眼前,仉南在門口靜默站立了将近一分鐘的時間,終于轉身,邁進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