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夜晚安靜, 走廊上相視而站的兩道人影動了動,仉南拉着付宇峥手腕,将人帶回次卧, 付宇峥聽之任之, 難得沒有拒絕,被他按在床邊坐好。
仉南爬上床沿,跪坐在他身邊, 試圖現身說法,給對方煲一鍋“深夜雞湯”,他拍拍付宇峥的手背, 說:“其實我和你一樣。”
付宇峥一直緊繃的肩胛在此時撤去力道, 自覺靠上床頭軟背:“哪裏一樣?”
“你同你阿爸關系不太好是不是?我剛都聽出來了——我阿媽……也不太喜歡我。”
付宇峥眼皮跳了跳,回想自從相識以來,秦佑之對這個繼子的關愛與呵護,回答道:“看不出。”
仉南抿着唇笑了笑, 帶着一點勉強的苦澀, 夜深人靜之時,他願意将心底的那道舊疤露出來,以己度人地兌換安慰:“之前你見過的……不是我的親生母親。”
付宇峥并不意外,卻也沒有在對方思維混亂之時探究隐.私的興趣,便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而仉南卻像是陷入了一場冗長綿軟的回憶之中, 他清亮的眸光漸漸與昏黃的床頭燈光重合, 好像透過這片光影望見了深埋心底的記憶一隅, 緩緩道:“我阿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因為她是一條追求自由的人魚,總覺得海底的世界太小,始終想去海的盡頭看一看不一樣的風景。”
付宇峥在他輕哀的聲音中轉過頭來。
仉南說:“她走的時候我才……嘶, 我幾歲來着?”
曾經與今夕對照,現實與畫本混雜,他一時間錯亂不堪,只能慢慢将腦海中那團亂麻抻出一個頭緒:“具體的我不記得了,時間太久了……我只記得,她走前對我說‘明年春天我就回來看你,阿媽永遠愛你’。”
這并不是《星辰海洋》這本漫畫中的情節,付宇峥突然明白過來——在這一刻,仉南是将過去那些真實發生過的經歷與漫畫混為一談了,他眼光閃動,問:“後來呢?”
“再一年的春天,她沒回來。”仉南聲音變得很輕很輕,“第二年、第三年……她都沒有回來,再後來,我就不等了。”
他眼底噙着一點濕潤的水汽,并不是要哭,只是讓人瞧着難過,彎了彎嘴角,仉南挫敗而無奈道:“她騙了我。”
記憶中的那個人在漫天風雪的冬日離開,卻将春暖花開時歸來的約定變成一夢黃粱。
那是經年日久後,镌刻在仉南心底無法根除的沉疴痼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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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很長時間沒有人說話。
仉南思維斷斷續續,眼神中盡是迷惘與混沌,這一段混淆着真是過往與迷亂當下的記憶,讓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付宇峥看着他神情渾噩,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柔和的感傷,他了解他的混亂與拉扯,剛想開口,卻又被對方搶了先。
仉南轉過頭,眼角帶着一點清澈的笑痕,對他說:“我前兩天剛學到的一句話,叫‘同是天涯淪落人’,說得像不像我們?”
“你……”
仉南重新拉起他的一只手腕,晃了晃,有種孩子氣的撒嬌:“所以不要難過,說了我會陪着你的,就像我現在難過,你陪着我一樣。”
付宇峥無法不震動。
此時的仉南,眉目間有着難以言明的沉靜與溫和,他明明已經自我混淆,即便情緒中摻雜着漫畫的影子,但是眼底的悲傷那麽顯而易見,這樣真實的傷感無法作假,可即便如此,卻還在盡力給予慰藉。
這是付宇峥不曾見過的樣子。
許久,付宇峥擡另一只手,握了一下他覆在腕間的手背,低聲道:“好。”
時間緩慢流逝,助眠的藥物終于起效,仉南揉了揉眼角,打了個哈欠,嘀咕:“困了。”
“那就睡。”
付宇峥扶住他的胳膊,傾身讓他在枕頭上躺好,起身的一瞬間卻被拽住。
仉南眨眨眼睛,含糊道:“真的沒有童謠聽了?”
付宇峥靜止兩秒,側身在他旁邊躺下來。
“閉眼睛。”
于是仉南就心滿意足地合上了眼皮。
還是那支調調,付宇峥只哼了一半,旁邊的人已然呼吸綿長。
一條胳膊被仉南當做抱枕圈在懷裏,付宇峥輕輕掙了兩下,換來對方皺眉抱得更緊,于是只好作罷。
床頭的燈還亮着,燈影在天花板彙聚成一團光暈,付宇峥仰面望着,睡意全無,懷疑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吃一片右佐匹克隆。
深夜難眠的人忽然變成自己,也好,這樣安靜的時刻,适合進行自我梳理。
付宇峥從頭細數,将兩人從相識起到現在的一幕幕串聯,在腦海中自動演繹成一部大型連續劇,劇情進行到現在,只得出一個結論——這劇本,再牛掰的金牌編劇,都不敢這麽寫。
活了二十八歲,他并不是沒有面對過感情之事,從小在英國長大,後又求學于大洋彼岸,在國外更加開放包容的大環境中,對他表達過好感愛慕的人自然有過,異性有過,同性也有過。
但真正應驗了那句“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的老話,曾經的好感無一例外,全部被他拒絕,不是故作清高,只是當時确實沒有動過發展一段感情的念頭。
感情這件事似乎對他而言可有可無,原因簡單,從小到大,他經歷的,目睹過的情感,并沒有什麽完滿的結局。
他的父母都是業內知名的心理醫生,但是幼年時期,醫者不能自醫的母親卻患上嚴重的心理疾病,被重度抑郁折磨多年,最終在一個朝霞滿天的傍晚,在他放學拉開家門的前夕,吞服過量安眠藥物,永遠沉睡在客廳的沙發之中。
母親過世,向來嚴肅冷靜的父親一夜蒼老十歲,他以為父母感情甚篤,可誰知一年後,一位在付雪岩的心理治療下康複的抑郁中患者,走進了他的家門。
阿姨有着一個書卷氣滿溢的名字,習詩,但是他卻無法接受,她的到來,打破了付宇峥心底對于“執子之手,死生契闊”的固有認知。
那時畢竟年幼,他也曾經質問過付雪岩:“她是你的病人,心理醫生與患者之間不能發展除了醫患關系之外的情感,你這樣做,還算是個合格的醫生嗎?”
付雪岩卻回答說:“我們在一起,是在确診她完全康複之後,而且為了診斷公正有效,她的康複證明并不是出自我手。”
有理有據,他被反駁得啞口無言,最後終于問:“才一年……你就忘了我媽媽?”
付雪岩說:“我永遠愛她。”
“愛她,永遠?”當年的付宇峥不到十歲,無法理解成年人世界的邏輯,但是傷心和失望卻掩藏不住,“那習詩你也愛?你這算什麽,代償心理嗎?”
付雪岩深深沉默。
他當時尚年幼,無法分辨成年人世界的愛恨取舍,但是從習詩搬到家中和他們生活的第一天,一直到現在,雖然看上去伉俪情深,但是付雪岩和她始終沒有正式注冊結婚,而這對于付宇峥來講并不重要,從那時起,他與父親和這個名義上的繼母關系也漸行漸遠。
他沒見過什麽好的愛情,身邊人的感情總如過眼雲煙,花開花敗,枯萎又逢春,荼蘼之後又盛放,而離他真實生活最近的父輩情感糾葛,又讓他挫敗而迷惘,久而久之,對于感情這件事,便再不報任何期待。
而現在——
付宇峥轉頭,看向仉南安然純良的睡顏,心中竟是一片安寧。
兩本人物畫風完全迥異的“漫畫奇遇”,主角間兩段完全不一樣的情感經歷,卻讓他在漫長的錯愕之後,逐漸對這種“兩個人的世界”變得習以為常。
本以為是他自己被迫卷入對方的一場荒誕夢境,陪着他完成一次朦胧美好的自我救贖,誰料想,他卻在這樣一段光怪陸離的經歷中,被不經意的溫柔和純質,撫慰了內心那道無形的皲裂。
付宇峥緩緩閉上眼睛,他向來冷靜自持,卻在這樣一個靜谧的夜晚,忍不住扪心自問——
我真的只是在幫他“治療”?
陸語行也好,季辰也罷,事到如今,這所有發生在我眼前,出現在我身邊的橋段和情節,真的沒有代入自己絲毫的主觀因素?
真的能那麽傥蕩磊落,問心無愧地說一句“只是朋友”嗎?
第二天清早,仉南在付宇峥出門上班的前一刻叫住他,手裏拿着喂完“小銀”還未放下的魚食筒,問:“哥,案子有進展了嗎?”
付宇峥站在玄關換鞋,聞言動作一頓,反問道:“看來你确實很想早點回家?”
仉南毫不避諱地點點頭:“當然,我很想他們的。”
他們……自然說的是“人魚一族”,付宇峥勾起車鑰匙,推門家門,走前按着漫畫劇情回答說:“差不多可以結案了,今天下班,我把案宗帶回來你給你看。”
仉南頓時眼神都亮了。
付宇峥難得笑了笑,問:“這麽高興?”
仉南點點頭,隔幾秒,笑道:“那作為回禮,我也送你一樣東西啊。”
“是什麽?”
“不是下班再說,提前洩密還有什麽驚喜?”
付宇峥笑着點頭道:“那好,晚上見。”
“路上注意安全。”
人走了,仉南放下手裏的魚食,轉身回到書房裏。
家中的畫板在之前被仉墨文連同他的日常生活用品一齊搬了過來,他走過去,将畫板上前幾頁雪白的畫紙掀開,露出從中間開始,有圖畫的那一張。
一頁又一頁,都是這段期間,他趁着自己轉瞬即逝的清醒時刻,在付宇峥出門上班的間歇,偷偷畫下來的。
一幅又一幅,畫稿上的主角都是同一個人。
是和人魚淩星在一起時候的“季辰”,也是每天與他朝夕相對的付宇峥。
仉南掀開一頁空白畫紙,拿起炭筆,畫下昨晚發生的那一幕幕,像是描摹複刻着一場他偷來珍藏的好時光。
筆觸溫柔,線條明朗,他執筆輕笑。
“也不知道這樣的好日子,還能過多久。”
作者有話要說: 付小峥:我要穩住,我不能亂,也不能彎!
仉小南:我要鎮定,我不能慌,不能掉馬!
十九:演,你倆接着演!(暗搓搓準備搞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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