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卧室裏的飄窗明明開了縫隙, 可透窗而入的夜風卻在天花板上空盤旋凝固,一起被冰凍停滞的,除了兩人周身的氣流, 似乎還有時間、呼吸,以及思維。

不知過了多久,仉南終于從長久的錯愕與巨大的震驚之中找到自己的聲音, 他虛弱地擡腳向前一步, 彎腰撿起散落在地板上的一堆印着碳墨鉛字的A4紙,和……那本書。

“……”又過了幾秒,仉南幾不可聞地從唇縫裏露出一句話,問:“這是……什麽?”

付宇峥深深吸了一口氣, 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你要的卷宗。”

心心念念地東西終于被送到面前, 但是仉南卻全然不記得此刻應該欣喜, 他甚至只粗略翻閱了幾張紙頁, 就将那摞厚重的案卷放在床邊, 而後,雙手展開漫畫書頁, 顫巍巍地舉到付宇峥面前, 又顫巍巍地問:“那這個……又是什麽?”

付宇峥:“……”

講道理, 這是你自己畫的, 現在這口驚天大鍋,我要怎麽背?

然而,在無法預知判斷貿然說出真實情況會對仉南此時的精神和心理造成什麽樣的影響和沖擊的情形下, 付宇峥不敢妄動, 只能保持緘默。

仉南的臉色在對方詭異的沉默之中,一點一點的,再次燒紅了。

“這……”他像是別扭窘然到了極點, 就連聲音都在打顫,“這書上畫的……是、是你和我嗎?”

付宇峥:你說呢。

仉南簡直要哭:“你說句話啊!”

付宇峥額角一跳,認命道:“……是。”

仉南反手指了指書頁,竭力管住自己的眼睛,盡量不往畫面上瞟:“那他……那我們……在幹什麽?”

付宇峥擡起眼皮,決定破罐子破摔:“你看不出來?”

“……”仉南被他這句義正言辭的反問着實噎了一噎,心說你怎麽能這麽理直氣壯,簡直比我還豪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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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來了。”但就是因為看得明明白白,所以此時才被驚得人……魚世恍惚,“可是……你為什麽會有這種東西?”

付宇峥:“我畫的。”

仉南:“?”

事已至此,付宇峥索性将編劇導演演員的活兒一并攬過來,重寫劇本,睜着眼睛瞎說詞:“閑着也是閑着,随手畫的,不用在意。”

仉南顯然被對方這種“這都不是事”的無所謂态度震懾住了,登時愣了半天,竟然沒能組織好語言應對,許久,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可、可我是……”

付宇峥略一挑眉:“是什麽?”

仉南頂着已經開始冒煙的雙頰,豁出去了:“可是我是條公魚!”

付宇峥:“……”

敢情你也知道啊!

當初腦洞大開激動落筆的時候,怎麽不考慮這男人和男……公魚……那什麽,是多麽的反科學反自然呢?!

糊塗的時候這麽思路清晰,清醒的時候怎麽就那麽天馬行空随心所欲呢!

仉南:“就算我能幻化人身,但是兩個男人怎麽能……你還畫了我的魚尾!”

付宇峥順着他悲涼急切的語調順勢一琢磨……而後不知道哪根神經線搭錯,竟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還懂這些?”

仉南:“……”

再次噎住。

付宇峥從他手上将那本漫畫書拿過來,合上,眼底笑意不減:“你們人魚族也有生理健康科的老師?”

仉南難以置信,嘴巴張成了絕望的“O”型。

“行了,把嘴閉上。”付宇峥将書随手放回枕邊,像是無事發生一般,安撫道:“說了就是随便畫畫,真別多想。”

“随便畫畫?”仉南不懂就問:“那你怎麽不畫你突然有一天得知自己竟是我們人魚族的遺珠,而與你朝夕相對我——”他手指豪氣萬分地指向自己的心口,“就是你名副其實人魚爸爸呢?!”

付宇峥:“……”

仉南不依不饒中又帶着萬分悲憤:“溫情路線的親子圖你不畫,偏偏畫了人魚春.宮圖……就這,你還告訴我只是‘随便畫畫,不要在意’?”

付宇峥簡直又氣又好笑,竟然莫名其妙吃了一次的“人魚兒子”此等大虧放在一邊,微微眯起眼睫,問道:“那你覺得我為什麽畫這些?”

仉南慢慢抿起嘴角,卻不吭聲了。

付宇峥忍着笑:“說話啊,光臉紅什麽意思?”

“你……”人魚小王子活了一百八十多歲,從未經歷過此時這番進退維谷的艱難時刻,許是羞憤到了極點,連眼尾都染上一抹紅,他踟躇頃刻,低聲問:“你是不是……”

“是什麽?”

仉南擡起烏沉而純淨的眼眸,小心翼翼的羞赧被掩映在纖長的眼睫之下,他聲音極輕,像是怕一不小心就打翻深藏着寶藏的木匣:“季律師……哥,你……是不是喜歡男人,是不是……喜歡我?”

不然怎麽會不辭辛苦地為他的族人争奪本應屬于他們的蔚藍家園?

不然怎麽會将他藏在家中,日夜照顧,生怕被那群別有用心的壞人發現行蹤?

閑時的陪伴、深夜的童謠……對,還有貓!

為了一只小奶貓,季律師還毫不猶豫地跳進了冷湖之中!

——不過是因為他想要想養而已。

仉南目光灼灼,付宇峥心跳倏然錯亂一拍。

喜歡。

這直擊靈魂的兩個字從仉南嘴中乍一問出,付宇峥錯愕久久,無法回神。

是不是喜歡?又是哪一種喜歡?

是為了對方早日康複,不得已走劇情的情感延伸,還是在這日夜相對之中,悄然滋生的肆意心動?

而無論是哪一種,付宇峥都說不出口。

就像他曾對林傑說過的那樣——

他是混亂的,而自己卻清醒着。

仉南懸于半空的一顆心,就在對方長久不變的緘默之中,慢慢墜入谷底。

“我懂了……”半晌,他輕聲苦笑,“或許……你只是想我報答你……”

房間安靜的能聽到鐘擺的“嘀嗒”走動聲,付宇峥心說我要你報答什麽?上一次清醒之後為表感謝也就請我吃了頓飯——我差你那頓西餐嗎?

雖然味道确實不錯。

“別亂想。”說不清道不明的沮喪頹然之際,身前的人忽然靠近兩步,緊接着,溫熱的手掌便覆上自己的發頂,仉南怔怔擡頭,被對方這時而嘲弄時而冷硬時而溫柔的做派,再次震得一懵。

付宇峥揉揉他發旋的碎發,将腦海中能和“安慰”搭邊的詞彙全部翻找一遍,最後發現确實匮乏,于是也只能說:“不是要你報答我,你……好好治病,我就知足了。”

仉南:“!!!”

突然頓悟!

付宇峥被對方眼中重新燃亮的光彩晃了一下眼,不明所以問道:“你那是什麽眼神?”

仉南深深沉下一口氣,帶着五分慶幸五分雀躍和九十分釋然,不好意思卻又忍不住笑地說:“原來……你只是想等我重新幻出魚尾啊?”

付宇峥:“???”

付宇峥:“……”

怪不得你畫得出這精彩絕倫的“人魚酣戰”,這腦回路,不是一般的強大。

我輸了,我很服。

仉南羞怯至極,飛快看了一眼付宇峥的眼鏡,又飛快将視線轉移到別處,故作矜持道:“原來你就喜歡……喜歡這種反科學的調調啊,挑、挑戰高難度?”

付宇峥一言不發地移開自己的手,冷漠轉身,估計再多待一秒就會被氣死:“很晚了,去睡覺。”

“哎!哎哥!”仉南竊喜之餘忙不疊地去拉他的胳膊,“你別走啊!”

付宇峥心亂如麻:“我困了!”

“困了就睡,這是你房間,你上哪?”

“……”

仉南被拎着睡衣後領丢出卧室,木門在他身後“砰”的一聲被關上,門外的人魚本着人……魚道主義關懷,揚聲殷切囑咐:“哥!那本書別放枕邊,沒事少看!尤其晚上——對身體不好!”

“……”

付宇峥生無可戀地仰面栽到大床中央,将夏涼被“呼啦”一下蒙過頭頂。

心力憔悴,讓我裝個死先。

而後的幾天時間裏,仉南先是從頭到尾翻閱了好幾遍付宇峥交給他的那摞案宗,在得知案件已經進入尾聲勝利在望之際,又開始悶聲幹大事,打起了那本“人魚大戰”書的主意。

然而,他借着付宇峥出門工作的契機,翻遍了家裏的每一個角落,就連浴室櫃後面的犄角旮旯都沒有放過,卻悲涼地發現,那本不經意間把“一切皆有可能”這個知識點鑲嵌在他心底的“教科書”竟然像憑空蒸發一般,不見了。

這是幹什麽?

仉南略略不忿,你畫都畫了,還不準我勤學熟讀一番了?

自己遍尋不到,他便旁找準一切可能的時機去敲側擊地問付宇峥。

比如——

“哥,最近晚上還有夜讀的習慣嗎?”

“有。”

“那最近在看什麽書?”

“《心經》。”

“……”

再比如——

“哥,今天我收拾房間,好像發現家裏少了點什麽。”

“少什麽?”

“一件震撼我魚生三觀,打開新世界大門的利器!”

“《深海魚家常十八吃》?”

“……”

仉南将碗筷往前一推,悶聲嘟囔:“我吃飽了!”

付宇峥将盛好的湯碗放到他手邊,淡聲道:“湯還喝不喝?”

人魚小王子也是被阖族魚衆捧在手心裏寶貝着長大的,他多有骨氣啊,多威武不能屈啊,于是豪邁将頭扭到一邊:“不喝!”

付宇峥慢條斯理地拿起湯匙,攪着自己面前那碗還氤氲着熱氣的鮮湯,說:“鮮貝、瑤柱、海蝦,砂鍋文火,熬了三個多小時,最後用蟹黃勾了澱粉水收汁,還兌了一點甜牛奶。”

“……”

仉南默默轉回高貴的頭顱,捏起手邊的白瓷勺——

其實吧……我也不是真的很想喝,就是想試試甜牛奶是不是放得超量了而已。

而骨瓷白勺還未伸進湯裏,面前的湯碗突然被人拿走,下一秒,一碗已經涼過的,溫度正好的鮮湯,又被重新擺到眼前。

付宇峥換過兩人的例湯,聲音中含着一點隐約的笑意:“放棄你那點不切實際的窺探欲,好好吃飯,別耍脾氣。”

——好的吧。

看在你熬了三個多小時的面子上。

仉南撇撇嘴,低頭喝了一小口。

湯味鮮濃,裹着甜牛奶甘醇的奶香氣息。

就,有點甜。

作者有話要說:  付小峥:只要我巋然不動,心虛就不會被發現。

仉小南:……小臉通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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