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連環

“我同意你的看法,這件事真的挺像謝臻寧栽贓給霍子嬈的。”商霖裹在被子裏,只露出兩只忽閃忽閃的眼睛,聲音也顯得有點悶悶的,“這幫女人還真是戰鬥至最後一刻啊,佩服佩服。”

易揚偏頭看她一瞬,在她額頭輕輕一彈,“我看你戰鬥力也不弱,最近戲演得不錯。”

商霖權當他是在誇她,得意洋洋,“當然,我大學加入過戲劇社。”

易揚覺得她這個模樣很可愛,忍不住擰了擰她的鼻尖,引得商霖連連抗議,“我說……你不要總是動手動腳的好不好?好!不!好!”一邊說一邊打開他的手。

易揚手背挨了她兩下,有點發紅。他盯着看了一會兒,很誇張地把手伸到她眼睛下面,“你這下手也太重了吧!狠心。”

商霖看到那紅印眼睛都沒眨一下,“我打都打了,還能怎樣?不然,讓你打回來?”

易揚沉默一瞬,然後用一種很暧昧的語氣道:“我疼你都來不及,哪舍得打你啊。”末了還遞了個深情款款的眼神過去。

商霖身子抖了抖,“別鬧了。你一點都不适合說這種話!”皺皺鼻子,“奇怪死了。”

“你現在除了嫌棄我,還有別的說的麽?”易揚嘆口氣,“商霖小姐,你再這樣,我真的會被你打擊到的。”

商霖眼珠子轉了轉,“你臉皮那麽厚,才不會被打擊到呢。”

易揚無言,只能盯着自己的手背出神,看起來倒真有幾分落寞。商霖見他又在那裏裝模作樣,眼珠子轉了轉,也很配合地湊過去,“嗳,真的很痛麽?”

從這個角度看,她好像真的打得挺重的,那紅印都還沒消吶。

易揚挑眉,“很痛的話,你能做什麽?”

商霖認真地想了想,誠懇道:“不然,我給你吹吹?”仿佛怕火不夠旺,又補充了一句,“我表弟每回哭鼻子,我都是給他吹吹的。”

她料定了易揚不會答應,她話裏都擠兌成這樣了,他怎麽會把自己放到跟她表弟一樣的位置?誰知她千算萬算,到底算錯了易揚臉皮的厚度。

大手不客氣地伸過來,他說得理所當然,“那你就幫我吹吹吧。”頓了頓,語氣裏添了幾分戲谑,“不然我可是會哭鼻子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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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你!狠!

見女孩氣鼓鼓地縮回被子裏,易揚輕笑,“生氣了?”推推她的肩膀,“好歹先幫我把手吹了啊。”

商霖不理他。

“關于謝臻寧那邊……”易揚慢條斯理道,成功奪回了女孩的注意力,“你姑且和她周旋着,當心點。”

“怎麽了?”商霖看出他神情有異,“她還有什麽問題?”

“說不好,就是感覺……”易揚慢慢道,“很不對勁。”

哪怕霍子嬈抵死不認,但謀害謝臻寧的事情她到底洗不脫嫌疑,加上易揚沒有絲毫維護她的心思,于是她被軟禁在寝宮,等待最後的結果。

安靜的殿閣內,霍子嬈纖指叩擊桌面,冷冷地看着對面的女子,半晌沒有說話。

那女子察覺了她的目光,放下手中的茶盞,微笑道:“貴妃娘娘不要擔心,事情進展到現在,一切都很順利。”

殿內的宮人都被遣了出去,只有碧絲守在門口,确保不會有人聽到她們的對話。

“你讓本宮給自己挖了這個麽坑跳下去,如果最後的結果不能如你所說,本宮絕不會輕饒了你!”霍子嬈道,“我已經折損了一個忠心耿耿的侍衛,現在還被軟禁在寝殿,這麽大的代價,必須有值得的回報。”

“這個當然。”女子道,“霍大司馬之所以将奴婢送到娘娘面前,便是相信奴婢的計策可以幫助娘娘鏟除障礙。您就算不相信奴婢,總相信大司馬吧?”

霍子嬈輕哼一聲。若不是因為父親,她當然不可能按照這個女人的計劃做這麽多事。

她想起幾天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女人出現在她面前,告訴她是奉了大司馬的命令,入宮來給她獻策。

“奴婢有一個辦法,可以讓陛下親自處死謝庶人,與謝丞相結仇。”

便是被這句話打動,她按捺住性子,認真聽了她的計劃,并在之後照着行事。

她派出人刺殺謝臻寧,再故意失敗、留下破綻。一般人自然會懷疑是她殺人未遂,但稍微想得深入一點就會覺得她如果當真要殺謝臻寧不會這般馬虎,轉而開始懷疑這一切不過是謝臻寧自編自演的苦肉計。

再之後,便是這個計劃的關鍵部分……

“賀蘭皙和謝臻寧兩個人的性命,難道還不夠抵償娘娘此刻所受的委屈麽?”女子笑意沉沉,一句話便讓霍子嬈的眼睛亮起來。

“今次事了,您便再也不用見到這兩個讓您生厭的人了。”

最近後宮和前朝的事情都很多,易揚難得感覺到疲憊,以至于和蘇忌見面的時候也忍不住按了按太陽穴。

蘇忌見狀有些嘲諷地開口,“魏皇若是精力不濟,大可以換個日子召見草民,不用勉強。”

他們站在皇宮高處的一座閣樓上,舉目望去,卻見芳草萋萋、春色旖旎。易揚看到那灼灼的桃花瓣,不自覺想起商霖身着粉色襦裙、坐在燈下認真看文書的模樣,薄唇便勾出了一個笑容。

“朕的耐心耗得差不多了,你究竟要怎樣才肯把解藥交出來?”他淡淡道。

蘇忌道:“草民的要求不是一早便提出來了麽?駐軍分布圖。只要魏皇肯把那個交給草民,立刻便有解藥奉上。”

“這根本不是你真正的要求。”易揚道,“你要怎樣才肯說?又或者,你只是在拖延時間?”

“魏皇憑什麽認定這不是草民的真正要求?”蘇忌的語氣有點古怪,“也許,草民就是這麽異想天開,認定了您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癡情種,願意為了皇後付出一切。”

易揚看着他的神情,似有若悟。一個近乎匪夷所思的答案浮上他的腦海,蘇忌喊出這麽一個天價,難道只是為了……

“你想讓皇後與朕生疏?”他輕輕一笑,“若她稍微不明事理一點,便會覺得是朕不肯拿駐軍分布圖交換解藥,是朕不夠在乎她。你做了這麽多,居然只是想要破壞我們的感情?”

他說得太直白,蘇忌面色遽變,“魏皇……請恕草民聽不懂您的話。”

“懂不懂你心裏有數,不用告訴我。”易揚冷冷道。

他知道自己猜對了,或者說,猜對了一部分。蘇忌或許還有別的打算,但“破壞他們感情”這個目的必然在其中占了主要地位。

搞不好,他自己都沒察覺他潛意識裏居然有這個意圖。

暗嘆口氣,他覺得自己又想皺眉頭了。情愛真是個惱人的東西。

蘇忌覺得心裏亂得很,他其實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麽要提出那個要求,就像他不明白他為何會甘冒大險、只身一人回到靳陽一樣。

當初給賀蘭皙喂下毒藥,是他憑借自己的理智做出的決定。無論如何,多作個準備總是好的,沒準有一天就派上了用場。可是當他們在靳陽城外被魏皇的人團團圍住時,他卻沒有把這件事當成籌碼。

他那時的心情太過複雜,只是本能地不想讓她看到自己拿她做交換。那決心太過堅定,就好像如果他那樣做了,将來一定會後悔一樣。

可是魏皇卻押出了阿阮。那是他帶了八年的徒弟、如他的親妹妹一般,他不可能棄她于不顧。

所以即使再不情願,他還是用她換回了阿阮。

只是給她解穴的時候他留了個心眼,沒有解開她的啞穴。他當時想着,這樣的話她就不能及時說出這件事,而自己還能握一個把柄在手裏。

然而握了這個把柄要做什麽,他其實很茫然。

後來的事情太過混亂,阿阮危在旦夕,他悲憤之下忘記了給她下了毒這回事,只想帶着自己的人殺出去。而等他終于救活了阿阮,魏皇也已經帶着她回到了宮中。

他輾轉收到魏皇的書信,信裏提到了她中毒這回事,邀他到靳陽面談。

于是,他便來了。

當他隔着滿樹繁花、落英缤紛看到她的笑靥時,他終于明白,遲遲不肯解了她身上的毒,只是想給自己留一個見她的借口而已。

如此卑劣。

“那是……”眼睛忽然捕捉到遠處的甬道上一個熟悉的身影,他近乎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什麽?”

他握緊了欄杆,慢慢道:“那個身影,很像一個人。”

易揚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卻見狹長的甬道上,女子打扮得和普通宮女沒什麽差別。徐徹的身體雖然不濟,但他落到這具軀殼的一年裏專門練過目力,所以此刻雖然距離很遠,他也能看到那宮女蠟黃的臉色,和……熟悉的背影。

看來不止蘇忌認識那個人,就連他都是見過的。

可是,是誰呢?

他皺着眉頭在腦海裏搜尋了好一會兒,終于找出了答案。

“阮玉……”

一旁的蘇忌低聲道:“她不該在這裏。我把她留在嶺南了。而且她的傷也應該……”

“從受傷到現在都快兩個月了,就算是斷了一只手也該養好了。”易揚冷冷道,“模樣不一樣,多半是戴了人皮面具,但身形是沒錯的。”語氣嘲諷,“你是她師父,總不會認不出自己徒弟的背影吧?”

蘇忌無言。

易揚輕吸口氣,“那麽,她知道南疆九清丸的事麽?”

蘇忌的表情給了他答案。

兩個男人面無表情地對視,一瞬之後易揚忽然大喝,“王海!”

原本守在樓梯處的王海立刻跑到跟前,“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皇後人呢?”

王海一愣,似乎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問起這個,還一副十分緊張的樣子。

“皇後娘娘最近都在處理謝庶人的事情,早上好像交代過,今日會去看謝庶人,陪她說說話……”

因為永巷的房子陰暗潮濕,不适合病人居住,所以謝臻寧受傷之後就搬到了绛雪軒将養。商霖雖然很讨厭她,卻也不得不佯裝體貼地撥給她數名宮人,伺候這位後臺頗硬的情敵。

易揚過去的時候正好看到門外站了不少人,他認出其中大半都是椒房殿的宮人。

看來商霖是在裏面了。

沒理睬宮人的問安叩拜,他一把推開房門,大步繞過三折屏風,正好對上謝臻寧虛弱的病容。她傷還沒好,此刻靠着軟墊半坐着,唇邊帶着一點淡淡的笑容,似乎剛剛聽了什麽逗趣的話。

而她的旁邊,是商霖瘦骨亭亭的背影。

屋子裏很暖和,所以她脫掉了外面大袖衫,露出裏面的粉白襦裙,越發襯得她跟一朵皎皎白木蘭似的,端的是清雅動人。

聽到身後的動靜,她有些茫然地回頭,漆黑的大眼睛困惑地看着易揚,“陛下……發生什麽事了?”

易揚氣喘籲籲,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迅速地掃視案幾。點心完好無缺,她沒有吃過,很好。可是她手裏的玉碗……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咬牙道:“你喝了什麽?”

“……沒有什麽。”商霖被他吓到,回答得也略慢,“臣妾喂謝庶人喝了雞湯,自己沒有喝。”

見易揚的神情,商霖大概猜到他在擔心什麽了,低聲道:“臣妾今日胃口不好,所以一直不曾用過任何東西。”礙着謝臻寧就在一邊看着,她不敢說得太明白,只能用這種含糊的言辭跟他表明自己的謹慎。

可易揚卻沒有因她的話放松,反而直愣愣地盯着她的手指,“你的手怎麽了?”

商霖低頭,卻見食指上包着一圈白紗,“這個啊,剛剛不小心劃傷了手,就随便包紮了一下。”

之前看來的那些資料迅速閃過易揚的腦海。藥引催發毒性并不一定要吞服下去,侵入血液一樣可以。

如果那些人在給她包紮傷口的時候把藥引塗在上面……

易揚閉了閉眼睛,告訴自己不要慌,也許只是他們多慮了。

商霖手忽然一松,玉碗掉在地上,碎成了幾大塊。她右手捂住肚子,神情痛苦,額頭遍布冷汗,臉色也慘白如紙。

“霖霖……霖霖……”易揚忙不疊抱住她,破天荒露出了惶恐的神情,“你怎麽了?”

商霖費勁地擡起頭,牙關緊咬,似乎在拼命忍耐着什麽。

易揚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應該鎮定,可他居然控制不住自己的顫抖。大手攥住她身上光滑的衣料,半晌才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句破碎的話語:“不要怕,我馬上帶你去找大夫。”

商霖見他神情緊繃,一雙黑眸瞬也不瞬地看着她,裏面全是毫不掩飾的恐懼。

對失去她這件事的恐懼。

她想說句安慰他的話,然而一張嘴,喉頭處洶湧已久的血腥氣便再也抵擋不住。

一口鮮血嘔出,染紅她的裙子,也讓易揚的手瞬間冰涼。

“易揚,我好痛……”

這是她失去意識前,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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