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下午三點,顏景準時到了心胸外科的住院部,相對于心理科的冷清,這裏顯然要忙碌得多。因為白建生和顏書中都是心血管方面的專家,世新醫院心血管相關的科室最為出名,病人也最多,甚至有許多外地的患者慕名而來。

走廊裏一群護士正在核對醫囑,顏景繞過她們,直接到了醫生辦公室。辦公室裏有幾位醫生正對着電腦寫病歷。顏景用手指叩了叩門,說:“請問陳醫生在嗎?”

有個年輕的小夥子回過頭來,看見對方穿着白大衣,不由愣了一下,“你是?”

顏景淡淡道:“心理科過來會診的醫生,姓顏。”

年輕的小夥子恍然大悟,馬上站起來,熱情地跟顏景握了握手:“顏醫生你好,那位病人去做檢查了,還沒回來。我先跟你說一下他的情況吧。”

顏景點點頭,跟他來到了隔壁的辦公室。陳醫生拿過病歷來遞給顏景,一邊低聲說:“顏敘,二十八歲的男性,有十多年的心髒病史,父親十年前因心梗去世,這些年,他一直在A市的人民醫院進行規律的藥物治療,這次來B市出差,正好遇上前天的臺風,暈倒在街邊,被救護車送來我們醫院。”

顏景翻開病歷看了看,翻到最近的動脈造影檢查,擡頭問:“你們計劃給他做心髒動脈搭橋手術?”

“是的,手術方案都拟好了,由白建生教授主刀。可是患者拒絕接受手術治療,所以他的家屬希望心理科的醫生能夠給予幫助。”

顏景點點頭,“我明白了。”

就在這時,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外面傳來護士的聲音:“陳醫生,5床的病人回來了。”

“知道了。”陳醫生笑了笑,沖顏景道,“他回來了,我們一起去看看,還是你單獨去?”

顏景站了起來,“我單獨去吧,心理問題不方便多人在場。”

“好的,那麻煩你了。”

“不客氣。”

顏景找到5床,推門進去,這裏是單人的VIP病房,如同酒店一樣幹淨整潔,靠牆的電視櫃上放着電視,電視旁邊還擺着一大捧鮮花和水果籃,應該是他的家屬探病時送的。

彎腰整理床鋪的男人背影看上去十分高大,穿着修身的襯衫和西褲,身材很好。聽到門響,他便回過頭來,深邃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組合在一起讓五官顯得十分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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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顏景後,他顯然有些驚訝。

面前穿着白大衣的男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在光線折射下略顯柔和的輪廓,此時卻因為臉部線條的繃緊而顯得冰冷和涼薄。嘴唇緊抿着,不說一句話。

尴尬的沉默持續了良久,男人才試探性地開口,輕聲問:“阿景?”

簡單的兩個字,讓顏景的後背瞬間僵硬起來,握住病歷本的指尖猛地一顫,若不是他自制力太好,或許會在對方面前做出摔掉病歷本的丢臉動作。

多年不見,他成熟了很多。

記憶裏青澀溫暖的少年,如今已是個沉穩幹練的男人。

卻也顯得格外的陌生。

顏景從來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戎宇明,拼命深吸了幾口氣,顏景才盡量保持着平淡的樣子,緩緩說道:“你好,我是心理科過來會診的醫生,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麽不想接受手術嗎?”

戎宇明卻無視了他的介紹,固執地問:“阿景,你什麽時候回國的?在這裏上班嗎?”

顏景面無表情地道:“請叫我顏醫生,還有,請你合作一點,回答我的問題。”

戎宇明沉默下來,眼睛卻一直注視着顏景,目光有些複雜。

這時,洗手間的門突然打開了,走出來一個身材清瘦的男人,穿着格子的病號服,臉色有些蒼白,他長得很斯文,雖然不算英俊,五官卻給人一種舒服溫柔的感覺。戎宇明看見他,趕忙上前一步扶住他的手,帶他到病床上坐下,柔聲說:“怎麽樣?感覺好些了嗎?還在拉肚子?”

“沒關系,可能是早上吃壞了吧。你別擔心了。”男人對戎宇明笑了笑,回過頭來疑惑地看着顏景,“這位醫生是?”

“你好,我是心理科的顏醫生。”顏景淡淡地說。

他真是蠢,怎麽會以為戎宇明是那個病人呢?戎宇明心髒好得很,高中時跑五十米還拿過冠軍,而且,病人的名字是叫顏敘。

剛才見到戎宇明,腦子一亂居然以為他是病人,還咄咄逼人讓他合作說出不肯接受手術的理由,想想都覺得可笑。其實他只是顏敘的“家屬”,在體貼地幫顏敘整理床鋪而已。

他們之間的關系根本不用問,兩人對視時的默契就告知了顏景一切。還有桌上大捧的玫瑰花,他環住顏敘的肩膀時溫柔的樣子,擔心的目光,心疼的語氣……

顏景突然覺得,自己作為大燈泡待在這間病房裏,看着他們卿卿我我,胸口居然有種悶到喘不過氣的感覺。

顏敘笑着握了握戎宇明的手,低聲說:“你出去吧,我單獨跟醫生談談。”

戎宇明站起來,有些擔心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出門,路過顏景身邊時輕聲說:“拜托你了。”

拜托什麽?

拜托我說服你的戀人接受手術?

顏景突然想笑,卻發現自己臉上的肌肉僵硬得幾乎笑不出來。

等他走後,顏敘才看着顏景,語氣平淡地說:“既然你是心理科的醫生,我也就不瞞你了。我不想做手術,就是因為他。”

“你應該看出來了,我跟他是戀人,我們在一起七年了,感情很好。手術的風險太大,我不想像我父親一樣死在手術室。我寧願這樣拖着多活幾天。”

“我很愛他。能跟他多在一起一天,我都覺得是賺的。”

坐在病床上的男人身材消瘦,臉色蒼白,目光卻帶着毋庸置疑的堅定。

顏景沉默了良久,才說:“如果不做手術,你随時都有可能猝死。猝死……明白嗎?是在二十四小時內突然死亡,來不及搶救,甚至來不及跟他說一句再見。”

“那又怎樣?”顏敘微微笑了笑,垂下頭看着自己蒼白的指尖,“至少我知道,直到我死,他都是愛我的。”

顏景皺了皺眉,“你太自私了,你走得是很幹脆,所有的痛苦卻都由他一個人來承受,他會為你難過多少年,你想過嗎?”

顏敘沉默下來。

“你走之後,他會長時間的失眠,眼前反複浮現你的樣子,甚至需要依靠安眠藥才能睡一個好覺。”

“桌上總是習慣擺兩份餐具,買毛巾總喜歡買一對,每天都帶着回憶入睡,想象着身邊有你,夢裏反反複複都是你們曾經快樂的片段,醒來的時候,卻發現只剩自己一個人孤獨的活着。”

“他的錢夾裏一直留着你的照片,辦公桌上一直擺着你們的合影,他用這樣的方式欺騙自己你從未離開,可是,每天半夜醒來,身邊卻依舊只剩下冰冷的床鋪。”

“那樣反複的折磨,會持續很久,久到讓人崩潰。”

顏敘聽到這裏,臉色已經非常難看。顏景知道,他是說到了對方最擔心的一點,這些話句句直戳對方心底柔軟的部位。

“當然,你的命由你自己做主,你可以痛痛快快地死掉,把其他一切都留給他來承擔,你甚至連努力的機會都不願意去把握……”

“嘴上說愛他,其實,你最愛的是自己。”

顏敘被罵得臉色慘白,沉默良久後,他才擡起頭來,沖顏景慘淡地笑了笑,“你不愧是心理醫生,每句話都像在抽我耳光。”

顏景聳聳肩,“謝謝誇獎。”

“你有過愛人離開的經歷嗎?聽你的描述,好像很真實。”

顏景淡淡道:“這就不是你該關心的內容了。”

“抱歉,逾越了。”顏敘沉默了一會兒,又問,“我走了以後他真的會痛苦很久嗎?我一直以為,愛人離開之後,人們會很快就恢複過來,畢竟,人類的适應能力是很強的。”

“那要看你們的感情是否深刻。如果感情足夠深,療傷的過程或許需要很多年。有些人甚至因此而一蹶不振,孤獨終老也不是不可能。”

顏敘低頭想了想,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哦,你很像愛情專家的樣子。”

“不用給我亂戴高帽,我只是研究過幾年心理學。”

顏敘微笑着說:“好吧,關于手術,我會好好考慮的。你說得沒錯,如果我連努力的機會都不去把握,對不起自己不說,更對不起一直陪着我的愛人。”頓了頓,又說,“其實我這幾天一直在猶豫,謝謝你讓我下定了決心。”

“你能想通最好。”

“謝謝你。”坐在病床上的男人笑起來很好看,目光也非常誠懇。

顏景不想再對上他那樣純粹的目光,點了點頭,迅速轉身推門出去。

戎宇明正坐在走廊裏的椅子上等,看到顏景,他馬上站了起來,一臉擔心地問道:“怎麽樣,他肯接受手術了嗎?”

顏景點點頭。

戎宇明松了口氣,沉默片刻後,才說:“謝謝你了,阿景。”

“不用。”顏景轉身要走,卻被他拉住手臂,面無表情地回過頭來,冷冷問道,“戎先生還有事嗎?”

戎宇明頓了頓,“還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說。”

“顏敘他是AB型RH陰性血,陳醫生剛才跟我說,血庫現在急缺這種血,如果這周做手術,配血根本申請不到,手術拖下去的話對他很不利,最好能找到同血型的人獻血……”

“我是AB型RH陰性。”顏景微微笑了笑,也虧他還記得自己這稀有血型。

戎宇明沉默了一下,“抱歉,這樣的要求可能太過分,如果你不願意……”

“沒說不願意,我的身體造血功能還不錯,貢獻幾百毫升的血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麽。我待會兒就去血液中心獻血。”頓了頓,“戎先生,還有別的要求嗎?”

“一起吃個飯吧,好久不見,我想跟你好好聊聊……”

“不必了。”顏景微笑着打斷了他,“你回去陪他比較重要。”

“阿景……”

“我還有事要忙,再見。”

從血液中心出來的時候正是黃昏,夕陽的光線柔柔地灑下來,讓整個醫院都鍍上了一層淡金的色彩,穿着病號服的病人,推着病床的護工,還有各類醫護人員,各個行色匆匆,忙碌而充實。

顏景突然覺得眼前有些暈眩。

不知是不是剛剛抽了太多血的緣故,金色的夕陽照映下,不遠處的大樓在視線裏也變得模糊了起來,像是在夢境一樣,一點也不真實。

手臂上夾着的棉簽掉到了地上,針孔開始滲血,一陣陣尖銳的痛楚從手臂直直蔓延到了心底。

戎宇明像是完全忘記了兩人之間的曾經,能夠一臉平靜的面對他,目光非常坦然,甚至能提出“給愛人獻血”這樣的要求。

他為了顏敘,真的是什麽都做得出來。

他真的很愛那個叫顏敘的人。

顏景這個名字,對他來說或許只是一段過去式。确切來說,應該是“過去完成式”。

他已經完全放下了當年那一段青澀的愛情。

可顏景卻做不到他那樣坦然和豁達,看着他們兩個人親密對視,看着戎宇明溫柔地環住顏敘的肩膀對他噓寒問暖……心裏居然會有種尖銳的刺痛。

為了戎宇明,他當年在澳洲的時候差點瘋掉。

顏敘說得沒錯,他确實有過愛人離開的經歷,所以才會描述地那麽真實。起初在澳洲的時候,他每天都反反複複夢見曾經那些甜蜜的片段,日日夜夜輾轉反側,他習慣在桌上擺兩套餐具,習慣在浴室裏買兩條毛巾,習慣在睡覺的時候想象他依舊在身邊。連續多日的失眠,整個人瘦下來一圈,只有依靠安眠藥才能入睡。

後來是在學長的幫助下找到了心理醫生接受治療,才慢慢好了起來。

他為戎宇明承受了那麽多的折磨,如今,戎宇明站在他的面前,依然像當初離開時一樣的淡漠。

此刻,心裏雖然難過得要命,卻假裝什麽都不在乎,連為他愛人獻血這樣的請求都能幹脆地答應下來,只是不想在他眼裏顯得可憐罷了。

果然,姐姐說得一點都沒錯,顏景才是最笨的那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可憐的顏叔,用力抱抱!

顏景:滾!

戎紫:咳咳,療傷什麽的,交給我就好了

顏景:你也滾!

戎紫: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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