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屠安冷靜下來後,回到桌前,就着苗娘沒吃完的飯菜扒拉了幾口,肚子裏八分飽的時候桌上的飯菜也清空了。
他輕手輕腳的把桌上的碗筷酒壺酒杯收了出去。
外面天已經慢慢暗了下來,廚房裏還有些東西沒收整好。
屠安雖是個大男人,但并不是那種不修邊幅不愛幹淨的男人。
往日,屠安不會留着雜亂的東西在廚房裏過夜,這會兒屠安只念着苗娘臉上有妝未洗漱,怕夜裏她睡得不安穩。
他把碗筷酒杯放下,尋了未沾油腥的盆子打了熱水,又找了塊新的帕子端着進了屋。
幫她洗了臉,擦了擦手,她解了今日成婚梳起來的頭發,這才又端着水出門了。
再進門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屠安已經換了身衣服,臉上還有水漬,身上的酒味兒淡了許多,明顯就是清洗過了。
屋子裏窗戶開着一條縫兒,惹得桌上的油燈忽暗忽明,屠安走過去關上窗戶,從櫃子裏翻出了一對嬰兒胳膊大小的紅燭點燃,放在桌子上,這才往床邊而去。
操持婚事的時候,雖未想這般早圓房,但也未想着與她分床而睡。
他和苗娘一樣無父無母,孤身一人,本就是容易多思的人,他怕她多想。
成家,娶了歡喜的姑娘,心頭歡喜本該好眠到天亮。
屠安卻一夜未眠,一半是雜亂的思緒影響他。
想娶了她進門的時候,雖有顧慮但喜悅的心情會讓他盡量避免去想他聽不見,被她發覺了怎麽辦?她若知道了會不會惱恨他的欺騙?
另一半便是身邊香香.軟軟的姑娘一個勁兒的往他懷裏靠,惹得他努力克制,無法入眠。
苗苗一杯酒就不省人事,醒來的時候已經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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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起身,頭還有些暈,她花了須臾醒腦,方才想起昨夜的事。
瞧了瞧屋子,裏面只她一人,桌上一對燃盡了的紅燭,留下了兩灘紅蠟。
身側的被褥有睡過的痕跡,苗苗下意識的看了眼自己的衣服。
衣服好好的,床邊鞋子好好的擺着,襪子放在床尾。
耳邊發絲在她動作的時候,垂在身前,苗苗摸了摸臉,摸了摸頭發。
頭發拆開了,臉上沒有黏.膩感,這是他幫她清洗過了?
她臉不自覺的紅了起來,随後反應過來她衣服完好,昨夜便是沒做什麽。
苗苗抿了抿唇,頗為懊惱。
昨夜,怎麽就喝了酒了,怎麽就睡過去了?
昨夜本該圓房,他定是期待的,初進屋他靠近她的時候,那灼.熱的呼吸,她明顯是感覺到的。
幾日前的彩禮他連她的衣服他都考慮到了,昨日那酒席,那合衾酒,那紅燭,他那般重視自己,她卻因為一杯酒誤事,着實不該。
苗苗起床穿鞋,簡單的把頭發挽了起來,把身上這身新衣服換了下來,換上之前穿的粗布棉衣,方才拉開門出去。
出去後就聽見廚房裏發出來的叮叮咚咚的聲響,她靠過去。
外面已經大亮,太陽已經升起來,光線從門口照進去,屠安正對着門口坐在板凳上清洗剩下來的碗筷,苗苗靠過去擋了一半的光線,屠安不需擡頭就知道門口有人。
他擡頭,瞧見苗苗穿着一身淡黃色的舊棉衣,頭發梳了起來,編了個辮子挽在身後,向他靠近,一邊走一遍挽袖子。
屠安瞧了眼竈頭對着她道:
“醒了?竈頭上溫着吃的。”
說話間,苗苗已經蹲下.身,拿起盆裏的碗開始洗。
因為昨晚睡過去了,苗苗見着屠安有些不好意思,說話聲都小了許多。
“屠大哥吃了嗎?”
屠安看她直接蹲下.身做事,從她手裏接過碗,催着她去吃東西。
“我先把這裏收拾好了,你快去洗一洗先吃着。”
水是溫水,碗上有油,清洗的時候水裏放了些草灰,洗了再過一遍清水才能洗幹淨。
屠安面前兩盆水,苗苗手中的碗被搶走,她便與他錯開,清洗另一個盆裏的。
“先把這裏收拾一下再說,兩個人快一些。”
她一邊洗,一邊用布擦幹淨碗,摞在一起,打算一會兒放櫃子裏。
屠安看她這般沒再催促,而是與她道:
“嗯,碗底有各家留下的記號,你瞧着分一分,一會兒我好各家還了去。”
村裏做席面,自家的筷子不夠可以砍了竹子自個兒多做幾副。
碗卻是不能的,需要各家去借。
所以,碗底會留各家的記號,方便歸還。
苗苗點頭,洗擦的時候留意着。
接下來兩人就悶着頭洗碗,只剩下碗與碗的碰撞聲和水聲。
因着昨夜的事,苗苗不敢看屠安,屋子裏沒其他的聲音。
她低着頭,餘光感受到對面時不時瞧過來的眼神,她擡眸,猶豫了一下,抿唇輕喚。
“屠大哥……”
屠安留意着她,輕輕嗯了一聲。
“嗯?”
“昨夜……我不是故意睡着的。”說話家,她的臉微熱,漸漸紅了起來。
雖圓房之事提及會不好意思,可昨夜她掃興睡過去了,苗苗覺得要與他說一說,這麽重要的日子确實是她不該。
昨夜之事,屠安一開始本沒打算做什麽的。
她性子安靜,容易害羞,她埋着頭做事屠安本沒多想。
可她擡眸欲言又止,惹得屠安詫異,提了一下心,以為是他哪裏做的不夠好,亦或是其他什麽。
沒想到她竟提昨夜睡過去的事。
這話,似乎是說她不該睡過去。
那麽,她也是期待昨夜的?
“嗯,我知道。”他眼裏含.着笑,輕輕點了點頭。
看他笑了,苗苗不知為何更覺不好意思了,紅着臉岔開話題。
“你起來很久了嗎?”
“沒多久。”他根本沒睡。
沒多久是多久?
這屋裏瞧着收拾的差不多了,就地上的碗筷了。
竈上還燒着火,後面的小鍋子裏水滾了噗噗噗作響。
考慮到苗娘手上還有凍傷疤痕,怕水冷了凍着她的手,屠安換了一次熱水,兩人很快把碗收拾幹淨分揀好,自家的先放進了櫃子裏。
這天氣微涼,昨夜的飯還放的住。
屠安一早把昨夜剩下的飯放了水煮粥,又熱了些葉子菜和豬肉。
鍋邊冒着煙,竈頭上屠安打了兩碗粥。
苗苗伸手要去端,屠安大手快速握住了她的。
“碗燙,你去屋裏把桌上收拾一下。”
說話間,手又很自然的松開了她的。
苗苗只覺得握她的手心滾燙,不知是碰了熱水,還是他本來的體溫,讓她覺得她的手也有些燙。
桌上昨夜點了紅燭,瞧得出是兩只。
都說洞房花燭,新房裏自不能缺紅燭的。
窮人家成親,再怎麽窮也不能缺一對紅燭。
成婚之夜,這一對紅燭燃到天亮,寓意夫妻二人長長久久白頭偕的意思。
桌上那兩攤貼着的紅蠟,苗苗尋了把小刀子,用小刀子一撬便起了下來。
這東西苗苗尋了塊碎步裹着,放在了衣櫃的最上面。
屠安端着碗進屋的時候,苗苗站在板凳上墊着腳正往上放東西。
她聞聲回頭,怎料重心不穩,身子傾斜,竟是要倒下來了。
屠安面色一變,放下手裏的碗,疾步過去,伸手剛好接住倒下來的苗苗。
苗苗吓了一跳,驚魂未定,拍了拍心口,站直了身子。
還沒道謝,就見着屠安眉頭蹙着。
他蹙眉的時候,那長長的疤痕瞧着比平時可怖,苗苗微啓的唇頓住。
屠安看她這般,眉頭瞬間舒展開來,溫聲道:
“仔細一些,摔着怎好?”
看他眉頭舒展開來,苗苗趕緊點頭。
“我……我下次會小心的。”
桌上放着的粥是米飯重新熬的,菜也是昨日酒席留下來的菜。
雖是剩飯剩菜,但是比往日.她自己吃的東西要好上許多倍了。
葷素都有,廚房裏還剩了許多,吃完飯屠安與苗苗開口道:
“ 你留些喜歡吃的,我把那些剩下的菜連着碗一起送去給村裏其他人,免得放不着馊了浪費。”
這天雖然不熱,但煮好的吃的放不了多久,送去給村裏人好過壞了浪費了的好。
苗苗點了點頭,問。
“屠大哥喜歡吃什麽?”
她不挑有吃的就行,留些屠大哥喜歡吃的。
苗苗一句很平常的話,屠安卻覺得心頭微暖。
他一個人,往日也沒人問他喜歡吃什麽,這麽些年,她是第一個。
屠安唇勾了勾,
“撿些素菜,留些豬肉。”
說着,他拿了個筐裝洗好要送還的碗。
豬肉?也是,他常年打獵不缺野味兒,但是平常的豬肉應該吃的少。
況且,這豬肉是他花了錢買的,總要多吃一點進自己的肚子。
苗苗看他撿碗,一邊幫忙一邊又問。
“現在就去嗎?”
屠安點頭。
“嗯。”乘着這會兒還早,晚些時候他還要進山一趟,好幾日沒進山了。
苗苗回頭撿了些豬肉,挑的都是肥瘦相間的,也沒留多的,放不住,就留了今日的。
另外又把全肥的留了些,想着鍋底裏起些油能放着。
她幫着把菜放在筐子裏,想幫着一起擡到門外,彎身的時候,瞧見他鞋面沾了水。
這點東西,對于屠安來說不需要人幫忙,他阻了苗娘的手,雙手一提,輕輕松松提了出去。
苗苗跟出來,扯着正要拿着扁擔挑籮筐的屠安。
“屠大哥,你等一等……”
屠安握着扁擔,疑惑的看着她。
苗苗拿過那扁擔,放在窗戶邊的地上靠着,轉身進了屋。
屠安帶着疑惑後一步進去,就見着苗苗捧着一個布包,遞到他的面前。
屠安接過。
“這是?”
苗苗看了眼他的腳,回頭紅着臉抱着早上換下來的衣服,以及屠安昨日穿了放在床尾的衣服低着頭出了屋子。
“我去洗衣服。”
一句話,就借着洗衣服躲了出去。
屠安好奇的打開,入眼的是一雙深藍色厚底布鞋。
鞋子?
鞋有諧之音,成親男女,新婚送鞋是指白頭偕老,夫妻和諧。
所以,再窮的人家,待嫁女都會繡一雙鞋給新婚夫婿。
怪不得她剛剛躲出去,原是不好意思了。
屠安心頭微動,坐在板凳上換上鞋子。
套在腳上,鞋子大小合适,軟硬适宜。
這麽合腳的尺寸,她……如何知曉他的尺寸?
屠安不免想到那日苗娘出現在這間屋子,他進屋的時候,她結結巴巴說是尋衣服洗。
之後,又慌慌張張跑出去……
原來,尋衣服是假,尋鞋子是真。
這鞋子若那時候開始納,怕是得趕着時間,夜裏也少休息了。
又剛好那兩晚上他沒去她屋外,沒瞧見……
這雙鞋屠安穿上了就不想脫下來,給人送碗送菜的時候,有眼尖的人瞧見了,笑呵呵的說他娶了個好媳婦兒,會針線。
梁婆婆以前幫人洗衣服做鞋子村裏人都知道,苗娘會做鞋子并不奇怪。
那針線瞧着不錯,見着的人都誇苗娘手巧。
送東西回來後,苗娘洗衣服還沒回來,屠安趕着天兒早想進山多置幾個陷阱,多獵些獵物,便換了雙鞋。
以往,他一個人,多多少少夠吃糊口就行。
這麽些年來,除了他爹留下了一筆銀錢給他,他自己靠着陷阱獵獵物,平時碰運氣在山裏走動,攢了二十兩銀子。
這二十兩,置辦彩禮加上送去的兩吊銀錢花了近五兩,這邊酒席雞鴨豬肉都是現買,花了四兩左右,屋子裏新置辦了些棉絮,零零散散花了總共花了十兩,不提爹留下的,積蓄餘下十兩。
苗娘的衣服不多,得多給她置辦幾身,夏日.她的衣服都得新做,屋子裏還得添個梳妝的給苗娘,都得使銀子。
還有他,他想試一試,他這耳疾還有沒有希望,所以,得多攢錢。
以往沒有的銀錢壓力,一瞬間讓屠安感覺到了。
進山前,屠安特意往河邊去了一趟。
苗苗剛洗完衣服,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回頭,就見着屠安肩膀上搭着粗繩,手裏拿着一把彎刀(砍柴刀),一把弓箭。
沒等他開口,苗苗驚訝開口。“就要進山嗎?”
屠安點頭。
“天黑前我會回來,中午不用留我的飯,我吃了些才出來的。”
苗苗抿唇點了點頭,以往這個人她聽說過,知道他日日進山,那時候她和他無交集,不會替無關的人擔心。
現在……苗苗視線落在他的眉梢。
山裏危險,她……擔心他。
“你小心一些。”
屠安瞧見她眼裏的擔心,伸手握了握她的手。
河水微涼,她的手很冰,還帶着濕意。
屠安微蹙眉頭,握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到她的手有了些溫度。
“這時節該讓你太陽足一些的時候再出來……回去記得用溫水泡泡,藥也要抹上。”
被握住,苗苗愣了一下,下意識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微蹙的眉頭,心疼的口氣,讓苗苗忍不住心頭一顫。
苗苗其實不覺得冷,她已經習慣了。
許是因為屠安是男子,體溫高的緣故,屠安手心溫度比她高很多,握得久了,她的手比平時都暖幾分。
苗苗點了點頭,以為他就進山。
沒想到,他松開她的手之後,越過她直接提起了裝衣服的桶,往回走。
“哎……我自己可以的。”
苗苗愣了一下,趕緊跟上去,想要拿過他手裏的桶,被屠安手裏的弓箭擋了一下。
屠安立馬丢開手裏的工具,一只手提着桶,一只手直接牽過苗苗的手。
一邊走,一邊堵了苗苗要說的話。
“落了個東西,我順路回去拿。”
再次被握住,苗苗已經習慣那手心的溫度。
但是,回去後,苗苗并沒有見着屠安又拿了什麽東西出去。
她看着放在院子裏的桶,哭笑不得的又看向那男人闊步出了院子,趕着又追了上去。
屠安沒回頭,不知道苗苗追了出來。
等苗苗走在他身側的時候,屠安才發覺。
他頓住腳,疑惑的看着她。
苗苗無奈的看着他。
“桶回來了,盆沒回來。”
她是帶着桶和盆一起出門的,方便放衣服。
剛才就提了桶,被拉着回來才記起來盆沒回來。
四周有一瞬間安靜,屠安眼中笑意閃過,輕咳一聲,“晚些時候我帶回來也成。”
苗苗知道東西放那裏也沒人會拿回去,村裏人都是在一條河裏洗衣服,誰沒落下過什麽,撿了回去來日讓人瞧見了多尴尬?
不過苗苗還是跟着屠安一起去了河邊,目送着他朝着山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