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4
周老爺讓人請了府城最好的大夫, 與屠安診脈問案之後,面色很是難看。
“這位公子昨兒便向老夫問診過,陳年舊疾, 實在難以恢複,老夫無能為?力, 周老爺另請高明?……”府城最好的大夫一診脈便下定論,這情況實屬嚴重。
看着眼?眶通紅,拽着屠安不松手的女兒,周老爺黑着臉一甩袖子出?了屋子, 徑自往府外而去, 并吩咐管家帶上庫房裏早年收獲的罕見的血珊瑚往知府府上而去。
周夫人無法接受這樣的情況,想拉着女兒勸她, 奈何苗苗堅持不離開?, 一時?難受捂着心?口被環翠扶着回了屋。
周瑾承沉着臉, 站在那夫妻二人面前?, 問。
“你這耳疾是生來便有的, 還是……”
屠安抿着唇, 道:
“八歲那年,高熱所致。”
“當真一點聲音都聽?不見?”前?些時?候他們一路回來, 他半點異樣都不曾發覺, 如何都不敢相信屠安聽?不見。
屠安苦笑點頭。
周瑾承對屠安的印象不錯,若他與妹妹沒關系,他會很佩服他,孤身一人長大, 十歲便進山打獵, 聽?不見,對生活也不妥協, 活的與正?常人無二,為?人品行端正?,這樣的人實在不讓人不佩服。
只?可惜,他可以敬佩他,可以欣賞他,卻?無法再讓自己的妹妹再和他在一起。
在他眼?裏人出?生和皮相對于妹妹的幸福來說,其實沒那麽重要?。
出?生這是後天能改變的,只?要?肯努力,即便沒有他們在,妹妹也能過上好日?子。
而皮相,人生來一副皮囊,百年都不過是一堆枯骨……
可他聽?不見,妹妹便會時?時?刻刻擔心?他,每日?活在擔憂之下,日?複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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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家人,他們只?想她開?開?心?心?,不願她活的那麽累。
周瑾承沒再多問,轉身出?了屋子,給這兩人時?間道別。
在他來看,屠安能坦白,便是有了分別的心?思。
他倒是為?妹妹考慮良多,沒讓妹妹在他和家人之間兩難。
屋子裏只?剩下夫妻二人,苗苗拽着他的手,紅着眼?口氣很是不好。
“那大夫說你昨日?去瞧過,什麽時?候?我怎麽不知道?”
屠安抿着唇,道:
“昨日?你午睡後。”
她睡下後,他便避着人出?了周府。
常年在山裏行走的人,腳步輕.盈,身姿矯捷,避開?府上的人翻牆出?去不是難事。
苗苗心?口結了一團火,前?日?才說好了,一起去尋大夫,瞧好了病他們便一起回村,回家。
回頭就趁着她睡下自己偷偷的去問診。
她咬着唇,丢開?他的手,質問他。
“聽?了大夫的話,你是覺得沒希望了,而現在我又有家人護着,便想離開?我?你故意說我落水的事和你有關,故意激怒他們,故意這時?候說出?你耳疾之事,是鐵了心?要?離開?我是嗎?”
若非今日?與娘哭了一場,娘帶她去見爹,說爹早就希望聽?她喚一聲爹,若非她們到?了書房外面,聽?見了他們的話,他是不是就打算與爹坦白後就不告而別了?
她的手心?是暖的,指尖柔軟卻?有力的握着他,他想一直被她這麽握着,卻?突然被丢開?,手上餘溫尚存,心?空了半截,屠安手指忍不住動了動,想要?抓回那只?手,拽在手心?。
只?是,他到?底沒有,只?低低喚了聲。
“苗娘……”
苗苗紅着眼?站起身,仰着頭,試圖把眼?裏的淚意收回,許久,她低頭瞧着他。
“你離開?了,你覺得我會過得很好嗎?”
屠安喉頭幹澀,
“有你爹娘在,你以後不會被人欺負。”時?間一久便會忘了他。
以後不被人欺負,他現在要?離開?她,不就是欺負她?
他為?何總是這般自以為?是,打着為?她好的心?思,委屈自己,又害她傷心?難過?
苗苗賭氣的說道:
“那你當初便不要?娶我,是你說要?娶我,你既娶了我便要?對我的一輩子負責,你這樣算什麽?成全?你為?了不讓我和我爹娘為?難的高尚品行嗎?”
苗苗說着這話,淚再也忍不住,她用袖子蹭了蹭,眼?角都被蹭紅了。
屠安手指收攏,指尖深深的嵌入手心?,他站起身,低低道:
“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苗苗心?痛的不行,也不賭氣了,伸手拽着他的袖子,帶着祈求的語氣。
“我們一起回去好不好,還和從前?一樣。”
“如果認回家人,便要?失去你,我寧願不曾出?來過。”
這些話聽?在屠安耳裏,本該歡喜她對他的依賴,對他的歡喜,可如今,他心?口疼的呼吸都困難。
要?推開?她,他何曾願意,可他不能這麽自私……
他不能讓她在她爹娘和他之間兩難選擇,也不能讓她在剛剛與父母團聚時?便聽?了她的話沖動的帶着她離開?,讓她與父母再次分別。
他離開?,她難受只?是一時?,等她忘了他,有了新?的生活,就會一直開?心?幸福下去。
“你只?是和他們接觸的不深,等相處久了,以後你便會舍不得他們……”
她都這麽與他說了,他還說這樣的話,苗苗指尖慢慢松開?他的衣袖,忍不住後退了兩步。
“是不是不管我做什麽,你都要?離開??”
屠安垂眸斂去眼?底的不舍和痛楚。
苗苗深吸一口氣,再次用袖子蹭了蹭眼?角,仰着頭與他道;
“來到?府城,你還沒陪我出?去走走,畢竟夫妻一場,離開?前?,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苗苗換了身衣服,坐在梳妝臺前?,拿着屠安送她的梳子,梳妝了許久。
屠安一直站在她身後,隔着背影瞧着銅鏡裏姣好的面容,不斷的在心?底描摹,唯恐離開?後記不得她的模樣,想把她刻在心?底。
今日?一過,他們便不再有關系,她會被父兄母親呵護着,會漸漸忘了曾經?,她會有新?的人生,一輩子快快樂樂。
而他,将會靠着這幾月來的美好回憶,思念一生。
周瑾承一直在院裏憑欄邊,盯着水中的魚兒,想着一會兒怎麽安慰妹妹。
沒想到?,沒過多久,瞧着一前?一後出?門的兩人。
兩人面上瞧不出?什麽表情,不過眼?眶都有些紅。
他攔在他們面前?,蹙眉問道:
“你們這是?”
苗苗瞧了眼?屠安,抿着唇,道:
“出?去走走,我很快就回來。”
出?去?周瑾承看向屠安,似想到?什麽,立馬開?口。
“我跟你們一起,免得你們不熟路。”
苗苗輕輕應了聲。
“好。”
周瑾承跟在兩人身後,瞧他們一言不發,氛圍不對,明?白這次出?來,屠安只?怕不會一起回去了。
府城很大,苗苗沒有心?思逛,直接挑了一家酒樓進去。
與酒樓掌櫃的定了間上房,轉身與周瑾承道:
“哥哥,我想和屠大哥單獨待一會兒,晚些時?候你再派人來接我吧!”
周瑾承被那聲哥哥叫的歡喜,這可是妹妹頭一回喊他哥哥,但想到?妹妹.夫妻二人即将離別忍着沒表現出?來,點了點頭,沒有叨擾這兩人最後的相處時?刻,留了小四和一個婢女在酒樓外守着,便先?去了鄰近的商行。
酒樓位于正?街位置,是周家名下的産業。
兩人叫了一桌子菜,苗苗借口方便離開?了一會兒,再回來讓小二上了壺酒。
她親自倒了一杯,推到?他的面前?,又自己倒了一杯,朝他舉着。
“你說,如果當時?你沒救我,我會怎麽樣?”
沒有如果,有些事就是那麽剛好,剛好他那時?回村,聽?不見聲音的他剛好瞧見了水裏的異樣。
屠安沒說話,端起酒。
苗苗抿唇,扯了一抹牽強的笑,忍着心?裏的難受,道:
“我們一起喝過合衾酒,那這一杯就當是離別了,以後……我的事,再和你沒有關系。”
一句沒關系,屠安險些捏碎了酒杯,瞧她仰頭含淚喝下,屠安閉了閉眼?一飲而盡。
“好苦……”
離別酒苦,苗苗趴在桌前?痛苦難耐,屠安聽?不見聲音,卻?能瞧見她顫抖的雙肩。
終究,他還是不忍她哭泣,伸手撫上她的肩,苗苗感受到?肩頭的溫熱,擡頭。
她臉上未見眼?淚,卻?面色潮.紅,額間還冒着細細的汗珠,屠安面色大變,未來得及出?聲問她怎麽了,一個滾燙的身子朝他貼了過來。
周瑾承在商行走了一圈,瞧着差不多時?候回了酒樓。
小四和伺候的婢女在包廂外面的樓梯口候着,周瑾承問道:
“他們呢?”
小四偷偷瞄了眼?包廂,小聲道:
“小姐和姑爺還在包廂裏……”
周瑾承要?去敲門,小四急忙扯住少爺,惹得周瑾承蹙眉。
這時?候,廂房內适時?的傳來細碎的哼聲,以及男子粗重的喘息聲。
小四這時?又湊近少爺耳邊……少許,周瑾承覺得聽?了不該聽?的,耳根子有些燙,輕咳一聲,道了聲遠些守着別去打擾,又去了商行。
這一守,守到?了下午。
屋子裏,衣服散了一地,搖曳的羅賬漸漸停了下來,屠安低啞着聲問。
“好受些了嗎?”
苗苗扯着被褥坐起身,光.裸的背就這麽落在他眼?前?。
屠安別開?眼?,起身穿好了衣服,又拾起她的衣服遞給她。
苗苗沒接衣服,而是輕聲問他。
“你不問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屠安喉結滾了滾,坐下,就着手給她一件一件的穿衣。
苗苗垂眸,盯着面前?給她穿衣的手,他手上還有她耐不住時?留下的咬痕。
“你要?離開?,我阻止不了,我知道你想讓我忘了你,想我過新?的生活,可我以後不打算嫁人了。我怕往後一個人太過思念你,便給自己一次機會,要?個孩子。我知道沒經?過你的同意,這麽做不對。不過,你棄我而去,咱們就當是扯平了,以後……”
以後再無瓜葛的話,苗苗終歸是沒有說出?來。
屠安給她穿衣的手一僵,
苗苗手攏住衣襟,輕輕推開?他的手,一邊收拾自己一邊道:
“你放心?,以後這個孩子長大,我不會讓他去找你,我會告訴他,他沒有爹,他的爹棄了他娘。”
屠安紅了眼?。
他以為?這一回,是她想離開?時?最後的放縱,她怕他不願意,便自己借口方便出?去,買了催.情的藥,自己用了。
他克制了這麽些時?日?,她給了他這個機會,他再也忍不住,也不願忍,放縱了這一回,與她抵死纏.綿。
沒想到?,她是打算留個孩子。
他離開?,她不打算成親,就想守着孩子過一輩子……
他知道,她說到?就能做到?。
他離開?,是想她忘了他,以後的日?子能與家人開?開?心?心?的,能有個新?的人生。
可如果他離開?,她不打算開?始新?的生活,那他離開?的意義呢?
苗苗穿好衣服下床,套上鞋就要?起身離開?,屠安突然拽住她的手,眼?底翻湧着不知名的情緒,啞着聲。
“……我們成親這麽久,都不曾有孩子,你如何篤定這回就會有?”
苗苗抿着唇。
“我說有肯定會有。”
屠安扯了扯唇,低聲道:
“為?确保你能如願,我是不是不能這麽快離開?,起碼得先?讓你懷上?”
苗苗鼻子一酸,含.着淚道:
“也不是不行。”
指腹撫上她的眼?角,輕輕抹去要?低落的淚,他吻了吻她的眼?,聲音略顯哽咽。
“真傻。”
苗苗淚如珍珠般滾落,手一次次的錘向他胸口。
“是你笨,非要?我一次次的說離不開?你,一次次用這些法子挽留你……”
他捉住她的手,緊緊摟住她,“以後不會了,不會了。”
“若是你爹娘不願意,我便一直争取,不會再退縮,不會再讓你落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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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城知府是個喜歡收集稀罕玩意兒的,說是貪官,卻?也會為?民請願,不貪普通百姓。
府城的百姓對知府是滿意,但府城商戶對知府卻?是又愛又恨。
愛,是知府拿錢辦事。
恨,是知府要?辦事,便不是幾百幾千兩那麽簡單。
一般時?候,周老爺是不會親自上門,但這回卻?不同。
府城的大夫醫術再好,都有不及宮中出?來的太醫。
巧的是,府城知府府上就有位宮中出?來的太醫在府上。
這位太醫醫術精湛,曾給宮中貴人看過病,退下來時?已經?年邁,家中已無親屬孤身一人,便尋了個山水之地打算養老。
知府的女兒是宮中的貴人,頗得聖上寵愛,貴人感恩,便讓知府請了太醫回去,讓其府中養老。
這些事旁的人不清楚,周老爺在府城行商多年,交際甚廣,了解了幾分。
那血珊瑚價值連城,周老爺很是喜歡,平時?都舍不得擺出?來,怕不小心?被刮花弄壞,可這回卻?很幹脆的拿了出?來。
屠安帶着苗苗回周府,本以為?會被周老爺以他反複而刁難于他,沒想到?周老爺請了位醫術高明?的大夫回來。
而這大夫聽?聞他的情況,幾番診脈倒沒之前?的大夫那般篤定無法恢複,而是說施針須得一試,或有機會。
人就是那樣,得知沒希望便心?灰意冷,稍有一線生機,便又燃起希望。
施針,是想刺激穴位,看他的反應,開?始的時?候,屠安只?覺得針下麻脹,沒覺其他不妥。
可漸漸的,耳中疼痛難忍,幾欲暈厥時?耳中突有嗡嗡回聲,引得屠安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雖然,疼痛讓他大汗淋漓,面色扭曲,意識不清,可那回聲,讓他多年安靜的世界,有了些聲音。
雖然那回聲只?是一瞬,他依舊聽?不見旁人說話的聲音,可這回聲卻?是好的現象,只?是,施針的過程痛苦一些,需要?三日?一次施針刺激穴位,配以太醫開?的特殊藥方,堅持下去,便能好個七八成。
苗苗喜極而泣,抱着屠安不撒手,惹得周老爺酸的不行。
這時?候不應該感謝他請了大夫回來,喚他一聲爹?
本以為?屠安會離開?,本以為?苗苗會難過,幸好苗苗留下了屠安,他沒離開?,而轉機又出?現的及時?。
周家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氣,兩難的境地不止屠安不願出?現,周家人又何曾希望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