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酒窩

醫館裏, 坐診大夫正在給寶珊把脈,其餘幾人坐在一旁,心思各異。

半晌, 坐診大夫收回手, 捋捋胡子, “月份小,還看不出是不是喜脈,但觀她的種種反應, 像是害喜。”

寶珊心沉谷底,雙手冰涼。照理說, 大戶人家都會有登記侍女月事的日子, 那晚成事後,李媽媽必然會翻看月事薄,不會給任何侍女懷上的機會。而且, 她泡過避子的藥浴, 怎麽會懷了呢?

她自己還懂醫術, 竟然都沒發現月事“推遲”了......

一旁的慕夭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忿忿道:“我去找陸喻舟算賬!”

他竟然讓寶珊懷子了!這個混蛋,他不知一個孤女未婚懷子, 在外面有多寸步難行嗎?!

慕時清按住激動的慕夭,看向大夫,“何時能确定是不是喜脈?”

“還要一個來月。”坐診大夫拿起筆,“姑娘的夫君怎麽不跟着一塊過來?老夫也好叮囑他一些事宜, 從今兒起, 先按着喜脈調理,開幾副安胎的藥吧。”

夫君......哪裏會有夫君,這次若真的懷上了, 更不會有人願意娶她為妻,寶珊斂起心神,問道:“會不會我只是吃壞了肚子?”

這話多少有些自欺欺人,坐診大夫點點頭,“也不排除這種可能,但夫人的反應更像害喜,甭管是不是害喜,老夫開的方子對身子無害,一會兒回府,讓你夫君過來取藥,老夫也好交代一些事宜。”

最重要的,大夫想要叮囑孕婦的夫君,三個月內不可與妻子同房。

“我,”寶珊抓緊膝頭的衣裙,臉色煞白道,“我沒有...唔...”

慕夭從後面捂住她的嘴,點點頭,“知道了,勞煩大夫先開藥吧,我是她堂姐,比她夫君有用多了。”

“......”

怕坐診大夫不信,慕夭指着慕時清,“這位是她爹爹,得空就陪着來了,這回您該放心開藥了吧。”

這話讓慕時清和寶珊陷入尴尬,慕時清抱拳咳了下,“嗯,您有什麽叮囑,交代給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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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的侍女懷了身孕,身為師父,還要擔起這份責任?換做其他人可能早就甩袖離開了,可慕時清硬生生接了下來。

如今月份小,容易動胎氣,他們只能先留在此地,等确認是喜脈後再做打算。這期間,他要與醫館的大夫頻繁接觸,父親一職,絕不是說笑而已。

“哪能一樣?”坐診大夫吹吹胡子瞪眼道,“怎麽也要她的婆婆過來一趟。”

慕夭氣死了,就沒見過這麽不懂變通的老頭,“和離了,和離了行吧。”

坐診大夫一驚,“和離多久了?和離前,她夫家知道這事兒嗎?”

老人家一臉不可置信,眼前的小婦人美如西子,乖巧溫順,哪個不長眼的男人會舍得和離啊?

慕夭快要翻白眼了,“你這老先生怎麽這麽多問題?再多言,我們換其他醫館了!”

坐診大夫哼道:“方圓十裏,屬我醫術最高,你們要願意換,慢走不送。”

這座小鎮古樸安逸,适合養胎,但附近醫館稀缺。慕時清拉住慕夭,“你歇歇。”

慕夭跺腳,帶着寶珊和齊冰走向馬車。醫館裏只剩下坐診大夫和慕時清。

為了方便,慕時清借了紙筆,記錄下大夫叮囑的事宜,遇見不懂的地方,還會與大夫探讨。

被慕夭氣得夠嗆,坐診大夫這會兒氣順了,“你這個做父親的,挺有耐心,別說,令嫒的氣質也像你。”

慕時清無奈地笑笑,留下錢兩,起身告辭。

馬車上,慕夭握着寶珊的手,安慰道:“別怕,以後我就是你的姐姐,你若想生下來,咱們一起撫養。”

若想生下來......

這話讓寶珊怔忪,是啊,還可以打掉。理智告訴她,這個孩子不能留,倘若走漏風聲,即便陸喻舟不追求,缃國公也不會允許自己的孫兒是個野種。

野種兩個字,讓寶珊陷入深深的焦慮。她不可以讓自己的孩子變成野種,她的孩子不可以是野種。

一旁的齊冰相對冷靜,見慣了妃嫔為子嗣争得你死我活,也見慣了妃嫔刁難姿色出衆的宮女,若非官家是個克制的,後宮不知會是怎樣的血雨腥風。

“要打掉嗎?”齊冰平靜地道,“我有一種不怎麽痛苦的堕胎方法。”

堕掉?

慕夭瞪大杏眼,“懷上幹嘛打掉?生下來,我幫着養。”

趴在廂底的小黃狗适時的“汪汪”叫起來,好像也不同意似的,可決定權在寶珊手裏。

腹中懷了娃,是一種怎樣的微妙感受?寶珊捂住腹部,短暫的掙紮後,眸光柔中帶剛道:“我不打掉。”

她要把娃生下來。

娘親處在泥潭中,尚且堅持養育她,她又有何不能養育這個孩子?只要不步娘親病弱的後塵,她就能咬牙把孩子拉扯大,還要給孩子找一個父親,前提是,那個男人心甘情願。如果遇不到,她就獨自撫養。

慕時清掀開車帷,将折好的紙張塞進慕夭手裏,“拿好你外甥或外甥女的藥方。”

慕夭“哈”一聲,尾音上挑,“這麽說,二叔認寶珊這個女兒了?”

玩笑要适可而止,慕時清拍了一下她的腦門,開始駕車,“咱們先找客棧,安頓好後再商議之後的事。”

因慕時清與陸喻舟的關系,寶珊不免有些擔心,“慕先生,我已與缃國公府毫無關系,與世子也斷了來往,這個孩子......”

是她自己的。

慕時清沒有回頭,平靜道:“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以後孩子懂事,向你問起父親是誰,你要如何回答?”

“孩子可以沒有父親。”

就像她一樣。

小姑娘聲音溫軟,但語氣帶着對父親這個稱謂的排斥。慕時清扭頭看來,将心中的疑問脫口而出:“你恨令尊沒有找到你?”

像一把鈍刀襲向心口,寶珊緘默了。她該恨嗎?有資格恨嗎?亦或是,父親壓根就不知道她的存在,那她的恨就成了無理取鬧。

那個始終盤桓在心裏的問題總是困擾着她,娘親身體無恙時,為何背井離鄉、改名換姓?

是由愛生恨,還是迫不得已?往事紛紛擾擾,讓人陷入迷茫。

馬車停靠在一家客棧,慕時清和慕夭扶着寶珊步下馬車,徑自走進門檻。齊冰拴好馬車,梭巡一圈,沒有同他們打招呼,獨自去往驿館。

沒多久,驿工送出了八百裏加急的密信......

慕時清要了兩間天字號房,自己住一間,其餘三個姑娘住一間,并叮囑慕夭不能與寶珊同住。

慕夭吐吐舌頭,“二叔何時變得這麽唠叨了?”

慕時清用折扇敲她的頭,“都說你睡覺不老實,可別壓到寶珊的肚子。”

被嫌棄的慕小姑娘皺皺鼻子,“我把自己綁起來就行了,我不要跟齊冰睡,她太悶了,不愛吱聲。”

剛巧這時,齊冰從外面走進來,手裏拎着燒雞和新鮮的蔬菜。

慕夭走過去,繞着她轉了一圈,“去哪兒了?”

齊冰拎起肉和菜,“怕店裏的夥食油膩,寶珊還會吐,我想自己下廚。”

若真是懷了身孕,油不油膩都會吐,不過有這份心,已是難得。

“那你去忙吧,多謝了。”慕夭拍拍她的肩,轉身之際,與慕時清交換了眼神。

大狐貍和小狐貍才不信齊冰只是單純去買菜了。

等寶珊睡着後,慕夭悄悄去往慕時清的房間,“攔下驿館的人了嗎?”

慕時清手裏夾着一封印有八百裏加緊的密信,挑眉看向她,“你跟太子怎麽回事?”

慕夭僵住,密信裏不會寫了她和太子的風月事吧?

太子會把他們之間的事告訴齊冰?

不會吧!

心裏有那麽一絲惱羞成怒,慕夭“嗷嗷”兩聲撲過去,奪過信函,從頭讀到尾,才發現自己被騙了,“二叔你詐我!”

信上只向太子交代了他們的行蹤,連寶珊懷孕的事都沒提。

姜還是老的辣,慕夭磨磨牙,氣嘟嘟坐在對面,“我要喝茶。”

慕時清為她倒杯茶,“太子為何一再幫你?”

若是沒猜錯,她此番逃婚與太子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自己二叔一向一葉知秋,跟他鬥心眼只有吃虧的份兒,慕夭嘟嘴道:“那我跟你說了,你不能告訴我爹。”

“嗯。”

慕夭對慕時清是信任的,知道他不會将自己的醜事公之于衆,于是紅着臉将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

聽完她的解釋,慕時清溫煦的面容變得嚴肅,難怪慕夭寧可敗壞名聲也要逃婚。

“趙薛岚。”

他輕念一聲,突然攥皺手裏的信封。

寶珊這一覺睡到次日天明,醒來後整個人倍感輕松,胃也不難受了,甚至一度認為昨日只是吃壞了東西才會不舒服,但月事推遲的确難以解釋。

她坐起身,靠坐在床頭,忽然瞥見卧房裏挂着幾副畫着娃娃的畫像,也不知是不是懷孕的事,總感覺年畫娃娃更為讨喜可愛了。

彎彎嘴角,她穿上繡鞋走進客堂,發現慕夭和齊冰在窗前對峙。

“怎麽了?”寶珊走過去,目光在她二人之間來回地轉。

慕夭用手擋一下,“你別過來,等我了解完情況,再跟你講。”

看她二人臉色都不太好,寶珊默默退到門外,發現慕時清正在客堂一個人喝茶,看着惬意又孤單。寶珊猶豫一下,大着膽子走過去,“慕先生。”

俏麗麗的小姑娘站在面前,慕時清淡笑,給她點了一碗雞湯,“坐吧。”

寶珊坐在桌子對面,有些拘束,卻腳下生釘不想離開,她對自己的行為很是不解。

“我跟上次那個大夫說好了,以後每到他坐診,咱們就過去。”

寶珊知道慕時清不會一直呆在一個地方,更何況他們之間除了慕夭這層關系,實在談不上有交情,“這樣會不會耽誤先生的行程?”

“不會。”

他本也是到處游歷,既然遇見這麽一個懷了身孕的孤女,全當替她的雙親照顧她了。

暮春的小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打濕了窗前的竹簾,兩個原本陌生的人坐在竹簾下閑聊,一個是沒見過太多世面的孤女,一個是見識廣博的大儒,閑話家常時竟也沒有違和感。

寶珊捧着熱湯,輕聲問道:“先生一直在尋的人,可有線索?”

“杳無音信。”許是氣氛尚好,慕時清頭一次願意跟人提起心尖上的人。

“先生會一直尋找下去吧。”寶珊用的是肯定語氣,而非疑問語氣。一份經歷風霜雪雨的愛,融入骨髓,成了身心的一部分,一旦缺失,宛如剜心,怎會不去尋覓。

指尖輕點桌面,宋錦暗紋衣料垂在腕部,露出一只修長的手。單看這只手是看不出年紀的。

寶珊對人的手有一種特殊的癖好,最欣賞陸喻舟的手,是她見過自認最好看的手,再看別人的手,都覺得遜色了些。

當慕時清露出手時,寶珊不免多看了幾眼,這只手連同他這個人都會給她帶來一種熟悉感,好像在哪裏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見小姑娘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慕時清不動聲色地收了回去,惹得小姑娘紅了臉蛋。

“冒昧了。”寶珊捧着熱湯有點汗顏,又不好意思對人解釋自己的癖好。

慕時清沒當回事,擡手讓店小二添了茶水和點心。怕她尴尬,岔開話題問道:“尊堂在世時,可有提過你的身世?”

寶珊搖搖頭,“我那時太小,記不得娘親的話,只記得娘親說過,我的外祖父母在汴京。”

在汴京......

這是多麽重要的線索,不知她對陸喻舟是否提過,若是陸喻舟有心,會幫她暗查,若是無心,線索再明顯也無用。她一個孤女,靠自己的人脈想從汴京尋親,确實很難。

慕時清将點心推過去,“那尊堂将你托付給其他人時,也沒跟人提過你的身世?”

“我都不記得,”寶珊扣緊碗沿,“打從我記事兒起,就跟着養母過了,養母從未跟我提起過,我一問就......”

“就什麽?”

寶珊扯扯嘴角,“就打我。”

這樣一個弱柳扶風的小姑娘,是被打着長大的嗎?

慕時清都能夠想象得出,她的養母是怎樣一副面孔。

寶珊抿口糖,沖淡嗓子眼的酸澀,“而且,我猜她也不知道我的身世。”

如若不然,一定會去她外祖父家勒索一番的。

慕時清沉默地點點頭。

少頃,慕夭氣嘟嘟走到兩人面前,一副你們快哄我的委屈模樣。

寶珊拉着她入座,“怎麽了?”

慕夭跟寶珊咬耳朵,之後問道:“你說氣不氣?”

原來齊冰不止是趙祎派來保護她的,還是來監視她的。

說來奇怪,她跟趙祎什麽關系啊?趙祎要讓人看着她的一舉一動,還不準她與其他年輕男子來往。

“憑什麽?”慕夭氣得摳桌子。

寶珊捋捋她耳邊的碎發,“好了,別氣了。”

想想就知,趙祎若對慕夭斷了心思,作何還要費力去保護她?

慕時清把玩着手裏的茶盞,心思百轉,他與很多人不同,并不認為女子失身就一定得低嫁,或不得不嫁給導致她失身的男子。姻緣這種事情強求不得,也湊合不得,否則,兜兜轉轉,悲傷收場,着實是犯不上。

“你想好了,若是今後都不想再與太子來往,我會幫你斷了太子的監視。”

聽二叔這麽一說,慕夭點頭如搗蒜,“有勞了。”

這麽客氣?慕時清揶揄一眼,不知這小丫頭又耍什麽心思呢。

慕夭靠坐到他這邊,摟住他胳膊,“幫人幫到底,二叔再幫我一個忙。”

“說。”

“幫我給探花郎尋一個美人,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上次由陸喻舟出謀,讓她給探花郎尋一個美人,她便找到邵霁,本以為探花郎生性風流,很容易入圈套,結果邵霁不靠譜,找了一個青樓花魁,沒等去引誘,就被探花郎識破了身份。

慕時清掐開慕夭的手,“這份‘厚禮’,若是讓探花郎知道了,說得過去?”

“嗯......”

“行了,這件事我會找人去談,你別添亂了。”

慕夭默嘆,二叔不愧被稱為人間清醒,做什麽事都能考慮得面面俱到,不失了禮數和原則。

客房內,齊冰推開窗子,吹了聲口哨,一只獵隼落在窗前,齊冰在獵隼的跗趾上綁了一張紙條,“去吧,汴京。”

獵隼歪頭瞅瞅她,展翅離開。

齊冰仰頭望了一會兒,靠在窗前捏捏眉心。太子要她時刻保護慕夭,即便慕夭趕她走,她也得想辦法留下,唉,一向雷厲的她何時這般死皮賴臉過?

想想都頭大。

太子這是給她的什麽差事?

一個月後。

桃花謝去,綠樹成蔭,天氣一日比一日炎熱。坐診大夫為寶珊把脈後,略有些猶豫地低頭寫起方子。

寶珊和慕夭對視一眼,不懂老大夫怎麽了。

坐在一旁的慕時清反倒沒她們那麽緊張,“有什麽就說什麽,不必顧慮。”

老大夫嘆口氣,欲言又止。這樣反而讓人覺得緊張。

寶珊的心提到嗓子眼,雖然這個孩子不在她的預期內,也沒期待過,可已經接受後,如若再遇見其他狀況,心裏一下子起了落差。

胎兒不會出問題了吧?

她緊張地攥緊慕夭的手,對大夫道:“您說吧,我能承受。”

老大夫白她一眼,“能有什麽?就是喜脈。”

喜脈!

寶珊收緊指尖,那股子落差瞬間消失了,這一個月裏,她做足了成為一個娘親的準備。

慕夭抓着寶珊的手晃了晃,“我有小外甥女了,咱們給她取個名兒吧。”

沒等寶珊開口,老大夫哼一聲,“診不出是男是女,別随意起名字。”

“我們都準備不行?”慕夭發覺這個坐診大夫特別愛唠叨。

老大夫沒理她,看向寶珊,“你太瘦了,對胎兒不利,你住哪裏,待會兒我熬些補品,讓我兒子送過去。”

寶珊報了客棧的名字,與慕時清等人一同離開了。

臨近打烊,老大夫寫下藥膳的方子,直接去往後堂,“老伴。”

一名老婦人從竈房走出來,用圍裙抹了抹手,“怎麽了?”

老大夫遞出方子,“你給熬些藥膳,待會兒讓然之送過去。”

老婦人接過方子看了看,走進竈臺開始燒火,“這方子你已經十多年沒開過了。”

“就醫的女子跟小婉兒當年懷胎的脈象幾乎一模一樣。”老大夫重重嘆口氣,“說來也巧,這女子也沒有丈夫,不過好在有家人。”

提起那名叫婉兒的姑娘,老婦人陷入惆悵,“婉兒是個命苦的,身懷六甲,身邊無人照顧,還倔強不肯說出自己的身份,當年差點難産,後來留下病根,終沒有治愈得了,也不知她現在過得如何。”

竈房簡陋,老兩口坐在竈臺前,聊着往事。

次日一大早,寶珊與慕夭正坐在客堂食用早膳,忽然聽見賬臺那邊有人念叨自己的名字。

“掌櫃的,店裏可有叫寶珊的住客?”

掌櫃笑道:“小賀大夫又來送藥?”

一身布衣的賀然之點點頭,“勞煩掌櫃送過去了。”

掌櫃指指靠窗的位置,“客人就在那呢,你直接送過去吧。”

這時,慕夭已經站起身,朝他擺擺手,“這裏。”

衆多食客中,那姑娘像一只脫兔,揮舞手臂時,衣袖上的銀鏈子晶晶亮。

俊秀的面容一臊,賀然之走過去,叮囑道:“藥膳不可與辛辣的食物同食,夫...姑娘記得趁熱吃。”

聽說這名孕婦和離了,那就不适合稱為夫人。

青年有些腼腆,慕夭彎彎唇,露出兩個小酒窩,大大方方接過食盒,沒解釋自己是誰,道了聲謝,送他離開。

昨夜聽父親說“她”身子弱,賀然之耐心叮囑了許多事,聽得慕夭一愣一愣。

“行,我記下了。”慕夭轉身歪歪頭,又轉過來,“稍等,我去拿筆記一下。”

還是個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就要經受現實的考驗,看着她的背影,賀然之蹙眉道:“姑娘慢點,別摔了。”

慕夭邊跑邊向後擺手,“知道了。”

賀然之搖搖頭,甫一轉身,忽見兩個膀大腰圓的扈從橫在自己面前。

“你們......”

兩個扈從各抓男子一側肩頭,“少廢話,跟我們走一趟!”

慕夭拿着紙筆出來時,剛巧看見賀然之被帶向一輛馬車,而馬車停靠在一家青樓前。

光天化日,逼人為娼?

俠女之魂熊熊燃起,慕小俠女拔出短刀跑了過去,“爾等速速放人,否則,休怪本姑娘不客氣!”

助跑一段後,她奮力跳起,給了兩個扈從一人一腳,又旋身落在地上。

兩個扈從吃疼,卻沒有松開賀然之,将他繼續往馬車方向帶。

慕夭擡手揮出短刀,短刀在半空中打轉,直擊其中一人的肩頭,那人側身避開,短刀直插入馬車的框架上。

兩人吓了一跳,扔下賀然之,急急跑向馬車。

慕夭追上去,扶起賀然之,焦急地問:“怎麽樣,沒有傷到你吧?你欠他們多少銀子?”

被問懵的賀然之反應過來,拉住她手臂,“可有傷了胎氣?!”

“啊?”

賀然之知道“她”身子骨弱,恨不得當場給她把脈,兩人相互關心着,完全沒注意到馬車的簾子被人掀開了。

端坐在車廂裏的太子趙祎靜靜看着不遠處的一對男女,下颚線崩的很緊。

兩名扈從連同其餘侍衛湧上來,“主子沒事吧?”

趙祎抿唇不語,視線鎖在慕夭身上,“把他們帶過來。”

這時,青樓的二樓窗前,妓子們湊上來,凝睇馬車中只露出一半臉的公子,紛紛發出驚嘆。

青丹色花廣绫寬袍、棕色玉石革帶、镂空黃玉香囊,都是大富之家的公子才有的搭配,一看就非富即貴。高翅冠束發,整個人矜冷高貴,看起來不易親近。

可越這樣,越吸引倚門賣俏的妓子,畢竟,有錢、有勢又有貌的恩客并不多。

她們從未見過如此矜貴的公子。

扈從走向慕夭和賀然之,不顧兩人掙紮,将兩人架到馬車前。

慕夭左踩一腳,右踩一腳,哼唧唧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嗎?說出來,吓破你們的狗膽兒!”

“說來聽聽。”

一道悅耳男音傳來,慕夭忘記了掙紮,不可置信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趙、趙、趙祎。

他怎麽南下了?他不是該呆在宮裏天天跟人勾心鬥角嗎?

不知趙祎身份的賀然之奮力掙紮起來,“你們有事沖我來,對付一個姑娘算什麽本事?”

趙祎看向他,疏冷的眉眼晦澀不明,“沖你?”

當觸及那對深邃的眸子,賀然之連掙紮都忘記了,生平第一次見到如此貴氣逼人的男子。

對方的貴氣并非雍容華貴,而是不怒自威、氣場攝人,讓賀然之生出了自慚形穢。

在一些事情上,慕夭知道趙祎的心眼有多小,怕他殃及無辜的人,于是故意哼唧一聲,“弄疼我了。”

這話立馬吸引了趙祎的注意。

被太子爺這麽一盱,扈從立馬松開手,“卑職沒用力......”

得了自由,慕夭跑向馬車,以嬌小的身軀擋在賀然之和趙祎之間,“有什麽事,咱們私下解決,小賀大夫只是來送藥膳的,快放他離開。”

她也不知道趙祎此行是奉旨巡視,還是特意來找她的,但可以肯定,他出現在這裏一定是帶着目的的。

聽她這麽說,賀然之更為激動,“你們是惡霸嗎?連一個孕婦也不放過?!”

這話讓趙祎連同扈從們皆為一愣,慕夭閉閉眼,扭頭小聲道:“別說了。”

再說下去,怕是保不住寶珊懷子的秘密了,要是讓缃國公府知道,那還得了!

若不是齊冰隔段時日就會給他送來密信,他真不确定在這兩個月裏,這個沒有心的女人會不會愛上別人。

趙祎徹底黑了臉,擡下衣袂,讓人将賀然之帶到不遠處的馬車裏,随即将慕夭拽進車廂......

客棧內,寶珊遲遲等不回慕夭,有些擔憂,剛要出去尋人,被守在門口的齊冰攔下,“外面曬,姑娘回屋歇着吧。”

大清早哪裏曬了?寶珊搖搖頭,“慕姐姐去送賀大夫,沒見她回來,我不放心。”

“我去尋吧。”齊冰把寶珊往屋裏推,保證自己會找到慕夭。

平心而論,寶珊不覺得齊冰有任何害他們的動機,只不過她是太子的侍衛,一切服從太子的指令罷了,而太子更沒有害他們的可能。

把寶珊送回客房,齊冰又回到門口,抱臂看着馬車方向,在太子的車隊駛入這座小鎮之前,她就得到了口信,此刻她要做的,是拖住寶珊和慕時清。

雖然有些汗顏,但太子的命令,她必須執行。

馬車載着激動的慕小姑娘穿梭進一條深巷,扈從停好馬車,紛紛退到巷子口。車廂內,慕夭被趙祎按住手腕,氣得臉蛋泛白,“有話好好說,這是作何?!”

趙祎雙腿不方便,但手勁兒驚人,再稍加一點力道,就能掰斷慕夭的腕子,“你懷了身孕?”

慕夭磨磨牙,你才懷了身孕!

不回答?

趙祎将她的兩只小手捏在一起,情緒不明地問,“跟誰懷的?”

“殿下整日讓齊冰監視我,我能跟誰生?”慕夭掙不開,又不服輸,卸了力氣後,胸口上下起伏。他有什麽資格監視、過問她的私事?就因為那次的颠鸾倒鳳?

看她氣鼓鼓的樣子,跟受了多大的冤屈似的,趙祎稍微寬心,松開她,坐直身子整理衣袍。

慕夭立馬就要跑,被他拽了回來,“講清楚,誰懷子了?”

“沒有人。”氣勢很足,但終歸心虛,慕夭軟了語氣,“齊冰還會瞞你不成?”

這會兒,慕夭忽然不想跟齊冰冷戰了,畢竟,齊冰沒洩露寶珊的事。

為了轉移男人的注意,慕夭拿出關切的語氣問道:“殿下是來南巡的?”

趙祎看着她,沒有回答。

氣氛有些別扭,慕夭擡手勾了一下耳邊的頭發,“何時回宮?”

男人問道:“你盼我離開?”

“哪有,”慕夭笑彎月亮眸,露出一對酒窩,“我的意思是,殿下久居深宮,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應該多逛逛才是。”

趙祎盯着那對深深的酒窩,久久沒有移開視線,那晚,他差點溺斃在她的酒窩中。

“你說得對,孤是該散散心,那接下來幾日,由你作陪,帶孤領略一下附近的景色。”

慕夭的笑凝滞在唇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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