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冬天天亮的晚,沈棠走在小路上發現村民們已經在地裏幹活了。
寒風刺骨,她吹了一口氣,只看到白茫茫的霧氣,四周的草木大多掉光了葉子,看起來很蕭條。
迎面過來個村民,沈棠笑着打招呼。
到沖裏,已經有很多村民在那裏挑水了,大家很有秩序,都排着隊。
一個村裏一口井,附近的幾個村子裏有些人離桃花村這口井近些,他們就會選擇來桃花村挑水。
沈棠把木桶放下,拿着扁擔靠着一棵大樹站着,她的旁邊是村裏的一位老人,老人悄聲和沈棠說着話:“你娘剛挑了一擔水走,估計等下又要來了,她應該被那家人打了,那個臉啊,都腫起來了。”
老人一陣唏噓,要還是村裏的人,被人打了,那他們村肯定會一致對外,給打回來。
這都改嫁十多年了,沈棠的娘自是和他們村裏沒一點關系。
沈棠笑了笑,沒有說話。
老人還要繼續說,就聽到有人喊了一聲:“沈棠,你娘來了。”
又有人大叫:“小玉,沈棠在這裏呢。”還擡手指了下沈棠。
步伐蹒跚的女人挑着兩個木桶朝沈棠看過來,她不過二十九歲,兩鬓的頭發卻是白了,那張臉又黑又粗糙,額頭上的皺眉明顯。
此時,她半邊臉紅腫,右邊嘴角還破了皮。
李小玉聽到那句話,下意識就看沈棠,見沈棠低着頭靠大樹站着,根本沒看她。
李小玉心裏微苦,她改嫁時沈棠才兩歲,肯定不記得那兩年她對她的好了。
長大後,沈棠只會怨恨她。
所以這些年,李小玉從沒去看過沈棠,即使她挂念沈棠,也沒辦法,被那家人知道了,只會往死裏打她。
李小玉把視線收回來,慢慢走過去排隊,她前面和後面的人都是桃花村裏的人,李小玉自是認識的。
“小玉,那男人又打你是不是?”有個女人問了一句。
李小玉搖頭:“沒,我自己摔的。”
“你娘家哥哥和侄兒呢?”在村子裏,女人被婆家打了,大部分都會跑回娘家叫人過來。
講道理是沒用的,只能硬碰硬,娘家蠻橫,人口又多,婆家人就怕了,以後即使想打女人也會有所顧忌。
要是娘家那邊軟弱怕事,不過來鬧,那這個女人可能會被婆家打死。
沈棠在村裏呆了兩年,深刻了解這個道理,所以二伯娘的女兒被打了後跑回娘家,二伯娘是個欺軟怕硬的人,不願給女兒出頭,沈棠叫了幾個堂哥還有村裏幾個年輕男人,各自帶着鋤頭扁擔和木棒就上門了。
就這一次,比以前多次勸說不要打自己的女人有效多了,那個男人被吓到了,這麽久了,不敢打她那個堂姐。
李小玉不一樣,她娘家人根本不管她,甚至她的哥嫂不準她回娘家,她生的五個孩兒也沒一個護着這個娘。
那家人想打她就打,想罵就罵,每每都是村裏的鄰居看不過去,怕李小玉被打死了,他們會上前拉人。
地方就那麽大,再加上村裏人嗓門都大,因此他們說的話,沈棠聽的一清二楚。
她垂頭看腳上穿着的黑色布鞋,偶爾摳摳自己的指甲。
那些人挑着水離開,李小玉也挑了一擔水走了,輪到沈棠了。
她把木桶扔進井裏,灌滿水後拽着繩子提了出來,早上挑水的很多,水位下去了一些,兩只桶都灌滿水後,沈棠用扁擔挑着木桶沿着小路往回走。
過了一大片菜地,就是田徑路,李小玉站在一旁,見沈棠過來,她輕聲開口:“棠兒,我有話和你說。”
沈棠不想理她,在她看來這個女人和她沒有關系,她不是原主,她孝順爺爺奶奶,是因為爺爺奶奶對她不錯,給她房子住,給她飯吃。
沈棠把桶放下:“你說吧。”
李小玉見她态度冷淡,心裏苦澀,她活了幾十年,自是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幾個兒女也沒一個親近她。
“你找婆家沒有?”她想到公婆和小叔子一家和她說的話,還有她男人那句,不能讓沈棠嫁給林東平,他們就打死她。
那一家人是什麽樣的,她比誰都清楚,她被打罵十多年,又怎麽忍心這個她最虧欠的女兒嫁過去受罪。
沈棠現在長得好看,林東平喜歡,她年輕時也好看,皮膚又白又嫩,身段也好,這幹了十幾年農活。
再好的皮膚也被糟蹋了,面朝黃土背朝天,村裏的女人有幾個漂亮的。
沈棠再好看也就這幾年,在家裏爺爺奶奶沒舍得讓她幹農活,做的都是家務活,所以太陽曬的少。
而且,林東平并不是個好男人,他那爹娘不是個好相處的,李小玉哪裏願意把女兒往火坑裏推。
“沒有。”沈棠瞥李小玉一眼,想到昨天在山裏十七嬸說的話:“你是不是想給我做媒?”
李小玉連忙擺手,使勁搖頭:“我沒有,我沒有。”
她似乎被吓到了:“你的事情,我管不了。”
她一個改嫁的娘,哪裏來的資格,沈棠的婚事只有她爺爺奶奶有做主的權力。
“還有事嗎?”沈棠看不遠處的山峰:“沒事的話我就走了。”
“張嬸的兒子不錯,要不你和爺爺奶奶說下。”李小玉顯得局促不安:“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希望你找個好婆家,要是婆家不好,到老都得受罪。”
張嬸的兒子?劉和清!
沈棠勾唇笑了笑:“我知道了。”
李小玉找不到話說,又不想那麽快走,還想和沈棠呆一會。
沈棠把視線從遠處收回來,打量面前的女人,待看到女人手背上青紫的痕跡,沈棠在心裏嘆口氣,估計身上都是傷,連塊完好的皮肉也找不到。
“我走了啊。”李小玉搓搓手:“你一定要找個好婆家。”
她又看沈棠:“我聽說你撿了個弟弟回來。”
“嗯,三歲,人很健康。”
李小玉點點頭:“那就好,你爹有後了,他會高興的。”
沈棠知道,在這裏女兒都不算後代,每一個人都說女兒是幫別人養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嫁人了就不是家裏的人了。
雖然聽了很多次,每次別人說她爹沒後,沈棠心裏還是介意大家都不把她當人看。
她冷淡道:“嗯。”
李小玉挑着兩桶水走了,沈棠也站了一會兒,挑着水回家,把水倒進缸裏,她又去井裏挑了兩擔水,這才把水缸裝滿。
宋曜還沒起來,小小的身子縮在被子裏,露出一張睡得紅彤彤的小臉。
沈棠站在床邊看了他幾眼,去櫃子裏把李小玉以前給她做的鞋子拿了出來,每一雙她都看了好久,最後嘆息一聲放了回去。
李小玉改嫁那一刻就和她沒關系了,她是個可憐的女人,可是村裏哪個女人不苦呢?
怕女人的男人村裏也有,但是太少了,他們村裏也不過那麽兩三個男人不打老婆。
她爺爺奶奶以前也打架,現在覺得老了,才不打了。
大伯娘和大伯父人都不錯,但沈棠也見過大伯父打大伯娘,只是次數和別的男人相比少了一些而已。
沈棠很怕打架的,更怕她以後嫁人了被家暴,男女體力決定女人打不過男人,遇到心狠下手重的把老婆打死了,不管娘家人鬧沒鬧,都是一張破涼席裹着就給埋了。
宋曜醒過來時就看到沈棠抱着雙布鞋站在不遠處,他揉了揉眼睛叫她:“沈棠。”
沈棠把布鞋放下:“你醒了,要我給你穿衣裳不?”
宋曜拒絕:“我餓了。”他肚子在叫。
沈棠連忙道:“我去做飯,上午要是抓了魚,中午煮魚肉給你吃。”
對宋曜,沈棠一直把他當雇主看待,她就是宋曜請的保姆,這個雇主以後會給她很多錢,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了。
吃過早飯後,劉和清提着只木桶過來了。
冬天的農活沒那麽多,因此村民們大多比較悠閑,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砍柴,可自己家就那麽點山,山裏的柴都砍得差不多了,沈平安和張小蓮上午沒出去,兩人在家裏找事做。
豬圈裏的屎尿太多了,得全部用筐裝出來,倒在地裏當肥料。
睡的堂屋很髒了,得打掃下。
……
沈棠也找了個桶,和劉和清的桶一起放在外面的小路上,兩人沿着小溪邊走着,在商量從哪裏把水堵住。
在村裏生活這麽多年,溪流哪一塊有魚兒,劉和清一清二楚。
宋曜拿着個小板凳出來,就看到沈棠和一個男人有說有笑,應該就是昨天那個男人。
宋曜盯着劉和清看,常年幹活,劉和清皮膚很黑,身材又高又健碩,是那種陽剛的長相。
沈棠喜歡的男人長這樣啊,宋曜想着,這個男人其實也不錯,沈棠和他在一起挺開心的,要是他們真成親了,他多給沈棠準備點嫁妝。
溪水清澈,都能看到在裏面游動的小魚,還能看到浮在泥土裏的田螺。
沈棠和劉和清商量好地方後,她回家拿了把鋤頭,先是在下游處挖泥巴把小溪裏的水堵住,不讓水流出去。
劉和清已是脫了鞋子和襪子,褲腿被他挽到大腿處,他光着腳下了水,手裏拿着個木棒從上游走來,這是在趕魚。
水是冷的,冬天的風也大,劉和清卻覺得一點都不冷,他看岸上的沈棠,笑得溫柔:“你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