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跟我走”

醫生給的藥起效很快,顧謹亦沒多久就不燒了,臉頰的紅色也退了許多。

但他卻一直沒有醒過來。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像是要把他這二十來年的短暫人生全都過一遍。

他看見五歲的自己,牽着母親的裙角走進顧家的別墅,又看見二十二歲的自己,跟楚覓雲結婚後燒掉了關于他過去的照片,還有二十五歲的自己,送楚小年上幼兒園,像每個溺愛孩子的父親一樣站在門外久久不去……

但這所有的畫面,最終都消一一散,只定格在了楚覓雲的葬禮上。

陰雨天,他一身黑衣站在墓前,四面八方都是不懷好意的人。

但是這一次謝淮舟沒有來,他沒有帶着那份結婚合約出現在他面前。

來的人是他二十歲時候的愛人,就像他們當年相遇時候一樣,一張冷漠寡言的臉,說不上英俊,信息素的味道很淡,不仔細分辨甚至會被誤認為是beta。

他在雨中走來,也是一身黑衣,像一棵瘦削筆挺的白楊,默默将雨傘撐在他頭頂。

“我來接你回家。”那人淡淡地對他說道,沒有久別重逢的驚喜,也沒有過去深沉熱烈的愛意。

就這樣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話。

顧謹亦呆呆地望着他,他已經很多年,刻意地沒有想起這個人的名字,似乎這樣就能更徹底地埋葬過去。

可是在看見這個人的臉的一瞬間,他的名字就從心底又一次浮上來,刻在心髒的位置。

傅沉。

他愛的人,叫作傅沉。

顧謹亦沒有說話,就這樣跟他互相看着,那柄長傘在他頭頂,替他擋去了外界所有凄風苦雨。

傅沉一直很平靜,自顧自地跟他道歉:“對不起,比約定好的時間來晚了很多。但我答應你的事情都會做到,我在另一個星球買好了一棟小房子,帶花園和秋千,還有露臺,天晴可以看見星星,有空就能喊朋友來玩。”

他一字一句地重複着顧謹亦二十歲的夢想。

然後,停頓了片刻,他盯着顧謹亦的眼睛,低聲問:“亦亦,你跟不跟我走?”

這句話顧謹亦等了好多年。

他曾經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再聽見了。

他發過誓永遠不要原諒面前這個人,至死不再相見。

可他從來都很沒出息,一句話就讓他淚流滿面。

那人的手攤開在他面前,寬大幹燥,承載着他所有的不甘和期盼。

他不受控制地伸出了手,想要把手放上去,抓住他曾經失去的未來。

但就在他觸碰到那個微冷的掌心的時候。

這個始終平靜地看着他,好像從沒有愛過他的傅沉,青煙一樣消散了。

毫無預兆,也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就像他二十歲那一年一樣。

長柄的黑色雨傘掉在了地上,傾盆大雨劈頭蓋臉地撒下來,把他澆了個透濕。

……

顧謹亦醒了。

他睜開眼的一瞬間,看見的是低頭俯視他的謝淮舟,跟傅沉完全不同,五官俊美得能作為雕塑家的傑作,高鼻薄唇,一雙薄情的眼。

但也許是還沉浸夢中,他在剎那間,居然把謝淮舟看成了傅沉。

他心裏覺得荒誕,卻又不可控制地難過。

而謝淮舟眼神複雜地看他,伸手摸了下的眼角,語氣平淡道:“你哭了。”

這是個陳述句。

顧謹亦這才意識到他滿臉都是眼淚,甚至弄濕了枕頭。

他呆呆地看着謝淮舟,謝淮舟問他為什麽哭,他也沒有回答,只是遲鈍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屋子裏很暖。

這裏不是G6星,不是那個陰雨綿綿的葬禮,身邊這個人,也不是二十歲時抛棄他的愛人。

顧謹亦知道自己應該說點什麽。

謝淮舟對他很好,幫他保住楚覓雲的遺産,幫他照顧楚小年,對他也處處體貼。

他不應該不回應他。

但是謝淮舟身上的信息素味道讓他無法從剛才那個夢裏醒來。

他甚至覺得自己還在發燒,否則為什麽他心髒會這麽痛?

謝淮舟看顧謹亦一直不說話,也沒有逼他,而是幫他量了下體溫,轉身給顧謹亦拿了杯溫水。

他剛剛在處理工作,所以戴了眼鏡,看着比平時還要冷靜疏離。

但他說話的聲音卻很溫和,像是刻意壓抑過。

他問顧謹亦:“你是夢見楚覓雲了嗎?剛才你哭得很厲害。”

這是他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

顧謹亦看着手中的杯子,沉默半晌,才輕輕“嗯”了一聲。

他默認了這個理由,他不想跟任何人提起“傅沉”,這是他人生中的一段錯誤,也許這輩子都割舍不掉。

謝淮舟的睫毛眨了眨,又問他:“你很想她嗎?”

顧謹亦知道他問的是“她”,是楚覓雲。

他現在也确實很想念楚覓雲,因為如果楚覓雲還在,一定會惡狠狠罵他怎麽這麽死心眼。

可他臉色蒼白地勾了下嘴角,說道:“也許吧,是有點想他。”

他以為自己已經徹底埋葬了過去,但他的夢境卻輕易戳破了他的僞裝。

真是讓人……顏面盡失。

謝淮舟沉默了好一會兒,沒有再說話。

屋子裏安靜得只能聽見呼吸聲。

他從下午一直守在顧謹亦旁邊,顧謹亦一直很乖,直到聽見細微的啜泣聲他才發現顧謹亦居然哭了,哭得壓抑又小心,像是被全世界抛棄了。

他聽見顧謹亦含糊地說了幾個字,聽着像是“不要走……”

不要走。

他垂下眼,壓下心口翻騰的情緒,擡手按了床頭的呼叫鈴,對顧謹亦說道:“既然不發燒了,就起來吃點晚飯吧,補充點體力。”

顧謹亦還是遲鈍地看着他,眼圈紅紅的,眼睛像水洗過的寶石,隔了好一會兒,才乖順地點頭。

“謝謝。”顧謹亦嗓子很啞,卻還沒忘記道謝。

但謝淮舟一點也不想聽見他的道謝。

晚餐送來的很快,就在起居室的餐桌上吃。

考慮到顧謹亦的胃口還沒怎麽恢複,晚餐是熬得軟爛清淡的白粥,點心小菜卻擺了幾十樣,生怕顧謹亦找不到喜歡的口味。

這頓飯吃得格外沉悶。

過了好一會兒,顧謹亦才輕聲跟謝淮舟道謝:“多謝你照顧我一下午,給你添麻煩了,本來說好要去看畫展,我卻……”

但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謝淮舟打斷了。

“不用跟我道謝,任何一個alpha都不會放着生病的伴侶不管,”謝淮舟說得輕描淡寫,“這是alpha的責任。”

顧謹亦知道謝淮舟是在寬慰他,卻沒有什麽能償還這份好意。

但幾分鐘後,謝淮舟就像想起了什麽,跟他說:“下周三我要出差,你準備一下,跟我一起走。大概要一周。”

顧謹亦連忙點頭,“好的,我會跟工作室請假。”

謝淮舟沒再說什麽,他今天比顧謹亦更沉默。

吃完飯他又給顧謹亦喂了一支醫生留下的補充劑。

這不是針對發燒的,是針對顧謹亦的身體虛弱。

他看着顧謹亦把那支補充劑喝掉了,像獎勵小孩子一樣放了顆糖在顧謹亦掌心裏。

“獎勵你的,”他輕聲道,“補充劑很苦。”

顧謹亦望着那枚圓溜溜的小糖果,想說自己并不怕苦,從小到大都沒什麽人哄他吃藥。

倒是在療養院的時候,傅沉會在他喝完藥以後塞給他一份布丁。

但他最終什麽也沒說,撕開包裝把糖果放進了嘴裏,是他喜歡的草莓味。

謝淮舟看他吃了糖,就站起身回了書桌邊,處理完最後一點工作,他就去陽臺抽煙了。

陽臺是落地窗,顧謹亦從床上能清楚看見謝淮舟的背影。

很高,寬肩窄腰,看似瘦削卻肌肉有力,能給人安全感。

其實他從以前就發現了,謝淮舟的背影跟傅沉很像,像到他幾乎無法分清。

其實他在G6星,嫁給楚覓雲的那些年,他已經沒有那麽頻繁地想起傅沉這個人了。

自從他在上手術臺前最後一次祈求傅沉,卻沒得到回應,他就開始逃避關于傅沉的一切。

在G6星的日子很平靜,過久了也就麻木了,可以很好地假裝自己不愛他。

可是自從來到白帝星,來到謝淮舟身邊,他的這些記憶好像就被慢慢喚醒了。

謝淮舟的信息素,謝淮舟的背影,謝淮舟的一些無意識的小習慣,都讓他想起傅沉。

他知道把一個人看成另一個人是不尊重的,但他望着陽臺上謝淮舟抽煙的背影,心髒卻控制不住地悶悶地疼。

他甚至想,如果當年他愛上的是謝淮舟是不是會輕松很多,起碼謝淮舟一看就是個溫柔有責任心的好人,即使要抛棄他,也會給他一個體面的收場。

謝淮舟在陽臺上抽掉了七八支煙。

他已經很久沒有抽過這麽多煙了,因為顧謹亦不喜歡煙味。

但他今天心情實在糟糕。

他面無表情望着花園裏的風鈴草,心想,當一個正人君子,似乎沒什麽用。

他努力在扮演顧謹亦喜歡的溫和正派的人,但這有什麽用,顧謹亦還不是在他床上為別人哭泣。

謝淮舟神色暗了暗,手中的煙在夜色中明明滅滅,積累了好長一段的煙灰,顫顫地從中斷開,跌落在窗臺上。

顧謹亦流淚的眼睛很美,但他只要一想到那淚是為別人而流,內心的陰暗面就如海底的火山從沉睡中醒來。

他前兩天還在警告謝柯不要亂來,但他今天卻在想,他何必裝什麽善人,反正裝到最後也是假的。

如果要等顧謹亦自己慢慢忘記楚覓雲,那他得等到什麽時候?

他确實不願意用他的施救交換顧謹亦的順服,因為那不是他要的,顧謹亦就算跟他上床也不是出自甘心。

可是要對付一個心軟的顧謹亦,并不只有挾恩圖報一條路。

他太了解顧謹亦,了解他每一個細小的習慣,也了解他全部的弱點。

他按滅了手上的這根煙,轉過身,望着落地窗內的顧謹亦。

顧謹亦穿着柔軟的香槟色睡衣,坐在床頭看書,他臉色還有點蒼白,但是燈光把他的臉鍍上了一層蜂蜜般的淡金。

謝淮舟就這樣默默看了他好一會兒。

大概是他的目光過于有侵略性,顧謹亦擡起頭看向了他。

謝淮舟就對他笑了下,很輕,像一張刻在臉上的面具。

但是隔得太遠,顧謹亦沒能看清。

作者有話說:

楚姐,謝總的頭號假想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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