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偷望

顧謹亦在羅塞爾星度過了一個完整的夏天。

他來這兒的時候,夏天才剛過一個月,現在卻已經到了夏天的尾聲。

這中間他一直收到來自白帝星的包裹,都是些零碎的小物件,有他常用的定制顏料,找了很久的原版書,喜歡喝的咖啡豆,調理他過敏體質的藥……

像是有人怕他用不慣外面的東西,事無巨細地要為他打點。

這些包裹隔幾天就會被送到他門前,沒有落款,也沒有寄件地址,但他心知肚明,這只會是謝淮舟送來的。

如果他心狠一點,從謝淮舟第一次送東西來,就該直接拒簽,讓快遞原路返回。

但他站在花園門前許久,還是收下了。

咖啡豆磨了粉,顏料拆了封,書也被放在了書架上。

他坐在窗口,喝着咖啡畫設計圖,偶爾會往窗外看一眼。

羅塞爾星一向有很多游客,尤其是夏季,人群塞滿了大街小巷,河道上的船只絡繹不絕,寶石一樣顏色豔麗,将平靜的水面染得異常熱鬧。

顧謹亦的別墅外,隔着一條不算寬闊的街道,就是河道。

他有時候會看着那游人擁擠的河道想,也許謝淮舟就藏在裏面。

他很了解謝淮舟,這個人從來是聽話只聽一半。

他不讓謝淮舟來找他,謝淮舟就不會擅自出現,但他說不準,謝淮舟會不會裝作一個陌生的游客,出現在羅塞爾星,出現在他家門外。

就像他在蘭德學院和G6星的時候一樣。

顧謹亦停下了手,側影落在窗沿上,顯得有些落寞。

但他發了一會兒呆,就發現時間已經九點了。

他跟曲溪約好了今天去看模拟賽,中午還要一起吃飯。

他放下了手上的工作,去喊楚小年起床,洗漱吃飯,送他去了老教授家上課,然後就出了門。

到了蘭德學院後,他沒有徑直去找曲溪,而是先去了桃桃那裏。

他聽曲溪說,桃桃的零件衰壞得越來越快了,多個功能出現混亂,也許堅持不住多久了。

但他到的時候,這個少年模樣的小機器人還是跟以前沒什麽兩樣,金發柔軟,唇紅齒白,除了做冰沙就是曬太陽。

他買了一份焦糖奶油的冰沙,付錢的時候送了桃桃幾張新出的寶石卡片,桃桃滿意地收下了,又給他加了一份糖漿。

顧謹亦就端着這份頗大的冰沙走了,去曲溪的辦公室,兩個人一起分了。

曲溪今天下午沒有課,因為前陣子最近比較忙,她跟顧謹亦已經有七八天沒見了。兩個人一邊吃冰沙一邊沒什麽主題地聊天,窗外綠茵蔥茏,蟲鳴陣陣,倒也幽靜。

曲溪現在已經懶得給顧謹亦介紹對象了。

因為顧謹亦經常來找他,隔壁辦公室幾個單身的alpha都有點躍躍欲試,但她甚至沒高興跟顧謹亦提。

反正顧謹亦也不會見。

她挖了一口冰沙,瞄了眼顧謹亦袖口露出的手腕,清瘦,素白,空落落地挂着一只腕表。

雖然這陣子顧謹亦精神還不錯,也經常笑,但她總覺得顧謹亦比剛來羅塞爾星的時候瘦了些。

她心裏嘆了口氣,有些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面上卻還笑了笑,對顧謹亦說道:“走吧,吃飯去。”

曲溪跟顧謹亦在外面玩了一天。

楚小年中途發了視頻,說今天要留宿在老教授家,跟老教授的小外孫一起玩,顧謹亦想了想,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是老教授一直樂呵樂呵地挽留,他也就答應了。

既然不需要去接楚小年,他們就又在外面吃了晚飯,兩個人看了一場表演給游客的水上歌劇,又一起沿着小路,慢悠悠往回走。

顧謹亦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曲溪說話,心情卻有點低落。

他想起了楚覓雲。

當年楚覓雲還在的時候,他們三個人也經常這樣從學校裏跑出來,喝酒看劇,過了宵禁時間才回去,挨個從圍牆邊翻牆,好幾次都差點被保安逮到。

如今他跟曲溪再也不會有宵禁了,兩個人慢悠悠走在河道邊,楚覓雲卻再也不會在前面喊他們快點了。

他想到這裏,眼睫輕眨了眨,眼眶微微有些泛酸。

他輕聲跟曲溪說:“你說小年長大以後,是不是會很像覓雲?”

他說這話的時候笑了笑,好像已經看見了小年以後的模樣。

曲溪想了想,也笑了。

“應該會吧,他眉眼都像覓雲,很漂亮,就是嘴唇不像,”曲溪說道,“他嘴唇和輪廓應該像他爸爸。”

話說到這兒,兩個人又都怔了怔。

其實他們到現在也不知道楚小年的親生父親是誰。

楚覓雲當年只說孩子父親已經去世了,沒說他叫什麽名字,是什麽身份。

顧謹亦跟曲溪那時候都信了,也不敢去追問細節。

但是隔了很多年,兩個人卻都有些懷疑,也許楚覓雲沒說實話。

因為他們沒見過一張關于楚小年父親的舊照。

這個人去世了,就好像在楚覓雲心裏蒸發了一樣,再沒有提及。

這根本不像楚覓雲的風格。

只是顧謹亦跟曲溪也不敢問,這麽多年都假裝不知。

如今楚覓雲已經去世了,他們也許永遠不會知道楚小年的父親是誰了。

曲溪踢了一顆路上的小石子,她是三個人中間唯一沒有戀愛過的,但是看了楚覓雲和顧謹亦這傷筋動骨的愛情,她覺得自己一輩子單着也沒什麽不好。

她甚至說不清顧謹亦和楚覓雲,誰在她心中更倒黴。

只是楚覓雲已經不在了,前塵往事全都煙消雲散,可是顧謹亦還有很長的一生,還有很多年要去度過。

這讓她總是不自覺地難過。

他們兩個人走得很慢,但這條路本就不長,顧謹亦先到了家門口。

他問曲溪要不要進來坐坐,曲溪搖了搖頭:“不了,我直接回去了。”

顧謹亦也不強留,低頭去輸指紋。

但是在花園門打開的時候,他聽見曲溪在身後輕聲問他:“謹亦,你以後準備怎麽辦呢?”

顧謹亦沒聽懂,有些詫異地回過頭。

“什麽怎麽辦?”他問。

曲溪咬了咬嘴唇:“你會一直在羅塞爾星住下去嗎……不走了嗎?”

顧謹亦愣住了。

他沒想到曲溪會這麽問。

但他笑了下,避重就輕道:“怎麽了,你嫌我煩了嗎,不想我在這兒住着了?”

曲溪卻沒笑。

她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她只是覺得,在羅塞爾星的生活,并不是顧謹亦想要的。

羅塞爾星也許能讓顧謹亦停歇,給他一個暫時的庇護所,但是顧謹亦在這裏,并不快樂。

他們今天在外面玩了一天,但顧謹亦只是陪她玩,并不是自己真的想出來。

可她看着顧謹亦回避的眼神,還是沒再多問,把手裏剛才買的零食塞給了顧謹亦。

“你想住多久都行,”她悶悶道,“零食記得給楚小年,別私吞。”

然後她往後倒退了幾步,走下臺階,對着顧謹亦揮揮手,“我走了。”

她踏着月光離開了。

顧謹亦看着她走遠,才重新打開花園的門,走了進去。

但他在走進花園前,往外面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他的錯覺,總覺得似乎有人在看他。

但他回過頭,街道上空空蕩蕩,對面的花店已經關店了,落地窗的紗簾落下,後面全是扶疏的樹影。

他想了想,覺得還是自己過于敏感了。

他進了玄關後就換了家居服,沒在樓下多逗留,就去洗漱睡覺了。

而在睡覺前,他又想起來曲溪剛剛問他的話,和看着他的眼神。

曲溪的聲音很輕,萬般不甘願。

他知道曲溪是在問他,會不會想離開羅塞爾星。

這對曲溪來說,大概是這輩子最艱難的一句問話了。

因為他離開羅塞爾星會去哪裏,曲溪心知肚明。

可她還是問了,就因為察覺到他可能沒那麽開心。

顧謹亦想,他這輩子雖然情路坎坷,交朋友的運道卻一向不錯。

他躺在床上,摸了摸自己的手指,那裏空空蕩蕩,再沒有戴着一枚結婚戒指。

他沒有回答曲溪的問題。

可其實那一瞬間,他腦海中閃過了離別那天,謝淮舟的臉。

顧謹亦別墅裏的燈熄滅了,外頭的路燈卻還亮着,照着空蕩蕩的街面。

而在街道的花店裏,扶疏的樹影後,一直坐着兩個身影,因為藏在黑暗中,從外面是瞧不見的。

正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謝淮舟和謝柯。

謝淮舟已經在這裏坐了一個下午,但是顧謹亦都沒回來。

如今他終于看見顧謹亦,卻短得像轉瞬即逝,只能看見別墅裏的燈亮起,又熄滅。

他回憶着剛剛顧謹亦從街道邊經過的身影,手指搭在咖啡杯的邊緣上,摩挲了一下。

“他好像,不太開心。”謝淮舟說道,像是在詢問又像在自言自語。

謝柯坐在對面,并不是很敢接這句話。

他哪兒看得出來顧謹亦開不開心。

他已經陪着謝淮舟在這裏坐了一下午了。

這間花店的店主就是謝家的人,是個笑起來很可愛的圓臉姑娘,看起來跟其他小店家沒什麽兩樣,卻能輕輕松松撂倒三個alpha。

謝柯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還覺得他哥是不是又犯病了,要對顧謹亦做點什麽。

結果到現在,他才知道,他哥讓人來開着這個花店,只是為了能藏在這店內,多看顧謹亦兩眼。

這麽一想,他又覺得他哥挺慘的。

等了顧謹亦一天,不敢輕易現身,就算見到了,也只能隔着花木,遠遠地望上一眼。

說出去誰敢信這是謝家的家主。

他琢磨着,小心翼翼對謝淮舟說道:“你要是覺得顧謹亦在這兒住的不好,你就去把人接回來呗,他不肯你就多道歉,死纏爛打也行。”

他想了想,又道:“都過去兩個多月了,顧謹亦應該也消氣了。”

消氣?

謝淮舟聽見這兩個字,嘴唇嘲諷地輕勾了下。

“他都沒有生過氣,要怎麽消,”謝淮舟低聲道,“他連說他恨我,都是假的。”

他多了解顧謹亦,知道這個人從來心軟,喜歡一個人就死心塌地,連報複都學不會。

他配不上這樣的喜歡,卻又不肯放手。

“他只是,看見我就會痛苦。”

謝淮舟說完,垂下眼,喝了口咖啡,是跟顧謹亦常喝的那一種,有柔和的花香和果香。

謝柯沒聽懂,按照他簡單的理解,不生氣也不恨,那為什麽不在一起呢?

但他又不敢說,只能憂郁又無聊地玩着小銀勺。

而謝淮舟還是看着窗外。

這是他這幾個月來,第一次來到羅塞爾星,他很清楚自己心底的貪欲,不見到顧謹亦的時候還能克制,一旦見到,便如野火焚燒。

如今他見到了,雖然只是短暫的幾眼,就已經快把他撐了幾個月的理智給碾碎了。

他凝望着顧謹亦卧室的那扇窗戶,窗簾拉上後,什麽也看不見。

但他知道,他的愛人就在那扇窗簾後。

他輕聲問謝柯:“兩個多月了,真的夠久了,是不是?”

謝柯雲裏霧裏,卻還是點頭。

謝淮舟沒再說話,只是轉着手上的戒指。

他的手上有兩枚戒指,一個是跟顧謹亦的結婚戒指,另一個是象征家主身份的權戒。

是他從謝允成手上,親手奪過來的。

這枚謝家的權戒不知道沾過多少血,但是擦幹淨了,就也還像新的一樣。

他來羅塞爾星之前,去了一次白帝星郊區的精神病院,那裏面關着他生理學上的父親,謝允成。

當初謝允成落敗,他就把謝允成關了進來,對外宣稱是在養病。

他從來不是個善人,對親生父親也不會心慈手軟,謝允成進來的時候也許還沒瘋,現在卻真的成了個瘋子。

而他隔着厚厚的玻璃,觀察着謝允成的模樣,心裏既沒有不忍,也沒有大仇得報的痛快。

他只是冷淡,冷靜,心裏沒有一絲漣漪。

就好像玻璃對面只是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是死是活都與他毫無關系。

他母親一直教導他的寬容與溫柔,并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多深的烙印。

而謝家的偏執和不擇手段,卻牢牢印在了他骨子裏。

他對此有些許歉疚,因為他辜負了母親的期望。

可他改不了了。

他就是這樣的人,他一點不好,卻還要奢望別人愛這樣的他。

作者有話說:

快結局了,前幾天太忙了,半夜又卡文,所以更新很不穩,十分抱歉。(請假條我都是挂在評論區置頂的,如果沒更會在那裏說的,勞煩大家查看一下,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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