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離婚
“林知惜, 你個亂臣賊子!你不得好死!”
“林知惜,朕當初就該活活掐死你。也好過你辱我林氏滿門!”
“林知惜,你對得起林氏列祖列宗嗎?你對得起你父親嗎?”
……
一聲聲高亢的咒罵聲從正德帝嘴裏發出來, 他就像一只憤怒的獅子不停嘶吼咆哮,他恨哪,早知道他們林氏生有這麽個孽女,他就該将她活活掐死。
“我悔啊!我悔不當初!”
原本以他們的身份不會在菜市口斬首, 像大戶人家犯了案, 為了保持體面,他們通常會在牢裏選擇自盡。
可這次林知惜為了震懾百姓,命衙役嚴防死守,不許這些人自盡,一定要壓到刑場伏法。
現在的衙役不是終身制, 幹得不好, 就會被撤掉。衙役們不敢懈怠,老老實實盯着這幾人。
一排五個人, 除了正德帝, 其他人的嘴都被封住。
刑場上只能聽到正德帝的咒罵聲, 從前的他要臉面,哪怕再生氣,也不會說髒話,但現在不同了。他快要死了,而且還是被如此折辱, 他再不罵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他就像潑婦罵街一樣, 罵得相當難聽。
百姓剛開始還鬧哄哄,可聽着聽着,全都沉默下來, 靜靜看着對方罵。心裏無不在同情他的遭遇。
要是他們遇到這麽個孽女,他們估計也得氣死。
無論罵得有多難,第一聲泡響還是來了。
刑場規矩,砍頭前要響三聲炮。第一聲是送信炮,讓犯人的親屬朋友祭奠法場。跟犯人說幾句臨終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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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帝的親人擔心惹禍上身,沒一個前來。
場面一時之間陷入寂靜,就在這時,臨街鋪面突然有高聲喊了一嗓子,“陛下到!”
圍觀百姓第一時間跪下,有那好奇之人,偷偷擡頭瞄了一下,看到一位身穿便服的女子自酒樓緩緩走向。人群自動讓開道,她踏着沉穩的步伐一步步往前走。
監斬官立刻起身行禮,林知惜擡了擡手。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正德帝用憤怒的眼神死死盯着她,“你還有臉來?”
他跪在地上,雙手被反剪,整個人狼狽極了,林知惜跪在他面前,給他磕了三個頭,“皇爺爺,我知道你恨我!我又何嘗不恨你。世人皆愚昧。明明是你先殺了我父親,我才讓你伏法。可他們都在同情你。忘了我父王和母後死得有多慘。忘了你殺了我們齊王府上千條人命。他們都是奴仆,可他們也是我從小到大的朋友。您不憐惜他們的生命,我在乎。”
“這三個響頭是我作為孫女,磕的頭。您說您後悔當初沒能在我出生時掐死我。其實我又何嘗不是。我并不喜歡争權奪利,我想出生在普通之家,過着簡簡單單的生活。你沒有後悔的機會,我又何嘗有選擇出生的權力。我們都無路可走。今日我下令斬了您,不是為了我一人的私仇,我是在捍衛我大玥法律。沒有誰可以置國法于不顧。沒有人!”
林知惜聲音铿锵有力,一聲聲傳入百姓心中。
在百姓心中,她是讓大家吃飽飯的英雄,人們愛戴她,感激她。
但她廢除律法,改變世俗禮法,讓大家不得不接受她制定的規則,讓百姓心中生厭。
現在見她說了這番話,那些善良的百姓心中還是有些動容的。
親眼看着自已的父親被冤至死。自已的母親上吊自殺,看着從小照顧她的丫鬟一個個慘死。
可查來查去,兇手竟是自已的親祖父,陛下其實也是難過的吧?
就在這時,第二聲追魂炮響起,百姓齊齊往後退。
林知惜緩慢走下臺。
突然一聲極速的羽箭劃破長空,站在她身側的陸霄将人攔在身後。圍觀百姓四處逃竄,有人跑得太急,摔倒在地,來不及起就被後面的人踩中脊背。場面一時之間陷入混亂。
有無數黑衣人從二樓雅間跳上房頂,拱弓射箭奔着林知惜方向而來。
負責刑場的衙役全副武裝,沒一個逃跑。就連監斬官都老實在在坐在位子上,等候吉時到來。
一夥夥黑衣人往臺上湧,又一片片倒下,屍首堆積成山,鮮血灑滿整個菜市口。
陸霄示意護衛将林知惜圍成一個圈。
樓頂飄出一個身穿紅衣的女子,她身手靈巧,俏可人,此時卻像索命的閻羅,揮動鐵爪直直朝護衛臉上抓。
“蘭朵?”
林知惜看着那手指翻飛間取了別人首級的女子,眼神眯了眯,随即又笑了。
“林知惜,我要殺了你!”
蘭朵催動鐵爪往林知惜頭頂一抛,幾年未見,她功力見漲,接連殺了十幾個護衛。
陸霄心中一凜,舉刀砍了過來,他上好寶刀直接将她的鐵爪砍斷。蘭朵怒氣沖沖扔到鐵爪,從腰間取出紅辮,與陸霄纏鬥在一起。
她的武功與陸霄不分伯仲,兩人打得難舍難分。
就在這時,第三聲炮響,蘭朵顯然沒想到發生這麽大變故,劊子手和監斬官居然沒跑,還是堅持執行。
她心下一抖,下意識看向永王方向,卻見素來疼愛的父王人頭落地。頭顱滾到地上時,她清楚看到他雙目圓睜,血水自眼眶流出。
蘭朵發出一聲悲鳴,怒意直沖肺腑,她舉起鞭子打向陸霄,“我要殺了你!”
這一瞬間她渾身充滿戾氣,就像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把全部內力催動鞭子。
這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一鞭子下來,陸霄不死也殘。
要不是陸霄是個骁勇善戰的将軍,這些年又一直沒有疏于練功,還真不一定是她的對手。
兩人交纏半個時辰,蘭朵內力被耗盡,被陸霄一刀刺中心髒,直直跪倒在地。
死前,蘭朵一直看着林知惜,艱難問道,“為什麽不能放我爹一條生路?”
林知惜隔着人牆,淡淡道,“犯罪就要伏法。沒有人可以例外。”
蘭朵嗤笑一聲,徹底絕了生息。
林知惜默然看着她的屍首,她一定不信吧?
“給她買一副棺材安葬了吧。”
陸霄點頭應是,敵人一個個被拿下。剛才還熱鬧非凡的街道此時空蕩蕩的,偶爾有幾個鋪面開了縫隙,正朝這邊張望。
“回宮!”
**
奉先殿是祭奠列祖列宗的地方。
林知惜回宮後,直奔這裏,為自已父母各上了一柱香。
今天她終于為父母報仇了,她看到一雙雙質疑的眼神,可是她不怕,她知道這些人在想些什麽。
有些事總有人去做。沒有人推動,他們的思想永遠停留在以前。
“父王,母後,我不後悔。若是将來有一天到了地底下,你們要打要罰,我都受着。”
奉先殿外,王朝雲問守在外面的法夏,“陛下還沒出來嗎?”
法夏搖頭,“陛下說要罷朝三日。有什麽事等三天後再說吧。”
王朝雲擔憂地看了眼殿內,到底沒打擾陛下,而是回了乾清宮回禀那些大臣,陛下休朝三日的消息。
沈為民重重嘆了口氣,“請王總管轉告陛下千萬要保重龍體啊。”
王朝雲點頭應是。
周術和沈為民并肩出了乾清宮,剛才兩人還耷拉着腦袋,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現在又精神抖擻了。
雲夏過來拿奏折,見她一直盯着那兩人背影看,也瞅了幾眼,她就納悶了,沒什麽好看的呀。
“怎麽了?”
王朝雲搖頭,“我就是覺得陛下很懂他們。”
雲夏一頭霧水,啥意思?
王朝雲見她一臉懵懂,笑了笑,并不打算解釋。她以前也不懂政治,但是天天待在陛下身邊,耳濡目染,她多少也想通一些事情。
陛下殺了自已的親祖父,周術和沈為民都覺得寒心。擔心自已也會被清算,心生退意。
剛剛兩人袖子裏藏的肯定是告老還鄉的折子。但聽說陛下罷朝三日,他們一致認為,陛下殺了親祖父心裏也不好過,所以正在忏悔。她的一切都是為了大玥。她其實并不是沒有良心。所以他們打消退隐之念。
他們的一舉一動皆在陛下意料之中。陛下是她這輩子見過最睿智的人。
雲夏走後沒多久,守城門的護衛進來禀告,說宮外有人想要見她。
王朝雲還以為是她父親或繼母。自打她當了大內總管,許多人向她抛出橄榄枝,但她一個都沒接。
沒想到她父親居然肯放下面子,來見她了。
可真稀奇。
王朝雲早就不是當初那個被人哄幾句就暈頭轉向的無知小姑娘。
陛下連自已的親祖父都敢殺,她不理自已的父親都沒什麽稀奇的。
所以她去見了。
沒想到來的不僅僅是她父親和繼母,還包括她夫君。
王朝雲也沒想到自已居然有一天還能見到這個負心漢。當初她嫁人時有多歡喜,後來他抛棄她時她就有多悲恸。
看到他,她甚至沒給個好臉色,“原來你還沒死呢?”
許從宗也是近日才得知自已的妻子居然當了大內總管,他逃到京城,陛下很快攻進來,他原先的進士身份也随之被取消。他成了無業游民。
他想重新當官,偏偏他不夠格,選不了。
走投無路之際,他找了岳父,請求他們幫忙說合。
岳父頑固守舊,當初女兒被夫家折磨,他都能袖手旁觀,遵從的是禮法。
現在女婿願意改邪歸正,他自然樂意撮合。
女兒進宮三睥,一次也沒回過娘家,他放不下面子,不肯主動求見女兒。
現在借着撮合的機會,他想見見女兒,跟她打好關系。
繼母得知他心意,自然不肯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王家是武将之家,陛下重新起用前朝文臣,卻對武将棄如敝履。王父現在也是庶民。繼母想讨好王朝雲,求她為父親謀個一官半職。
他們想得挺好,卻沒想到剛見面,王朝雲就給他們來記狠的。
不說許從宗臉色僵住,就連王父和王母都傻眼了。
“正好你來了。咱們就去官員領下離婚證吧。我要跟你離婚!”王朝雲擲地有聲,根本不給許從宗拒絕的機會,沖幾個下了職的護衛招了招手,“借你們馬車一用。”
王朝雲是大內總管,陛下身邊的親信,護衛自然不敢得罪她。
聽她想用馬車,屁颠屁颠把自已的馬車牽過來,也不離開,在邊上忙前忙後,“請!”
許從宗嫌丢人,不肯去。他今兒要是去了,他就是第一個被女人離婚的男人。他将被人嗤笑一輩子。
可他還沒開口,護衛就已經把他架上馬車。而且速度極快往他嘴裏塞了個帕子。
嗚嗚聲傳來,王父氣得直跺腳,指着王朝雲破口大罵,“你這是幹什麽?從宗怎麽說也是你夫君。在家從父,出嫁從夫……”
王朝雲氣笑了,“父親,您怕不是忘了,現在不是良國,現在是大玥。您再守着三從四德過日子,認不清現實。您也不必出來丢人現眼。”
她居然敢辱罵自已的父親,王父和王母瞪大眼睛,“你這是不孝!”
王朝雲搖頭,“我是不是不孝,不是你們空口白牙幾句話就能定罪的。你們可以回去翻翻律法。只要你們老到不能動彈時,我願意贍養你們,我就是孝女。口頭言語幾句,又沒有人身攻擊,算不得不孝。”
王父氣個倒仰,他脾氣強硬一輩子,向來是被女人捧在手心裏活着,被自已的女兒忤逆,登時氣血上湧,指着她讷讷不言。
王母見王朝雲一口一句律法,顯見不是在吹牛,她登時也不敢再鬧,更怕得罪王朝雲,對方不願意幫她父親跑官。
王母不停給王父順背,又讨好王朝雲,“你父親脾氣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可不能生你父親的氣。”
王朝雲搖頭,“早在他當我是潑出雲的水時,我的氣就已經生完了。我現在只是王朝雲。不是誰的女兒,也不是誰的妻子。誰也無權管我。”
王母臉上的谄媚笑容僵住,“話可不能這麽說。一家人哪能說兩家話。你姓王,一輩子都是我們王家人。”
王朝雲哼笑,直直看着她,“我還沒跟你計較你把我嫁入那豺狼窩,你居然還敢湊上來。你倒是不怕我報複。膽子夠大的呀。”她眼睛瞄到王父身上,“你莫不是以為他還能給你撐腰吧?”
她眼神冷冽,就好像這世上最鋒利的刀,一點一點刮擦王母的臉,她僵在原地,一顆心七上八下,不停亂跳。
王父靠在她身上,瞬間體會到她的心情,當即指責王朝雲不孝。
王朝雲沒有說車轱辘話的愛好,不理會兩人,上了一輛馬車,命外面的護衛,“去趟京兆府。”
馬車滾動,後面那輛馬車也跟着滾動,王父和王母見女兒來真的,立刻上了自家馬車跟上去。
到了京兆府,王父王母想攔住女兒,王朝雲卻不給他們這個機會,直接命護衛将兩人攔住。
王父氣得口不擇言,罵得很難聽。他是武将,沒讀過多少書,罵得話粗俗難聽。
王母嫌棄他丢人,更受不了圍觀群衆指指點點,以袖掩面,扒拉人群跑了。
王父口若懸河罵了一通,後知後覺反就過來妻子不見了。
還不等他找人,王朝雲和許從宗已經從京兆府出來。
本來民政局的離婚部門就沒什麽人,她和許從宗以及幾個護衛過來,亮明身份。
那衙役連問都沒問,直接給兩人的婚書蓋上離婚章。
全大玥第一本離婚證,王朝雲拿到手了。
許從宗原以為自已沒拿戶籍,能夠躲過一劫,沒想到衙役這麽快就給判離了,“你們也太草率了吧?”
衙役将離婚證分別發給二人,又給許從宗科譜,“我們已經在婚書上蓋了章,而且也在二位的戶籍上面備注離異字樣。至于你家的戶籍,我待會兒會親自上門為你辦理。”
多麽人性化。除了上門拿人,許從宗何時見過□□的衙役,他想笑都笑不出來。因為那衙役說完,狗腿地讨好王朝雲,“王總管在陛下身邊伺候,您時間我保貴。耽誤不得。我這就幫您處理剩下的事情。請您盡管放心。”
看他這樣,許多宗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想來□□并不是他的職責,他是在借機讨好王朝雲。
衙役将一行人送到門口,就看到王父撲上來想打人。
衙役其實想讨好王總管,奈何她身邊跟着護衛,人家那身手可比他好多了,不等對方靠近,就已經将人護在身後,而且還亮出牌子,“我是大內護衛。這是王總管,豈容你放肆!”
別說現在,就是以前王父都不敢得罪大內護衛。
他手抖得厲害,色厲內荏看着自已的女兒,“你說句話啊!”
王朝雲瞥了他一眼,提起裙擺上了馬車,“我沒什麽跟你好說的。等你到了不能動的時候,我自會派人來照顧你。”
馬車緩緩駛動,王父追了幾步,“王朝雲!你個不孝女!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要是以前圍觀群衆可能還會站在王父身邊,跟他一塊咒罵。但是今天不一樣,經過陛下殺親祖父,不認父親好像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激起半點波瀾。
最後還是王父覺得丢人,灰溜溜走了。
王朝雲最後一次見到父親,是在三年後,那時他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身上都生了瘡,顯見被人虐待。
王父留下悔恨的淚水。
王朝雲在父親死後,将王母告上衙門。
王母犯了遺棄罪,入刑五年,聽說在第三年,就受不住牢裏的苦,一命嗚呼。而她的兒子嫌她丢人,一次也沒來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