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擊中了
每一個想要放棄的時刻,是他哄騙着她繼續走了下去。時過境遷,他在乎的還是這件事。
“我不會再和你一起工作了。”
“莉莉,我不是——”
手機鈴聲打斷李寺遇的話語,他從床頭櫃拿起手機,一時沒想好是否接聽。
丁嘉莉不小心瞥見來電顯示,垂眸說:“這麽晚,一定是要緊的事。”
李寺遇便接聽起電話,那端的鄒青狀态混亂,“寺遇?我家被什麽人翻過,她不見了,膠片也不見了,我應該報警嗎?不對,我不能報警……”
李寺遇果斷地說:“你把門關好,我馬上過來。”
“好……”
李寺遇拿着手機起身,去衣櫥背後穿衣服。
丁嘉莉緩緩走過去,問:“你要走嗎?”
李寺遇穿好衣服鞋子,這才想好了似的,說:“你跟我一起。”
“什麽事啊?”
李寺遇取出她挂在衣櫥裏的裙子,又放了回去,“帶褲子了嗎?”
“帶了。”
李寺遇将一頭霧水的丁嘉莉推到行李箱前,說:“穿褲子。”
幾分鐘後,戴帽子和口罩的二人乘電梯到車庫,上了車。
“我們這樣沒關系?”丁嘉莉指的是先前進急診的事情鬧得很大,狗仔可能就潛伏在附近。
李寺遇打方向盤倒車轉彎,注視後視鏡,“無所謂了。”
這輛車牌是她的生日的SUV行駛在平坦的馬路上,摩天大樓從窗玻璃兩旁倒退,樹影婆娑。丁嘉莉忽然說:“前輩對你來說就那麽重要?”
李寺遇似乎思索了一下這個句子的含義,才說:“‘你總需要一個和你交換秘密的朋友’,鄒青當時是這麽對我說的。這件事,應該只有我這個朋友能幫她。”
他以為她奇怪他為什麽多管閑事,可她問的根本不是這個。她發現他倆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答應我,你會保守這個秘密。”
丁嘉莉一頭霧水,卻是承諾會守口如瓶的。
李寺遇說:“馮莞你聽說過?張家的二兒媳婦,她是鄒青的戀人。”
“我聽說是張……”
“他們夫妻各玩各的很久了,鄒青一開始是和張二有點牽扯,才和馮莞認識的。在一起應該有好幾年了,前些日子馮莞想離婚。”
丁嘉莉心下嘩然,萬萬沒想到金主傳言的背後是這樣的關系。戰戰兢兢地問:“為了鄒青?”
“對。”
“這種家庭怎麽離婚,還是為了一個女人?馮家也不會同意的啊。”
李寺遇若有所思地看了丁嘉莉一眼,接着目視前方,“所以對這種家庭來說,是很嚴重的醜聞。鄒青受到不少限制,馮莞和兩家人緩和關系也沒用,就說要走。裝作去國外度假,回到上海來,住鄒青那兒。現在可能被找到了,鄒青回去沒看見人。”
半晌,丁嘉莉沒說話。
怪不得她和鄒青說起“姬圈”之類的,李寺遇要冷言以對。還有好幾人在場,鄒青心裏該是很尴尬的,若是他們把話添油加醋再傳出去,那邊的醜聞沒曝光,這邊就要被迫出軌了。
人們連過去的丁嘉莉都容不下,還會容得下性取向是同性的鄒青嗎?恐怕大多數人覺得惡心,假以“出戲”托辭不要再看她的戲。
“為什麽現在告訴我?”丁嘉莉說。
“鄒青認為你有所誤會,應該告訴你。”李寺遇還想說如果不是考慮到你似乎需要人陪伴,現在也可以不告訴你。但他不想失去來之不易的和緩氣氛。
“如果前輩不說的話,你就一直讓我誤會?”
李寺遇擡眉,确認什麽似的反問:“你真的誤會了?”
地下情存續期間,李寺遇周圍環繞這樣那樣的女演員,也有推不掉的應酬。丁嘉莉向來淡定,還說“我可沒那麽無聊制造假想敵”。也因此,共同出席飯局多次,沒有人察覺出他們之間真的有什麽。
一如往日,丁嘉莉作出滿不在乎的樣子,“我只是好奇,什麽樣的人能入你的眼。”
“丁嘉莉。”
她不曉得他突然喊名字作甚,疑惑道:“啊?”
李寺遇停頓片刻,問:“做你的朋友有什麽好處?”
丁嘉莉笑了起來,“你什麽呀,這麽計較的,得有好處才跟我做朋友嗎?”
“我覺得不做朋友的好處比較多。”
丁嘉莉哼聲,看着李寺遇俊朗的側臉說:“你要什麽好處,逢年過節我可是會送祝福的。”
“微信?不見面?”李寺遇輕笑。
“也見啊。”
“那我們也可以先做朋友。”
丁嘉莉一下湊近,李寺遇偏身,險些連帶着轉動方向盤。他蹙眉道:“你小心一點。”
丁嘉莉清脆地笑,“什麽叫先?告訴你,我不會和你一起工作的,你不能讓我一而再再而三退讓,顯得我說話不作數似的。”
“本來也沒有。”李寺遇以他一貫的口吻說。
丁嘉莉卻是沒再接腔,輕車熟路地臉上車載音響的藍牙,播放起喜歡的樂隊音樂。李寺遇很久沒在車上聽到這樣的音樂了,他和鄒青的音樂品位比較相似,喜歡老歌,喜歡冷爵士。
仿佛時光不曾流轉,副駕駛座上的女人還是他的女朋友。他們偶有争吵,大多數時候卻是濃情蜜意的。
真的是濃情蜜意嗎?人的神經很狡猾的,會篡改記憶,每個人在記憶裏做的陳述都是有利于自己的。
他們來到鄒青的公寓時,鄒青已經把屋子收拾好了,說反正不能報警,沒所謂。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她有種秘密被發覺的無措。
“你聯系上馮莞了嗎?”李寺遇問。
鄒青搖頭,“他們知道我今天有行程會回上海來,才做出這種事來威脅我。應該不是馮家的人,這麽多年她媽媽早不想管了。但如果是張家的人……我擔心他們會對她做什麽?”
“做什麽?”
鄒青擠出一個像哭的笑來,“上回她身上就有傷。”
丁嘉莉驚呼,“夫家的人動手打人的?那可以上法庭了。”
“不可能的,馮家的生意還要張家幫襯着。”
李寺遇冷靜道:“膠片确定不見了?”
鄒青說:“裱裝的一張合照,玻璃都被打碎了。”
“他們把照片帶走,或許做好了一損俱損的準備。我們最好盡快回北京,和張二聯系,看看事情有無轉圜的餘地。”
“我也是這樣想的,不過……”鄒青在眼前二人間來回看了看,“莉莉看起來還是不大好,需要休息,明早再走吧。”
丁嘉莉說:“抱歉,我打斷一下,什麽膠片照片?”
李寺遇說:“和馮莞的照片。”
“我們拜托寺遇拍了兩組寫真,一組婚紗,一組裸露……很親密。”鄒青說到這裏,索性和盤托出,“馮莞之所以想離婚,是為了給我一個承諾。”
她垂頭,大半張臉都藏在陰影中,好似波瀾不驚,卻令人深感哀傷。“年初我查出乳腺癌,醫生建議做全乳房切除。我家裏有這個病史,沒想到我這麽注意保養還是癌變了,可能就是我媽說的報應吧。”
一位不到四十歲的女演員,剛在世界矚目下獲得柏林影後,不論對一個女人還是一個演員來說,她的黃金時代要來了。
可她的乳房要被切除了。好比深入骨髓的女性美,在某種程度上要割去一部分了。退一步來說,就算是信奉“無性別化”的人們,遭遇從身體上割下一部分器官的情況,恐怕一時也難以接受。
“不是的。”丁嘉莉雙手輕攬鄒青的前臂,關切地說,“當然不是報應,喜歡誰是沒有錯的!人的愛本來就是流動的,變幻的,遑論愛的對象一定要是異性?”
李寺遇從丁嘉莉急切而篤定的神情上捕捉到曾打動他心扉的美麗。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自小不被約束,太過純淨、自由,以至于他為她打開了感知的門後,她那麽率真地向陌生的世界釋放善意。然而這樣的人,往往會被現實中如茅草般毛糙刺人的言語何情緒所傷。
“丁嘉莉。”李寺遇拉她的手臂往身邊帶。她回頭對上他的視線,意識自己像在安慰青少年朋友。她說的這些鄒青當然明白,可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該說什麽話。
鄒青發自內心地笑了下,“謝謝你。”
“我知道了。”丁嘉莉說,“若他們真要做什麽一定會留話的,什麽都不說就是為了讓你惴惴不安,主動找過去。他們不願家醜外揚,所以不會曝光性取向的事,但是——”
鄒青和李寺遇對視一眼,問:“但是?”
“現在正是《火舌》上映期間,後續還有綜藝要播出,他們會用一個又一個的條件逼迫你‘安靜’一段時間。然後這個期限會無限延長,除非你不再見她。”
丁嘉莉頓了下,頗不情願地說:“我了解他們是怎麽做事的,換我也會這麽做。”
“馮莞希望在我動手術之前能留存點兒什麽,但其實我想開了,能活下來就是很不錯的事情了。”
鄒青溫柔地笑了下,“我自己倒沒什麽,像你說的電影正在上映,因為我這部電影夠坎坷了,不想再出什麽事。所以要讓寺遇和我一起去,起碼有條件談判。”
“電影不會受影響的。”丁嘉莉沒辦法道出實情,只得說,“你不擔心他們把你扣在那兒?他們真是會做出那樣事情的人。”
“你曉得那種難捱的感覺麽,我什麽都不怕了,我只想見她。”
似乎被擊中了,丁嘉莉怔然不語。
做一件事找那麽多理由,細密地縫補邏輯,說服自己是欠他的,蒙騙自己是為了利益。可以什麽都不顧,什麽都不怕,說穿了就是他這個人在她心中還占據很重的分量。
她迷戀他,勝過要遺忘。他是她的良師益友,然而她沒有勇氣将這個有理智的男人再一次征服做戀人。
她渴望的太多,他也并非吝啬,而是回應不了。
他的鏡頭太廣闊,她只存在于邊邊角角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