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更) 要哭了……
“哦……你在沈陽嗎?”
察覺丁嘉莉小心翼翼,李寺遇挑眉道,
“怎麽?”
“早上打給你,關機了。……以前你回沈陽不是會關機嗎?”
李寺遇一頓,“嗯,我在沈陽。”
丁嘉莉也沉默了會兒,故作輕松地說:“阿姨好嗎?”
“很好。”
“緋聞的事情,我很抱歉,明明你最讨厭這個了。”
“沒事。”
電話那邊傳來長長的呼吸聲,像裹挾熱氣的風,刮拂他耳廓。她說:“李寺遇,我就是想問……你會不會……”
“什麽?”他感覺緊挨手機的面頰都在發燙。
那邊卻是換了話題,“沒什麽。我到吃飯的地方了,有什麽事發微信。”
忙音傳來,李寺遇把手機放進了煙櫃旁的抽屜。
他哪裏知道,曾經捧起獎杯,高傲地索愛的女孩,如今變得猶疑了。盡管重新正視了自己的心意,可她不願再出動邁出那一步。
“你邁出一步,餘下的九十九步由我來完成”終究是別人的故事,她失望了,鼓起的勇氣在他冷淡語調下如氣泡般破滅。
社區便利店數十年如一日,夜幕中亮起白熾燈光,映照貨架上花花綠綠、琳琅滿目的貨品。
手挽手的一對年輕戀人從門口走過,在旁邊的果汁自動販售機前停下。
“我就要喝這個……”
“沒硬幣啊。”
嬉笑聲襲來,戀人們返回,向坐在門邊煙櫃後的李寺遇說:“老板,可以換硬幣嗎?”
“可以。”李寺遇的臉藏在棒球帽的陰影下,夜色中看不太清。
大約覺得聲音悅耳,女孩将零錢放到櫃臺上時,稍稍傾身看他的模樣。
這時男孩說:“拿包萬寶路薄荷寶珠。”
女孩旋即直身,“你剛才說要戒煙!”
男孩微微蹙眉,同女孩耳語道:“只換硬幣多不好意思。”
“又有什麽嘛。”女孩咕哝,卻是沒再阻攔。
煙櫃裏萬寶路爆炸那一格空了,李寺遇起身去拿壁櫃中的。男孩看見椅子的模樣,有些驚訝。
一眨眼的事,李寺遇将煙放到櫃臺上,找補零錢。這對戀人互相推搡,去自動販售機買果汁。
“你看見那把木椅了嗎?”
“怎麽了?”
“我前幾天在網上看到的,那個誰很厲害的德國設計師,符合人體工學設計師椅,要兩萬多的!”
“不會吧……不過是很漂亮。”
“可能是盜版。”
“這麽舊的老店,老板應該不了解吧……”
李寺遇聽見這番對話,笑了下。
他是在這家社區老店長大成人的,前堂是便利店,裏屋兩間是麻将館,二樓就是住屋。多年來母親固執己見留下這家老店,員工來來去去,大多數時候坐在門口的仍是母親。
他念大學時給母親買了舒适的老板椅,後來座椅皮棉翻卷,就換了這把設計師椅。
再後來有出息了,他在附近新建的高檔樓盤買了一套三居室,母親不去住,說留給他當婚房。他只得找房東商議,買下這整個鋪面。可直到現在,做母親的也沒盼來婚訊。
不一會兒,值夜班的兼職員工來了,李寺遇把位置讓給他,去裏間喚母親回家吃飯。
何美雲剛和了一把大的,轉頭瞧見兒子,喜笑顏開,“寺遇,有你在,我今兒手氣可太好了。”
桌上老熟人附和玩笑,“何媽好福氣啊,有這麽個財子。”
隔壁桌打橋牌的女人也說:“人家可是正兒八經的才子!”
一屋子煙霧,笑聲在其中翻滾。
待母子二人走了,有人驚訝低語,“這是那個導演吧?他是何媽的兒子?”
“你才知道啊!”
“平日裏何媽來何媽去,但我沒想到她兒子這麽大了……”
“少女媽媽呀,十七八歲生的李寺遇。”
“欸,聽說她男人犯過事,在裏頭。”
“哪兒啊,很早就出來了,後來出車禍還是什麽死了!”
“不是犯事兒,我和她男人一個工廠出來的,那會兩個小年輕無依無靠,男人替人頂包了。”
“啊……”
“何媽一手把這兒子帶大,還這麽有出息,真是不容易。”
平常何美雲就住樓上,但兒子回來了是一定要去住高檔小區房的。她說兒子在北京吃好住好慣了,回家來可不能委屈。
跟着何美雲風風火火的步伐,李寺遇笑說:“北京吃好住好,那你怎麽不去?”
“去年不是到你那兒住了個把月?”何美雲搖頭咂舌,“那什麽進口超市樣樣都貴,趕趟菜市場還要請人來給我開車。原來都說北京好,去北京,真正去住在那裏才曉得,不像你們那樣高消費,整點兒法餐日料,真是找不出好吃的館子!”
李寺遇直笑,“我哪裏高消費?”
“哎呀,那回你下廚做的什麽蟹啊刺身,說是莉莉愛吃的。你們平時肯定就吃那些嘛,還不高消費?”何美雲瞧見李寺遇默然不語的神情,又道,“我又沒說你們不對,賺錢就是為了花的嘛……”
李寺遇不得不反駁,“當時是你非要問我才說的,我和她分開好久了。”
何美雲幽幽嘆氣,“明知道是嬌小姐,還比你小那麽多,怎麽不對人家好些呢?你們談了挺久的,我還以為真能把人領回來。”
“不說了好吧。”
“你要我不說,倒是領個人回來給媽看看呀,隔壁館子的小陶,孩子都要上初中啦。”
“我不年輕了,你還年輕啊。”
何美雲沒好氣地睨了李寺遇一眼,“你這就忘了?三年前我腦出血,人差點沒了。要是又來這麽一遭——”
“媽。”李寺遇無奈極了。
“你在我病床前怎麽跟我說的,你說要讓我看到你結婚,享福!”何美雲說起來有怨,“還說小女朋友是丁克,不會生小孩的,要我接受。我這不是接受了嘛,人呢?小時候看着挺招女孩子喜歡的,怎麽這個年紀了就跟你那不成器的老爹一樣了,是一點也不懂得讨女孩子歡心……”
在“念咒語”這方面,何美雲比丁嘉莉有過之無不及。李寺遇說:“媽,這兩個月我就回來了這麽一趟,你确定要一直念叨?”
何美雲哼聲,“難不成你還要馬上走啊?”
電梯門應聲打開,何美雲提着菜籃子率先走進去,李寺遇像被訓話了的小朋友,拖着高大身軀亦步亦趨。
八幢八樓一戶,生意人最喜歡的樓號之一。居室幹淨敞亮,盼兒子回家的母親常來打掃。李寺遇每每回來都有說不出的感念之意,他是想實現母親心願的,但對不在場的那個人來說,這太自私了。
李寺遇讓何美雲歇着,搶下菜籃子去了廚房。洗手切菜,開火熱鍋,如同他做任何事一樣,有條不紊。
丁嘉莉極力稱贊過,會做飯算什麽,得會邊做飯邊收拾,完了廚房整整潔潔,才是理想中的型男。
“家庭煮夫吧?”李寺遇說。
“看不起家庭煮夫?你這種男權主義就是社會毒瘤!”丁嘉莉說着狠話,環住了他的腰。
“嗯……我願意做家庭煮夫,女明星你養我?”
“你既可以拍電影,也可以為我洗手作羹湯,不沖突啊。”
李寺遇笑了,他清楚她着迷的是光環并非他的一切。誰教他一開始拿光環作為入場的籌碼,得莊家青睐。誰教他沒有光環便什麽也不是,
社區小店個體戶總是無法按時就餐,晚上他們和牌友們一起吃了點兒,這會兒回來才吃正餐。
但将近九點了,考慮到消化問題,李寺遇做的幾道菜清淡簡單。
何美雲掐着時間到廚房,把菜傳至客廳,說要邊看電視邊吃。
李寺遇拿碗筷過來,在茶幾旁的皮杌凳坐下了,才發現何美雲點播的電視劇是《風雪吟》。他覺得身邊這群女人都大有問題,存心跟他過不去。
“你不是看過嗎?”
何美雲在微信上跟他念叨過,妹妹古裝扮相多美,演得多好,讓人看得直掉淚。當下說:“好看啊!我再看一遍不行?”
“行……”
李寺遇端起碗夾菜,何美雲讓他坐過來,別背對電視機,擋着了。他挪動杌凳,不作聲地吃飯。
何美雲真是很喜歡這部電視劇,夾菜的間隙都不願把視線從電視機熒幕上移開。
“哎唷莉莉出來了,你瞧。”何美雲指了下熒幕。
着朱釵與暗紅披風丁嘉莉站在雪地裏賞綠梅,細眉輕蹙。李寺遇收回視線,淡漠地說:“她要哭了。”
果然,下一瞬丁嘉莉落下一滴淚來。
何美雲道:“給你能的!你這麽了解,怎麽不去導戲?”
說一個演員有靈氣,其中自然有很少按照某種定式去表演的原因。李寺遇導戲,會讓演員自如地發揮,但有的導演不同,尤其電視劇人物臺詞多,呈現在小屏幕上,需要演員按容易被觀衆迅速理解和共情的方式呈現。
不過,丁嘉莉這場戲仍是很好的。比起在李寺遇電影中燃燒自身般的表演,或者在其他電影中每一個動作都完全遵照導演要求的表演,她明白了什麽是“做戲”,收放自如。
李寺遇看着熒幕說:“你可以看我導的戲。”
何美雲說:“《火舌》嘛,我專門請街坊去電影院看了,都說看不大懂。你什麽時候拍部電視劇,就是這種,我們邊打麻将邊可以看的,女主角就讓莉莉來演。”
李寺遇奇怪道:“媽,你都沒見過她,就這麽喜歡?”
何美雲才覺得奇怪,“你喜歡,老媽就喜歡呀。”
氣氛莫名冷了下來,何美雲拿遙控器換了一部近來新出的家庭劇,不再提丁嘉莉了。
李寺遇以為這事兒翻篇了,到了洗碗的時候,何美雲在廚房外轉悠好幾趟,終是沒忍住走到洗碗槽旁,悄聲問:“老媽問你啊,你們……還有沒有一點點希望?”
“媽,三年了,孩子都抱倆了。”李寺遇忽覺疲倦。
“關鍵是你沒有抱嘛!”何美雲拍拍他的臂膀,“難不成人家有情況了?”
“……我不清楚。”
“你問清楚嘛!”見李寺遇臉色陰沉沉的,何美雲忙說,“我不關心了,我看電視去。”
丁嘉莉展開活動後,沒辦法再迎合李寺遇的時間,二人聚多離少。熱戀中的人哪裏捱得過,丁嘉莉央求李寺遇搬去上海,說名下好幾套房子,住哪都可以。
他本來是去了的,為着她生日,一起選中一輛奔馳的SUV,挂上她生日號碼的牌照。可他隔三差五便要去北京,她置氣,于是他在北京購置了一套房子,一部分用的貸款。她初來,難掩喜悅地說公寓不錯。
一樓兩戶的躍層洋房,他做夢都沒住過,她說是公寓。不過也是言語上的,她沒那麽做作,哪兒都一樣住。
因為同居,丁嘉莉再隐瞞不下去,家人們知道了他們的關系。關于“家庭煮夫”的玩笑,也是那會兒說起的。
不過總算解決了戀愛問題,李寺遇忙不疊和資方斡旋去了。他不願再受市場和票房捆綁,要拍自己的電影。
遲總當他自己人,說話非常客氣,聲稱連續拍片也是消耗,不如休息一兩年。李寺遇見自己做主無望,決定同一直以來的合作資方分裂。
丁嘉莉無條件支持他,讓他放心,她會想辦法找投資人的。她能找什麽投資人?還不是那些個親眷,李寺遇不要她摻和,談論起這件事便不愉快,和議說今後不提了。
如今回想,他們一起生活,度過無眠的夜晚,溫柔晚風吹拂,一起飲酒,她搶他的煙,說女演員不能不學會吸煙。他們說了好多話,有過無數次身心靈魂的共鳴。
然而又好像避開了剃刀般鋒利的要害,什麽也沒說。他明白,她太年輕,太甜蜜,無憂無慮而沒想過未來究竟如何。
她天真的設想,他們會永遠在一起,在他們溫馨的公寓中,養一只叫念念的俊美緬因貓。
李寺遇忙于應酬尋找投資人,忙于集結拍攝新片的團隊,忙于将《繭》的劇本打磨得更完美。
忙裏偷閑,李寺遇才能回一趟沈陽。自事務繁多後,他回來總是關閉電話的,以專心陪母親做點兒事,說點兒話。
母親曾拿出全部積蓄,找街坊相親支持他拍攝第一部 長篇,該他回饋的時候了。
丁嘉莉是很知道分寸的戀人,懂得給彼此保留個人空間。可對他日漸依賴,也會猜疑他在老家有昔日舊情。
那次丁嘉莉撒了謊,說念念跑不見了,必須給他打電話,向程果問了他母親那邊的號碼。李寺遇連夜趕回去了,發現是謊言,隐忍着沒發作。
也是經此莫名起了帶她回去見母親的念頭,琢磨了有一陣,他準備和她商議這件事,無意中卻聽見了她趴在床上和丁太太講電話。
丁太太明知女兒有男朋友,還說哪家的孩子回國了,要女兒去見一見。丁嘉莉不高興,說她和男朋友好得很。
丁太太慢條斯理說:“一時的,你就曉得會是一輩子了?”
密密匝匝的小事堆積成山,他覺得自己好似大鬧天宮的悟空,騰雲駕霧後迅速被壓在了五指山下。
他的驕傲被碾得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