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霍青行到金香樓的時候, 那邊已經人滿為患了,他身量高,越過烏泱泱的人群能瞧見裏頭的光景, 一樓大廳現在全是人,能坐的地方全被占光了,沒位置的人就只能站在一旁。

而中間原本應該擺放桌椅的地方,這會卻擺着做飯的物件,一模一樣的東西擺了兩份,是過會比賽要用的東西。

“喲, 這裏怎麽了,怎麽這麽多人?”有不知情的人被這裏的壯觀吸引過來, 站在霍青行的身後詢問。

霍青行身邊那個褐衣漢子回過頭,熱心解答道:“說是金香樓的新東家要跟他們的大師傅比賽,熱鬧着呢。”

“這新東家還要跟廚子比賽?”有人面露詫異。

“這位先生估計是外來的吧。”聽人應了是,褐衣漢子又笑起來,“那就對了,這金香樓的規矩就是這樣,如果裏頭的廚子不服你, 你就得跟他們比試,贏了他們才能得到他們的認可。”

那人一聽這話更是訝異了,“居然還有這樣的規矩?”又看了眼外頭懸挂的招牌,“天下第一樓, 名字倒是響亮, 可我怎麽以前沒聽過?”

“這都是以前的事了, 唉……”褐衣漢子也跟着看了一眼那塊招牌,嘆息道:“以前說起咱們江陵府的金香樓誰不知道?可惜這些年金香樓自己不濟,又新起來了不少酒樓, 要不是今天有比賽,大家被吸引過來,估計裏頭連個人影都瞧不見。”

周遭聲音不曾間斷。

而霍青行一身青衣,負手而立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聽着周遭或是感慨或是新奇的話,連眉都不曾挑一下,他就這樣站着,如雪松,如修竹……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裏頭。

直到聽到身邊的褐衣漢子似感慨般說了一句,“也不知道以後能不能瞧見金香樓的盛舉了。”

他是本地人,也有些歲數了。

在他還小的時候,金香樓雖然已不複早年盛舉,但到底還算得上是江陵府的招牌,他至今還記得被爹娘帶出來逛街,金香樓人滿為患的樣子,進進出出的人都說裏頭的菜好吃,他就嗦着他的糖葫蘆扒着門往裏頭看,想着以後等他有錢了一定要進去大吃一頓!哪想到等他長大了能賺錢了,這江陵府的招牌就落魄了……現在無論是本地人還是外來人,只知道那珍馐齋,滿味樓,哪裏還知道這金香樓?

霍青行聽着這漢子的話也輕輕抿起了唇。

能嗎?

他望着裏頭,竈臺前還沒有人,他也沒有瞧見比賽者的身影,周遭喧嚣未停,直到他聽到前端傳來詫異的聲音,“這金香樓的新東家竟是個女的?”

濃密的長睫輕輕動了下,他看着一道青綠色的身影從後廚方向走了出來。

少女穿着一身青綠窄袖衫,海棠百疊裙,頭發用繡着祥雲樣式的綠綢綁成一根麻花辮垂在右肩上,她手上脖子上沒有多餘的裝飾,只有耳垂上墜着一對金桂花樣式的耳墜。

清新脫俗。

聽見外頭的唏噓嘩然,她不曾露一絲異色,粉唇微翹,眉眼盈水,仍是從前那副從容模樣。

不知道為什麽,在瞧見阮妤的時候,霍青行先前殘留在心中的疑問竟好似有了解答,緊抿的薄唇微微松動了一些,他仍負手立于人群中,看着阮妤,輕輕說了一個字,“能。”

嗯?

褐衣漢子有些矮,聽到裏頭的嘩然剛想踮起腳看一看就聽到身邊的響聲,像是在回答他剛才的話,他循聲看去,瞧見身邊站着一個辨不清是少年還是青年的男子,穿着一身洗舊了的青衣,頭發用木簪束着,能瞧出他的處境應該很窘迫,偏偏身上卻有着一股子仿佛與生俱來的貴氣,而更令他心驚的還是男子的相貌,冷白色的皮膚,漆黑睫毛下的鳳眼冷淡而銳利,似乎是瞧見了他的注視,青衣男子朝他看過來。

褐衣漢子看着露出全部面貌的俊美男子,心下一驚,竟有些不敢與他對視,忙回過頭,也不敢再去分辨剛才說那句話的人是誰了。

霍青行見他轉過頭也就收回目光繼續往裏頭看。

……

而此時的大廳。

阮父阮母都在椅子上坐着,他們離得遠看不清現在是什麽情況,只能皺着眉揚長脖子望着阮妤,而作為裁判的屠榮見兩人出來便上前查看他們準備的食材,在瞧見那籮筐裏被清洗幹淨的大閘蟹時,他皺了皺眉,擡起銳利的眼睛看向張平,沉聲,“這是你選的?”

他鷹眼勾鼻,本來就生得有些兇相,更何況在金香樓說一不二幾十年,底下的人都十分怕他。

即使是一向心高氣傲的張平也一樣。

被屠榮這樣看着,張平底氣都少了大半,哪裏還有先前在後廚那副心高氣傲的模樣?忙低聲辯道:“不是我……”見屠榮緊鎖的眉頭不僅未松,反而還攏得更加厲害了,他額頭也漸漸冒出一些細密的冷汗,垂在兩側的手也有些微微顫抖起來。

就在他快被屠榮的威壓擡不起頭的時候,耳邊卻響起了一聲清脆帶着笑音的女聲,“屠師傅,是我決定的。”

“你?”

屠榮一頓,他把視線轉到眼前這名笑盈盈的少女身上,一雙花白的眉皺得更深了,怕旁人聽見,他的聲音放低了一些,“你知不知道張平最擅長的就是蟹?現在還沒到比賽的時間,你還可以換。”

到底是他師父的孫女,他也不願太過為難她。

張平見身上那股威壓消失,心下剛剛松了一口氣,一聽這話就抿起了唇,有些不高興地想張口,但看見屠榮陰沉的臉又住嘴了。

算了。

現在開口反而讓屠榮不高興,而且他剛剛的确使了點詐。

誰能想到這個女人這麽蠢,他随口說了一句用蟹,她就應了?不過他可沒有逼她,鄭松也提醒過她,是她自己非要跟他比,他有什麽辦法?

不過就算不用蟹,他也能贏,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小姐,估計做飯都有婆子丫鬟伺候,自己把菜倒進鍋裏再盛起來就當是自己做的了。

估計待會連菜都不會切吧。

他在這邊暗自嗤笑着,旁邊的阮妤卻仍是溫和的模樣,笑着和屠榮說,“沒事,就用這個好了。”見屠榮還要張口,她又壓低聲音,似是撒嬌一般,笑着說了一句,“這麽多人看着呢,屠爺爺總不能讓我臨陣當逃兵吧。”

自從說比賽之後,她就一直用“屠師傅”稱呼他,這會壓低聲響的一句“屠爺爺”卻讓屠榮心裏驀地一軟。

原本威嚴的老人這會目光無奈地看着她,到底也沒再勸,既然都是輸,還是輸得體面些好……他回到座位,擡了擡手,作為發言人的鄭松忙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說了比賽規則後,又笑着說,“兩位參賽者需要在半個時辰內做完,完成後,會由我們的掌廚以及四位我們金香樓的老主顧一起品嘗打分,至于其餘圍觀的人,回頭我們也會附贈一張小票,下回來用餐的時候只要提供這張小票都能享有優惠。”

這就是剛才阮妤向屠榮提的要求。

從前金香樓比賽都是內部決斷,只要屠榮說可以,衆人就會認可……當然,大家認可還是因為相信屠榮的為人,他在金香樓幾十年,俨然把這個地方當成自己的家,而且他性格孤僻為人死板還無兒無女,別人想買通他是不可能的。

剛剛阮妤提出要去請幾位老主顧一起評選的時候,衆人都有些驚訝,更不用說阮妤還大張旗鼓鬧得滿城都知道。

金香樓的這些人沒有人相信她能贏,就算是他們這裏最差的學徒跟她比都不可能輸,更何況是僅次于屠榮的張平?要只有屠榮還能勉強給她留點臉面,可拉上外頭的人,他們可不會管她姓不姓阮……屠榮也隐晦表達了這個意思。

可阮妤雖然笑盈盈的,态度卻很堅決,屠榮沒辦法只好依她的意思請人去喊。

好在金香樓雖然如今落魄了,但還是有些老主顧念着舊情時常光顧,花了些時間找了幾個相熟的,又請了幾個能言善道的小二在外頭宣傳了一圈便造就如今這個情況了。

……

鄭松上前敲了下鑼鼓,比賽正式開始。

張平有自己的學徒,這會伸手由學徒替他套上袖套圍上圍裙,做這些事的時候,他分神看了眼阮妤……身邊的少女長得是真好看,就那樣一身綠衫白裙站在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并未要求別人幫忙,而是自己做着這些事,幾個很尋常的動作,都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大概是個人都喜歡美好的事物和人,剛剛看到阮妤出現,底下的人還一陣嘩然,但此刻看着她的容貌和笑顏,縱使心裏再怎麽覺得她不可能贏,他們還是給予了一定的尊重,并未出聲。

甚至大家都有些沉浸在她的一舉一動中。

本來覺得站着累想離開的一群人此刻竟然都安安靜靜留了下來,甚至還有越來越多的人在知曉金香樓要比賽的新東家是女人的時候都趕了過來,現在圍在外頭,看不到的就問看得到的,還有附近的人拿來凳子站在上頭看。

霍青行看着附近擁擠的人,皺了皺眉。他怕回頭這裏人多鬧出事,喊着“借過”走了出去,而後招手喊來一個小乞兒。

“公子,怎麽了?”機靈的小乞兒仰着頭問霍青行。

霍青行并未嫌棄他身上的髒污,蹲在小乞兒的面前,從荷包裏拿出十多個銅板,看了眼跟在他身邊的小女孩又拿出七八個銅板,一定遞給他,而後溫聲和他說,“勞煩你們幫我去縣衙找下應捕快,請他喊些人來這裏幫忙,他若問起便說我姓霍。”

小乞兒拿到銅板立刻喜笑顏開,說了聲“好”就拉着小女孩往縣衙那邊跑了。

霍青行目光溫和地目送着他們離開,瞧不見了才轉身朝身後看,出來後再想進去是不可能了,看着這烏壓壓的一群人,他其實并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歡那種擠在一起的感覺……可他站在原地沉默了一會,還是沒有選擇離開,而是選擇站在一旁靜靜地等待結果。

比賽已經開始。

張平作為金香樓的第二把手,自然是有他的真材實料在的。

學徒已經離開,他從籮筐裏拿了十幾只蟹先放到已經煮開水的鍋裏蒸着,又着手開始準備需要用到的工具。坐在屠榮身邊的幾個人都是金香樓的老主顧,差不多都是五、六十歲的年紀,也算是見證過金香樓的繁華落魄,這會有人看着張平準備的工具和材料,笑着點點頭,“看來張師傅今天是打算做他最擅長的禿黃油,咱們這些老家夥算是有口福了。”

禿黃油是用清蒸好的蟹,取蟹黃蟹膏,然後在鍋裏放進豬油,融化後加入蟹黃蟹膏,熬制一會再加入蟹肉用鍋鏟搗碎,這樣做出來的禿黃油可以單吃,也可以拌菜,但最精致的吃法還是配上一碗米飯,再配一壺解膩的茶。

秋日的大閘蟹本就昂貴,更何況是這樣費時費力做出來還只有一小碟子的禿黃油,尋常人家很少吃得起。

所以這會看着張平的做法,大家都有點眼饞口饞。

屠榮聽着耳邊這番話,雖然沒搭腔,但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張平早些年在長安的酒樓做學徒,最擅長的就是一些精細繁瑣昂貴的菜,這道禿黃油更是他的拿手絕活……張平居然會拿這樣的絕活和人比?

他皺了皺眉,壓下心裏的奇怪,又把目光移到阮妤那邊。

少女還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樣子,甚至是有些慢吞吞的。她先是把籮筐裏的大閘蟹扔到沸騰開了的鍋裏蒸着,又開始清洗蝦、雞爪,還有土豆……她這是準備做什麽?即使是見多識廣的屠榮此刻看着少女這堆食材也有些愣住了。

他身邊幾個老主顧這會也把目光落在了阮妤身上,和屠榮一樣,他們也十分驚詫,“她這是要做什麽?”

一般用蟹做菜,最簡單的就是清蒸。

清蒸之後,再用八大件敲剪慢慢品嘗蟹最原始的味道,也有繁瑣的,像張平這樣做成禿黃油的,或者腌制作醉蟹,或者做粥……但看阮妤的樣子,這些材料也不像是做粥啊。

因為驚訝,原本放在張平身上的目光全都被阮妤吸引走了。衆人看着少女把清蒸好的蟹取上來,清洗幹淨後對半切開,又往鍋裏炖雞爪,等雞爪炖得差不多了再煮蝦,食材全都撈起來之後又清洗鍋,開始往裏頭放油、姜片、蒜、辣椒爆炒,頃刻間,霸道的辣椒香和蒜香就在屋中鋪展開來,一下子就蓋過了張平那邊的蟹香,就連張平也忍不住被吸引了目光。

被衆人注視着的少女站在煙火氣中。

袅袅白煙讓她恍如置身于仙境,可這個仙境中的女子卻不是食風飲露,朝夕起舞,而是拿着鍋鏟在噼裏啪啦的爆炒聲中放入炖好的雞爪和土豆,以及煮過的蝦和對半切開的蟹。

“這……”

屠榮身邊的人愣愣看着阮妤,“這是打算做大亂炖嗎?”他們還是第一次在酒樓見到這樣的做法,現在只要家境還不錯的人家都不會做這樣的菜了吧?這阮小姐到底知不知道現在是在比賽啊,還關系着她能不能進金香樓。

圍觀的一群人在心底腹诽着。

不過不管如何,他們的确被阮妤勾起了興趣,尤其這道不知名的菜還這麽香。

周遭議論紛紛,可阮妤卻一點都沒有被幹擾到,仍十分有序地按着自己的步驟往裏頭放水放冰糖,甚至還放了一碗調好的芡汁,然後蓋上了鍋蓋。

還未到時間,張平那邊已經結束了,而阮妤這邊還悶着鍋蓋,就在衆人的等待中,那鍋裏的香味越飄越遠,別說附近的那些人了,就連門口站着的那些人也都被這股濃郁的香味勾得起了饞蟲。

這會正是飯點,很多來圍觀的人都是沒吃過飯的,本來還不覺得有什麽,現在倒是一個個全都饑腸辘辘起來。

“這是在做什麽?怎麽那麽香?”

“哎,有沒有看得見的說說啊,香死我了!”

“看得見,但不知道啊,就看到那女東家往鍋裏放了一堆材料,不行了,這味道也太香了,我現在香得能吃下三碗飯。”

……

站在一旁閉目等待的霍青行聽到這番話,一向平淡的眉眼竟也忍不住顯出幾分笑意,他沒猜錯,她……果然贏了。

“青行!”

不遠處傳來一道青年的聲音。

霍青行斂了神情循聲看去,便見一個穿着捕快服飾手拿佩刀的男人領着一群捕快走了過來,“怎麽回事?”應天晖看着這邊的陣仗,皺了皺眉,“你突然讓人喊我過來,出了什麽事?”

“現在還未出事。”霍青行朝人點頭。

“裏頭在做什麽,怎麽那麽熱鬧?”應天晖皺着眉,剛想喊屬下過去趕人,就聽霍青行說了一句,“這是阮先生家的酒樓,今日正在比賽。”

應天晖和霍青行從小認識,自然知曉他口中的阮先生是誰,本來要驅趕的吩咐變成讓人去防護,把屬下分派過去後才神色奇怪地看了眼霍青行,所以他讓人喊他過來是為了治安?他記憶中的霍青行可不是多管閑事的人,剛想說話就聽裏頭傳來一聲,“開了開了!”

什麽開了?

他也被勾起了興趣。

……

裏頭顯然比外頭還要熱鬧,要不是有人看着,只怕這會要一窩蜂圍過去了,就連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屠榮以及幾個富紳出身的老主顧這會也都有些翹首以盼,鄭松上前各取了五份請屠榮等人品嘗。

張平好精致,每只碟子上除了禿黃油和米飯之外還用蘿蔔雕了精致的花,衆人雖然先前被阮妤做的菜吸引了注意,但此刻看到張平的菜時也都情不自禁點了點頭。

到底是金香樓的大廚師。

張平見他們已經開始品嘗,倒也不擔心結果。

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少女,見她已經解掉圍裙和袖套,這會正低頭在淨手,慢條斯理地哪裏像是在參加比賽,倒像是閨閣中的小姐梳洗妝容準備見客。

他皺了皺眉,想起她剛才做的那道菜,又腹诽一句“故弄玄虛”。

果然是不會做菜的人,香是香了點,也的确吸引人的眼球,但正經酒樓正經廚師誰會做這樣的大亂炖?實在是——

丢人現眼!

也不知道待會輸了會不會哭鼻子?

他心中嗤笑,聽到那邊已經嘗完他的菜開始點評了,便收回目光直視前方。

每人十分,一共五十分,鄭松統計完之後笑着說,“張師傅,禿黃油,一共得四十六分。”

這個得分算是很高了,張平很滿意這個結果,甚至都已經準備好迎接衆人的掌聲了,他在這邊不疾不徐地解着圍裙,淨着手。

屠榮等人那邊也已經漱了口,開始品嘗阮妤的菜了。

阮妤的菜是用小碗裝着,相比張平的精致,她的菜就有些沒那麽講究了,白瓷碗裏的菜都炖爛了,味道倒是很香,就是不知道吃起來怎麽樣,要從色香味三方面比試,這個賣相就已經輸了……屠榮當了幾十年廚師也是第一次品嘗這樣亂炖出來的菜,不過畢竟是自己師父的孫女,不管好吃不好吃,他還是拿到就開始品嘗了。

他第一筷吃的是雞爪,本來不抱有期待的菜在入口的時候卻讓他愣住了。

身邊四人也是一樣的表情,他們都未說話,互相對視了一眼,居然不約而同地繼續就着米飯吃了起來……

“怎麽樣啊?”

“這剛剛第一道菜還一直在說,怎麽現在連說都不說了?”

周遭全是這樣話,坐在一旁的阮父阮母緊張地手都握在了一起,就連站在一旁的鄭松也緊張地手心冒汗,他心裏是盼着阮小姐能贏的,剛剛在後廚和阮小姐相處的一小會讓他立刻就喜歡上這位好脾氣的東家了,他還是第一次跟這樣好相貌好脾氣的姑娘相處呢。

“師父……”

見屠榮神色嚴肅,手上動作卻未停,他心裏不禁更緊張了,不由輕輕喊了人一聲。

屠榮聽到聲響倒是反應過來,第一次這樣失态,他輕輕咳了一聲,看了眼碗裏還剩下的一些菜,又看了看身邊四個人,他們都還在低頭吃東西,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屠榮只好拿過帕子擦了下嘴巴,吩咐,“去請他們過來。”

“哎。”

鄭松應了一聲就往那邊跑,“阮小姐,張師傅,師父請你們過去。”

張平高傲地點了點頭,率先往那邊走。

阮妤還在用随身攜帶的珍珠膏勻手,聞言,笑着應了聲好,等把東西裝回去才跟着張平的步子往那邊走。

張平到那的時候,幾個老主顧還在吃阮妤的菜,連頭都沒擡,屠榮倒是沒再吃,不過目光也一直落在那白瓷碗裏,怎麽回事?他心下閃過一絲異樣,剛剛還信心十足的人此刻居然有些害怕起來。

都是做菜的,自然知曉一道菜好不好就是看客人有沒有吃完。

而此時——

屬于他的那五份,除了一向很喜歡吃禿黃油的老王先生吃得十分幹淨,其餘人都還剩着一些,而屬于阮妤的這五份……除去屠榮還未吃完,其餘四人居然都吃了個幹幹淨淨,甚至還把白瓷碗裏的湯汁倒進米飯混着吃。

怎麽,怎麽會這樣?張平的臉色開始變得蒼白起來。

“屠師傅。”阮妤也走到跟前了,她沒有注意到張平的失态,笑着朝屠榮打了個招呼,又和其餘幾個已經吃完的老主顧福了福。

屠榮颌首,問她,“你這道菜叫什麽。”

阮妤想了想,“沒什麽正經名字,要真取,就叫蟹煲吧。”她也是第一次做這道菜。

“蟹煲……”

屠榮旁邊一個戴着幞頭的中年男人喃喃道:“這名字雖尋常倒也合理。”又問阮妤,“你怎麽想到做這樣的菜?”

阮妤仍是眉目含笑的模樣,被衆人看着也不怵,聞言先看了一眼張平,見他臉色蒼白,溫聲說,“我知道張師傅的禿黃油是一絕,就算做其他的,我肯定也比不過,便讨了個巧。”

她這話算得上是十分自謙了。

張平原本跟個落敗的公雞一樣目光呆滞,此刻卻神情驚愕地看着她,似是沒想到她居然會在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

阮妤卻沒看他,仍笑着看向那幾位老主顧,柔聲詢問,“幾位先生吃得如何?”

“我還是第一次吃這樣的菜。”王老先生笑道,“好吃得很,就是太少了一些,丫頭,你快讓人再給我們拿些過來,或是讓人再做點,我得打包帶回去給我家人嘗嘗。”

“也給我一份。”

其餘幾人也紛紛說道,就連那些沒嘗到味道的人聽到他們的話也紛紛嚷起來,“我也要,我也要!”

“我不打包,就在這吃!”

屠榮看着這許久不曾瞧見的景象,竟也有些呆住了,倒是阮妤笑着和衆人說道:“實在不好意思,今天店裏的蟹不夠了,怕是做不出來,等過些日子店裏的蟹充足了,大家再來品嘗可好?”

“今天鍋裏還剩一些,回頭在店裏用餐的客人,我會讓小二每張桌送上一小碟子,大家可以先嘗嘗鮮。”

衆人雖然遺憾,但想到今日能嘗個鮮倒也不錯。

縱使還未評分,但阮妤已經完全控起了場面,這會又笑着和衆人說道:“大家看了這麽久也累了,要是願意留在店裏吃飯的就讓小二帶你們入座,今日用餐的都可以享有優惠,回頭離開了我還會讓人附贈小票,下回你們拿着小票過來依舊能享有優惠。”

衆人看了這麽久又聞了那麽久的香味本來就餓得不行,這會聞言紛紛要留下吃飯,一樓坐不下就去二樓包廂,邊走邊還說,“記得給我們桌先拿一份蟹煲。”

“我們也是!餓死了,先來米飯和蟹煲,讓我嘗個汁水也好!剛才看王老先生他們吃,可沒把我饞死!”

很快,人群慢慢朝四周散開,而後更多的人走了進來,店裏的小二忙得暈頭轉向,本來在圍觀的廚子們看着這番陣仗也有些沒回過神。

王老先生和屠榮認識幾十年了,這會看着不遠處笑盈盈幫忙招呼的少女,笑着和屠榮說,“看來你們這回是來了個好東家啊。”

向來嚴肅的屠榮此時看着阮妤的方向,眉目竟也有頃刻的柔和,只是很快,他又斂了笑,低斥起鄭松等人,“還杵着做什麽?沒看到這麽多人,還不進去做飯?”

鄭松等人連忙往後廚走。

看着還呆站着的張平,屠榮皺了皺眉,也沒在這個時候說什麽,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進去。”

縱使沒有評分,張平也知道自己輸了。

他此刻哪裏還有先前的傲氣?低着頭,讷讷應了個好就跟行屍走肉一般往裏頭走。

屠榮看着他的背影皺了皺眉。

“屠叔,怎麽樣?”阮父阮母走了過來。

屠榮看了他們一眼,又看着阮妤的方向:“剛才是我小看她了。”

阮妤似是察覺到什麽,轉過身,待看到阮父阮母,眼中的笑意又深了一些,走過來喊人,“爹,娘!”

“哎。”

阮母懸了一上午的心這會終于塵埃落定,她沒那麽多心思問輸贏,在她眼裏,她家阿妤就是最好的,握着她的手,不住問,“累不累,餓不餓?”

阮妤笑道:“不累,餓倒是有點,咱們今天就在這吃飯吧。”

阮父阮母自然全由着她。

“你們先坐,我進去看看。”屠榮招呼了一聲,就往後廚走。

……

張平站在後廚口,正在問鄭松要蟹煲。

鄭松目露無奈,“張師傅,剛才東家說了這是給客人的。”

可張平就跟瘋魔了似的,目光一錯不錯地盯着這道菜,好似不給他,就不讓人出去了。

“給他。”

鄭松聽到熟悉的聲音忙擡起頭,看見屠榮,驚訝喊道:“師父?”不過有屠榮開口,他倒是也沒再堅持,分出一點給張平,其實他自己也想吃,不過……看着越來越少的蟹煲,鄭松咬了咬牙,還是算了。

鄭松分好後就離開了。

張平因為有長安的經歷,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平時做事吃東西也很講究,可現在他居然連筷子都不用,直接用手抓着吃,菜已經有些涼了,可他在舌尖嘗到那個味道的時候還是呆住了。

愣愣站在原地。

屠榮也沒問他有什麽想法,只是看着他,沉聲,“清醒了就進來。”路過他的時候,他腳步一頓,頭也不回說了一句,“以後金香樓的東家只有小姐,不管你心裏存着什麽想法,你要還想留下來就斷了那些不該有的念頭。”

張平心下驚震不已,猛地回頭卻只瞧見已經提步離開的屠榮。他在原地站了半晌,又看了一眼手裏蟹煲,還是咬牙進去了。

……

門前圍觀的人不是已經離開,就是已經入座了,應天晖抱着刀站在外頭,看着阮妤和一群比她年紀大幾輪的人說話也不見絲毫驚慌,便和身邊的霍青行說道:“這小姑娘真厲害,她是誰啊?”

阮家的姑娘,他也見過,和如今這個可不像。

霍青行并未搭話,他看着被阮父帶着和幾個老先生說話的阮妤,收回目光,“走吧,請你吃飯。”

應天晖疑惑道:“這裏不就是酒樓?你要請我吃飯,做什麽舍近求遠?”

霍青行皺眉,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想讓阮妤瞧見他在這,可偏偏……“霍青行?”熟悉的女聲傳入耳中,他負在身後的手一握,擡眼看去果然瞧見阮妤的身影。

她就站在他身前,目光奇怪地看着他,“你怎麽在這?”

“阿妤,怎麽了?”阮父阮母也跟着走了出來,他們剛才正跟王老先生他們說話,阿妤也不知道看到了什麽突然走了出來,他們怕出事自然忙跟了出來。

這會看着站在外頭的霍青行和應天晖,也有些驚訝,“小行,小晖,你們怎麽在這?”

“阮先生好,阮家嬸嬸好。”應天晖笑着和他們打了招呼,剛想說霍青行找他過來的事就聽身邊男人淡淡說了句,“路過。”

嗯?

應天晖目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過也沒揭穿他,笑着說了句,“我帶着兄弟們巡邏,正好看到這裏人多,怕出事就過來看看。”

阮妤也沒想到今天會來這麽多人,這會聽人說起,連忙歉聲道:“是我沒想周全,多虧幾位捕快大哥幫忙。”只是路過,真有這麽巧嗎?

而且捕快路過,和霍青行有什麽關系?他怎麽也在這?

阮妤仍舊看着霍青行,神色奇怪。

應天晖雖然還在猜測她的身份,但也不會露于表面,聞言爽朗一笑,“沒事,本來就是我們該做的。”

阮妤見霍青行那張冷淡的臉又聽應天晖這番話便收回思緒,又朝人道了謝。

“小行,小晖,你們都還沒吃飯吧?正好我們也沒,一起吃吧。”阮父招呼兩人。

應天晖自然應好,他剛剛被霍青行喊來,飯都沒吃幾口,現在早餓得不行了。霍青行抿了抿唇,到底沒有反駁……一群人提步進去,霍青行落在最後,要進去的時候,他似是察覺到什麽,轉身朝身後去看,便見一個身影走進一條巷子,雖然很快,但他還是瞧見了那人的臉。

阮卓白。

“怎麽了?”阮妤未見他跟上,停下步子,側身問他。

似是沒想到她會在這等他,霍青行怔了怔,回眸看她,見她水盈盈的雙目此刻正望着他,他目光微滞,好一會,他才搖頭說,“沒事,進去吧。”

“嗯。”

阮妤也未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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