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二天天未亮，于戰舟頭一次請假，早早地來到城北門口。炙炎城不止一個出口，但他打聽過了，這裏是回金族最快的一條路。

帶上帽子，抱着胳膊靠在城門一側陰影處。城門每日進進出出的人很多，不注意沒人會發現他。

他昨晚一夜未眠，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手裏緊緊揣着信始終不敢也不願打開。理智清楚再去見一面沒有任何用處還會帶來不必要的危險，但他今天還是站在了這裏。

前方遠處傳來大批馬蹄聲，于戰舟微微擡頭，走在最前方的就是時一淩。他又恢複成以前那個對任何人冰冷疏遠的模樣，眼睛半掩着不帶任何感情地看着前方，他身後有好幾個時家派來的護衛，身旁是……

于戰舟臉色一冷，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去想他那個天之驕子的兄長了。

隊伍慢慢走近，躲在陰暗處的他并沒有被任何人看見。于戰舟不知為何，明知危險至極，卻突然希望自己被發現。熙熙攘攘的人群裏，那個人會不會越過所有人發現他的視線？

随着時一淩的走近，他的視線就越發炙熱。待時一淩離他僅幾步之遙時，于戰晨突然開口：“一淩，出了城門我們就要分開走了，此去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時一淩冰冷的視線在對上于戰晨時就消失了，他微微一笑：“想見自會相見，有緣亦會相見。什麽時候戰晨你想要敘敘舊，告訴我一聲，美酒佳肴一淩一并奉上。”

于戰晨笑着點頭致意：“一淩有這份心就好，我也知道你每日沉迷古籍，哪裏敢打擾你。年後自會相見，那時我們再好好喝一杯。”

“好。”時一淩答道。

說完，于戰晨率先帶隊走向城外左邊的大道。

“少爺，我們也走吧。”時一淩左後方一人道，“還要趕路呢。”

時一淩點了點頭，突然轉過頭往身後看了一眼。

“少爺可是想起有什麽事還未辦妥？”

時一淩盯着城門口，淡淡道：“沒什麽，難得來一次炙炎城卻沒能觀賞一番，有些遺憾。”

“沒事兒，少爺若是喜歡，以後有的是機會再來的。”

“說的也是。”時一淩點點頭，回過頭駕着馬走了兩步，又停住了。

“少爺？”

“帶路。”時一淩側過頭望着遠處的天空，“這種事情還要我來嗎？”

“啊！對對對對對……”那人回過頭對着後面喊道，“全部人跟上走中間條路！”

不算是浩浩蕩蕩，但也是有十幾個人十幾匹馬，在人們紛紛的側目中，揚長而去。

直到馬蹄揚起的灰塵都落下，時間也到了北城最熱鬧的時候。大量的人在這裏進進出出，遠方傳來轟鳴聲，僅有幾個剛到這裏的人伸長了脖子朝聲音發出的方向望了一眼，大部分人都已經習慣了爆炸的聲響，宛如生活的一部分。

這裏是火族最大聚集地，是于戰舟往後即将生活的地方。

于戰舟發現自己是一個很矛盾的人，前一秒還在期盼着時一淩能夠發現自己，下一秒卻又躲了起來。至于為什麽會這麽做，他自己也不明白。

等時一淩的隊伍走遠後，他才離開了那個城門。在走回辛家館的路上他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以後那個人将距離自己十萬八千裏，摸不到，見不着了……就像他們以前一樣。于戰舟總覺得沒什麽真實感，他不知道這份不真實感是在覺得這幾個月的陪伴不真實，還是在覺得一直好好在身邊的人突然就離開了不真實。

無論是哪一種，他必須承認，自己很不好受，是不同于以前被人瞧不起，被人放棄的那種難受。

“喲，正難受呢？”

“誰？”

于戰舟剛走進一個無人的巷子，頭頂上方就傳來了一個成熟女人的聲音，他擡頭一看，卻沒看見任何人的影子。

“你叫于戰舟，恐怕不是單純和風族少族長撞名這麽簡單吧？”

于戰舟沒有說話，他沉默地站在原地，試圖聽出聲音傳來的方向。

“不說話那就是我說對了？風族少族長的兄弟卻是個火能力者……你果然是個混血啊……”

于戰舟瞬間全身警報響起，他警覺地感受身邊一絲一毫的異動，連一陣微風也不放過。他暗暗發動這兩天剛學的火系初級陣法，身體微微下傾擋住自己的動作：“你想怎麽樣？現在就殺了我，還是送我入牢？”

“都不是。我可是好心過來想要提醒你一句，在這個世界上，尤其是那些所謂的純血貴族們，可是最看不起最仇恨你這種混血兒了喲~”

于戰舟一愣，語氣瞬時變得淩冽：“你想說什麽直說。”

“在你激活火能力後，你沒有發現你同行的那個金族人待你再沒像以前那般親昵了嗎？金族人吶，無論貧民還是貴族，可都是自小就堅信着‘混血就是魔王之子’這種思想。你覺得，他對你……”

“住口。”于戰舟低聲道。

“陪你四處激活只是他想要到處玩玩罷了，他根本沒想到你真的會激活。”

“閉嘴！”于戰舟聲音有些暗啞，兩鬓垂下的頭發遮住了他所有表情。

“他從出生開始就擁有一切，若不是當時他有生命危險只能依靠你，你覺得他真的會搭理你半分？”

“嘣！”初級炸裂術發動，周圍一片圍牆頓時倒塌。

“再胡說我殺了你！！”于戰舟仍埋着頭，将手緩緩舉起，手掌心正燃燒這熊熊燃燒的烈焰。

“哈哈哈~~~現在的你是殺不了我的。不過呢，看在你我都是混血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女人輕佻的聲音正經起來，“別暴露自己身份，否則等待你的就只……”

于戰舟根本不等她說完，就朝着聲音的方向炸了過去，但幾秒種後，女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好了，我的任務完成了，下次再見咯~”

于戰舟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并不是因為疲憊，而是逼着自己冷靜。

他站在原地這麽深呼吸了好久，才像是終于想起什麽似的，急急拿出放在衣兜裏的信件——他現在，急需時一淩給他安慰。

時一淩雖然各種方面不靠譜，但在東西品質上向來能追求最好就盡量追求最好。在被于戰晨救走後生活水平又提高了幾個檔次，連用的信封和信紙看起來都十分高級。

于戰舟此時卻顧不得這麽多，直接拿出信紙打開開始看。字是時一淩特有的，建立在好看和醜之間的風格，信中只有短短幾句話：

“只能一同走到這裏了，你要留在火族學習，而我也必須回金族。這段時間感謝你一路的照顧，我本苦于自己一直沒能幫什麽忙，還好在最後将這人情還了。以後再次相見，裝作不認識或許對你我都好。

——你，應該是個混血種吧？”

金族領地就在火族正北方，但是金族中心城與炙炎城之間還是有一定距離，加之時一淩心裏對回去有所抵觸，整個隊伍愣是花了半個月才到目的地。

金族是人口最少領地最大的種族，不過因為地處北方，大部分地區都被冰山雪原覆蓋，真正有人居住的地方反而不多。

但是時一淩一路走過去，只要看見人群聚集的地方，就都是由金屬打造出來的城市。越往前走，城鎮的機械發達程度越強。

雷族給了他一種整個民族一起組成一個龐大精密儀器的感覺，火族讓他以為自己來到了遠古時期的蠻族部落，那麽金族就讓他覺得自己穿越到了工業革命時期。

當他遠遠看見金族中心城——铠铄時，率先看見的是滾滾的蒸汽。時一淩更加覺得自己來到了18世紀60年代。

金族族長有專門的辦公地點，所以時一淩回到自己未來居住的家還沒多休息就要跑去見他那個所謂的父親時文韋。

“時族長，小少爺回來了。”錦涵打開了族長辦公室，時一淩就看見一個面色嚴肅的中年人坐在裏面。

這大概就是時文韋了，時一淩張嘴想要打個招呼，卻怎麽也喊不出“爸爸”兩個字。他從來沒叫過人“爸爸”，現在突然要對一個陌生人喊這麽親密的稱呼。

“聽說你失憶了。”時文韋率先開了口，冷哼了一聲：“無禮的模樣卻沒變。”

時一淩面色不變，但心裏松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時一淩和時文韋之間有什麽問題，但是如果自己什麽都不說就能解決對話，對他來說可以少很多麻煩。

“叫你過來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件事。”時文韋看着文件，“能力沒有随着憶給忘掉吧？”

兒子失蹤幾個月，回來時發現失憶了，第一件事卻是問能力有沒有影響。時一淩心裏一冷，大概能猜出這兩父子為什麽關系這麽淡薄了。

時一淩依舊沒有出聲，只是伸出手将體內一個小玩意兒拿出來，又迅速收了回來。

“還能用就行，我還要忙，你先回去吧。”

聽到時文韋這句話，時一淩轉身就離開了。就在剛剛他注意到了一件事，時文韋從頭到尾，哪怕在他展示自己能力的時候，都沒有擡頭看過他一眼。

在幾個月之前，那個人對于他只是個小說裏的配角，是他記都沒記得住小角色。他本不該對他任何态度有任何反應，大概是這具身體原主人影響到了他。畢竟他從來沒有過親人，也不會有那種為了親情而情緒波動的情況。以前沒有，現在也不會有。

他一直都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