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四月的天氣，還帶着幾分早春的涼意，下過雨後的空氣中泛着潮濕。

市中心醫院裏面人潮湧動，擠擠攘攘的。

門診樓和住院部的長廊那裏擠滿了人，吵嚷聲、哭泣聲還有各種詢問聲充斥着，完全蓋過了院內廣播上的聲音。

“......作為本市排名前三的綜合性醫院，不管從醫療水平還是科研能力上講，我院都是遙遙領先，我們擁有一批年輕優秀的醫生，能夠......”

不過，

院內宣傳向來沒什麽人聽。

吵吵嚷嚷的聲音在看到大廳門口進來的一行人之後，有片刻的安靜。

個個一身西裝，社會精英的打扮。

尤其是為首那人。

模樣生得極為精致，大廳裏白得明亮的燈光下襯得五官更為好看，尤其是眉眼，一筆一畫都像精雕細琢一般，只是冷冽得有些過分，薄唇緊抿，渾身上下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氣場。

一身酒紅色的西裝，在醫院這樣的環境中顯得格格不入，一看就不像是來看病的，倒像是......

好在，短暫的安靜過後，很快又恢複如常。

人們繼續忙着排隊、挂號、繳費......再排隊。

伴随着“叮”的一聲，電梯門緩緩合上，隔絕了外界瞟過來的若有若無好奇的目光。

張秘書按了樓層，這才開口：

“大小姐是前天晚上12點四十五分生的，是個女兒，我們的人昨晚在夜店找到的武修。”

武修是顧家的姑爺，算是上門女婿，只不過顧家這邊沒人把他當姑爺看。

畢竟，

沒什麽實力的軟腳蝦，鳳凰男罷了。

顧城“嗯”了一聲，沒什麽表情。

張秘書繼續道：“昨晚我們把他帶回來了，這會兒正跪在病床前。”

電梯門開的前一秒，顧城笑了下，稍稍松了松領結，光亮的電梯板上映出人影，一雙陰翳的眼眸笑得十分涼薄，薄唇輕啓：

“走吧。”

三號樓8樓是産科VIP病區，豪華獨立包間，應有盡有，條件極佳，隔音效果......更好。

一行人站定在25號病房外，門旁挂着的牌子上，寫着：

主管醫生：陳主任（陳青）

主管護士：護士長（劉岚）

兩個護士正好推着推車出來，剛關上病房門，一轉身就看到來人，愣了下。

張秘書上前一步，笑着解釋道：

“我們是産婦的家屬，今天來探視的，辛苦二位了。”

兩個護士彼此看了一眼，目光停留在顧城身上，猶疑不定，未等開口，便被對方掃了一眼，身子不由得一顫，莫名有些發怵，不自覺地就讓到了一邊。

眼睜睜地看着一行人走了進去，就聽到病房內的人一聲驚呼，“顧城！”病房門關上前，張秘書又走了出來，看着兩人，笑得一臉眉目慈善。

“短時間內還請不要進來打擾。”

說完便“嘭”地一聲關上了病房門，落鎖的“咔嗒”聲聽得人心頭一震，莫名有點不安。

兩人愣了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高級病房住的有錢人多，那裏面亂七八糟的事情多得不是一星半點兒。

沉默片刻，一人急忙說道：

“快快快，給時醫生發消息，就說25床病人家屬來了，看着要鬧事兒的樣子，讓她做完手術趕緊上來。”

“別亂說！”另外一人瞪了她一眼，“時醫生這會兒正做手術呢，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我先給她發個消息。”說着把推車放回了換藥室，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給時念發消息，只是打字的手有點兒抖。

VIP病區的病人格外嬌貴，25床的病人更是VVVIP，光是每天家裏來伺候的保姆都有七八個，除了她們主任和時醫生，醫院裏還真沒幾個人能管得住。

陳主任最近出差，只能寄希望于時醫生身上了。

——

院外吵吵嚷嚷的，手術室裏格外安靜，每個房門都緊閉着，無形中透露着一股緊張的氣氛。

6號手術室，臺上三位穿着無菌手術衣的醫生有條不紊地配合着，放在旁邊記錄臺上的手機“嘀嘀”響了兩聲，手術臺上的人沒什麽反應，時不時看一眼心電監護儀上的數據。

空氣中有消毒水的味道，血的味道淡了許多。

躺在手術臺上的病人一直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沒敢開口，想問又不敢問，怕打擾到醫生。

時念看了眼病人，不經意似地問道：

“昨天晚上睡得怎麽樣？”

病人愣了下，随即反應過來，急忙說道：“睡得還行，”頓了下，“就是後半夜總想上廁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要生了，就心裏一直慌得厲害，早上那會兒還......”

聲音不大，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也不知道醫生聽到沒有，反正自己心裏倒是輕松了些，說話間，嬰兒就抱了出來，時念拿掌心拍了下嬰兒的腳底心。

下一秒，

“哇！”地一聲，震耳欲聾的哭聲響了起來。

急促又響亮。

肺活量一聽就很足。

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出來，調侃道：“這哭聲可真響。”

産房來的老師迅速把嬰兒抱到一邊的産床上，量了**重，又抱到病人面前，彎腰給她看了下，說道：

“18床，何倩，對嗎？”

“對對對，是我是我。”病人反應過來，歪着腦袋想要看清楚醫生懷裏抱着的小嬰兒，可惜身子不能動，看不太清，只能聽到響亮的哭聲。

“三點十八分生的，是個女兒，3880g，現在先抱到新生兒科，沒什麽問題的話等你回到病房就能看到了。”

“好好好。”病人眼睛微紅，沒等她說什麽，産房的老師已經把嬰兒抱走了。

手術還在繼續，縫合的時候，聽到病人很細微的啜泣聲，時念頓了下，笑了笑，柔聲道：

“很漂亮，是個很健康的寶寶。”

很溫柔的聲音，無形中安撫着人的情緒。

“是嗎？”病人破涕為笑，聲音還有些哽咽，斷斷續續地說道：“我聽着，我聽着哭聲可大了，這孩子力氣大，在我肚子裏的時候就很有勁兒，晚上睡覺都能感覺......”

十五分鐘後，手術結束。

時念下了手術臺，換了手術衣，又交代了幾句，這才離開，靠在電梯板上，閉上眼睛，忍不住長呼了口氣。

從口袋裏摸出塊兒巧克力塞進嘴裏，感覺緩過勁兒來，這才低頭去看手機上的消息。

【時醫生，3床病人有點兒發燒，她不想吃藥，等你回來再給她看看怎麽處理。】銥誮

【時醫生，21床病人又買蛋糕吃，血糖已經升上去了，要補打胰島素還是吃二甲雙胍？】

【時醫生，8床病人今晚想回家住，問你行不行？】

時念揉了揉眉心，挨個兒回了消息。

......

【時醫生，25床病人家屬來了，但看起來有點兒像鬧事兒的，你趕緊回來看看。】

時念心下一咯噔。

25床病人顧婷，前天晚上夜裏急産，手術的時候丈夫沒來，情緒有些不太好，昨晚聽說是回來了，但是病房門緊閉，沒聽到病人喊人，她們也沒去看，只是今天早上查房的時候看到男的跪在病床前。

這種事情因為涉及到病人隐私又和病情無關，她也沒問。

時念摘了口罩，揉着太陽穴，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不是沒有見過在醫院裏大打出手的，只是有的屬于家庭糾紛，她們這些做醫生的根本沒資格去管。

剛下了電梯，沒等時念想好怎麽解決，就圍上來好幾個孕婦，一看就是守在手術電梯外等着她的。

一個個的挺着大肚子，手裏拿着各種東西，看到她立馬就嚷嚷起來：

“時醫生，你給我看看這個能不能吃？說明書上三個月內，我現在六個月，但我想吃。”

時念看了眼包裝盒，搖了搖頭，“不能。”

“為什麽？”

“營養不夠。”

“時醫生，我明天的手術排得是幾點？12點前可不可以把孩子剖出來？我找人算過的，那個時間點兒出生孩子會比較聰明。”

時念嘴角一抽。

“不确定。”

手術室只會排第幾臺手術，具體的時間只是大概不會具體，畢竟每臺手術有長有短，随時可能有突發情況，這麽精确的時間她可不敢保證。

“時醫生，我剛剛等你那會兒腳忽然疼得厲害，你快給我看看怎麽回事了？”

時念看了眼這病人的腳，又看向她畫得過于精致的妝容，十分心累。

“......懷孕了就盡量別穿高跟鞋，容易扭到腳，嗯？”

“可是我喜歡穿高跟鞋，”這孕婦特別愛美，不高興地嘟囔道：“我這麽矮，不穿不好看。”

路過25號病房的時候，房門緊閉，倒是沒聽到裏面什麽動靜，不像是護士說得要找事兒的樣子，時念猶豫着要不要進去看一下。

正準備敲門，就被旁邊的人給拉住了，好心勸道：

“時醫生，你幹嘛？你可千萬別進去啊，離遠點兒才對。”

時念不解：“為什麽？”

那幾人左右看了看，把時念往一邊拉去，離25號病房遠了些，才壓低了聲音說道：

“你剛才沒來，那裏面打得可狠了，哐哐直響的，隔着房門都聽到了，吓死人了。”

“保安來了幾趟人家都沒讓進門。”

“顧婷哭得那真是”幾人相互看了看，臉上有些幸災樂禍，“撕心裂肺。”

“打人？”時念臉色一變。

幾人擺擺手，很是不在意地說道：

“哎呀，顧家那個瘋子回來了，打人不是跟吃飯喝水一樣嗎？”

“那人連親爸都敢動手，顧婷她老公算老幾？”

“顧婷她老公活該，老婆還在手術室呢，自己在夜店左擁右抱的，要我說，打死都是輕的，什麽玩意兒！”

“就是，再說了，誰讓顧婷嫁那麽個男人，簡直就是腦子進水了。”

時念擰着眉，病床跟前無孝子，醫院這地方家屬內部鬧矛盾的多了去了，大打出手的不是沒有，只是到底是醫院，而且她們病區又特殊，在這裏打架鬧事簡直就是在胡鬧。

“別管他們了，時醫生，你再給我看看吧，我這幾天晚上睡覺不踏實，後腰那裏可疼了......”

被幾人吵得厲害，一時半會兒也抽不開身，時念只好先帶她們回辦公室，準備過會兒再去看看25床是什麽情況。

剛走過去幾步，身後的房門“啪”地一聲從裏面打開，一行人走了出來，背對着她們向外走。

顧城低頭，掌心的破口還在向外滲血。

“顧總。”張秘書遞過來紙巾，顧城面無表情地接了過來，用力地擦着掌心的血，心底泛起暴虐，眼底閃過一絲陰郁。

“你這兩天先不要吃這個了，”身後傳來一道女聲，“等明天化驗結果出來再看看，嗯？”

“哎呀，我就吃一點兒，沒事的。”

“先忍一忍，”很溫柔的聲音，敲在耳膜上，溫潤柔和，“忍一忍，好不好？”

記憶中的聲音似乎也是這樣，只不過多了幾分清脆，少了......幾分成熟。

顧城忍不住停了下來，轉頭看過去。

圍在中間的女醫生，穿着白大褂，長發及肩，只在腦後簡單紮了一下，還有幾縷松散下來，正溫和地安撫着身邊的人。

白大褂白得刺眼，一塵不染。

一點兒血跡也沒有。

聲音溫和又有耐心，末了，還會加上一句，“好不好？”

【顧城，你先把這道題做完，好不好？】

【顧城，你別哭啊，你男孩子哭什麽？別哭了，嗯？】

【顧城，我們兩個待會兒一組，好不好？】

【顧城，你別怕，待會兒他們要是欺負你，你就叫我的名字，他們肯定不敢了，嗯？】

......

像是在哄小孩子聽的假話。

醫生的話，向來如此。

虛僞又幼稚。

顧城收回視線，沒說什麽，轉身走了。

不遠處，時念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總覺得剛剛有人在看她。

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