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很在意你

在某些北方孩子的眼中,冬天的代表色是白。

無窮無盡的白,不摻一絲的雜質。或許源自人類天性中某些對殘缺美的追求和對極致完美純淨堕落的欲望,雪地幹淨到路過時都有種想要沖過去蹦起來踩上一腳的沖動。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裏,華禮就覺得花朵綠葉這類極度美好又極度脆弱的自然物,理所當然生長在氣候溫和陽光明媚的春天和夏天。

似乎只有這兩個季節的炎熱和燦爛,才能配得上這些花朵短暫又絢爛的盛開,

但是前二十年人生從未走出過自家地區的華禮,自從來到白河鎮後就被打破了許多原本的固有觀念。

比如,連續一周見不到太陽溫度卻并不降低;曬出去的衣物隔了一夜竟然還能掐出水;木桌後的牆角趁着沒人注意悄悄長出了青色的苔;鮮花也可以一年四季常在。

還有,原來沈季也不是什麽都不懂。

——————花開在沈家是最好的。

華禮沒能忍住,勾起了唇角。他恨自己好沒出息,竟然就被這麽輕飄飄一句話給哄着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季,而後意外發現,沈季的耳根好像被熱水燙過一樣,一直紅到了脖子,至于被衣領遮蓋住的其他部分是什麽顏色,華禮就不得而知了。

被哄得很開心的華禮,開口卻還是說:“關門沒用,這邊牆我兩下就翻出去了。”

末了,好像怕誰不信似的又把身子朝前傾過去,跟沈季悄聲道,“別忘了我是男的。”

“哪有妻子丢下家人去鄰居家住的!” 沈季明白,如果華禮真心想跑,自己壓根看不住他的道理,所以心裏着急,嘴上說着一些冠冕堂皇的話跟他辯論。

“哎,我的衣服和生活用品還在王嬸家呢。” 華禮假裝成一副聽不到沈季說話的樣子,只是擡手扒着院兒門的邊邊,目光始終停在外面,任沈季怎麽說也不轉過去看他,還一副望眼欲穿的樣子。

最終華禮被沈季連拖帶拽的拉進了房間裏,華禮索性也樂得清閑,省下了今日原本要跟王嬸一起做的活兒。

連太陽都躲起來的那幾日剛過,穿堂風自這窗掠過房間內的各處,再片葉不沾身的自那窗奪框而出,叫人捉摸不透它的軌跡和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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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久了直叫人泛出一股倦意,像條冰涼的毒蛇一樣蜿蜒而上,從腳底往大腿上竄。華禮索性站起身,雙手背過身後,像個戲臺子準備開口前先擺身段的角兒。

這一間住了有些時日的狹小房間,連地都是灰撲撲的泥地。華禮将腳踏在再熟悉不過的地磚上,依次是腳跟、腳掌、腳尖。用鼻腔随意哼了些記不得名字的戲文唱段,半阖着眼倒真在腦海裏想象起來,那些戲班子裏正學扮旦角踩臺的小孩子的樣子。

踱步到那挂歷前,挂在牆壁上的日歷,一撇印着尋常的日子,一撇印着些彩色的美人,都是現在正紅火的明星,華禮叫不上名字來,只知道她們都是紅彤彤櫻桃小嘴,一雙大而靈動的眼睛,被泛黃的紙張膠卷拍出來,好似漂亮的千篇一律。

華禮突然就念起了沈季。

沈季的眼睛也挺好看的。華禮擡手在那圖片上美人眼睛邊,用手指比劃了一下。

好像也沒差多少。

正被人拿去跟光鮮亮麗的美人一同比較的沈季卻在幹着好似土匪一樣的行當。

他一股腦的将王嬸指的“華禮暫住的房間”裏幾乎看着眼熟的東西全都一并搬了出來,動作又利索又迅速,王嬸嬸甚至都還來不及去查看和阻止,直到夜幕降臨沈季已經離開多時,王嬸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沈季将自己的一塊鏡子和兩個頭發夾子當作華禮的,一并拿走了。

晚時,沈季不似往常。早早的不要人催就關燈鑽進了被子裏,華禮以為沈季已經入睡,沒轍還特意死死用腳尖摳着拖鞋,生怕拖鞋在水泥地磚上發出的踢踏聲吵醒了沈季。

不知不覺間,這個最初讓華禮好一通嫌棄的小房間,已經成了華禮在白河鎮最安心和舒适的一方天地。

心煩多日的他,終于期盼着可以睡個好覺了。

盡管如此,覺淺的華禮還是能感覺到,身旁人輕微的動靜。聽得出像是在努力不發出聲音打擾別人的樣子,但這也足以證明身邊人并沒有真正入睡。

“沈季......” 華禮閉着眼,很自信的往身邊丢了一條胳膊過去。坦白自己的性別後,他連睡覺都變得大膽恣意起來。

開始有心事的沈季沒有像他們初遇時那樣話多了,但畢竟還是不比尋常人,盡管滿心裏盤算着有關華禮的事,但還是伸手抓住了華禮的胳膊,将他斜撂在自己身側,而他卻反手,虛虛地握住了華禮的食指。

“你還氣嗎?” 華禮其實有些倦了,但還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沈季搭話。以往這好像成了他們睡前必經的一個環節,而這回好多天沒睡在一起,華禮仿佛憋壞了一樣,“是怪我沒跟你說清楚,但書記的歲數都能當我爸了。”

“我明白。” 沈季開口,聲音跟華禮比起來要清明許多,顯然是自打躺下就壓根沒睡過。

明顯比以前腦子清醒不少的沈季,華禮也沒有再像以前一樣覺得很驚訝或事怎樣,好像他始終就是這個樣子似的,從鼻腔裏哼哼出幾聲意義不明的語氣詞,似乎是用來表達贊同的。

“所以你還氣嗎?” 華禮不依不饒,越是困倦狀态下防範意識越薄弱,華禮好像只有這時才猛然回到了缺失的童年,露出點孩子氣來,才讓人恍然記起,他的年歲照理說也就是該讀大學的程度而已。

聽華禮像是在撒嬌一樣的語氣,沈季也借着黑燈瞎火看不清楚撅起了嘴巴,“我沒氣你。”

“沒氣我你不理我。”

“我自己生氣。” 沈季擡起了抓着華禮手指的那只手,在黑暗中把玩着,“誰叫我打就小生在這裏,書又讀的少呢。”

聽出些其他的含義,華禮索性也不犯困了,一骨碌翻過身來,拿另一只手撐着腦袋,試圖在黑暗中看清沈季的表情。

“你在氣李懷谷?”

沈季不答。

“快說,” 華禮湊近了挑挑眉毛,“不說我咯吱你。”

“你咯吱我就掰你手指頭!” 沈季也來了勁兒。

“沒用,我又不是文藝工作者。” 無奈華禮軟硬不吃,“快說實話!”

原本已經打定主意不想再思考這件事的沈季忽然像是被華禮戳中傷心事一樣,豆大的淚珠子突然就順着眼角流了下去。

睫毛撲閃,因為皺眉而更凸顯起來的卧蠶像是一捧荷葉,裏面乘着一整個梅雨季的雨滴。

苦澀微鹹,跟人的心情一樣。

華禮最見不得人哭,尤其是沈季這樣哭起來抽抽噎噎,整張臉都揪起來,眉頭也順着扭成了川字,但就是不嗚咽一聲的。

“怎麽了怎麽了,我欺負你了?” 華禮忙把沈季拉着坐起來,生怕他一個沒注意就哭的斷氣兒了。

“你就是欺負我了,” 沈季說話也染上了濃重得鼻腔,“你是不是嫌棄我,沒怎麽上過學,字也認得少......”

沈季一句話中間要抽啼兩下才能喘勻了氣繼續說下去,最後好像自己也嫌累挺,幹脆抛出一劑重擊。

“你壓根就不喜歡我!”

“說什麽呢!” 華禮好像被這句話刺中了胸口一樣,而沈季的哭腔和淚痕,無一不控訴着華禮曾三次試圖逃離他的事實。

這會兒華禮也終于裝不住了,被沈季說的好像也有點委屈起來,雙手擡起用力捧住沈季有些肉嘟嘟的臉頰,為了讓對方能好好用心的聽自己接下來說的話。

沈季臉上的肉被華禮推的都堆在眼睑下方,看起來好像是将荷葉改成了睡蓮來接水。

“原先覺得沒必要說的,但我實在是不喜歡別人誤解我。” 華禮頓了頓,“跟你是哪裏人,生在哪裏長在哪裏無關。”

“我一直都很在意你,也很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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