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孤獨小孩
人的一生其實很長,但某種意義上來講,其實也很短。
這一生長到沈母一邊拉扯着弟弟,一邊一路送走了自己的諸多親人,還養大了沈季并親眼見證了兒子的婚禮;但也短到沈母勞苦一生,最後都沒能來得及安享一下天倫之樂,就如此突然的撒手人寰了,甚至臨走前,自己唯一的兒子都沒能在身邊。
現在華禮最自責的事就是沒能再多仔細思考一下,沒能拉着沈季一起多用心陪陪沈母。那麽多的預警和先兆,他絲毫沒有将沈母一些微小的症狀往那邊靠,又因為年紀太小時就被寄養在嬢嬢家裏,也未曾親自經歷過長輩離世。沈季更是對這些不甚了解。
檢查人員也說,應當是半夜突然病發的,這種病症犯病到死亡的過程說快可以很快,要是當時有個人在能在身邊看着,及時就醫就能好一些。
還是不夠缜密啊,白白虛長了這些歲數。華禮在心中自責。
雖說他現在對沈母的情感也算不上是喜愛,但人活着,總是要比沒了好。華禮是希望自己身邊所有人都健康活着的,活着才有無限的可能和未來,死了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其實華禮不是個怕死的人,只是他所愛着的一切都還存留在人世間而已。
細雨連下了好幾天,幾天裏一直是斷斷續續,一會兒看似好像要停下了,沒多一會卻又淅淅瀝瀝的掉下新的雨點來。
出殡那天鎮子裏的很多人都來了,其實這件事沈季和華禮都是私心不太希望有很多人來的,一方面不是什麽好事沒必要,二來他們也着實沒心情再對着遠鄉近鄰陪笑臉了。
沈母這一輩子就這麽一個兒子,所以大大小小的事便全都落到他們兩個人頭上,兩人一起忙碌了好幾天,沈季也自然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父親去世時他年歲還太小,況且那時還癡着,也等于沒有經驗的。兩人忙到傍晚,昨夜也幾乎一夜未合眼就直接趕來火葬場了,沒成想雨還在下,華禮連把雨傘都沒來得及帶,仍舊冒雨站在露天大院子裏等待着。
“你把帽子戴上,”華禮一邊悄聲提醒沈季,一邊直接擡手替他将兜帽扣上,雖然看上去沒有太大作用,但好歹算是将頭發護住了,“你是獨子,過會你出去頭發濕着顯得不好看。”
“那你呢,”沈季乖乖的戴好了帽子,但下眼睑的青色直叫華禮看着心疼。沈季伸手拉扯着華禮已經變潮濕的袖口,“你要不要去屋子裏呆一會?”
“你去吧,兩個人都走了像什麽樣子。”
目送沈季走開,華禮難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沒有大悲卻覺得悶得很。清晨四五點的氣溫本就不熱,再恰逢連續降雨,站在雨中這會兒讓冰涼的雨滴順着發梢流進脖頸裏,被涼涼的水珠刺激到一顫,華禮似乎才活了過來。
這時一片小陰影出現在華禮頭頂,同時也為他遮住了頭頂的雨。華禮轉頭過去看,發現是王嬸正在給他撐傘。
“嬸兒。”華禮沒什麽靈魂的喚了一聲,其實他也不知道該跟王嬸說點什麽才好,王嬸跟其他人不一樣,是相對親近的人,但又并沒親近到可以宣洩情緒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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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我不請自來了。”王嬸應着華禮的呼喚,“我想着你們兩個小孩,我來能幫襯幫襯。”
華禮對王嬸的話沒做太多表示。他們的确很需要幫助,需要一些專屬于女人的細膩來照料些場面事,但華禮卻又着實不希望麻煩其他人,只能扯了些不想幹的話,“小季在屋裏,我怕他濕了頭發不好看。”
“是,應該這樣。”王嬸贊同的點了下頭,而後朝前一步靠近了些,單手有些不太方便的從兜裏掏出了什麽,“這個。”
應聲接過來,是一小疊用信封包好的錢。
“我們做了這麽久鄰居了,這也是我為數不多能做得了。”一邊說着這話,王嬸擡手替華禮将黏在臉頰邊的濕頭發掖到他耳後,将手裏的傘遞給他,“小姑娘一點都不注意自己形象,以後也沒人提醒你了。”
說完這話,王嬸語句突然一頓,大概是覺得自己話說的有纰漏,用眼睛瞄了華禮幾眼,見他還是呆愣愣的樣子,只得拍拍他,而後兀自朝大家都在的房間去了。
直到沈母去世,華禮才知道沈母自己的姓氏其實是崔,因為那上面寫着沈家崔氏,連個名字都沒有,問沈季只說從小也沒有人告訴自己母親的名字是什麽。華禮站在那裏,只覺得可笑,辛勞一生的結局是,連個完整的名字都沒法留下。
雨越下越大,沈季和華禮從負責人端出燒剩下的碎骨裏挑揀了幾塊,說是走了個過場,華禮瞧着那幾塊零星的骨頭,只覺得人這一輩子真的讓他搞不懂。活了幾十年的活生生的人,最後一把火不過剩下這麽幾塊看不出形狀的碎骨罷了。
雖然平日裏沈母本來也不是個話多的人,但冷不丁家裏少了個人,竟讓華禮覺得一下自冷清了不少。晚上他跟沈季回家後自己去收拾了沈母的房間,發現沈母留下的痕跡少之又少,除了幾件翻來覆去穿着的衣服和她攢下的錢以外,幾乎沒有任何能叫人留有個念想的東西。
收拾好後華禮看到沈季蹲院子裏那顆大海棠下不知道在幹嘛,這會兒雨好像氏快要停了,但仍舊淅淅瀝瀝的下着,華禮随手拎了件外套出去想給沈季批上。
“小花,你知道嗎,”沈季面朝大樹蹲着,不用回頭也知道來的人是華禮,“從我記事兒起這棵樹就在我家院子裏了。”
“我媽年輕時,夏天會在這兒擺西瓜,讓我邊吃邊等爸爸回家。但是我人小手小拿不住,好幾次把還沒吃幾口的西瓜弄掉在地上,媽媽每次都要打我,但其實一點都不疼。”
“等天氣涼些了她就不讓我在這兒坐着了,她自己在這裏織毛衣,我小時候的毛衣手套帽子圍巾都用不着買,媽媽做的比外面買的還好。就是我總是弄壞,麻煩我媽每年都要織新的。”
“其實我媽針線活在鎮裏都出名的,王嬸最開始就是來拜托媽媽做活兩個人才熟起來的。”
這會兒華禮正跟沈季用同樣的姿勢蹲在他身側,聽他用好像講故事一樣得語氣說着這些,他只覺得眼球刺痛的想要眨眼,但他忍着不想眨眼,感覺好像眼皮一合上就快要流眼淚了。
興許是白天用眼過度了。華禮自欺欺人的想着。
“小季......”
還未等華禮将話講完,沈季突然轉過身來定定的看着華禮,聲音裏好像也突然染上了些委屈的腔調,“但是,你知道嗎小花,”沈季看着華禮停頓了好久,好像是希望自己能語氣平靜一些說出自己想說的話,但最後還是忍不住,眼淚收不住的奪眶而出,“以後沒人給我織毛衣,也沒人在樹底下切好西瓜等我了,我沒有媽媽了。”
“我沒有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