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任憑處置

浩浩蕩蕩上千人步伐整齊地從飛沙谷趕回聚英堂,滿滿的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紅藍雙方自發分站兩側,隊列整齊,相對無言。各自陣營陣亡的人皆站在隊列末,等待最後的清點。

常山下去清點陣亡人數,随後報出。

“惡人,陣亡四百三十九人,浩氣得四百三十九分。浩氣,陣亡五百二十七人,惡人得五百二十七分。”

“惡人奪旗兩面,得兩百分。浩氣奪旗三面,得三百分。”

“惡人總分七百二十七分,浩氣總分七百三十九分。”

聚英堂下,黑壓壓一片烏影,衆人卻靜若寒蟬。兩邊人臉色倒是出奇的一致。

震驚……茫然……不敢置信……

浩氣震驚于自己居然贏了,惡人震驚于自己居然輸了!

一群标榜自己是男子漢的小子們捂住嘴,紛紛失聲痛哭。

邬琅心中失笑,哭什麽呦,傻小子們。

“好了,在沈先生面前還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樣子。先生今日觀戰,可有何意見提提?也好讓這些小子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

沈蓬生笑笑:“玄蒼将軍說笑了,我對于排兵布陣可謂一竅不通。要說什麽建議,實在稱不上。但觀戰之間,能感覺到大家的成長,蓬生甚是欣慰。”

邬琅挑眉:“自然是比偷看女人洗澡這種偷雞摸狗的活計要有意義得多。行了,都散了。下去看傷的看傷,洗澡的洗澡。獨孤勝,宋松留下。沈先生也回吧,不然盧大哥要找你了。”邬琅眼睛在人群中一掃,随便挑出兩個身上比較幹淨的人,說:“你們兩個,過來,送沈先生回去。”

“是,五爺。”

一陣騷動後,聚英堂便只剩下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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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琅走到獨孤勝跟前,擡起他下巴,喉結上方半寸處一道傷口粗糙滲血的紅痕顯現出來。

“啧,夠狠吶,小宋。”邬琅餘光瞄一眼宋松,宋松低頭避開邬琅注視。

“只是小傷,不要緊的,五爺。”獨孤勝保持着頭向上仰的動作,輕輕地說。邬琅冰涼手甲的觸感讓他忍不住顫抖起來。

“今天做得不錯,獨孤。過兩天教你幾招有用的。”

獨孤勝雙目一亮,整個面龐都煥彩起來:“多謝五爺!”

邬琅覺得獨孤勝就像一只得了食物的大狗,蠻可愛的。臉色卻是一沉,反手甩了他一巴掌:“但是,你居然陣亡了,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殺,真是長臉啊!你是統戰,是大将,是你方陣營的支柱和依靠。你是能輕易死的嗎?被告訴陣亡的時候,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是個英雄。舍生取義,壯烈犧牲,太光榮了。狗屁!若不是方宇臨危不亂鎮定士氣,你們還得輸。回去好好想想,什麽時候該做什麽,能做什麽,別給我瞎jb亂來!”

“……是。”

獨孤勝走後,邬琅卻沒有立刻對上宋松。常山洗杯泡茶聲響淙淙。

過了許久,邬琅茶喝過兩杯,宋松終于按捺不住,擡頭直視邬琅:“五爺為何不罵我。”

“罵你幹嘛,反正你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我懶得罵。”

“…………”宋松怔愣,拳頭緊握:“我就那麽不招你待見嗎!”

“宋松,你要知道。頭領、首腦有很多種,有的護短,有的冷靜,有的沉穩,有的暴烈,也有的殘忍嗜殺。但只有一種人,最無恥,最沒有資格做首領,那就是讓部下背黑鍋的人。我對你太失望了,宋松。上次攻防,究竟是誰把李狗兒腿打斷的,是你,還是汪雷,你可以看着我再回答一次。”

宋松額冒青筋,渾身肌肉緊繃得仿佛下一秒便會爆炸。他沉默半晌,忽的全身松懈下來,慢慢地說:“……是我,不關汪雷的事。”

邬琅喝幹杯中苦茶,走到宋松面前,五指一握,猛地一拳将宋松揍倒在地。宋松趴在地上,雙手撐着地面,看不清表情。

“混蛋!一人做事一人當都不懂,你這個廢物點心。要你有什麽用!你馬上給我滾出惡人谷。”

宋松忽然從地上爬起來,揚頭大喊一聲:“我不!”

邬琅簡直要被這熊孩子氣死,揪住他的衣領将他拎了起來,怒道:“你還有理了?”擡手一巴掌還未落下,便看到挂滿眼淚的一張臉。

“你還有臉哭,小混球。”

“我不走,我還要跟着你打攻防!”

“滾蛋……”這混賬東西,腦子漿糊做得嗎。

宋松一下掙開邬琅的手,撲進邬琅懷裏,“五爺,我……我害怕,我怕李狗兒再也站不起來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你還知道怕啊,混賬。”邬琅長嘆一聲,拍拍宋松的背:“現在後悔,當初腦子被驢踢了?”

“我就是想贏!我不願輸給獨孤勝!”

“行了,再裝可憐,我一巴掌扇死你。李狗兒那記得給我好好道歉,聽到沒有。”

“知道了。”

“現在可以閃開了吧,老子盔甲都被你的馬尿弄髒了。”

“…………”

邬琅接過常山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胸甲上的淚漬,說:“以後攻防你不要做統戰了。”

宋松猛地擡頭:“五爺!”

“不是叫你不要參加,是讓你別做大将,你沒有獨孤勝那種統籌能力,帶不了大部隊。宋松,你和獨孤勝是不同類型的人。獨孤勝将來會是我麾下沖鋒陷陣的一員大将。而你,我希望你能做我的耳朵,我的眼睛,幫我縱觀整個戰場!你會比現在做得更好。”

宋松下意識站直了身子,凝視邬琅,眼神複雜。

“我不是不喜歡你,是太恨鐵不成鋼。你若是再這麽傲天傲地下去,就要真成一塊廢鐵了。”

邬琅忽然伸手招了招:“常山,過來。”

眨眼間,一道細風吹過,常山原本所處的位置殘影略過,他人卻已經到了邬琅身邊,“少爺。”

“宋松,你以後就跟在常山身邊學習。他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他教你什麽你就學什麽。懂?”

宋松怔怔地愣在原地,待回過神後,猛然跪下:“卑下宋松,叩謝五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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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蓬生明顯對邬琅提升了關注度,譬如每周都來觀看攻防,譬如看邬琅調教那些不聽話的人,譬如邀請邬琅去他的院落喝茶。沈蓬生誇贊常山茶藝好,特地備了上好的茶葉和茶具。

邬琅喜歡喝苦茶,這是在臨淄王府養成的習慣,現下也改不掉了。

沈蓬生體弱,每天都要按時喝藥。但他又勤勉,對于山寨事務幾乎事必躬親。

邬琅看過沈蓬生寫批文時的字,大概也只能稱之一句,字如其人,風骨猶存。

但盧彥還是不給他實權,他對沈蓬生,是驚人的言聽計從。邬琅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麽下手好。若太急切,反倒顯得他失了身份。

時間很快到了五月中旬,東昌寨去漁陽鎮收稅,糧食谷物、金銀滿載。寨內一片喜樂融融。

邬琅心中卻隐隐有種感覺,轉機就快要來了。

五月下旬,東昌山外,大軍森森。邕州州牧按捺不住,再次派兵讨伐東昌寨。

盧彥不以為意,卻沒料到,不過半天時間,東昌山的第一個屏障就被轟爛,大軍長驅直入已經到達了葫蘆谷外緣。

葫蘆谷地形顧名思義,呈葫蘆狀,兩頭空間寬闊,越往中間走越狹窄,谷內最窄的地方只能容許兩匹馬并排而走。

邕州州兵在之前,從未成功闖過葫蘆谷。但今次,卻是用最短的時間來到了葫蘆谷外。

東昌寨壓力驟然增大。

幾番打聽刺探之下,終于得知,來的兵還是那些兵,帶兵的将領卻不再是那個槍和戟都分不清的漁陽鎮都尉,而是楊記川的神機校尉薛棠!

薛棠此人,骁勇善戰,有勇有謀,可謂一名良将。更為難得的是對楊記川忠心不二,馬首是瞻。是楊記川手下非常有名的一號人物。唯一要說的缺點大概就是太過于冷血殘暴,據說他帶兵攻下的城鎮少有不血流成河的,他最喜歡做的事便是将成年男子的頭砍下,像臘肉一般懸挂在城牆上曝曬,從傷口切面流下來的鮮血可以染紅整面護城牆。

在邕州,薛棠之名可止小兒啼哭。

這樣一個兇名赫赫的戰将,如今就在東昌寨山門外,怎叫人不心驚膽戰。

盧彥連夜召開緊急會議,要商讨出一個對策來。破天荒的,邬琅也被邀請參與。他心中冷哼,怎麽,這種時候就想起他來了?算盤打得挺響啊。不傲嬌一下,盧彥還真把他當做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抹布了。于是邬琅直接讓常山把傳話的人擋在了外頭。自己睡得昏天黑地。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他便披甲而起,悄悄去了葫蘆谷。用輕功飛上山頭,費了一番功夫找到一個視野上佳又不容易被發現的地點。

太陽逐漸升起,葫蘆谷內也喧嚣漸熱。

隔着一道天險,兩方人馬虎視眈眈對峙着。

邬琅用千裏鏡向下觀望,見兩邊人完全不是一個檔次上的氣勢。

這種三伏天的日子,太陽毒辣,氣候悶熱,士兵們穿着護身盔甲,頭上汗珠如雨注,熱那是必然的。東昌寨的人都受不住熱躲在石壁的陰影下用袖子扇風,領頭的堂主三五不時地擦着汗,一臉不耐地盯着對面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這是拍戲呢!

反觀薛棠部隊,豆腐塊一般整整齊齊地碼着,隊列井然有序,行令禁止。不用擂鼓,就這站軍姿的氣勢都已經滅了東昌寨。

邬琅連薛棠本人是什麽樣子都不用看就知道,東昌寨必敗。若是薛棠有時間和東昌寨耗,那麽攻下整個東昌山,也不過是時間問題。他名正言順,又有邕州做後盾,怕什麽。而東昌寨呢,除了東昌山這個天險,還有什麽。

看來這群霸占漁陽鎮當山大王當久了的土匪們還沒有意識到,面對正規部隊,尤其将領嗜殺成性的部隊意味着什麽。

不知道盧彥的腦袋被割了吊在漁陽鎮牆上當燈籠時,面上會是什麽表情?不甘心?還是憤怒。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時間到了中午,日頭最為熱烈毒辣的時候,驕陽如火,幾乎要将人的面皮烤剝。

薛棠突然發起攻擊,成群矢箭射出,步兵持刀瘋狂從葫蘆谷中間缺口向另一側開闊處擠壓。東昌寨設在狹窄缺口處的路障很快被砍得七零八落。而東昌寨寨民這會兒終于知道不好,蜂擁而上妄圖以人牆堵住缺口。

刀光劍影,厮殺聲,沖鋒聲,怒吼聲,還有似近又忽遠的震耳欲聾的戰場擂鼓聲,似乎要将整個葫蘆谷掀翻。

鮮血澆灌着沙石泥土,陽光折射着士兵們盔甲寒光。

邬琅閉着眼睛在原地打坐,背上的千城盾和破殺刀也仿佛因嗅到了血腥味而鋒鳴震響。

這場攻防戰足足打了一下午,傷亡驚人。薛棠沒有突破葫蘆谷,東昌寨卻也士氣大減。

戰死之人的屍體堆積在谷中,令所有人膽寒。

邬琅趁着夜色回了山寨,一直暗中監視盧彥的常山向他報告,盧彥現在很焦慮。

邬琅點頭。現下只需靜待,靜待盧彥來求他。這一等便是七天,在此期間,東昌寨渾身解數盡施,還是奈何不了薛棠。

邬琅清早一開門,便看到盧彥眉目緊皺地站在他屋前,氣色不佳,也不知是何時到的。邬琅知道盧彥是何來意,但他也料定了盧彥不好意思開口。所以,等盧彥一番拐彎抹角,正待提起正事,就被邬琅随便找了個借口堵了回去。

盧彥臉色羞紅,說也不是,走也不是,愣是扯皮扯了一會才離開。

盧彥盧彥,此番東昌寨生死攸關之際,是你兄弟的命重要,是你經營已久的寨子重要,還是你的面子重要?

“常山,你殺人時是什麽感覺?”

“沒什麽感覺,少爺。”

“就沒有這個脂肪厚不好割,那個骨頭太硬之類的區別嗎。”

“少爺,脂肪是何物?”

“……算了。”

又一日,邬琅想着,若是盧彥态度利索點,委屈點,他意思意思就同意了。可來的人卻是沈蓬生。

常山推着沈蓬生進來時,邬琅剛洗完頭,披散着頭發坐在屋內看書喝茶晾頭發。沈蓬生見他這般居家模樣,先是一愣,爾後臉上重新挂上笑容。

“将軍着便服,看起來平易近人了許多。”

邬琅摸摸頭發,感覺晾得差不多,随便找根束帶綁成馬尾,不在意地回道:“人不可貌相,先生以為如何。”

“那将軍願意為我東昌寨披挂上陣嗎。”

“哦,東昌山有天險,何至于此。”

“實不相瞞,今次來人乃是楊記川手下大将,我等不是對手。故……”

邬琅端詳沈蓬生許久,這張秀美臉龐常年臉無血色,這廂急切起來,帶點血氣,居然也別有一番風味。

啧,有些眼熟,可又記不起來。

他突然微微一笑,說:“先生還請回吧,今日琅不想見血。”

沈蓬生眼睛微睜:“将軍!”

邬琅說:“常山,還不送客?”

常山立馬握上了沈蓬生輪椅的推柄,沈蓬生身子忽然猛地向前撲,膝蓋還未落地,便被眼疾手快的常山攙扶住。

沈蓬生推開常山,重重跪下,眸中含淚:“将軍,不讓你融入山寨是蓬生一個人的意思。蓬生知你心中傲氣,故明了現下求你出手相助不是君子所為。但請将軍看在彥哥,看在東昌寨這數萬人的份上,救他們一回!此番事了,蓬生任憑将軍處置!”

邬琅心中微愣,擱下書,道:“先生言重了……常山,愣着幹嘛,還不快扶先生起來。”

話鋒一轉,又說:“當真任憑我處置?”

沈蓬生決然點頭:“是。”

邬琅站起身,說:“那麽,先生請回吧,琅要換衣服了。”

沈蓬生重重一拜:“多謝将軍。”

邬琅回眸,一雙漆黑的眼珠如狼似虎地盯着沈蓬生面龐,明明是盛夏,他唇角一抹笑卻讓沈蓬生心底滋生一絲寒意。沈蓬生只聽得邬琅說:“謝我做什麽,謝謝先生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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