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原來是你
中路軍繼續向前推進,邬琅開始有有目的性地觀察聞鋒和林正,他發現聞鋒和林正的關系似乎越來越僵硬。他們私下裏不再交談,除了會議和上戰場,他們幾乎不出現在同一個場合裏。兩人的營帳甚至隔得老遠。邬琅不知道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多久。他找到部隊裏的士兵詢問過,他們說,聞校尉和林承奉自中路大軍出發後不久就開始有了隔閡,而且還是聞校尉單方面的排斥林承奉。林承奉好幾次想要和聞校尉搭話,都被聞校尉躲開了。有時候還會聽到他們的争吵,不過不敢走近,所以聽得很模糊。
邬琅微微了然,有些詫異。之前察覺到聞鋒和林正之間不尋常的氣氛時,他沒覺得事情有多嚴重。再好的朋友都會有吵架冷戰的時候,更何況是将領和自己的軍師,意見相左那是家常便飯。可現在看來,聞鋒根本就不是在和林正吵架,他是想徹底和林正拜托關系。
為什麽,邬琅不禁思考。他們同是司徒靖的人,将來要一起接手自己的玄甲軍,理應大力培養默契,搞好關系。怎麽鬧得這麽僵,而且還是悄無聲息的。就連他們身邊的人都不知道原因所在。
一個又一個問題,想的邬琅幾乎要失眠了。
他十分擔憂獨孤勝的病情,卻也只能擔憂着。他在信裏告訴自己,常山既然接了命令,就一定會保護好獨孤勝的周全,常山從來沒有失手過。但潛意識裏他又想,常山也是個普通人,是人就會有失誤,是人就會犯錯。若常山偏偏在這個時候犯錯,丢了獨孤勝的小命,那又該如何。
邬琅閉上眼睛,他感覺到了疲憊。此時此刻,他從未如此強烈地想念楊記川,希望他還在自己身邊。
他想了想,起身提筆給楊記川寫信。
明明滿腔思念和苦楚,落筆時卻也只願讓讀信的人見此文字時不至于擔心,不至于慌張。
所以他寫了大軍出征來遇到了一個困難,但是,他會處理好,讓他不要緊張,等待兩軍彙合的最佳時機。
寫自己身體好,吃什麽都香。只是很想他,順帶又臭罵了當朝皇帝幾句。
寫好信,封好,叫來随軍的密探,讓他将信送出去。
這封信寫完,邬琅的幹勁又莫名其妙地回來了。最直接就表現在,他殺人的興頭越來越大。
聞鋒這是第一次看到邬琅這種嗜殺的模樣。早前,邬琅總覺得要讓新人有出頭的機會,特是為了栽培聞鋒,所以戰場上除了大方向的指揮外,他幾乎很少去搶人頭。所以在聞鋒的一貫認知裏,邬琅一直都是運籌帷幄的形象。
但是自從中路軍只留下他們的五萬人馬後,不知是從那一天開始,邬琅的指揮就變得特別淩厲。而他本來,就像是惡鬼附體,在戰場上肆無忌憚地将敵人屠戮一空。死在他手下的北戎士兵屍體都非常恐怖,要麽是被攔腰斬成兩半,要麽是頭身分家,四肢難全。看得人寒毛直豎。
但是邬琅身上有一種魔力,鮮血飛濺到他的臉上、身上,并不讓人覺得可怖,反而他帶動着所有士兵不知疲倦地拼殺。看着他在前頭所向披靡地開路,幾乎沒有士兵會不感到激奮和熱血。
什麽将帶什麽兵,玄甲軍素以其盾兵的銅牆鐵壁聞名,但是軍中最厲害的還是攻擊軍陣,一環又一環,環環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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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琅發狠,只有五萬人而且人數越打越少的中路軍只用了一個半月的時間久一路從位于北戎最南端的朗瑪打到了中部城市旺開。
十月下旬,中路軍只剩下了一萬餘人。他們離開旺開後,由邬琅帶領,走小路,拐進了一座面積很小的鎮子。
“清點人數、馬匹、糧草、藥品。”紮營後,邬琅下命令。
北戎的十月份,氣溫也開始像寒冷靠近。當時為了輕車簡行,并沒有攜帶大量棉衣,遭遇到這種天氣,只能在攻破的城鎮裏征讨物資了。
紮營後,士兵們便開始圍在一起烤火,架了鍋燙酒。他們攻陷旺開後,在城主府內搜羅到不少好酒,邬琅全部用來犒賞将士們了。
在這種遠離家鄉,冰天雪地裏,大概也只有酒能暖一暖心窩子了。
士兵們燙好酒,第一碗自然是要盛給邬琅的。邬琅其實不太嗜酒,但喜歡和楊記川喝酒瞎聊。辦正事時,他幾乎滴酒不沾,以免一不小心醉酒,誤了大事。不過,大家熱情高漲,他若推脫說不喝,士兵豈敢放開膽子喝?
邬琅端了酒,喝一口,吞咽過後,感覺像是吞了一團火下肚,胃裏熱辣辣的,有點想出汗。
他的視線在軍營中逡巡一圈,感覺到了兵力的捉襟見肘。
中路軍打到現在,還能有一萬人,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當然這跟很多士兵跟随這他不要命地往前沖有很大得關系。這樣前仆後繼,視死如歸,反倒在氣勢上壓下了那些被豢養多年,戰鬥力遠不如戍邊軍隊的北戎內陸士兵。
但人總是會死,一場又一場戰鬥下來,消耗地不止是人命,還有各種後勤軍需物資。
中路軍已到這種地步,還沒有人過來趁火打劫嗎?
難道說,內鬼真的不在自己身邊?
邬琅喝着喝着就感覺身邊落下一個影子,邬琅側目一看,聞鋒端着酒罐直挺挺站在他右側。
“站着幹嘛,坐。”
聞鋒便坐下了。
邬琅看到聞鋒右臉上那道新鮮的疤痕,是攻旺開是留下的。若是能得到及時的治療,再輔以昂貴的藥材,這張漂亮的臉蛋或許還能恢複原狀,至少痕跡不會太明顯。但是中路軍打到旺開時早有點山窮水盡的意味,哪裏還顧得上為這種不傷及性命的傷口浪費藥品。故而,這道疤,估計要跟随聞鋒一輩子了。
聞鋒本就不茍言笑,和他哥哥一樣成天張嘴吐不出幾句話來,現下再加上這道疤,或許可以頂替薛棠,成為第二個止嬰兒啼哭的角色。
“再打下去,我們很可能會死在北戎的某個城池下。你怕死嗎。”
聞鋒搖了搖頭。
邬琅輕輕笑了下,“打仗不好玩吧。尤其是這種深入敵軍腹地,情勢瞬息萬變的戰場。”
聞鋒說:“不,我覺得非常好。在您之前,我大商從未有人能進攻至北戎如此深入的地方。這是榮耀,後世萬代都将會歌頌您。”
“那有個屁用。你人都死了,化為了一抔黃土。難道還能享受萬人稱頌的成就感?這是一種欺騙自己的虛僞說法。如果你的老師是這麽教你的話,我覺得他只是想讓你去戰場上當滾刀肉。而你,還心甘情願。”
聞鋒眉毛寧把把的,有些疑惑地看向邬琅。
邬琅喝完手中酒,拍拍聞鋒的肩膀:“你看看身後的士兵們,你覺得他們有幾個是喜歡打仗的。不,要不是生計所迫,誰願意來幹這種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的活。你看他們在戰場上殺得奮力,你以為他們是享受厮殺?不,他們只是不想死。你看我,我殚精竭慮要滅掉北戎,難道是喜歡打仗?不,我只是在自保。越漸腐朽的大商,四周都是龐大的豺狼虎豹,然後它自己卻并不願意大力發展軍事。這樣再五年,再十年,不是被北戎鐵騎踏平,就是被大齊攻陷。又或者被他們兩方瓜分。皇帝孱弱,家不家,國不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戰争是一種令人惡心,但又會刺激上瘾的東西。你還年輕,不要就此彌足深陷了。不然,我不放心。”
聞鋒沉默着,他知道邬琅不放心什麽,是不放心将來玄甲軍到他手上,會變成一個徹底的戰争機器。
邬琅随即又換了個話題:“和林正還沒有結束冷戰?”
聞鋒一愣,偏過頭去,似乎不太想進行這個話題。邬琅無奈,不想強迫他。
兩人相對無言地坐了會兒,邬琅就進營帳了。
當夜,邬琅收到常山的密報。
獨孤勝已蘇醒,傷勢正在治愈中。左路軍現在一切正常,并未發現可疑人物。
邬琅緩緩呼出一口氣,将紙條放在火燭上點燃。
他十指交叉起來抵在鼻前,思考着是繼續試探下去,還是将增援左路軍的一部分人馬招回來。
但是內鬼就像他心裏的一根刺,不拔掉的話就永遠不會舒坦。
三日後,邬琅帶着中路軍繞過各種小路想要前往他們的下一站目的地,興城。
但其實邬琅并沒有打算攻占興城,以他們的兵力也打不下來。他不過是帶着士兵不停在繞路,然而士兵們都以為将軍是找到了一個可以偷襲興城的地方,所以帶他們走的路都是七拐八拐,崎岖不平,荒無人煙的。
所有人都相信,邬琅一定會帶他們走向勝利,就算他們現在只剩下了一萬人。
然而,就在他們于荒郊野嶺中深夜趕路時,卻發現他們已落入了北戎大軍的包圍圈裏。
長龍一般的火把照亮了仿佛黑暗巨獸般可怖的北戎大軍,邬琅的臉龐在橘色的火光裏忽明忽暗。
原來內鬼,當真就在他身邊。
透過火把的光,邬琅能看到對面将領得意的表情。他似乎已經篤定,邬琅此戰就要葬身于此。
黑色的風寂寥地吹過,火光一晃,人數懸殊的兩方已經沖殺在了一起。
邬琅一邊幹淨利落地揮舞着長刀砍死一個又一個頭戴氈帽的北戎士兵。他的眼睛在昏暗的人群裏四處逡巡着。
是誰!是誰!
敵人的長刀砍在他身上,發出清脆的鋼鐵碰撞聲。幾乎要融入進黑夜裏的玄甲紋絲不動,将刀刃牢牢擋在外頭。
世人都說,大商有兩位軍神,他們有刀槍不入之身,他們不會被殺死,直到力竭。
源源不斷的人朝着邬琅圍了過來,他的刀想着四周甩過,包圍圈只是稍一退散便立即合攏。圈外有将士聲嘶力竭地喊着将軍。邬琅已經沒了力氣說話。
他的眼睛早已适應黑暗,但是人越來越多,他的視線都要被黑漆漆的北戎士兵抵擋住。他仿佛聽到了內鬼在狡猾地嘶笑着,笑他的不自量力,笑他的永不妥協。
邬琅心中有股氣頓時爆發出來。
想要他死,沒那麽容易!
包圍着邬琅的人群忽然發出慘叫,一聲又一聲,然如被撕裂的厲鬼,讓人在黑夜裏不寒而栗。
在半空中飛速轉動的巨大黑盾在一個又一個人身上撞擊着,發出砰砰砰的聲音,邬琅一雙眼睛好似孤狼,紅得嗜血。他站在原地,腳踩地,頭頂天,滿身都是血污。白色羽翎上滿是一塊有一塊幹涸的血塊。
“将軍!”
邬琅能感覺到渾身力氣都在流逝,他牙齒見滲出血來,艱難地向前邁出一步。
就在這時,他忽然後頸一涼,随後便是劇痛竄上神經末梢。
穿上玄甲,擁有刀槍不入之身的揚威将軍有一個弱點,那就是他的脖子。他的頸脖沒有玄甲保護,是唯一可以用刀刃直接貫穿的地方。
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能在這種時候靠近他,一擊致命的人——
邬琅意識開始模糊起來,他努力轉過身,看到了偷襲者的臉。
他睜目欲裂。
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