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萬般言語

他們住進了南林一個頗為高檔的客棧,邬琅被放在床上,車夫出去吃飯休息,侍衛在門外輪番守着。

假寐的邬琅适時睜開雙眼,慢慢從床上坐起身。他打眼掃過整間屋子,心中一計生起。他拿起枕巾,團成團,打成一個不易松開的結,用力朝緊閉的窗戶上一擲,随後快速躺回床上,驚慌大喊:“來人!”。那窗扇被布球撞開,發出的聲響和邬琅的驚喚果然把門外的侍衛引了進來。

“公子,出了何事!”

兩個冷面侍衛進門後第一眼便是檢查邬琅還在不在原位,見他還好好躺在床上,才開始檢查那莫名其妙被打開的窗戶。探出身子朝窗外瞧幾眼,車水馬龍的街市,沒有半點可疑之處。

邬琅憋得滿臉通紅,咬牙啓齒地說:“方才有一小賊從窗戶從房頂上跳下來,欲行不軌之事。你們趕緊給我追!”

膚色較黑的一人問邬琅:“公子可有看清那小賊的模樣?”

“哼,一身破破爛爛的乞丐裝,一看就是個窮酸小子。圓眼睛方塊臉,瘦不拉幾的。他肯定沒跑遠,你們快把他給我抓回來!”邬琅腮幫子都快要咬碎,滿目怒氣“要是我還能動,豈能讓這種市井小人如此欺辱!”

兩個侍衛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對另一人說:“你留下照顧公子,我去看看。”

“嗯。”

說着,那人便飛身躍出窗外,幾個跳躍間已出現在了另一條街角。

留下的人見邬琅還在氣頭上,幹巴巴地安慰:“公子莫氣,贊巴兒肯定能将那小賊擒來讓您出氣的。”

邬琅冷哼一聲,沒理人。侍衛繞繞頭,也沒有繼續熱臉貼冷屁股,幫邬琅将被子掖了掖便要出去。

這時,邬琅突然叫住他:“我要吃東西,我餓了。”

“公子想吃什麽?”

“南林城的鹽酥雞你知道嗎。”邬琅嘲諷地看了侍衛一眼:“鄉巴佬,鹽酥雞都不知道。城北興安裏有家專門賣鹽酥雞的鋪子,我要吃那裏的。”

侍衛有些猶豫:“公子,這……留下您一個人要是出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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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去早回不就行了?”

“可是……”

“你怎麽那麽多理由,不願意就直說,省得我還要和你浪費口水。”

侍衛張張嘴,有些為難,最後還是說:“那公子睡一覺吧,能您醒了就能吃鹽酥雞了。”

邬琅轉過臉去,後腦勺上好像寫着【趕緊滾去買吧】幾個大字。

早前接這次護送任務時,府內與他交好的侍衛便給了他一個祝你好運的眼神。這位不知名公子的脾氣之差早傳遍整個王府。下人們口耳相傳,都害怕去伺候這要命的殘廢。偏生王爺寵愛至極,聽之任之。和王爺分開之前,也是千叮咛萬囑咐,這次護送,不能讓公子掉一根毫毛。

此前未和這位公子相處過,還沒有個脾氣差的概念。一路過來,總覺得,大概也沒有幾個男人能敏感易怒到這種地步。簡單的一兩句話也能讓他大發雷霆。

侍衛苦笑了聲,鎖好窗戶,關上門,馬不停蹄往那城北的鹽酥雞鋪子趕。晚回去幾步,估計公子要用眼神來殺死他了。

邬琅緩緩吐出一口氣,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他揉了揉小腿肚子,快速從大門閃出去。

他一眼看到在客棧一樓大堂吃飯的車夫,他已經吃完飯想要上樓來了。邬琅心裏一急,不能這麽快讓他發現自己跑了。他四下掃視,一把扯過在客房走廊來的店小二,指着樓下的車夫對店小二說,你下去告訴那人,說他主子想要洗個熱水澡,讓他立馬弄桶熱水上去。店小二聞言半句話沒多問,立馬笑着下去了。邬琅看着車夫被店小二叫住,叽裏呱啦說一通,随後半信半疑地跑客棧後面廚房燒水去了。

邬琅原本跳至喉嚨口的心髒倏然墜落至安全區,他擦掉額角冷汗,強裝自然地走下樓去。大堂很喧鬧,邬琅撥了撥頭發遮住臉,十分低調地朝着大門走。他的心髒其實在快速跳動着,渾身肌肉都緊緊繃住,大氣不敢喘一口。

直到他走出客棧,沐浴街外熾熱的陽光,才真的有種劫後重生的恍惚感。這種感覺比之當年從臨淄王府的地道中逃出更甚。那時的他至少想去哪便去哪,身邊跟着神出鬼沒卻忠心耿耿的常山。然而現在……

邬琅苦笑地摸了摸大腿。

吐出一口濁氣,邬琅第一時間去了一趟當鋪,把身上那件滿是金子寶石的外套給當了。雖然急于脫手,但因為是死當,掌櫃的給錢也痛快。

兜裏有錢後,邬琅立馬買了件鬥篷。然後找願意趕長途的馬車。

現在最關鍵的是離開南林,聯系上楊記川,或者聯系上常山。他要回邕州,回廣澤去!

只是,問過好幾家,都不願意長途跋涉往邊關跑。邬琅看了眼天色,心急之下把銀子加了兩倍,終于有人點了頭。

邬琅扯了扯鬥篷帽檐,喘着氣坐下喝水。走了一下午,腿都在抽筋了。

這身體真是不經用了。

邬琅給新任馬車車夫付過定金,又叫他随便找個女子陪着一起出城就行。車夫疑惑了下,看在邬琅出手大方下,所幸叫了自己媳婦來當這個女子。邬琅見此情形,只好先和車夫打招呼,說若是出城有麻煩,需要和他夫人假扮成夫妻,讓車夫別介意。他說這話時,臉色發白,一副要咳嗽不咳嗽的模樣。偏偏樣貌卻又是俊逸不凡的,一笑起來,晃得車夫都臉紅不已。呆愣片刻才說,一定努力配合行事。

邬琅點點頭,被車夫的媳婦攙扶着上了馬車。

即便在車內,邬琅也是鬥篷加身,帽子深深罩着頭頂。

車夫的媳婦時常小心翼翼偷看這位俊美的客人,心道,莫不是出城去看病的?

車夫媳婦小蓮說:“薛公子,您要不要先吃些東西墊點肚子?”

邬琅對車夫說,自己姓薛名且,家中有一兄長在邊關參軍,驟聞死訊,遂前去料理其後事。

邬琅動了動,道:“不用了,出城再吃吧,謝謝。”

小蓮趕忙擺手:“不客氣,不客氣。”

車子一路颠簸着前進,似乎是拐了一個彎。

這時,邬琅忽然感覺到心跳一絲異動。他驚坐而起,撩開簾子向外探出頭去,落日餘晖照耀下的街道,只有零零星星的路人,哪裏有他想要見的人呢。

他下意識摸了摸心口,不死心地繼續張望着,只能看到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十字路口。

嘆一口氣,邬琅坐回車內。脫落下來的帽子松松搭在肩上,漆黑如墨的發絲如瀑洩下,小蓮呆呆看着,竟是舍不得眨眼。

邬琅被這小婦人的表情逗笑,複又戴上兜帽,抱臂靠在車廂角落閉目養神。

過了好一會兒,馬車速度慢了下來,估計是到城門口了。邬琅聽到守城衛兵的聲音。

要檢查,而且人不少。

邬琅将簾子掀起一個小口,看到城門的士兵已經有一個小隊的數量。

他們在一一盤查來往行人,很是嚴格。

南林少有這般嚴厲的同行管制,不出意外的話,是司徒靖知道他又逃了吧。呵,速度夠快的啊。

終于輪到他們,邬琅适時咳嗽兩聲。小蓮非常機靈地鑽出車廂,帕子一抹就對着官兵哭起來。說車裏是他病重的丈夫,他們這是要出城去探訪名醫。

小婦人哭起來,一般男人都招架不住,士兵撩開馬車門簾,看了眼縮在角落不停咳嗽的邬琅,不耐煩地擺擺手讓他們趕緊走。

小蓮擦擦眼淚,遞給官兵一塊小碎銀,官爺們辛苦了。

士兵颠了颠銀子分量,眉目都是滿意之色。

小蓮重新鑽進馬車裏,車夫馬鞭一揮,馬車便像前駛去。

路障都已被挪開,只待馬車通過。一道不速之聲仿若鬼魔呼喊,令整個南林都定格在這一秒。

“慢着,這位夫人,不知你家相公得的是什麽病。”

馬車複又停頓下來,被士兵團團圍住,轎簾已被掀開,小蓮慌張地看向邬琅。

邬琅一口氣憋胸口,郁結于心。

看來,他是真失了運道。這該死的司徒靖,偏偏掐着最好的點過來,他以為他是電視劇男主角?

“怎麽不說話了?難道你連你相公的病都不清楚。看來這妻子當得委實不稱職啊。”

司徒靖坐騎的頭部已經出現在邬琅視野裏。

小蓮早已被這種陣勢吓得兩股顫顫,一句話說不出來。

“車內根本就不是你相公,對嗎。竟敢蒙騙官兵,好膽,還不給我拿下!”

“是,王爺!”

小蓮和車夫這時已經徹底吓癱。

邬琅幾乎要将後牙槽咬碎,“滾開,別動他們。”他從車內鑽出,站在駕馬的坐板上,一眼便看到司徒靖騎高頭大馬伫立在旁,黑袍,玉冠,就像當年。

邬琅掀掉帽子,居高臨下地俯視司徒靖。

“你要找的人是我,和他們沒關系。”

秋風飒飒,吹起邬琅寬大的袍裾。

司徒靖黑眸如水,默默凝視着站在他面前,一刻也不願屈服的男人。他想要摸摸他,牽他的手。然而邬琅冷漠抗拒的眼神如刀,幾乎要将他的心全部剜開。

萬般言語最後也只是一句。

琅兒,回來吧。

與此同時,距離城門數條街遠的街道上,兩匹黑馬一前一後駛着。馬上坐着的分明是應該在北戎前線作戰的楊記川和常山。

楊記川摸着心口,眉峰微蹙。自路過方才的交叉路口時心跳莫名的悸動依舊讓他無法忘懷。他總覺得,那分明是他和五郎的感應。但是他沒有瞧見人。

“常山,還未到嗎。”

“快了。”

“嗯,再快些吧。”

一想到,五郎或許就在司徒靖手裏,他一秒鐘也不願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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