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女嘉賓
文心閣是座三層高的閣樓,雕欄玉砌,高啄的檐牙下挂着銀質的風鈴,清風拂過,叮當作響。兩肩以桂花樹為欄,形成環抱之勢,廊腰缦回,桂香飄揚,兼具宮廷建築的華美以及江南園林的靈秀。
此時那桂花環抱的樓閣前院,陳設古器瑤琴,長桌上擺着各色果子糕點、酒水飲子。
将近數百名的世家貴婦、新貴女眷,妝容嬌豔,衣袂飄飄,三兩成群的湊在一起,或是談笑,或是賞花,明面上看着和和氣氣,暗地裏卻不動聲色的較着勁兒。
在場的都是明白人,秦太後此次辦這賞花宴的目的,她們都心知肚明。
皇帝年輕有為,後宮卻一直空置,無論是後位還是四妃之位,誰能爬上去,于自身及家族來說,皆是無上的榮光。
若誰肚皮能争氣,一舉生下皇長子,那往後的榮華富貴更是不用多說。
是以為了這一場賞花宴,衆位夫人小姐暗地裏都準備了許久,一個個都鉚足了勁兒,想着勢必在太後與皇帝跟前好好表現,拔得頭籌。
“皇帝怎的還沒來?”秦太後背脊筆直的坐在金漆木雕花椅上,手中握着檀木佛祖,雙眸緊盯着院門口,恨不得長了雙千裏眼。
“娘娘莫急,陛下今日下朝晚,又說要回紫宸宮先換身衣裳,想來應該快了。”老嬷嬷接過話,彎腰給秦太後倒了杯桂花甜釀,“您先喝杯甜釀,賞賞花,瞧瞧這些小娘子們長得多俊吶。”
秦太後接過晶瑩剔透的琉璃杯抿了一口,心底嘀咕,着光她看有什麽用,正主都沒來。
不過不得不說,這京城裏的嬌小姐們真是水靈漂亮,一個個仙女下凡似的,随便一個放在他們村子裏,那十裏八鄉求娶的人怕是連門檻都要踏破。這要放在五年前,她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這麽多嬌花兒似的姑娘聚在一起,随着她挑來當兒媳婦。
還是自家兒子争氣,有出息!讓她老婆子也跟着沾了光!
只是可惜自己那書呆子夫君死的早,沒享到福氣。還有大兒子夫婦,唉……原本好好一個家啊,現在人口凋零至此。
一旁的霍蓉兒見母後突然嘆氣,扭過頭,嘴角還沾着些糕點屑,“母親,怎麽了?”
秦太後搖頭,“沒事,就是見你皇兄磨磨蹭蹭的還沒來,等的煩心。我是給他選媳婦,又不是送他上戰場,他還這麽老大不樂意的樣子,真不知是如何想的。”
霍蓉兒笑道,“他巴不得上戰場呢。前幾日皇兄還說,當皇帝怪悶得慌,倒不如沙場殺敵來的快意。”
秦太後撇了撇唇,“沒娶媳婦,哪都不準去!”
霍蓉兒嘿嘿笑了下,心說母後你可管不住皇兄了,嘴上換了話茬,“母後,今兒個來了這麽多貴女,你可有中意的?”
說到這,秦太後面色好轉,點點頭,壓低聲音道,“我瞧那魏國公府的小姐……”
他們這邊嘀嘀咕咕說着,倏然,門外傳來一道細長的通禀聲——“陛下駕到。”
原本還笑語不斷的院內頓時安靜下來,在場衆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
來了,總算來了。
在場的妙齡少女們是又忐忑又期待,關于新帝,她們大都沒親眼見過,更多是道聽旁說。
在守舊文臣的嘴裏,新帝是狼子野心,殺人如麻的篡位國賊,不忠不義,人人得而誅之;
在新派臣子的口中,新帝禮賢下士,廣開言路,重開科舉,是賢明道德之君。
在老百姓的眼裏,新帝登基以來,大赦天下,減免賦稅,放糧救災,就如那撥開烏雲的明日,是要長命百歲的好皇帝。
在說書人的故事裏,新帝十四歲投身行伍,屢立奇功,于千軍萬馬中取敵将首級,又在綿揚之戰中重挫戎狄五十萬大軍,乃是頂天立地、忠肝義膽的大英雄。
所以,新帝到底是個什麽樣子呢?
衆人屏氣凝神,翹首以盼的望向院門。
只見兩行開路的宮人先行走進,之後,一道颀長挺拔的石青色身影跨入院中。
那是個模樣英俊的年輕男人,寬肩窄腰,身量極高,烏發單用一根古樸的烏玉簪子固定,腰系玉帶,挂着塊龍紋玉佩。夏日衣衫薄,他身上那件麒麟紋杭綢長袍剪裁合宜,随着他行走的動作顯現出健壯且結實的肌肉線條。
卓然的身高使他鶴立雞群般,仿佛天生便是讓人仰望的。
再看那張臉,無論是那雙濃眉,高鼻深目,亦或是那張薄薄的唇,皆無可挑剔,如山間松,竹上月,清冷蕭疏,卻又令人忍不住靠近。
有微風拂過,桂花香浮,少女芳心亂動。
“臣婦/臣女拜見陛下,陛下金安萬福。”
如花的女子們自覺退至兩側,斯斯文文行禮請安。
霍致峥淡淡掃了一眼,面部線條略顯冷硬。
他年少入伍,之後十餘年皆是跟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混在一起,唯二接觸較多的女人就是秦太後和霍蓉兒,如今見着這麽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人,還真是……不自在。
“都起來吧。”
他沉聲說罷,擡步便往上座走。
“兒子給母後請安。”
秦太後見他來了,滿臉歡喜,忙招手,“你可算來了,快過來坐,自家人不必多禮。”
霍蓉兒朝霍致峥福了福身子,目光一轉,視線就落在他身後跟着的宋清盈身上,“咦,皇兄,你怎麽把她也帶來了?哦對了,我記起來了,上回你把她升為貼身宮女了是吧?”
突然被cue的宋清盈心肝兒一顫:……求求了,讓我安靜的當個路人甲叭!
還不等霍致峥解釋,就聽秦太後發問,“蓉兒,你在說誰呢?”
“母後不記得了?就是皇兄身邊的那個前朝公主呀,喏,就是那個。”霍蓉兒熱情的指了過去。
宋清盈頓時覺得有許多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帶着審視,以及一些意味不明的态度——
救命啊!!!
快要無法呼吸了!!
幹嘛都看她,她就一無辜路人,今天的主角是皇帝啊!!
秦太後看着那個拼命低着頭的小宮女,眯了眯眼。這個宋清盈她是有所耳聞的,哄得小孫子團團轉,蓉兒也想将她要去身邊,自家兒子還不肯放手……
這手段,這心機,真是不一般。
“過來,給哀家瞧瞧。”
宋清盈:你給你兒子相親,看我幹什麽!那麽多小仙女就在下頭杵着,你去看她們啊啊啊啊啊!
邁着無比沉重的腳步,她走上前,麻木的行禮,“奴婢拜見太後娘娘。”
“擡起頭來。”
“……”
宋清盈擡起臉,她也不知道她現在是個什麽表情,反正她的表情管理系統随着心态一起崩了。
見着那張白皙嬌美的臉蛋,秦太後眼波微閃。
她原以為自己方才見了這麽多世家貴女,也算是見過世面,有了一定的審美高度,如今看到這個前朝公主的模樣,她方知何為人外有人。
這瓷娃娃般的小模樣,真招人疼。
難怪阿峥要留在身旁,若長成這樣都不留,她真該找禦醫給他看看了。
“不錯,是個美人兒。”秦太後評價道。
宋清盈眼睫微顫,生怕太後又添補什麽話,好在這時,霍致峥出了聲,“母後,該開宴了。”
秦太後若有所思得瞥了一眼霍致峥,視線在倆人之間流轉幾番,才點頭道,“好。”
霍致峥垂眸,視線劃過宋清盈略微發白的側臉,“你先退下。”
宋清盈如釋重負,耳邊小銀珠輕晃,“是。”
她跟着福祿公公站在長桌後頭,低着腦袋,盡職盡責的當個背景板。
下首一衆官眷貴女們見着上座的小插曲,面上不顯,心思卻百轉千回,各有想法。
等皇帝吩咐開宴,一衆人紛紛入座。
宮人們端着玉盤珍馐,魚貫而入;歌伎舞姬們也妝扮入場,随着絲竹管弦之聲翩翩起舞。
作為禦前宮女,宋清盈站的位置離霍致峥不算遠,中間只隔了一個福祿總管,所以他們前面聊些什麽,她這邊也能聽得清楚。
她無心聽閑話,但架不住那些話往她耳朵裏飄。
“阿铮,你先看左下手第一位,那位便是魏國公家的嫡長孫女魏洛靈,我先前與你說過的。”
才坐下沒多久,秦太後就迫不及待的與霍致峥介紹着,“你看,她是不是比畫像上還漂亮?我方才與她聊了兩句,她說話斯斯文文的,還飽讀詩書,聽說她五歲便能作詩,是個了不得的才女呢。”
宋清盈聽得也好奇,見霍致峥看了一眼,她也悄悄瞅了一眼。
一號女嘉賓魏洛靈,是位極其古典氣質的美人兒,細細的眉,明眸皓齒,一舉一動盡顯優雅,一襲淺杏色的衫子,愈發襯得肌膚賽雪,好似三月枝頭的桃花,嬌俏水嫩。
宋清盈:用意念為這位小姐姐爆個燈!
霍致峥卻面無波瀾,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不作任何評價。
秦太後見他這般,有些詫異,卻也不氣餒,喝了口茶,又介紹起二號女嘉賓許太傅家的幼女。
“這許太傅可是詩書傳家,祖上出過十八位三甲進士,正經八百的書香門第。你父親尚在時便說過如若結親,最好要與那識文斷字的人家結親,我看這許小姐就挺不錯的,知書達理,溫文爾雅,照她家在文臣中的地位,便是當皇後都行。”
宋清盈聽得內心點頭:秦太後說得挺有道理的。雖說前朝昏君德行敗壞,天怒人怨,但霍致峥到底曾為前朝的臣子,拉杆造反,難免有點名不正言不順的味道,若能娶個文臣之女,對洗白名聲大有裨益。
然而,霍致峥依舊沒什麽反應,只自顧自倒了杯茶水。
秦太後依舊不灰心,繼續給他介紹着三號女嘉賓……
等一圈介紹下來,莫說是霍致峥,就連宋清盈都有些麻木了。
她打心眼裏佩服秦太後的記憶力,這麽多小姑娘的身世特點她都記得清楚,這要擱在現代開個婚姻介紹所,可不得賺個盆滿缽滿的。
嗐,當太後真是限制了她的天賦。
“阿峥,這最後一個,是安寧侯家的千金林詩雨。”
秦太後介紹的順序都是根據她的喜好來排的,所以說到最後一個,也是抱着“萬一兒子就喜歡這一種”的僥幸心态,“這安寧侯嘛,在一衆達官顯貴中是有些沒落了,但他家這個女兒還行……”
霍致峥正準備敷衍看一下,還沒擡眼,就聽到後頭傳來一聲低低的“我草”。
霍致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