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買的确良的男人

望着沈曉冬歡快的身影,感覺到少年的蓬勃朝氣,沈白露唇角也不禁微漾,這個世界果然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歸根到底,是咱們大家的……

笑嘻嘻回到供銷社上班,沈白露打點了一下櫃臺,因為一整天顧客都比較少,大家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忙的時候雖然很累,但是非常充實,一閑下來,就有人想開溜。沈白露倒無所謂,一張報紙她能翻八遍,邊邊角角都不放過。

鄧順發主任過來巡視了一圈,臉色有些陰沉,說道:“估計今明兩天顧客都少,大家做個年中大盤點吧。”

之前每天常規的對賬,只是對一下自己登記的賬和貨款,看能否對上數。

大盤點則是所有的貨物都要盤點,每樣貨品數量少了或者多了,都要登記起來。供銷社裏允許一定數量金額範圍內對不上的壞賬,可是一旦超過了,就要扣工資。

有心眼兒的售貨員,會抓着這個漏洞,順手薅一薅羊毛,不過大家都要靠着這份工作養家糊口,不敢太過分。

沈白露前方的櫃臺與後方的貨物架上擺着的那些貨物,她心裏門兒清,少了一樣都有數。

由于櫃臺後有條櫃門,上面加了把鎖扣,是可以鎖起來的,所以沈白露每次下班前,都會把貨架上貴點兒的貨品放在櫃臺裏。自然,她的賬也往往比較清楚。

大盤點下來,沈白露的賬損耗比較低。

鄧順發主任看了看會計做出的報表,氣得在開會時說道:“你們看看你們的損耗……稱斤的時候緊着些稱,那些糖進貨十斤,你九斤半就賣完了,誤差整整半斤呢!”

“還有煙酒櫃的煙啊酒啊少了,紡織物裏也少了毛巾、手帕……你們哪,沒一個讓我省心的,都學學小沈,她的櫃臺是損耗最少的,當然還有鞋櫃,也做得比較好……總之你們都多長長記性,別拿供銷社的東西當人情送。”

回回都這麽說,大家也習以為常了。只是沈白露被主任這樣一表揚,鄧雪梅刀一樣的目光即刻便殺了過來,嘴角流露的不屑,讓沈白露非常讨厭。

這天吃完晚飯,沈白露被王見娣拉着去供電站找同學王小梅。

“不能改天去嗎?現在天都馬上黑了。”

“沒事,我就去看看她,和她說幾句話。聽說她剛從市醫院動了個手術回來,現在在家裏休養,你就跟我做個伴吧,你之前起夜的時候,我也幫你做過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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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王見娣是個愛占小便宜的人,但是一些小忙也樂意幫,有幾次沈白露起夜去方便,根本不敢一個人出門,只好把王姐叫醒給自己做伴。

聽王見娣這樣說,當下也不好再拒絕,只回宿舍拿了個手電筒備着。

供電站距離圩市只有一公裏左右,建在圩市後方的一個小山丘上,中間有一段路比較荒蕪。

王見娣拎了兩個罐頭,一點兒水果,二人說話間就來到了電站員工宿舍。沈白露聽着頭頂高壓線中電流經過的“滋滋”聲,總感覺心裏滲得慌。

進了王小梅家裏,沈白露跟在後頭。她家十分簡陋,員工宿舍只有一個大的開間,爐子擱在門外。進來時有一個小女孩大約七八歲大,吓得靠在媽媽的腿邊,生澀地看着她們。

“這是老三,老大老二放暑假,都送去奶奶家了。”王小梅說道。

“快來吃桃子。”王見娣說道。

在她們聊天的時候,沈白露不住地往屋外瞧。

王小梅這會兒還在康複中,臉色不是很好,說是某處長了個瘤,已經成功切掉了。

沈白露見外邊夜幕低垂,撞了撞王見娣的胳膊:“王姐,天馬上就黑了,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

王小梅挽留:“你們多坐會兒吧,等小孩他爸下班回來做晚飯,你們吃了晚飯再走。”

“我們已經吃過飯了。”沈白露趕緊答。

王見娣笑道:“這個妹子怕黑,我下次再來找你聊天。”

“噢,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多留你們了。”

從供電站下坡,路是泥巴土路,兩邊長了幾棵茶樹和一些茅草,沈白露恨不得一個沖鋒沖下坡。

雖然手裏拿着個手電筒,但是照程不遠,她就是怕,緊緊挽着王見娣,打着手電左右照照。

好不容易下了坡,來到了有人家住的地方,沈白露的心這才稍稍落定了一下。

王見娣非常無語:“我的天呀,你怎麽這樣怕黑?膽小成這樣……”

“我哪知道……”

直到平安無虞地回到宿舍,沈白露才呼了一口氣。

王見娣說:“露露,你這膽子小得,以後可一定得找個膽大的……”

李孝紅說:“那當然得找個膽子大些的,男人要是也膽子小,成不了大器。”

其實沈白露也不是膽子小,只是純粹怕黑罷了……現在這裏沒有街燈高亮,沒有霓虹閃爍,茫茫的黑夜,伸手不見五指,怎能不讓人害怕。

最近幾天都閑,沈白露的發辮編得越來越有水平,尋常的姑娘都喜歡紮兩個麻花辮,但是沈白露變着法兒編好看的公主發辮,每回都讓王見娣和李孝紅稱贊:“還是你們年輕姑娘會打扮。”

同時鄧雪梅好像更加不屑了,時常當面說她作……沈白露懶得理她,愛美是人之天性,況且只是編個發辮,還沒有塗脂抹粉呢,清水出芙蓉,長得好看的人在倒饬自己,醜人都在作怪……

進入7月中旬後,雙搶農忙季如火如荼地展開,全家老小齊上陣,頂着熾日驕陽,在稻田裏揮汗如雨。

來供銷社裏購買貨物的人也越來越少,櫃臺每日清閑得只需要三四名售貨員就足夠。

值班、休假、下村的安排表出來了,沈白露的假都排在後面,中間要挑貨物下三次村莊,想想都覺得害怕,她這個挑不動貨物的廢柴。

這天下午,只有沈白露與糖果櫃、煙酒櫃、鞋櫃的售貨員在供銷社裏值班。

五點多的斜陽照進店中,沈白露拿着今天的報紙,仔細研讀,從報道中窺見未來政策動向。

報紙上有宣傳213個公社改鄉的試點成績,政社分離後,各種辦公制度更加優越,效率更高……沈白露不住點頭,再過不久,公社便全面取消了。

同時,還有報道家庭聯産承包責任制下,農民積極性更高,糧食産量也更高。

以及,沈白露還看到一則消息,那就是我國現在種植的大部分棉花是抗棉鈴蟲的,棉花産量大幅提高,并且随着化學纖維、合成纖維的工業發展,滌綸混紡布産量不斷增長,人們對衣服布料的需求,也不再只依賴棉布。

其實沈白露現在就能感受得到,公社進的布匹種類越來越多,雖然布票還在配合使用,但是布料供給已經非常寬松了,滌綸混紡布雖然也收布票,但是能打折收,十尺布收五尺的票。

兩年後的1983年11月23日,商業部将會在報紙上宣布,從12月1日起,購買棉布不再收布票,紡織品敞開供應。

沈白露作為重生的人,看到這些新聞,由衷感到高興。

一切都在朝着前進的方向發展,在經歷了這麽多苦難後,未來每一天,迎來的都是更美好的日子,更幸福的生活,想到這兒,沈白露鼻子有些發酸,不覺拭了拭眼角。

門口有個人走了進來,夕陽把他的影子拉長,擋住了部分光。

沈白露擡眸看去,那是一位個子修長挺拔,膚色有些泛黑,臉容有些嚴峻,但是雙目炯炯有神的男子。

他穿着一件白色長袖軍式襯衫,一條軍綠色褲子,腳上一雙解放鞋。

這種标準的打扮,加上他端正的身姿,矯健的步伐,渾身的氣派,一看便知是軍人。

也許是回鄉探親的軍人吧,沈白露暗想。

他停在大門正中央,目光從左往右掃視一遍,最後穩穩地落在了站在日用品櫃臺後的沈白露身上。

沈白露迎上了他的目光,與之對視了兩秒,心跳莫名加快,沈白露趕緊收回眼神。

方壘原本是想先去煙酒櫃臺的,可是看到沈白露,大腦就一閃而過一些似曾相識的畫面,但終究迷迷蒙蒙,一點兒也不清晰。

在兩年前的那場戰鬥中,一顆子彈擦着方壘的耳邊呼嘯而過,他僥幸躲過,卻沒想到接下來會有一顆手榴彈在身邊炸開。

他身手敏捷地跳趴下,頭撞到了一棵樹上,傷好後仿佛丢失了很多很多記憶,可是又分明說得清自己姓甚名誰,前面二十幾年的人生是如何過來的。

那場戰鬥,連裏犧牲了幾個戰友,他本只是個排長,僥幸命大,之後休養生息,提幹升了副連長。

直到今年才得空回鄉探親。

方壘的大腦隐隐作疼,眼睛看了一下煙酒櫃,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朝沈白露走了過去。

沈白露看着他提步走向自己,接待了無數位顧客,對買賣駕輕就熟的她,驀然覺得呼吸十分艱難。

“你好,同志,需要點兒什麽?”沈白露緩了緩,一慣地親切詢問。

方壘低沉地開口:“你好,同志,我想買十尺的确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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