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周前餘祎對魏宗韬說“你先專心做好自己的事,我也再開心幾天”,如今一周已過,看來她有話要說。
魏宗韬摟住她,問:“怎麽?”
“回答我,八年前你在茶室外,究竟是為了什麽!”
“看你。”魏宗韬垂下眸,看向餘祎的雙眼,又加了兩個字,“等人。”
餘祎輕輕“哦”了一聲,繼續趴在魏宗韬的胸膛,視線投向了虛無缥缈的地方,感覺肩膀上的大掌一直在緩緩撫摸,舒适溫暖。她靜默片刻,說道:“陳之毅說,你是害我父親的幫兇,那年我看到了父親的彙款單。”
她看到了彙款單,聽到了幾通電話內容,就像所有發現父母有出軌跡象的小孩一樣,她又擔心又害怕,還有難以控制的仇視,所以她開始學習跟蹤,想讓事實告訴自己這些猜測全是錯的。
餘祎道:“陳之毅說,當年是有人在銀行的一次操作失誤中發現了這一筆異常資金,所以才會開始暗中調查我的父親,資金來自于一個新加坡人,一定和你有關,是不是?”
肩膀上的手掌停止了動作,餘祎笑笑:“是你吧,是你給了這筆錢。”
她感覺魏宗韬的胸口起伏有一絲停頓,随即恢複平穩,她蹭了蹭,問:“怎麽不說話?”
“希望我說什麽?”魏宗韬低聲道,“你心裏,在想什麽?”
看來陳之毅說得沒錯,這筆資金果然來自魏宗韬,餘祎又蹭了一下,臉貼在他的胸口,親了親他說:“陳之毅猜錯了,假如是五年前,我一定會恨死這個人,我要他一起陪葬,如果沒有這筆錢,我爸爸就不會被人抓住把柄,可惜現在我已經長大了。”
餘祎聲音低啞,聽來有些脆弱:“他早就已經犯法,當年海州市有一起走私案被曝光,即使沒有那筆錢,也會有其他人供出我父親,他還是活不了,我清楚得很。”
從前她不懂得天理昭彰的意思,只把它看做一個單純的成語,這些年她見到很多好人受難,那是上天不公,卻也見到很多惡人得到報應,那就是天理昭彰,她從不認為她的父親是什麽惡人,樂平安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父親,再也沒有人比他更好,可是她沒有怨恨律法,也許潛意識裏,她已經接受了“天理昭彰”。
“所以,不管這筆資金來自誰,也不管這筆資金彙給了誰,我都不會去怨恨。”她笑了一聲,擡起頭看向魏宗韬,“我是不是特偉大?”
她的雙眼濕潤,卻不像有淚,笑容甜美清澈,說話卻帶有苦澀的鼻音。她未着寸縷,光裸白皙,就像剛剛降臨塵世的嬰孩,脆弱又聖潔,如她話語中那般偉大,不恨不怨,因為天理昭彰。
魏宗韬面無表情,俯下頭,擡起她的下巴,低沉沉道:“我在茶室外,等一個女人,她和你父親一起進去,一起出來,當年她替我做事,負責安排我的身份,任務完成,我安排她移民,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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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全部說完,餘祎滑下眼淚。
她忘不了那個女人的長相,當陳之毅把文件遞給她,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張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三十多歲,婀娜多姿,但這人不是第三者,她誤會了整整三年。
她對自己的爺爺和叔叔說過,違法亂紀,罪有應得,她承認天理昭彰,她知道父親真的做了錯事,別人生老病死,她的父親只經歷了生和死,還沒有老去,還沒有重病,他死得極其不光彩。
餘祎真的不怨不恨,她無人可怨,無人可恨,只是午夜夢回,她總是痛哭失聲,她為什麽會對父親不理不睬,究竟是從哪一天開始對父親不理不睬的,哦,就是那一天,夏日的一場狂風驟雨過後,她認定了這個不堪的事實,她記住了這樣一個女人,從此再也忘不掉。
魏宗韬感覺手中的下巴在顫抖,面前的女人第二次哭泣,長發蓬松披肩,在他懷中全|裸,淚珠晶瑩剔透,無聲地滑落下來,在臉頰上留下淡淡淚痕,深夜的燈光下,這一幕美得讓人震撼。
魏宗韬道:“別幼稚。”
餘祎淡笑,嘴角微微向上翹起,連淚水都感染笑意,“你早就已經知道我幼稚,你第一次提起八年前,沒有告訴我全部,是因為你不想說太多,第二次我提起八年前,在你面前哭了一晚,你沒有告訴我全部,是因為你知道我‘幼稚’,你不敢說!”
魏宗韬冷聲道:“我有什麽不敢?”
“你不希望我離開你。”餘祎用力掰開下巴上的手指,緩緩起身,雙膝跪在床上,一絲|不挂,身上還有歡愛的痕跡,她恍若未覺,輕笑說,“你很喜歡我,喜歡到要把我帶回新加坡,你舍不得我。”
魏宗韬倏地笑了一聲,又嘆息,一把将她抱進懷,鉗制住她的脖頸,将她的頭擡起來,低語:“知道自己幼稚就好,你自己幼稚,就不要去怪別人害你誤會。”
餘祎掙紮,一邊推他一邊掉淚:“我打過電話給她,是她自己承認!”
她千方百計翻出樂平安的通話記錄,最後一次想讓事實告訴自己猜錯,那天她剛出院不久,發燒導致虛弱喉痛,她撥出電話質問對方,那頭沉默片刻才回答:“你看錯了,我根本沒有去過什麽茶室。”
餘祎謊稱手中有照片為證,對方這才說了一句:“你是樂平安的女兒?如果不想破壞自己的家庭,就不要亂說話,我很快就要離開了。”
她确實很快就離開了,電話再也打不通,消失的無影無蹤,原來是魏宗韬安排她移民了。
餘祎确實幼稚,她從小天不怕地不怕,卻在這件事情上躲躲藏藏,不願與父親溝通,不願與母親坦白,她用幼稚的方式來維護家庭的完整,後來她在獄中知道了事實真相,那一瞬間感覺整個人都要崩潰,她想陪父親一起死,這種痛她已經無法承受。
陳之毅贏了,樂平安就是餘祎的死穴,那被她揮霍掉的四年是她永遠都不肯回憶的禁區,她不恨自己不能陪父親到老,她只恨自己在父親最後四年的時光中傷他太深,這一切苦果她自己承受,但她無法控制自己的這種仇恨牽連到那女人身上。
餘祎淚流不止:“你一定早就知道我打過電話給她,她怎麽可能不跟你彙報,你就讓她這樣離開了,沒有一句多餘的解釋,即使她跟我爸爸說一聲也好,為什麽什麽都不說!”
她掙紮地厲害,已經撲到床沿,魏宗韬猛地壓住她,讓她連一絲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他咬牙切齒:“不要想着遷怒于人,是你自己做錯事,你想讓自己良心上好過,就來怪我?”
餘祎動彈不得,眼淚斷線,心髒像是被灌進無數冰塊,冷得渾身都要凍僵,“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隐瞞?”
因為他自己清楚,這絲遷怒合乎常理,否則他不會在剛才餘祎最先質問他時一言不發,他甚至知道餘祎有多恨她自己當年的自以為是,他明白這将是餘祎永遠都跨不去的坎。
她不幼稚,她只是悔不當初。
魏宗韬埋進她的頸間親吻,兩手摁住她的雙肩,“已經過去了,你別再去想。”
餘祎不再掙紮,乖乖趴在床沿,淚眼朦胧中仿佛看見父親身穿囚服,笑容釋然:“一一,你應該早點說出來。”
可她再也沒有機會,多喊他幾聲“爸爸”。
餘祎變得無精打采,倒也沒再同魏宗韬吵,第二天醒來她有些頭痛,魏宗韬竟然還沒有去公司。
餘祎道:“最近是關鍵時刻,你還賴床?”
魏宗韬笑了一聲:“善變!”他終于起床穿衣,離開時摟住餘祎親吻許久,笑她舌頭僵硬,等她要窒息時才放開她。
走到樓下,魏宗韬終于收回笑容,頭也不回地命令莊友柏:“你留下,看着餘祎。”說完就已坐進車裏,留下莊友柏和阿成面面相觑。
車上的阿贊剛剛挂斷電話,對魏宗韬說:“那棟別墅租期三個月,最近陳之毅一直沒有出現。”
“三個月?”魏宗韬冷笑,“我等着他把我的信息傳到永新!”
永新集團內,魏宗韬全權代表魏老先生進行項目商談,銀行方面終于傳來好消息,衆人欣喜見到羅賓先生的态度也已經軟化。
餘祎坐在餐桌上,托腮看向兩座門神,不知想到什麽,噗嗤一笑,等到半夜魏宗韬回來,她指責:“又叫來阿莊幹什麽?”
魏宗韬道:“最近別墅總有生人到訪,阿莊能打,可以保護你。”
餘祎嗤聲:“虛僞!”
她背過身,閉眼入睡,魏宗韬貼上來摟她,一陣動作後見餘祎動也不動,他輕嘆:“善變。”
餘祎一笑,轉過身箍住他脖子,主動坐上他的身,魏宗韬似笑非笑,許久後奪回主動權。
餘祎好像沒再生氣,有時候她小鳥依人,會主動往魏宗韬懷裏鑽,見到他也笑眯眯,拿出撲克牌在他的面前秀牌技,只是有時候她會在睡夢中蹙眉,喉嚨不停滾動,沒有說話,就是悶哼幾聲。
魏宗韬把她往懷裏摟,手掌貼上她的胸口,感受柔軟和心跳,知道她在痛,他頭一次不知道該如何去做,不由緊皺眉頭,一直皺到羅賓先生面前,羅賓先生感覺神奇:“你居然在走神?”
魏宗韬笑笑,與他碰了碰紅酒杯,繼續談天說地。
彼時餘祎正坐在別墅裏玩撲克,阿成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誇贊道:“餘小姐學得還算快!”
餘祎得意地擡了擡下巴,喊道:“阿莊,午飯做好了嗎?”
莊友柏呆在廚房裏沒有吭聲,想必正在對她咬牙切齒,餘祎笑得幸災樂禍,阿成嘀咕道:“你跟魏總鬧別扭,也別拿我們出氣,我們薪水又沒多高!”
餘祎甩開撲克牌大笑,還沒有笑完,突聽門鈴聲響起,等到阿成跑出去開門,餘祎已經再也笑不出來。
大門外站着一位老人,手拄拐杖,白發蒼蒼,推開身邊攙扶之人,顫抖着腿走向前,像是怕吓壞面前的女孩,輕輕道:“一一……”
餘祎定在原地,瞟了一眼含笑攙扶老人的陳之毅,冷冷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