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1)
餘祎記得阿森,他是郭廣輝的得力助手,所有人都和郭廣輝失去了聯絡,只有他還能傳達郭廣輝的命令,如今他全權處理金輝娛樂城的事務,也正因此,餘祎才會刻意交好他的情人陳妃麗。
餘祎始終覺得不可思議:“你是說,這出戲是阿森自導自演,他殺了郭廣輝,再殺了你?可這是為什麽,難道他是為了金輝?殺了你們,就能得到金輝了?”
她問了一連串的問題,魏宗韬掃一眼郭廣輝的屍體,說道:“你應該能看出,阿森在金輝有多大的權力,他有權代表郭廣輝,只此一點,就足以證明他的地位。”
昨天大雨連綿,屍體的臭味被淡化了不少,今天放晴,惡臭已經漸漸明顯,魏宗韬蹙了蹙眉,若有所思:“郭廣輝與我和李星傳有協議,這件事情已經人盡皆知,假如他無故過世,金輝娛樂城仍舊能夠按照協議處理,這是其一。”
郭廣輝有心退隐,金輝娛樂城等于半送,錢財對他來說不算什麽,他更看重名望,因此這次的合作媒體高度關注,假如他發生意外,他生前的計劃必定能繼續執行下去。
“其二,在柬埔寨這個地方,還沒人敢和郭廣輝動手,假如他被害,政府會第一時間站出來追查真兇。”
魏宗韬的話說了一半,頓了頓沒再說,餘祎替他說完:“所以他自導自演這出戲,把你和李星傳騙來這裏,讓大家以為你們是自相殘殺,郭廣輝死了,你和李星傳作為‘兇手’也死了,政府不用再追查,協議也不用繼續進行,而阿森作為郭廣輝生前最得力的助手,自然能夠接手一切。”
魏宗韬挑眉,贊賞道:“聰明!”
餘祎和他太默契,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不用把話說完,餘祎已經能夠完全領會他的意思,在他三十多年的人生裏,他只能從餘祎這裏體會到這種美妙。
餘祎突然想到:“那陳妃麗是在配合阿森,故意騙我?”
“不見得。”魏宗韬道,“阿贊也查過陳妃麗這個人,我猜,陳妃麗也只是被利用,這個阿森……”他冷笑,“我倒是小看了。”
他能布下這個大局,心機可見一斑,郭廣輝每年六月都要來祭奠過世的妻子,他從那時起應該就已經開啓計劃,耐性等到十月,郭廣輝的離開已讓部分政府高官知曉,不會再引起他人的懷疑,而魏宗韬幾人也終于趕來,他在七天前下手,時間剛剛好,一切都進行的不知不覺。
郭廣輝極有可能是中槍之後逃跑,不慎跌下了山崖,後來躲藏在了這裏,而這些天雨季還未過,大雨很輕易的就将痕跡沖刷幹淨了,因此他的屍體才一直沒被發現,可是昨天偏偏讓魏宗韬誤打誤撞來到這裏。
餘祎想到阿贊和泉叔,心髒便吊到了喉嚨,眼下他們的首要任務是離開,這裏不知道還有多少雇傭兵,阿森有心趕盡殺絕,他們如今只能自救。
魏宗韬安慰道:“阿贊和泉叔一定不會有事。”他拿過餘祎的對講機,稍稍調試了一下,卻沒有朝對講機說話。
昨天餘祎和對方幾人聯絡及時,當時傑克還在叢林中混戰,如今傑克生死未蔔,他們不能再随意暴露行蹤,幸好那幾人經驗豐富,一點即通,如今對講機已形同虛設,可是魏宗韬和餘祎已經等了一夜,仍舊沒見他們來尋,再等下去終究不是辦法,最後等來的也許是雇傭兵,而此刻離開,又可能與他們錯過,加之莊友柏現在不能行走,他們似乎已經陷入了兩難。
莊友柏卻在這時開口:“魏總,你和餘小姐先走,我留在這裏等他們。”他臉色蒼白,已經很虛弱,不過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繼續等下去,他的腿極有可能不保。
餘祎突然朝他走來,蹲下來看了看他的腿,那裏有一個腥紅的傷口,裏面埋有一顆子彈,随時可能取走他的腿,她瞥一眼莊友柏,道:“我們不走,一起等。”
她摸了摸一直塞在口袋裏的手槍,心頭鎮定,她也能開槍了,雖然昨晚一發子彈都沒有打中,但她至少能開槍了,她能夠自保,沒有什麽可怕的。
肩頭一緊,魏宗韬扣着她的肩,慢慢蹲了下來,含笑看着餘祎,揉了一下她亂糟糟的頭發。
天色從昏暗到發白,碧空如洗,叢林終于在清晨醒來,樹葉上還滴着水,空氣中都是泥土的味道。
魏宗韬取出僅剩不多的食物,平均分給了莊友柏和餘祎,餘祎後悔包裏沒有裝吃的,包太重,傑克好心替她分擔了食物的重量,誰能想到她會和傑克走散。
餘祎看了一眼手中的壓縮餅幹,往他的嘴裏塞了一塊,見他皺眉,她又狠狠的塞了一塊,魏宗韬無可奈何,只能将餅幹吞下了肚,轉頭見到莊友柏只吃了兩口,他命令道:“吃幹淨!”
吃完早餐,時間已快到七點,餘祎剛剛将剩下的食物塞回包中,突然就聽見對講機裏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她一愣,與魏宗韬對視一眼,緊接着就聽見:“魏先生,餘小姐?”
這聲音似曾相識,對講機會讓人原本的聲音變樣,“不要再玩捉迷藏,不如早點出來,就能早點和你們的朋友團聚,比如阿贊,比如泉叔,哦,還有一位美麗的陳小姐。”
有人突然尖叫,接着便是陳雅恩、阿贊和泉叔的喊聲,魏宗韬霍地站了起來,連莊友柏也變了色,猛地坐直。
那頭的人,正是這一切的幕後主導——阿森!
對講機的通訊距離有限,阿森能夠與他們對話,證明他現在就身處在這幾公裏之內,他并不知道魏宗韬在哪裏,一切只是為了把他引出來,最後他道:“對了,還有餘小姐的幾位朋友,不知道人在哪裏?傑克先生失血過多,需要馬上救治。”
餘祎心頭一緊,問魏宗韬:“怎麽辦?”
魏宗韬思忖片刻,看了一眼莊友柏,留下了手槍和子彈,又将兩把步槍裏的子彈裝到了一把上,拿上步槍,這才對莊友柏說:“你在這裏等着。”
說完,他牽住餘祎的手,帶着她走出了山坳。
叢林裏的地雷區,遍布面積廣,地形複雜,走向古城的路有數條,只要摸清地雷遍布的方位,就能夠避開這一危險,當年這兩位村民跟随科考隊勘探了幾個月,早已将科考隊描繪的地圖銘記在心,地雷區域究竟有多少,科考隊還沒有查完,但已知的地雷區有哪些,這些不會出錯。
魏宗韬帶着餘祎走了大約四五十分鐘,兩人早已汗流浃背,對講機那頭又沒了聲音,看來他們已經走出了對講機的通訊範圍。
前面是一片稀疏的樹林,遠處隐約可見樹林盡頭已沒有路,那裏可能是一塊平地,也可能是萬丈深淵,他們的東面是一片山坡,幾個月的雨季下來,這裏泥土松軟,偶爾還有小石塊滾落。
放眼望去,隔空之外是一片山脈的形狀,昨夜漆黑一片,餘祎沒想到自己竟然已經走得這麽深。
魏宗韬拿着餘祎包中的指南針确定了方位,環顧四周,初步确認了地雷區的位置,他道:“前面可能有地雷,我把阿森引來這裏。”
他看了一圈,指着東面的山壁說:“你走那條道,爬到山坡上去,離這裏遠一點。”
餘祎已經猜到他想做什麽,她一把攥緊魏宗韬的手:“不行,你不能這麽做!”他牽着她的手來到這裏,卻叫她眼睜睜的看着他站在地雷上方?
魏宗韬道:“昨天我已經問清村民,地雷區有許多片,他對這一片最熟悉,每一個點他都記得,這裏樹木的方位跟他形容的一樣。”
“那也不行,只要他記錯一點,或者你記錯一點,你要我怎麽辦!”餘祎死死拽住他的手,說什麽也不願意放開他。
“泉叔看着我長大,阿贊一直對我忠心耿耿,我不可能為了自保,什麽都不做。”他把餘祎臉頰上的頭發撥到了耳後,說道,“我既然會把你一起帶過來,自然不會讓你看着我死,萬一我死了,你就從山坡上跳下來,我走到哪裏都帶着你!”
餘祎嘴唇發顫,眼眶越來越紅,她終于讓魏宗韬做到了走哪兒都帶着她,可轉眼魏宗韬就要為了別人去冒險,她萬萬接受不了。
烏雲袅袅彙聚,柬埔寨的雨季古怪莫測,前一刻還能見到陽光璀璨,下一刻就将迎接一場大雨。
魏宗韬擡頭看了看天,眉頭微微蹙起:“站在山坡會淋雨,你躲到哪裏好?”
他現在竟然在想餘祎是否會淋到雨,餘祎氣得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胳膊上,魏宗韬突然正色:“假如你出事,我不會浪費四十分鐘,我會馬上去見阿森。”他吻了一下餘祎的額頭,道,“聽話,躲到上面去,按照我的計劃行事,保護好自己!想要我的命,先看看他還能保多久的命!”
魏宗韬勘測好行走方向,腦中将每一個點連接在一起,勾勒出了一條線路,餘祎雙腿發軟,按照魏宗韬的指令,悄悄躲在了山坡上,山坡勢緩,一點都不險峻,雜草叢生,利于躲藏,不僅安全,也能看清樹林和坡下的全部動向,她手中攥緊步槍,眼睜睜的看着魏宗韬越走越遠,那道背影高大強壯,帶着她從中國去往新加坡,又從新加坡來到柬埔寨,每一次他都能化險為夷,他這樣一個狂妄自大的人,絕對不會讓自己去送死,他一定有把握!
魏宗韬慢慢的走到了樹林中央,轉過身面對餘祎的方向笑了笑,這才蹲下來,用枯枝和樹葉在地上燃起一個火堆。
灰撲撲的濃煙緩緩上升,漸漸和烏雲彙成一體,魏宗韬走到了平地盡頭,再往前,腳下就是一片岩石,離地面高度遠遠超過了昨夜他攀爬的斷崖,從這裏跌下去,存活幾率微乎其微,他不動聲色的蹙了蹙眉,又重新返回中央,藏在了一株樹後,耐性等待阿森的到來。
餘祎見魏宗韬平安走到了目的地,終于能夠重新呼吸,她攥緊衣服,有些恨魏宗韬的殘忍,一天前他怕她危險,不告而別,一天後他竟然要帶她一起走進危險中去,他怎麽能這麽對她?
魏宗韬躲在樹後,距離太遠,他已經看不見餘祎,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大約過了半小時,他終于聽見了對講機發出了聲音,阿森在那頭道:“魏先生,這道煙是你點的嗎?”
“現在就把我的手下放了。”魏宗韬摁下對講機說話,“否則,你見不到我。”
“哦?假如我現在把他們放了,我又怎麽知道你就在這裏?”
阿森看着遠處小樹林裏升起的濃煙,不緊不慢的往前方走去。
餘祎屏住呼吸,她注意到遠處走來數十人,阿森的個頭并不太高,立在中央有些突兀,十幾個身穿綠色兵服的雇傭兵,手拿步槍,跟随在他身後,而泉叔三人,則被雇傭兵束縛着雙手,一身污泥,狼狽不堪。
魏宗韬道:“你今天穿着一件咖啡色的襯衫,帶了十三名手下。”
阿森朝火堆處看去,一步一步走近,魏宗韬又說:“我就在這裏,你先把他們放了。”
阿森走到一半,又突然停了下來,擰眉看了看四周的地面,笑道:“這裏會不會有地雷?”
他覺得蹊跷,停在原地不再動,忽然舉起手槍,對準泉叔,說道:“你既然看的見我,最好看清我現在的槍口對着誰,我數到三,你再不出來,我就開槍。”
魏宗韬冷冷道:“我也數到三,你再不把他們放了,我馬上離開,阿森,你該知道我是誰,你以為這樣一片叢林,就能困住我?”
阿森猶豫,仔細觀察前方,就在這時,他突然看到遠處有一道影子劃過,不知從哪裏閃出來,迅速朝前方跑去,阿森立刻命令:“開槍!”身後的雇傭兵紛紛舉起步槍,朝前方的人影不斷射擊,不一會兒十個雇傭兵就統統踏進了樹林的範圍,子彈不斷從槍口|射出。
雇傭兵人數衆多,不往一條道上跑,十人分散幾邊,一邊射擊一邊窮追不舍,林中人影錯亂,就在這時,一名雇傭兵踩下一腳,還未向前,地面突然“砰”的一聲炸開,火光和濃煙立刻滾滾翻騰,在衆人還未反應過來時,兩邊同時傳來巨響,“砰砰”兩聲,雇傭兵大叫,随之身體淹沒在了炸起的土壤和濃煙之中,一切的變化都讓衆人始料未及,阿森連連後退,讓他更措手不及的,卻是腳下突然冒出了子彈,泥土剛剛彈起,他的腿上立刻傳來劇痛,阿森大叫一聲倒地,舉起手槍胡亂射擊,另三名雇傭兵馬上環顧四周,迅速朝周圍開槍。
餘祎謹記魏宗韬的話,“一旦地雷被踩爆,你就馬上朝他們開槍,就像昨晚一樣,不要害怕,小心別傷到泉叔,泉叔和阿贊是聰明人,他們會乘機逃脫。”
餘祎不看樹林,不去想那裏的場景,腦中只有魏宗韬的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誤打誤撞射中了阿森,她只知道自己要不斷開槍,槍擊的位置要遠離泉叔他們,她的耳朵很痛,步槍的後坐力對她來說太大,她的眼眶漸漸濕潤,嘴裏不斷念着魏宗韬的名字,她覺得自己很快就要支撐不住,忍不住就想轉頭看向樹林,可是她還沒有完成任務,她才開了幾槍,魏宗韬說過他會找準路線迅速返回,他不可能把危險留給自己,遠處的泉叔和阿贊似乎已經有所動作,餘祎看不清他們究竟做了什麽,只知道他們迅速松了綁,朝兩名雇傭兵撲去,她的手指已經僵硬,槍口不敢對準人,就在這時,後背突然一暖,餘祎驚喜轉頭,“魏宗韬!”她一愣,已然忘記了手中的步槍。
步槍被人一把奪過,來人伏趴在地,瞄準阿森的位置,迅速開出一槍,只聽一聲刺耳的大叫貫穿了頭頂烏雲,細雨已經落下,山坡下,阿森已經倒地,另三名雇傭兵還在與泉叔和阿贊打鬥,步槍裏接連發出三顆子彈,成功擊中兩人,等到第四次扳動扳機,步槍裏的子彈終于告罄。
陳之毅扭頭看向淚眼朦胧的餘祎,道:“別怕,我已經通知了林特助。”
他的後腦勺還貼着一塊紗布,衣服和褲腿上都是泥污,笑容燦爛,見到餘祎流淚,他去握了一下她的手,餘祎猛然抽出,站起來遙望遠處樹林,那裏一片濃煙,哪裏還能見到魏宗韬的身影。
山坡下,三名雇傭兵統統倒地,阿贊和泉叔氣喘籲籲,一邊環顧四周找尋開暗槍的人,一邊替陳雅恩松綁,突然就聽人大喊:“快去找阿宗,快去找阿宗!”
泉叔三人猛得循聲擡頭,正見山坡上有一道嬌小的人影,似乎在往山下掙紮,一旁有一個人抱住她不讓她動,泉叔倏地看向那片樹林,喊道:“快點找先生!”
誰也不知道濃煙之下的樹林是何種模樣,也不知道地下是否還埋有未曾引爆的地雷。
地雷的殺傷力太大,山坡似乎在震動,天空陰雲密布,泉叔當機立斷,“你們帶餘小姐離開,我去找先生!”
阿贊也喊:“你們先走,我去找人!”
他和泉叔兩人都要留下,誓死也要把魏宗韬找出來,餘祎還在山坡上,想也不想就要往下沖,陳之毅緊緊抱住她,餘祎大喊:“你給我松手,你給我松手,聽到沒有!”
陳之毅狠狠用力:“不放!”
他要馬上帶餘祎離開這裏,他好不容易從醫院趕來,好不容易才能循着一道黑煙找到餘祎,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放手,那片濃煙将與餘祎隔絕,從今往後再也沒有魏宗韬的存在。
此刻餘祎恨極了陳之毅,他明明知道幕後主腦是阿森,明明知道阿森的目的,卻故意什麽都不做,要讓魏宗韬來送死,餘祎咬牙切齒:“他死了我也不會愛你!”
“不需要!”陳之毅眼睛通紅,許是樹林裏的濃煙熏到了他,将他溫潤的面具熏化,他在一月前調查郭廣輝時就已探查到阿森的目的,他就是要魏宗韬去送死,那又如何,他只要餘祎留下。陳之毅表情狠厲,抱住餘祎的力道加大,“我不需要你愛我,我只要你跟我走!”
“我是瘋了才跟你走……唔……”餘祎突然被他吻住,瞪大眼不敢置信,過了兩秒她立刻反應過來,抵在他胸口的雙臂馬上用力,陳之毅從未這般狠,将她的嘴都要咬破,此刻他腦中一片空白,忘記了餘祎為誰來到新加坡,為誰來到柬埔寨,也忘記了餘祎是為誰,拼死也要闖進這片叢林,他只記得餘祎在幾分鐘前趴在草堆裏,從小嬌生慣養的小女孩,竟然穿的如此邋遢,爬在這種蛇蟲鼠蟻随時都可能出沒的地方,使用着她原本一輩子都不可能碰到的步槍,這些她只是為了一個人,為了那個魏宗韬,不是為他,他守護她這麽多年,愛她一輩子,她笑他也笑,她哭他心疼,他甚至想把天捧給她,想把自己的命雙手奉上,然而她心心念念的,只有那個男人。
餘祎拼命掙紮,嘴唇已經發痛,雙腳踉跄,似乎随時都能跌下山坡,嘴裏的味道太陌生,陳之毅不再顧及她是否怕疼,餘祎淚水漣漣,雙手狠狠拍打,混亂中突然聽見一聲厲吼:“放開她!”
餘祎一怔,倏地停下了所有的動作,連陳之毅也停了下來,兩人一道轉頭,正見山坡下,倚靠着山壁處,立着一個男人,身上一片狼藉,站也站不穩,面色卻鐵青,泉叔幾人大喊:“先生!”
餘祎猛地推開陳之毅,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統統都彙聚在了腳下,她迅速朝山坡下跑去,腳下連連打滑,滿心滿眼全是山坡下的那個男人。
魏宗韬沉着臉,動作卻已先一步神情,立刻朝餘祎走去,還沒有走出幾步,他張開雙臂,被慣性沖的往後退了一步。
他站得沒有平時穩,餘祎卻覺得他比任何時候都要高大,她的胳膊在打顫,緊緊抱住魏宗韬,魏宗韬也将她箍緊,後背因地雷的沖擊力破了皮,血在流,他卻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嘴唇不住的觸碰餘祎的頭頂,他也在害怕,差點就要跌落那片山崖,身後是源源不斷的爆破聲,他按照自己規劃好的路線跑,腦中一直想着餘祎,繞了一個大圈後到底還是被沖擊力撞到在地,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死而複生,失而後得,想必就是這種感覺,可是餘祎還沒來得及感謝老天,變故突然再次發生。
“砰”的一聲突然響起,前方出現了五個人,每人手拿步槍,為首之人正是許久不見的李星傳,此刻李星傳衣服破爛,很是狼狽,走近便朝第一時間舉起槍的阿贊開了一槍,阿贊的胳膊被擊中,步槍瞬間掉落,另一邊的泉叔立刻朝李星傳開槍,可是雇傭兵的這把步槍裏竟然也沒有了子彈,腿上随之一痛,泉叔猛然痛叫一聲倒地。
李星傳陰狠的看向魏宗韬的方向,舉起手槍對準他,“沒想到我還活着?”
他原本跟在魏宗韬之後進入叢林,結果剛走了沒多久,他和四名手下就遇到了雇傭兵,他躲藏了整整一晚,差點就要死在這片叢林裏,就在剛才,他看到這裏冒出煙,冒險來這裏一探究竟,沒想到竟然會有意外收獲。
魏宗韬迅速将餘祎扯到自己身後,李星傳倏地笑了笑:“堂堂魏先生,竟然會不顧自己安危,擋在一個女人面前,有意思。”
他收回手槍,興趣盎然道:“餘小姐,我們又見面了,不如敘敘舊?”手槍在手裏轉了轉,他又突然将槍口朝向魏宗韬,“如果不願敘舊,你的男人可就要受苦了!”他的話剛說完,立刻扳動了扳機,“砰”一聲,一顆子彈迅速朝魏宗韬的大腿射出,魏宗韬身子踉跄了一下,餘祎驚叫:“阿宗!”
李星傳略顯失望,“餘小姐真是狠心,我當初從別人的床上救出你,你就是這樣忘恩負義,只在我的床上呆了一個小時。”他又笑了笑,“可惜我對餘小姐念念不忘,如今還記得你的身體,想和你再次敘舊,不如就在魏先生的面前?”
身後四名随從哄笑,餘祎怒不可遏,剛要動作,手腕突然一緊,魏宗韬額角滴着汗,捏了一下她的手,那頭突然有人開口:“哦,看來男人的話都不可信。”
說話這人正是陳雅恩,雖然顯得狼狽,但依舊高傲美豔,她被李星傳撂在一旁許久,此刻終于開口,李星傳大笑:“不,我與你說的話也是千真萬确!”他看向魏宗韬,笑說,“魏先生一定沒想到,你的女人,已經跟了我,現在,我要你的另一個女人,也跟我,我要慢慢折磨你,讓你看着你的心腹失血過多而死,而你的女人,會在我的身下舒服死!”
陳雅恩款款走向他,嘴角含笑,卻已然有些不快,“李星傳,這種話,你一定要當着我的面說?”
李星傳一把拽過她,将她摟進懷裏,正要安撫幾句,突然就覺手上一僵,被人掐住了要門,随之手槍脫離出手腕,懷裏的陳雅恩猛然朝後退開一步,舉槍對準他,厲聲道:“讓你的人把槍放下!”一切只在轉瞬之間。
李星傳不敢置信:“雅恩?”
還沒說完,遠處的魏宗韬突然開口:“雅恩,再退後一步。”
陳雅恩竟然聽話的又退後了一步,與李星傳保持安全距離,連餘祎也不可思議,扶住魏宗韬,不由看向了陳雅恩。
李星傳沉下臉:“你背叛我?”
陳雅恩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笑道:“我從來都沒有服從,又哪裏有背叛之說。你故意打電話去吧臺,設計吳文玉,讓她陷害餘小姐,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道魏先生早有考量。”
吳文玉被帶去芽籠之後,魏宗韬再一次派莊友柏前去,這次莊友柏帶去了李星傳的照片給吳文玉辨認,吳文玉一眼就認出,當初就是李星傳點酒,她才聽到史密斯告訴友人他對餘祎有興趣。
陳雅恩道:“你想要冤枉我,卻算錯了這一步,你想加害餘小姐,挑撥我和魏先生的關系,讓我叛變,魏先生這才将計就計。”
每一次的争鋒相對,都是表現給李星傳看,各種消息都能傳遞到李星傳耳中,他們瞞住了所有人,就為了防住這一刻。
李星傳牙咬切齒,上前一步:“你以為你拿槍指着我,你會活命?他們照樣能開槍!”
“那我們就同歸于盡!”
陳雅恩話音剛落,突然就聽見魏宗韬喊道:“雅恩,後退!”
可是已經來不及,就在他喊出最後兩個字時,李星傳猛地又上前一步,終于打破了安全距離,他一把就抓住了陳雅恩的手腕,一個翻轉,槍口朝上,子彈朝天上射擊,身後的四名随從馬上将槍口瞄準了魏宗韬和餘祎,卻在同一時刻,突然便聽“砰”一聲,一名随從被爆了頭,血水立刻濺了開來,在衆人還沒反應過來之際,一發發子彈接連朝前射出,李星傳立刻拽住陳雅恩擋在身前,一邊往後退,一邊将槍口瞄準子彈來源,一看之下他大驚,居然是陳之毅!
陳之毅在李星傳出現的那刻,已經悄悄藏了起來,誰也沒有想到他會半路殺出,此刻他的臉色青黑,目眦欲裂,似乎要将李星傳千刀萬剮,絲毫不顧對方的子彈正朝這裏射來。
手槍的火力遠遠不及步槍,李星傳拖着陳雅恩後退,剩下的三名随從兩人倒地,一人掩護他,陳雅恩拼命掙紮,李星傳索性一把将她甩開,折身朝後頭跑去,身後的槍擊聲越來越響,子彈似乎用不完,陳之毅追上前,一槍又一槍,竟然是将李星傳往小樹林裏逼退,李星傳的子彈已經用盡,身後的子彈卻不斷擦着他的臉頰而過,他吓得屁滾尿流,跌跌撞撞跑向前,全然不知自己跑進了濃煙之中。
樹林近在眼前,陳之毅卻突然回頭,遙遙望向餘祎,視線與餘祎相觸。
這個女人,瞪大着眼睛看向這裏,終于也知道為他緊張和害怕,眼裏不再只有魏宗韬,不會見到魏宗韬,就将他推開。他不容許她受到傷害,誰也不能侮辱她輕薄她,他愛她勝過自己的生命,從二十一歲到三十二歲,他一直為她而活。
人這一生總會對一樣東西偏執,而他偏執的東西,叫做餘祎。
“砰——砰——”整片樹林都仿佛被炸裂,濃煙肆起,鋪天蓋地,地面都在震動,烏雲吞噬了整片天空,大雨傾盆而下。
餘祎不敢置信的望向那股濃煙,翕張嘴,渾身都在顫抖,她聽見自己在念:“陳之毅……陳之毅……”
陳之毅不見了,消失在濃煙之中,這座山好像要坍塌,她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眼裏終于只剩下了陳之毅,她全然不知頭頂泥石滾落,身旁的人在大喊:“一一——”
一瞬間,天昏地暗,她不省人事。
空氣稀薄,身上很重,餘祎仿佛被巨石壓着,有些喘不過氣,她似乎能聽見滂沱的雨聲,耳邊還有一些轟鳴聲,有人在小聲說話:“一一,一一。”
餘祎緩緩睜開眼,眼前卻是一片漆黑,許是察覺到她的動靜,對方又說:“一一,你醒了?”
餘祎動了動,發現身體動彈不得,她渾渾噩噩道:“阿……宗?”
“嗯。”是魏宗韬的聲音,近在咫尺,他就躺在她的身上。
餘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她抽不出胳膊,也動不了腿,魏宗韬低聲道:“別動,山體爆發泥石流,我們現在在夾縫裏,有兩顆樹被沖倒,剛好擋住了石塊。”
餘祎想起來了,他們剛好站在山坡下,背後就是山壁,之前山在震動,她看見了漫天烏雲和濃煙。
餘祎啞聲問:“你有沒有事?”
“沒事。”魏宗韬撐在她身上,說道,“我能聽見外面的說話聲,你能不能聽見?”
餘祎靜下心來,凝神細聽,果然聽見外頭有人在說話,一定有人在救援。
她道:“我能聽見。”
她頭暈胸悶,說了這樣一句,便有些難以開口,昏昏沉沉就想睡去,剛要阖上眼睛,嘴唇便是一軟,魏宗韬探舌進來,淺淺的呼吸送進了她的喉中,餘祎悶哼一聲,再次清醒,魏宗韬小聲道:“別再睡着,我害怕。”
餘祎一愣,“嗯?”
魏宗韬似乎貼着她的臉頰,蹭了蹭說:“別睡,不要在這裏閉眼睛,我要聽到你的聲音,我要聽到你呼吸。”
餘祎眼眶一熱,努力維持意識:“我沒睡。”頓了頓,她突然想到魏宗韬受了槍傷,“你的傷口……你現在……”
“我沒事。”魏宗韬打斷她,“你別睡着,我就沒事。”
可是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餘祎這才發現,自她醒來的那刻起,魏宗韬的聲音一直都是如此虛弱。
“在想什麽?”魏宗韬要餘祎開口,不想讓她保持安靜。
餘祎張了張嘴,腦中空白一片,黑暗中她看不到魏宗韬的臉,只能聽到他的聲音,她回答:“想你。”
魏宗韬笑了一聲,“一一,你真漂亮。”
他第一次被餘祎吸引,就是因為她的長相,雨中的她衣服透明,純淨無暇,纖塵不染,他許久都沒有見過美好的東西了,沒想到在那樣一個雷雨天,他竟然能見到這樣一個這樣美好的小女孩。
“第二次見到你,你變了樣,冷若冰霜,也是個夏天,我在想,如果把你抱進車裏,我是不是不用再開空調?”魏宗韬似乎開始胡說八道,“第三次,我想要你,有些控制不住的想要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得到你,有多興奮?”
他不知道原來自己如此想要得到她,當他進入她,将她壓在身下沖刺,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原來他竟然想了她這樣久?
餘祎害怕,眼角漸漸滲淚,“阿宗,你怎麽了?”
魏宗韬沒有回答,只說:“我想把你帶回家,帶去見阿公,我會給你最好的一切,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我年紀比你大太多,注定要比你早離開……”
餘祎連忙打斷他:“我跟你回家,我們結婚,我和你一起去見阿公,我當年沒有見到你,以後我每天都要看見你,我要看着你對我好,你要是敢讓我受半點委屈,我一定不會讓你好活。”
“剛才泥石流,我大聲叫你,你沒聽見,也沒有看着我。”
魏宗韬突然插話,餘祎一愣,心頭仿佛被鑿了一個口子,“我看着你,我要看着你。”
魏宗韬低笑一聲,氣息越來越弱:“一一,我突然不知道,如果我死了,是要你繼續活,還是陪我死。”他沒讓餘祎回答,突然吻住她,氧氣一點點傳遞給餘祎,聲音幾不可聞,餘祎卻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我愛你,我去哪裏,都要帶着你。”
氧氣卻還是源源不斷的傳進了餘祎的嘴中,他究竟要去哪裏?他又要帶餘祎去哪裏?他不想要繼續呼吸了嗎?他不是說,他去哪裏,都要帶她去嗎?
餘祎掙脫着他的吻,淚流滿面,“我愛你,魏宗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