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中邪

裴不度?聽起來如同一個人的名字。不知是“不度無緣人”的意思,還是“不遵禮制”的意思。

裴不度的手輕撫在阮落腿部那片紋樣,阮落還想再問他,你到底是鬼是妖?

門外有人敲門。同時,傳來周霁的聲音,“阮落,睡了沒。”

阮落像是等來了救星,“哥......有人找我。”

這個叫裴不度的影子的手頓在了他的腿上。

“肯定是講明天拍攝的事,這是我的工作。”阮落聲音央求。

“外面的人,是誰?”

“周霁,我的前輩。”阮落揣測着裴不度的心思,“哥,就幾句話。你讓我去開個門。”

裴不度的手退了回去。阮落幾乎從沙發上摔了下來,軟得厲害。他哆哆嗦嗦地穿着衣服。穿的時候,不由去看腿上的花紋,但眼睛就被自己狠狠地燙了一下,剛才明明哭那麽慘,該興奮的地方,還是挺興奮。阮落的臉燒了起來,不敢擡頭,迅速地穿上褲子。

開門的時候,一回頭,已看不到裴不度。但阮落知道,他并沒有離開,只是如同在那個破廟裏一樣,隐了身形,在一邊玩味般打量着自己。

門一開,周霁手裏拿着劇本:“剛才接到樸導的信息,明天的劇本有些調整。我給你打電話,你沒接。”

一看阮落潮濕的頭發,以及嫣紅的皮膚,“是在洗澡?”

“嗯。”阮落不由把衣領子又拉了拉。

“我們把明天的劇本對一對。”周霁說。

阮落把周霁讓進客廳,兩人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阮落一看劇本,“這改動.....”

“有點大,主要是你和惡神的劇情。”周霁微微一笑。

“如果我沒弄錯,這劇本上改的是,惡神後來喜歡上了我演的這個天師小弟子?”阮落震驚。雖然現在很多影視劇為了票房賣腐嚴重,但樸建是數一數二的商業片大導,對票房十分自信,不會為了刻意讨好觀衆,在這些地方用心思。

周霁似乎知道阮落在想什麽,

“一開始是編劇的意思,樸導看了後,覺得這個劇情合情合理,還挺有意思。”

因為劇情調整,兩人開始對臺詞。周霁時不時的還會給阮落提些意見。

阮落一心兩用,一邊和周霁讨論劇本,一面注意力放在身邊裴不度身上。

如果說裴不度真是個惡神,他肯定是吟欲與邪惡的代表。即便當着他人的面,也會像在破廟裏一樣,對自己各種戲弄。

但幾分鐘過後,裴不度卻消失了。對他沒有任何舉動的情況下。

阮落這才記起他在這屋裏說的第一句話:我現在能現身的時間不長.......

裴不度似乎并不能随意控制自己身體的實體化,還有時間與地理的限制。他的活動範圍是不是主要在那個廟殿裏。離開這個中心區域,就會有限制?

阮落的心情忽然就有點上揚了。他并不是無懈可擊的。

周霁一離開,阮落便沖到了浴室,脫了衣服,對着大腿根狠狠地沖,但這個花紋就像是紋了上去一樣,怎麽都洗不掉,任阮落把皮膚都擦腫了,也絲毫沒有用處。

那個地方反而因為浸了水,花紋更加清晰,明豔美麗。阮落的勁頭沒了,有些怔怔的。

因為這翻折騰,阮落竟然還睡了個好覺,晚上連夢都沒做一個,一覺到天明。一看時間,已到劇組出發的時間,便收拾梳洗,下了酒店,上了劇組大巴車。

大多數藝人都戴着眼罩睡回籠覺,只有周霁在看劇本,見到阮落上來,點頭打了個招呼。江子豪看到阮落,嘴角挑了挑。

阮落知道他肚子裏又憋了一股壞水。但他現在的心思不在人間,便在最後一排坐下。

一個小時的山路颠簸後,大巴到達廟殿。

再踏入這個寬綽的院子,阮落發現這裏并不像第一次感覺的那樣,空空蕩蕩,沒有物什。相反在院門口兩側,堆了兩個椎形的石堆。猛一看,像是有規則,再一看,卻又沒有,又像是随意堆放。

院內左右兩面牆上,是一方方石碑。有的空白,有的像是刻着一些字。但因為時間與風化,漶漫得只剩下一些淺淡的痕跡。

主殿門上也挂着個匾牌,上面淡色的痕跡,阮落勉強認出那幾個字:塵緣不度。

阮落看着有點出神,覺得似曾相識。但這種感覺實在荒誕而無稽。

阮落與周霁畫好妝,邁進了主殿。樸建還在擺弄機器。江子豪提着劍,在殿裏跺來跺去,沒有片刻閑下來。

他一慣熬夜,眼睛日常下面兩片青黑色,撲了粉都掩蓋不住。

“子豪,你停停,我頭暈。”擺弄機器的樸建對江子豪說。

江子豪應了聲,停下腳步。他心裏長了草,憋着一股氣,總想找人來發洩。

江子豪把目光轉向阮落。

阮落依然是一身繡金描風的紅嫁衣。不知為何不像平時那樣守在樸建旁,聽着他講戲,而是躲在一個角落裏。即便如此,紅衣奪目,在不明媚的光線裏,有種異樣的濃墨重彩。

現在阮落有點不敢看大殿正中的泥塑。

那個叫裴不度的,身上所穿衣服和泥那件紅色的衣氅有點像。

阮落心裏有個想法,那個惡靈是這裏供奉的老爺?

而這個廟裏供奉的老爺或者其實就是一個惡靈?精怪?甚至是惡鬼。

至少在村民的描敘中,他是一個邪惡般的存在。如同現在他們拍的《惡神》。

阮落不敢去看泥塑。好像只要看一眼,裴不度就會出現在自己身邊,用那只手來糟踐自己。

眼前人影一閃,阮落心頭一驚,猛地擡頭,見是江子豪,心放了下來。

江子豪看到阮落不當一回事的神色,心裏的那種煩燥感更甚,抱着胳膊,居高臨下地看着阮落,“這裏的村民都說我要倒大黴。原因只是因為我進了這個破廟,可劇組的人都進了,憑什麽就我一個人倒大黴?”

他還在糾結昨天差點沒砸死的意外事件。

“而且,”江子豪壓低了聲音,“那天晚上我們明明一起進了廟。你說我把你獻給這個醜八醜。他再怎麽着,也不會為難我是不是?”

阮落的目光轉向那個“醜八怪”,慶幸自己昨晚沒看到那道紅影的實體。

雕像在大白天看更加粗糙,一雙用碳筆描黑的眉毛,并不會因為腐朽敗落,就淡化了那股醜與兇。

“你那天許的願,實現了嗎?”阮落心思不在江子豪身上,但并不代表他就輕易放過打擊江子豪的機會。

江子豪那張臉,猛地陰沉下來。

阮落溫聲說,“子豪哥,你家裏有錢有勢,有什麽不能實現,還要去許願。是不是你的問題錢解決不了,權力也解決不了......我猜是為了感情。”

“你喜歡一個人,但那人看不上你,”阮落一看江子豪的神情,知道自己抓了他的七寸,“所以你才會許願,讓他能看上你,但你一臉倒黴樣,看來這個廟裏的醜八怪也不想幫你。”

阮落無辜地看着江子豪。

江子豪嘴角下彎緊繃,心頭火起,捏了捏手,還是忍不住,一揚手,一巴掌向阮落臉上打下去。

但下一刻,手被人牢牢抓住,一回頭,是周霁。

“你幹什麽?”周霁扔了江子豪的手,沉聲道,“現在的新人都這麽嚣張嗎?”

江子豪愣了愣,似乎想不到周霁會突然出現。舉了舉自己剛才被抓的手,竟有兩分無措。

平時他是挺愛揍人,但公開場合并不會表現出真本性。

剛才莫名的一股邪氣上來,腦子就犯渾了。

“我沒有。”江子豪不由地辯解。

“你一直對阮落不滿,我們都看得出來。”周霁淡淡地說,“我只希望你不要把私人情緒帶到接下來的工作中。今天是你和我對手戲,我不喜歡NG太多。”

江子豪臉色驀得蒼白,手都在發抖。

周霁一句話比樸建的上百句對他打擊都大。

周霁沖阮落招招手,“過來,和我一起走位。”

拍攝倒計時準備中......

阮落男扮女裝成獻祭女童,被惡神發現,并知道了他是天師弟子的身份。

他把阮落囚禁起來,想引出天師。但在不知不覺中,他對這個天師的弟子産生了微妙的感情。

拍攝正式開始......

阮落演的小弟子被禁在神殿,周霁一身黑衣,戴着面具上場。

他對着阮落摘下自己的面具,嘴角微挑,表情玩味,“是我。我是你師父,你不願意為師父獻身嗎?”

阮落眼睛中情緒微動。震驚、意外、不解,随即轉而為堅定:“你不是我師父,我師父不會用無辜者的鮮血修練。你不過是披着我師父皮的惡魔。”

“你好好看着我,我就是你師父。”周霁說。

“他不會讓天下任何一個人為他犧牲,更何況是徒弟。”阮落說。

周霁的手指擡起,似要摸上阮落的唇角,阮落幾乎是下意識地向後退去半步。

周霁忽然就生氣了,眼裏戾氣橫生。抓住阮落的肩膀,猛地推了出去。

這都是技巧上的東西,旁觀者看到的是周霁在推阮落,但其實大部分力量是阮落自己在後退,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可就在阮落身形要倒下時,一條無形的手臂,一攬他的腰,他被輕輕一拖,然後放在了地上。

倒在地上的阮落那雙烏黑的眼睛,雖然心裏無比害怕,還是表現出怒火,以及難以言喻的複雜。

裴不度又處在他的周圍。如空氣,如水,包圍着他。以前他似乎只是一團氣,一股力量,但現在有了形态。與他一樣席地而坐,那條有着寬大袖子的手臂,如情侶一樣環在他的腰上。

阮洛把頭別向鏡頭外。這個時候,面紅耳赤的表情并不合适。

鏡頭中,只有阮落一襲紅衣的背影。

側着臉的阮落,裴不度的手指摸上了他的嘴唇,似乎在擦試,像是要除去剛才周霁那個觸摸。

阮落在心裏說:哥,周霁是君子,不像你,人剛才根本沒觸到自己。

轉念一想,什麽哥,他就是個妖靈。

拍攝還在進行,阮落默默地承受着裴不度的亂來。不像以前,只是一股力量感,現就是看不見的手指,滑向他的唇裏。

不知是不是因為現在人多,還因為昨夜聽到裴不度的聲音,知道了他的名字。心中的懼意莫名少了一些,反而有點生理上的感覺。

阮落暗暗地罵了自己一聲。

接着進行下一鏡.......

江子豪被推了上來,在這裏,有他大段痛罵惡神的臺詞。

當江子豪一被推上來,忽然間就有些恍惚。

眼前站着的不是劇中角色惡神,而是他喜歡的對象影帝周霁。半個小時前,周霁對他說,讓他不要太多NG,不要拖他後腿。

周霁演的惡神:“天下都說我是惡,我是堕落之神,但有誰心裏全是光明,沒有黑暗。你們的師父也不可能。我就是你們的師父,是他在二十年前,因為無法容忍自己的邪惡,被劈開抛棄的另一半。現在,我過來找他了……”

江子豪看着周霁,表情呆滞,卻沒能接上詞。助理在一旁舉着臺詞,直向他暗示。樸建就要喊卡的時候,江子豪像是反應過來,扯了扯自己的衣領子,沖周霁笑,

“你就那麽看不上我?但我稀罕你啊。我這麽稀罕你,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知道我不是東西,我心裏有個惡鬼,可我就喜歡你。喜歡你還錯了嗎?”

現場一片寂靜。群演與工作人員,還以為是演戲。

“江子豪,你在幹什麽?”只有樸建知道這是竄戲了,拿着喇叭怒道。

“你到哪兒我就到哪,你以為我多想到這個破劇組,我就是知道你是主演,才讓我老爸追加了投資,追着你來的......”

江子豪壓在心中的那股火,越燒越旺。這些話平時都是壓在心裏的,這一刻,如火焰般噴發出來。

“卡卡卡,汪子豪,你瘋了。”樸建已氣得從監視器前跑了過來。

這話如同提醒,又像是開關,江子豪忽然發瘋似向周霁撲了過去,周霁完全沒有防備,被他撲到在地,江子豪力大無比,如同野獸,把周霁抱得緊緊的。兩人滾在地上,他抱着周霁又撕又咬。

現場再次出現混亂,工作人員一擁而上,等把兩人撕扯時,周霁的衣服都被扯爛了。

江子豪眼珠突出,表情木然,嘴裏依然不停地說着騷話,力大無窮,幾個人上前才把他摁在地上。

“這要打,打他才會醒,這是中邪了。”群頭很有經驗。

助理擡擡手,不敢下手。但江子豪瘋言瘋語更多,眼珠發直。這話要是被傳了出去,他一輩子的娛樂圈生涯就算毀了。

助理一咬牙,輪起手,狠狠地給了江子豪一嘴巴。

江子豪被打得晃了晃,眼珠一輪,如夢方醒的樣子。他足足愣着了兩分鐘,一抹臉,看着四下的人,似乎回憶起了什麽。

“豪哥。”助理說。

江子豪落在阮落的眼睛裏,江子豪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他想起了剛才的那一幕,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把自己隐藏多年的心思,暴露在大廳廣衆之下。

雖然江子豪性格惡劣,但一向自負,所以暗戀周霁多年,都沒敢表現出來過。現在,這比當衆給他幾個耳光還要讓他難堪。

“草.......”他一把推開衆人,從寺廟裏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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