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答:“臣妾在和芬儀娘娘說故事呢。”
沈芬儀觑她眼,沒反駁。
“哦?”皇帝挑眉,吹開茶葉梗子,喝了一口暖茶入喉,五髒便滾燙熨帖起來。情緒也跟着好轉,“給朕講講。”
“是民間鄉野的糙事,臣妾恐污了皇上的耳朵。”
皇帝笑:“以退為進,你現在不說,朕就不聽了。”
沈芬儀面色一變,已經做好要下跪請罪的動作,伺候皇上幾年,她深知很多時候皇上表面在笑,心裏其實早已動怒。
更何況眼下将話說的毫不留情。
作者有話要說: 早上好 o(* ̄▽ ̄*)ブ
☆、遇刺
還沒等她真的請罪,就見對面的少女盈盈一笑,不慌不忙地說:“幸而臣妾面皮不薄,否則讓皇上戳穿了,真要惱了。”
再看皇上,笑容不改。
沈芬儀撫了撫心口。
而後她見皇上身子一側,擋住了她的視線,不覺有些奇怪。等他再回身,卻見方才那笑臉盈盈地雲才人臉頰粉瑩瑩地如蜜桃一般,顧盼流波,待看見自己的目光時眉眼兒低了低,說不出地羞怯。
隐約可聽見皇上低湊到她耳邊的笑意:“朕試了試,嗯,比旁人還是要薄的。”
她腦海裏浮想聯翩,心裏登時不知是個什麽滋味。
雲露掐住火候,不至于讓沈芬儀太看輕,也不至于她想左嫉妒,清脆流利地說起那個故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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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故事說得是一家面攤子上發生的事。那村子有個人喜歡占小便宜,逞口舌之能,有一回他去面攤子吃面,先要的是素面,攤主端來的面裏加了蔥,他不想吃,就讓攤主另換了一盤牛肉面。那面攤主人也是好脾氣,便給他換了。誰知他吃完一撂筷子,賬也不付就走了。攤主急了,追出去向他要。此人就說‘我吃的牛肉面是用素面換的’,攤主說‘素面你也沒有交錢’,此人又說:‘素面我沒有吃呀’登時氣得老板說不出話來了。”
她說時聲音不停變換,加上輕重得當,還真有幾分說書人引人入勝的本事。她才說完,皇帝和沈芬儀就笑了。
“不過是砌詞狡辯。”沈芬儀道。
皇帝卻頗有興致地回味,“雖是狡辯,倒讓人難以駁了他。有些意思。”
“皇上以為,他狡辯在何處?”
“這……”皇帝為難地皺起了眉。
恰此時綿綿的春雨停了,雲露眼波流轉,扇柄一偏,掩了笑:“歪理歪理,既占了‘理’字,可見它也是門大學問。”
邏輯上的問題最能把人繞暈,都知道不對,但那個狡猾的錯誤點,總會在抓到手時從指縫裏溜走,讓人無法清晰的訴諸于口。
“這句話,又是歪理。”皇帝将茶蓋一叩,話雖如此,卻是笑道,“既然你說它是學問,那朕可要好好鑽研鑽研。”他神情間尚有幾分入迷地思索,并無不虞。
因思緒不在此處,便趁着雨停揮手讓她們都回了。兀自閑坐。
四壁花木香風入座,遠遠地,只看他慢條斯理地喝着茶,原從雨中踏出時渾身隐隐地郁氣已漸消了,身後站着福祿伺候,便是思考問題,也顯得怡然自得,松乏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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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
晚間棗糕給主子收拾床鋪,壓在枕下的一方繡花手帕飄到腳邊,她猛地記起來喊道:“主子的手帕落在水榭裏了。”
蜜瓜聽了登時放下手裏的東西,拿出大宮女的派頭狠戳她一記,恨鐵不成鋼地說:“做事再這麽不仔細,我就禀了主子将你攆出去。主子的貼身物件兒也是能混丢的?”
“主子請皇上安的時候落在了桌面上,我那時還想着要提醒主子,後來雲才人的故事說得有趣……我、我……我這就回去找。”棗糕委屈又惴惴。
“回來。”蜜瓜拉住她,“今兒風大,春季水榭裏的槅子又沒安上,恐怕不知道被吹到哪兒去了,你怎麽找?又或者被皇上、雲才人撿了去也未可知。皇上就罷了,反是好事。若是雲才人,明日再問她就是了。幸而今日帶的帕子并沒繡上姓名,卻也無妨。”
棗糕心裏有了安慰,小臉便舒展開來。
蜜瓜卻怕她不長記性,又戳了幾記,邊道:“你啊你!”
“你又數落她做什麽,不過是小孩子心性罷了。”沈芬儀米白的中衣外搭了件棗色披風,見到裏頭情景就笑了。
蜜瓜忙是走上去替主子緊了緊披風,邊恨恨地答:“主子給她起的好名兒,成日家口裏‘糟糕棗糕’一日不停,真個是人如其名。”
棗糕被數落地又是委屈又是笑,見主子也笑,并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才把心安回了肚子裏,沖蜜瓜地吐吐舌頭。
沈芬儀見她可愛地模樣,不知想到了什麽,眼神先是軟了,緊跟着又是一黯,嘆了口氣。
蜜瓜倒是能猜到自家主子的幾分心事,輕聲問:“主子又在想沈良人呢?”
沈芬儀神采黯然,輕聲訴說:“我做姐姐的自然要多照顧妹妹,偏偏她不要我管。禦花園裏的事,人人都以為是我告訴了她皇上的行程,卻不知我才是最後知道的那一個。”
姐妹親人的事最難插手,蜜瓜也只是安慰:“奴婢瞧着,沈良人心裏是有成算的。孩子長大了不想給人管着,也是有的。”
“若是在外邊我也不擔心,可這裏是後宮。”沈芬儀眼望窗外,夜幕裏繁星點綴,一閃一閃,那光芒卻不足以與月争輝。
“姐妹如果不能相互扶持,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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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斜照進錦繡朱戶,留下一格格錯落的影兒。
良辰快步走進內室的時候,正見主子倚在床頭,烏雲攘在肩側,白雪般地手背輕掩下一個呵欠,睡眼惺忪,端的是慵然疏懶。非是名門淑媛端莊持重的做派,卻讓人看了心頭放松。
“主子,憐妃娘娘遇刺受傷。”她簡潔地禀明來由。
雲露娟秀地柳眉一蹙,不解這又是什麽狀況?
是看不慣憐妃痊愈,皇後整了一出,還是憐妃自導自演,不甘平淡出場。又或者是政鬥遭殃,敵國來襲……也不必想那麽多,這個時節,寂寞閑暇的除了後宮妃嫔還真沒有別人。
她将頭發攏到身後,掀開被子趿來繡鞋,吩咐道:“着裝吧,咱們得去看看。”
“喏。”
良辰拍手叫進端着銅盆、錦巾、香胰等物的小宮女,自行服侍主子穿衣梳洗。
打扮妥帖後,雲露攜了她出門。外邊不知為何游散着幾個值班侍衛,不說姿态散漫,巡游的路線也全不像平日規矩謹慎,有的甚至快要踱去樹下偷懶了。
難不成這回遇刺裏有大陰謀,憐妃傷重,不得不徹查後宮?那也不該如此輕浮,瞧他們的模樣怎麽也不像是要徹查,反而像在偷懶。
良辰打聽了回來後道:“主子,他們只說職責所在,其它一概不答。”
雲露點了點頭,眉頭緊鎖着,帶着重重疑問踏進臨芳宮。
與鐘粹宮不同,臨芳宮裏養養物件都是精致可意,卻不一定如何名貴。陳設不多,地方寬敞,飄起的帳幔質地柔軟,倒仿來幾分仙宮的形。此刻,裏面已花紅柳綠地站了一圈兒過來探望的妃嫔,見她前來,那視線立時紮了過來。
內裏含着說不明白的異樣。
除了互使眼色佯作傷心的妃嫔們,皇後竟然也在。她體态雍容的坐在廳堂中央的八仙椅上,端着茶盞穩坐如山,只是從眼底些微的倦色可以看出,她一早就在此處。
臨芳宮裏鬧刺客的時間應該是昨夜,只不過從皇後緊急處理到發布通知,當中隔了一段時間。
底下半屈膝跪着皇宮裏巡夜的帶刀侍衛,身軀挺拔,可以看出是領頭帶班的角色。他口裏的話因為雲露的到來被打斷,微微一頓。
“繼續。”皇後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雲露,擱下茶盞道。
“是。卑職不敢無令擅闖妃嫔娘娘的寝宮,因此派人圍守在刺客闖入的地方,一夜未動。未曾料到刺客拒不出現,卑職以為內緊外松或可引出刺客,便稍作安排,然卑職無能,對方至今不曾露面。”
話一說完,衆妃嫔看向雲露的眼神也愈發古怪了。
對方在說到“內緊外松”一詞的時候,雲露驟然想起出門時三三兩兩的侍衛,看上去班次混亂,讓人糊塗,此刻不覺有了不好的預感。
“臨芳宮遇刺,為何不及時通知本宮?”
“啓禀皇後娘娘,卑職并非隐瞞不報,而是以為刺客只身一人難逃法網,卑職能夠先行捉住交由娘娘處置。沒料到刺客如此狡猾闖入雲才人的寝殿,因此延誤了上報的時機。”
皇後不置可否,轉而看向雲露。
“雲才人有什麽話要說?”
雲露原先就有猜測,而後聽到“雲才人”三字的一剎立刻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臨芳宮晚間遇刺,侍衛領班自作主張先行捉拿刺客。但這位已經自作主張的刺客,卻不敢再次自作主張擅闖妃嫔寝宮,甚至不知道派人去和她交涉,徑自将雲岫閣圍了起來。
在他發現刺客被吓得龜縮不出之後,才上報到鐘粹宮和北宸宮。
等皇後趕到臨芳宮時天已微亮,這說明什麽?說明刺客在雲岫閣過了一夜。
先不說刺客和她有沒有關聯,單單只一個和陌生男子同度一夜,即便她全不知曉,當屬無辜,皇上也要厭棄她了。畢竟她入宮時間不長,在年輕的帝王心裏沒多少的份量,只要有一丁點的膈應情緒,随時可以抛在一邊。
“臣妾但憑娘娘做主。”她看似驚惶地跪了下來。
周圍的妃嫔不知是同情還是幸災樂禍,少不得喁喁私語。雖然她乍看下在後宮不如何出衆,但聖寵有那麽幾分,還哄得皇上給她畫了茉莉花令,位置也只比寧貴人低。在新人裏着實是不差的。
因此半是憐憫半是看笑話的人不少。
如果是平時,她即便不像面上表露的那樣戰戰兢兢,也要心慌意亂,急于籌措安排。這種心理戰,一旦被打壓,着實難以翻身。
根本不必安上罪名,只要皇帝在乎,她就輸了。
這般看來,此事與皇後無關。應是憐妃娘娘養病寂寞,不甘心平淡出山,一定要敲鑼打鼓地熱鬧起來呢。
而皇後雖然讓她及時猜到了幕後籌劃的人是誰,但她的态度也表明,她雖然滿意自己的服從,但也未必會花費精力替自己周旋到底。
想要扭轉乾坤,或許,只靠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陛下繼續醬油-v-他這次出現是有大用處的,化險為夷什麽的。
蘇三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3-09-21 11:37:31
蘇蘇麽麽噠-333-
等過了兩波小曲折,轉折之後,你愛看的~和陛下的互動就多起來啦。
☆、清白
錦昭容不知怎麽,随着那一跪,就将目光放到了這個她不曾入眼的小妃嫔身上。
綠雲低挽,斜裏探出魚犀月掌的牙梳,衣裳并不像衆人那樣窄緊顯出玲珑身段兒,反是寬松閑适,一色兒水綠清新怡人。縱然跪着,寬袖拂地,輕輕一拜,也是說不出的袅袅風流。
她黛眉輕蹙,說不上忌憚,只是想起對方第一次出場時的盛裝豔色,不由對比出兩分心機來。
再加上一入宮就讓憐妃跌了個大跟頭,不知是手腕太高,運氣太好。還是心思太笨,運氣太差了些。
“空口白牙地說這些有什麽意思。”她作為從二品昭容,自然不像其他小妃嫔那樣站着,而是坐着和皇後提議,“娘娘既然在,允準侍衛去雲岫閣搜查一番不就明了了。”
皇後沒有回答,倒是沈芬儀搭了她的話茬。
“雖事關後宮,理應由皇後娘娘全權決定,但侍衛的調度,還當問過皇上的意見才好。”
錦昭容輕輕撫過裙上的纏枝紋路,浮在嘴邊的笑不暖不涼:“沈芬儀當真性子乖巧,惹人疼愛。”
“多謝昭容娘娘誇贊。”
“怪道錢麗儀不如你讨皇後娘娘喜歡,可不是她不夠貼心。”她臻首一偏,笑看向錢麗儀。
錢麗儀抿緊了嘴唇,眼神微微閃爍。
“皇上來了。”古板端正的謝婕妤作為頭一個發現皇帝的人,打破了僵局,讓或坐或站的人都微微一驚,站起身來。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門口果然站着明黃龍袍的身形,旁邊被噤聲不許通報地小太監埋首輕顫着肩。
腰間挂的明黃縧絡一晃,皇帝邁進門檻來,他随意負手而立,氣息疏懶,面容卻微微泛冷。先未叫起,而是質問皇後:“臨芳宮什麽時候成了刑堂?”
皇後有一剎那的心悸,轉而含笑道:“事關重大,臣妾恐怕皇上事務繁忙,遲則生變,就先行過問了。”
“問話是應當。”皇帝擺擺手,無視一屋子屈身行禮的人,先去扶了正中央跪着的雲露。動作溫柔,但出口的話很是冷漠,“錦昭容傲慢自大,過問國母行事,罰俸三月。”
淑妃低着眉,嘴角卻噙了笑,輕然瞥向渾身一僵地錦昭容。
她就知道,這個女人雖然聰明,但那力氣着實使錯了地方。平衡之術?她有什麽能耐玩皇後才能玩的把戲,想要站在池水中央卻不濕腳,最終只能連着腳底下那塊石頭一齊沉下去。
錦昭容自入宮依來一直備受皇帝寵愛,罰也就罷了,何時得過這樣的評價?
衆人不禁将目光放到了那位雲才人身上,但還沒等她們深想,就見皇帝松開了手,然後随口叫起,撇下一屋子的女人,進了裏間。
裏面立時傳來女子柔弱地低聲啜泣。
她們恍然,再想起皇帝來時的第一句話,難道,是在責怪她們吵到了受傷的憐妃?
果然無論錦昭容再怎麽受寵,甚至新人入宮之前那段時間,所有人加起來都比不過她一個,到底還是比不得聖寵不衰地憐妃娘娘。
皇帝再出來時,手臂攬着弱質纖纖的憐妃,她臉色病白,腮邊兩三點暗紅,接收到衆人目光後擡袖虛虛一遮,倒沒見到受傷的部位。
喬貴嫔延後一步,跟在二人身後,顯然是在衆人趕到之前就已經伺候憐妃左右。
等到各自站定,她輕聲開口:“皇上雖然憐惜雲妹妹,不忍妹妹跪在冷硬的地磚上,但刺客行刺後闖入雲岫閣卻是不容辯駁地事實。還望皇上明察。”
皇帝不顧皇後快要維持不住的笑,伸手握住憐妃冰涼的柔荑,沖侍衛頭領一颔首:“再将具體情況和朕說一遍。”
“是。卑職昨夜發現刺客後便立刻派人追捕,奈何刺客狡猾逃入了雲岫閣……”
“你确認看見的是刺客?”皇帝打斷他。
“這……臨芳宮的宮人告訴卑職後,卑職确實看見了一道鬼祟的黑影,而後見黑影藏身雲岫閣。夜裏無燈,并沒有看見具體長相。”侍衛頭領答聲朗朗,卻給自己留了餘地。
喬貴嫔細心地道:“刺客蒙面,如何看得清長相。既是行止鬼祟,可見錯不了。深更半夜,又有何人敢在後宮亂闖?”
一衆妃嫔皆覺得皇上這話問的古怪,喬貴嫔說得這番道理不該是心知肚明的嗎?但這問話明明是反問,強調情況的真實性,偏偏皇帝給出了一個驚人的答案——
“朕。”
這一顆地雷丢下來,衆人都先納悶不解,皇上接的哪句?而後無論是維持假笑地皇後,還是淡然自若地淑妃,又或者是咬唇懊惱地錦昭容,都被炸得頭暈腦脹,險些把持不住自身的形象。
最誇張地當屬憐妃娘娘,她身子瑟瑟如風中秋葉,臉色慘白,不敢置信地看向皇帝:“皇上?”
“愛妃想什麽呢。”皇帝手撐下巴,顧自一笑,“朕昨日,嗯,夜探香閨,所以展霆在雲岫閣裏看到的黑影應該是朕。”
展霆大驚失色,立時請罪:“皇上恕罪!”
“不怪你,不知者無罪。不過闖進臨芳宮刺傷愛妃的可不是朕。”
衆人舒了一口氣,看向雲露時又驚又妒。
無論皇上是想維護她而撒謊,還是當真半夜想起她來去了雲岫閣,都說明這位雲才人如今在皇上心裏的地位,至少在新人那一撥裏,是拔尖出頭的。皇上往日胡鬧,卻沒幹過這樣的事。
心底雖痛嗤雲才人勾/引教壞了皇上,卻又恨不得皇上也來探一探自己的宮殿才好呢。
雲露嬌怯地一笑,沖皇帝欠身一禮,也是謝恩,也是回應。
皇帝夜探香閨這件事恐怕沒人比她知道的更清楚了,皇帝哪兒是想她啊?他那是忘不了她的故事。
她身體一向康健,夜裏睡得踏實,連夢也很少做。但昨夜或許是聽到憐妃出山這則消息的緣故,昨夜難得的淺眠。
等到窗戶“吱呀”一聲打開,她心髒猛然一跳,就從夢裏驚醒過來。
衣裳摩擦的窸窣聲在寂靜的夜裏清晰可聞,雙腳落地的輕軟步伐。月光映入窗棂,罩在地面的黑影從窗臺邊一步一步走近檀木架子床,讓人漸漸屏住了呼吸。
她聽着那仿若踩在耳邊的腳步聲,心髒“怦怦”跳得厲害,比在風霄院那一回更勝。
手悄悄向枕頭底下摸去,一把将睡前卸下的發簪攥進手裏。
以前她的好兄弟姐妹不是沒想過暗自派人對她做些什麽,她險些吃了一次虧之後,就收集到了一把珍貴的古物匕首藏在枕頭底下。穿到這裏,匕首自然不能跟随而來,幸好還有尖銳地發簪可用。
黑影折在床榻邊,漸漸侵蝕着鴛鴦錦被,眼看着近了,她抽出發簪倏爾坐了起來。黑影被吓得一個後退,而後是無奈。
“別怕,是朕。”
“……皇上?”
“嗯。”皇帝走近了,坐到床邊,迎着窗前的明月,俊美的五官顯露無疑,果然是當今皇帝。他臉上有着少有的幾分尴尬,像是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會吓到別人。
“朕還以為你膽子不小。”
她向後一塞将簪子放了回去,放松後睡意慵慵襲來,小聲地抱怨:“原先是不小,可那回見了王承徵……臣妾長這麽大第一次見死人,自然是怕的。”
這話勾起皇帝心裏的憐惜之情,不禁愧疚今夜自己不該來的這麽突然。他有些微不适應地将她攬在懷裏,輕拍着她的背安撫。
月光下他的眼眸微亮,琥珀的顏色似是被月色照得淺了,顯得明淨:“是朕不對,朕白天聽了你的故事,想了一夜睡不着。就想來找你解惑。”
她順從地依在皇帝胸膛,心裏腹诽,那你也不能爬窗啊。你的天子之姿呢!貴族禮儀呢!帝王威儀呢!都被抛到九霄雲外去了嗎?
大半夜的爬姑娘閨閣幽會,皇上您這是要變成采花賊的節奏啊。
不過有這句道歉也夠了,拍背安撫人肯定不是皇帝的熟練工種,人既然都放下身段了,她也要見好就收。
“其實這個問題很好解釋,不過是那人對所有權概念的混淆而已。素面是攤主的,牛肉面也是攤主的,他用攤主的東西換攤主的東西,皇上您說,天底下哪裏有這樣無賴的道理?”
皇帝的手已經轉去把玩起她背上的發絲,那不自在也消了。只覺二人夜談十分有氛圍有意思,竟成了“既來之則安之”的狀态。
讓雲露不得不佩服皇帝的胡鬧和厚臉皮。
清軟地笑聲不覺流露一二。
“笑什麽?”皇帝低頭問她。
她秀氣地打了個呵欠,望着窗外地目光定定,湊到皇帝耳朵邊上嗓音低軟:“臣妾笑……明月逐人來……”
皇帝眼睛一亮,原是自覺風流的事被眼前女子的害怕攪了興致,心裏淡淡的。如今聽到這句,便品嘗出十分滋味,直覺被撓到了癢處。
仿佛有這一句,才不愧他夜探香閨這等香豔風流的舉止。
有什麽比佳人倚窗對月,盼心等你更浪漫得意?
他獎勵般地親了親她的額頭,琢磨須臾,不由贊嘆:“你那‘所有權概念混亂’之說倒是新鮮,雖然聽來古怪,用作概括再恰當不過。”
她睡眼輕眯,才發現自己剛剛順溜地将現代詞彙用了上去,想必是夜間防禦力下降的關系。皇帝又用她的發尾搔着背,有規律地動作讓人犯困。
“皇上自己琢磨,臣妾不說了……”困意纏綿,眼皮兒一搭,她酣然入睡。
懷裏溫香一軟,化作了軟玉膩滑,皇帝的情緒也柔和了下來。他輕輕将她放在床上,摩挲着女子安恬地睡顏,轉而替她蓋好被子。
腦袋裏的思緒愈發清明。
今天他去獸苑其實不為馴馬,而是想起他曾經養過的那只小貓。他第一次看見它時,也是在春季,具體哪一天倒是不記得了。
那日午間的日光懶洋洋地照下來,小貓蹲在那兒,不時低頭喝碗裏的清水,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甩着。它不時眯眼兒擡頭看看籠子外的風景,沒有其它籠子裏的動物那樣焦躁的情緒,體态舒展,仿佛比人還要悠閑自在。
那籠子好像困住了它,卻并沒有真正地困住它。
他一眼看中。
當初憐妃弄死了小貓兒,曲懷仁就順着他的意辦了好幾件事,然而他心裏非但沒有高興,反而愈發沉重不悅。
有人謀奪了他的財産,卻又妄想用它繼續交換他的東西,果真是無賴道理。
黑暗裏,他無聲輕笑了一下,替雲露掖實了被角。
不過後面無論是皇帝的舉動還是心裏所想,雲露都不知道。她在躲雨時之所以說那樣一個故事,是清楚皇帝心裏的症結所在,天底下的東西都是皇帝所有,曲懷仁何德何能,手裏握着大把的資源給皇帝施小恩小惠?
因此她選擇在憐妃出山前間接提起這一症結,讓他痛恨惱怒罷了。
沒想到玩心理戰的不止她一個人,這個故事不止給皇帝提了醒,還及時免了自己的劫難。
要不是皇帝好奇故事裏那人狡辯的緣由,大半夜來探香閨,她又怎麽能把這件事推得一幹二淨,清清白白?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回憶的是不是有點奇怪……我其實是先寫好回憶的那段場景,後來覺得可以在真相揭曉之後再放出來。要是讀起來奇怪我就再改改,唔,去掉黃桑的心理戲,換成別的方式表達什麽的。
阿齊愛爬窗這件事→ →我一定不會說這是他從小養成的毛病其實。只是後妃都還沒享受過這待遇。
寫到後面應該會再提的。
為了方便記憶,寫個宮鬥派系表——
三大BOSS:皇後、憐妃、淑妃
皇後和憐妃是宿敵,淑妃和皇後是暧昧(時而對立,時而同盟)。
錦昭容孑然一身,不投靠三個人,但是偶爾會平衡性質地幫一把(比如幫了皇後,就會再幫淑妃)。也經常會出言諷刺別人(為了讓人不覺得她陰沉內斂太可怕)
沈芬儀是皇後的大将。
汪婕妤是淑妃的死忠,錢麗儀為了掌管宮殿的事情投靠淑妃。
喬貴嫔在向憐妃靠攏。
至于新人,過後也會寫出她們各自想靠向誰,我再補全派系表。
☆、美人
除開雲岫閣之後,刺客的去向登時變得撲朔迷離,但處理起來也更加簡單了。
皇帝讓展霆繼續追查刺客下落,而後就勢換了後宮坤寧門的守衛。
皇後便道臨芳宮的護衛護駕無能,最該除換。憐妃泣聲,說如果不是侍衛護衛有功,自己就不只是受驚,當真會受傷。皇帝一聽,當即賜下不少珍品賞賜,還表揚了臨芳宮的看護侍衛。
直把皇後氣得咬牙。
淑妃坐在她們刀鋒劍影的一側,不免收受波及,在皇後渡眼看來時,微微一笑:“皇上英明。憐妃姐姐受了此番驚吓,想是要再靜心休養一段時日方好。”
“淑妃妹妹說得是。”憐妃搶在皇帝答應前開口,口吻柔弱,速度倒不慢,“只是再過幾日就是喬妹妹的生辰,臣妾聽說要開宴,倒想去湊一湊這熱鬧。不過是賞花對月,想來并不耽誤休養。”
皇帝點頭:“也好,整日悶在屋裏還不如出去透口氣,散散心。”
“正是呢,太醫也是這麽囑咐的。”憐妃雙眸含情,凝睇着皇上,又是感動又是歡喜。就是女人見了也不覺觸動。
淑妃見憐妃柔若無骨地依在皇帝身邊,皇後反而坐遠了,再次笑道:“這次的事兒除了憐妃姐姐,雲才人也是無辜受累,受了驚吓。早起見這閣子外圍了許多人,還不知怎麽驚惶呢,可憐介兒的。”
憐妃聽罷,臉上有些微的不自然,而後迅速地恢複了常态。
“還是阿钰想的周到。”皇帝放開憐妃的手,對淑妃一笑,複稍稍思索,“小李子,将前些日子尚工局新制的首飾挑幾樣新巧的送去雲岫閣。”
說到這,他目光轉到了雲露身上,見她眼眶微紅,謝恩時袖口微顫,想來方才确實吓着了。
之所以一開始沒有報出他,大概是以為他獨自前去是不欲人知,才想守着這秘密。又或者被皇後幾人唬住,擔心昨夜除了他,還真有個刺客入了雲岫閣吧。
她往日還算聰明,今次被吓住卻有些傻氣。也不想想,皇宮守備森嚴,刺客又豈是那麽好進的?
“再升為正八品美人吧,替她壓驚。”皇帝微笑。
憐妃放在膝蓋上的手猛地一握,心裏鈍疼。賞賜也就罷了,小分位上的晉升原也是小事,但對于前不久才被陷害得無法晉為四妃的自己來說,着實刺人。
她名不正言不順地叫着淑妃妹妹,看着對方似笑非笑地表情,已經忍得夠久了。
然而這次雖然沒有達成目的,為自己出口氣,但好歹得了皇上憐惜。
她不能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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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喬貴嫔生辰宴這一天,雲露難得換上衆人口味的窄衣緊裳,因着衣料質地柔軟,倒也沒有怎麽不舒服,只是拘束了些。
但今日的主角是喬貴嫔,她自小被教導過宴會禮儀,萬事要掌握分寸,不能搶了主人風頭。
所以還是淹沒于衆人最恰當。
“主子,再過兩刻就要參加宴席了,您怎麽反而要吃面。”良辰将面碗放在雲露跟前,布下筷子,疑惑地問。
主子雖說騙她吃了毒藥,但她平日也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再加上不用兩頭為難,只需主子教什麽她告訴那邊什麽就是了,竟比原先還要來得輕松。漸漸地,她說話也随意起來,不總是戰戰兢兢。
“你懂什麽,去了那裏只圖花好人美,耳朵裏還要被填塞一些綿裏藏針的話,哪裏能安安生生地吃飽飯?還是這裏先吃了好。”雲露與她解釋完,慢條斯理地開始進餐,不再開口。
良辰見主子動作優雅仔細,不曾弄髒了換上的新衣,便放下心。
及至雲露用膳罷,小福子在外廳候着,見主子出來迫不及待地跟上腳步,便壓低了聲說話。
“主子您不知道,這兩日正是每年刷換銅缸的日子,就是外頭那防走水的大水缸子。結果您猜怎麽着,方才刷換的宮人竟在沈芬儀住的永寧宮外那銅缸裏尋到了一件匕首。”小福子見她腳步微頓,緊跟着又說,“這還不算,聽說臨芳宮裏還找着了一方她落下的帕子。倒是沒署名,但叫錢麗儀一下子就指認了出來。”
“因要開宴席,這事聖上暫且壓下不表。”
雲露思索着點了頭:“多虧你提的早,我知道了。”
這些信息但凡遲一點,抓不準上位者的心情,很多事變數就多了。但此事總有些蹊跷,是憐妃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去算計皇後?
對方應該也知道自己這次布局不嚴謹,拿來絆自己這些小人物也就罷了,和皇後對抗還上不了檔次。而且憐妃哪兒來的手帕,就算有,最奇怪的還是淑妃的人竟會幫着她。
這裏頭還真是彌漫着一股子古怪的味道。
再近寥紅池,宴已設好,燈火明媚,衆人言笑晏晏。
謠言裏的沈芬儀竟早早就坐,沒有避退,只是神情較平日萎靡。憐妃臉上的笑容真實,只是望向沈芬儀時仿佛有一絲詫異探究,看不出最新出爐的事是否與她有關。
“雲美人來了。”喬貴嫔笑吩咐宮女引雲露入了座,剛要說話,就聽旁邊錢麗儀笑眯眯地擡頭看着天,做出搜尋的姿态,以大家都能聽到的聲音喃喃。
“雲美人來了?落到哪裏了?”
衆人一時哄笑,場面氣氛竟是大好。
雲露走到離她近得位置,笑吟吟地道:“錢麗儀和美人挨的這般近,怎麽會沒見過?”
“好沒臉皮,你是在說自己嗎?”孫良人涼涼一笑,借着打趣的名頭嘲笑她。
皇上那回出了她的瓊花閣,竟奔着雲岫閣去了。
讓她由不得不惱恨。
“孫良人博學多識,竟是連這個都不知道。”雲露訝異,“雲與月同為天生之物,錢麗儀的绮春閣和錦昭容的月華宮挨得那樣近,難道每日請安,月華宮裏的美人,還不夠錢麗儀瞧得?”
這話說得大家又是一場笑,再一琢磨,錢麗儀如今還仰仗着錦昭容,必定不能駁了這話,被人拿來娛樂的對象便就颠倒了過來。
再說那一句諷刺孫良人的“博學多識”,可不是前些時候,皇後才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