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了書,沒等家人同意就進宮去做太監。

起先也是受人欺負,直到後來皇上當了太子,暗地裏幫他,兩個半大的孩子相互扶持,日子才好過了起來。

“朕記得,你當年留的書還是朕給你爹娘念的。”皇帝喝了口茶,搖搖頭嘆,“錯別字太多了。”

李明勝正用袖襟擦眼淚,聽到這話自己也笑了。

他知道皇上這是不希望自己太傷感,皇上從來不是沉湎于過去的人,而是喜歡向前看。

“曲公公的屍體方大人已經秘密處理好了,天長日久,衆人只會認定那具蛇屍就是曲公公。”他收拾好心情,轉而提起政事。

曲懷仁遲早會死,皇帝半點複雜的情緒都沒有,最多是覺得節奏變輕松了而已。

“難為他重傷在身還要替朕辦事,将他職位提一提,變成正一品禁軍都督罷。”

“是,那司禮監的空位,皇上準備怎麽辦?”

皇帝手提禦筆,筆尾輕輕一磕宣紙,沉吟道:“讓福祿接司禮監掌印的位置,任福壽為秉筆。曲懷仁剛死,如果司禮監擰成一股繩朕也不好辦,就讓他二人相争,先把人員打散,到時候你再去。”

李明勝笑道:“福祿常伴皇上的老人,福壽則在這次立了功,皇上這樣的安排極是恰當。”

皇帝一笑,福壽這枚棋子他本就是留到現在用,那所謂的功勞,也不過是他賜予他的。

“如果沒有和樂,他也立不成這功。”

“和樂姑娘可惜了,與曲懷仁虛與委蛇才發現了他眉間有疤的事,偏這功勞不能明着賞她。不過皇上在最後關頭将她安排到雲岫閣,免受此事牽連,于她而言也是莫大的恩惠了。”

皇帝轉了轉筆,笑道:“你放心,別人不敢用朕派去的人。但妙妙那鬼精的東西,必定人盡其才,會好好待她的。”

“當務之急,還是曲公公的身後事。”他意味深長地一笑。

Advertisement

曲公公失蹤後沒過兩日,有禦史上奏章彈劾,曲懷仁多年來欺上瞞下,結交黨羽,作惡多端的罪證盡數寫明,引起朝野震動。為此罷官落馬的人不在少數,而他們一心期盼地曲公公卻再沒有出現過。

這讓跟着他的人悔不當初。

時日一長,衆人也不得不相信了毒蛇化身之說。

臨芳宮裏,一向柔弱地憐妃怒火中燒,發狠砸了一整套珍貴的琉璃茶具。

作者有話要說:時日一長,衆人也不得不相信了毒蛇化身之說。

臨芳宮裏,一向柔弱地憐妃發火,砸了一整套珍貴的琉璃茶具。

------------------------------

☆、46玉佩

“娘娘,您別再生氣了,倘若氣壞了身子,豈不是讓那幫人得逞?”白芍匆匆給宮女使了眼色,讓她們把琉璃碎片清掃走,回過身,柔聲勸慰主子。

憐妃胸口起伏,手指攢尖,恨聲:“現在愈發連貓貓狗狗都欺負到本宮頭上來了,讓本宮怎麽能不生氣!”

“你瞧瞧她們看本宮的眼神,好像公公不見了,本宮就會立刻死在她們面前!就憑她們?”

白芍頭痛,咬牙勸道:“現今的情況與往日不同,娘娘不愛看到她們,往後再發作就是。晨昏定省的規矩不可破,若讓人抓到了把柄,皇上即便有心疼愛娘娘,也要按規矩辦事。”

“有心疼愛?”憐妃一下洩了氣,眼眶微微發紅,“皇上有心疼愛,就不會連着幾日不來看我,反而宿在妙婕妤那個賤/人那裏了。”

“男人多是貪新鮮,錦昭容那會兒初來乍到,娘娘不也讓了她一段時日?”

“你也說了,現今的情況與往日不同。公公才不見了幾日,她們就敢這麽看待本宮。皇上當初屢屢為那個賤/人撐腰,如今何以對本宮不聞不問?賞賜,本宮難道稀罕那些賞賜嗎!”

白芍心裏也是發涼,但是知道眼下的情形萬不能再使主子心灰意冷。

她勉強道:“娘娘當然不稀罕那些東西,但皇上在這個時機給下賞賜,可不就是在和主子說,他還是信任、喜歡娘娘的,曲公公做的那些事,不會妨礙到娘娘。”

“公公做的事,那也是為了本宮啊。”憐妃雖有所安慰,但想到曲公公仍是黯然,她擺了擺手,“你不必再勸,本宮去給皇後請安就是了。”

因為早上那一通發火,到得鐘粹宮的時候,已過了請安的時辰,憐妃一如既往姍姍來遲。

“憐妃妹妹來了。”皇後今日笑得格外端莊大方,對上憐妃時,少了平日裏那一分無時無刻地警惕。

“本宮剛剛還在和別人談起你呢,你最近來得遲,想必又是身子不爽的緣故,長久積病可不是好事,不如還是從太醫院裏找個太醫來看看好。本宮瞧着,王太醫就不錯。”

王太醫是皇上的人,若是假裝頭疼腦熱的事傳過去,必會惹皇上不喜。

這要是在從前,皇後怎麽敢逼她就範?她就算歇在臨芳宮裏半個理由都不給,也不會有人過問。

憐妃按捺下心裏的怒火,勉力一笑:“只是夜裏沒睡好,早起遲了些。”她行禮後忍到皇後虛一擡手,方才入座。

“憐妃的臉色确實較以往蒼白了,想來曲公公到底是你的大伯,他不見了,你日夜挂心他也是應當。”淑妃偏首,含笑看憐妃坐于自己下手的位置。她比皇後更甚,一次戳了憐妃兩個痛處。

原先按資歷來稱呼,她還稱憐妃為姐姐,如今一轉眼,那敬語就去了。

另一個,憐妃雖與曲公公勾結,但從來不喜歡別人将他們聯系到一處。與一個宦官有血脈關系,讓人看輕不說,且更會讓她想起自己原先是多麽平凡低賤的出身。

“淑妃……姐姐說笑了。”她口裏擠出那兩個字眼。公公失蹤後,她雖在宮裏還有殘留的勢力,但誰知他們幾時會叛變?

但凡她聖寵不變還好說,眼下皇上的态度卻讓她憂心。

她也不是不曾做小伏低過,只是入宮之後,一路由公公扶持,連皇後都不看在眼裏。如今示弱,當真是刀割一般難受。

“妙婕妤到——”

小內侍尖着嗓子一聲唱報,讓室內的攻擊都暫且停了下來。

雲露面色紅潤,笑容明快地走進來,給皇後行禮時才稍稍一斂,道是:“臣妾來遲了,望皇後娘娘恕罪。”

早起皇帝不喜今日的菜色,不肯用早膳,她好說歹說才勸他用了一點,才到得遲。不過這等理由用出來更招禍,讓她們臆測她是恃寵而驕,反倒只會嫉妒一下就罷了。

說不準還會幸災樂禍,在心裏給她編排恃寵而驕的下場。

“妙婕妤昨日伺候皇上辛苦,來遲一些無妨。”皇後着烏茜去扶起她,笑着道。

雖她在沈芬儀出事後曾對這位有所懷疑,但對方不顧後果,立刻将矛頭對準淑妃,可見沒有起背叛的心思。如今這顆棋子得罪了憐妃又得罪淑妃,她雖然心理有疙瘩,但架不住她好用。

真要處理,再等一等也不遲。

和樂看見皇後眸光一閃,解讀其意,陪主子入座後,悄然垂了眸。

皇後果然因主子的受寵而有所不虞。

她曾經在确認立場後問過主子,為何在得罪憐妃娘娘的時候,還要去和淑妃娘娘作對。主子但笑,這會讓她表面看來是皇後的純臣,但實際上,她是一個孤臣。

所謂孤,不是被孤立,而是獨自一人。

主子借着皇後的勢力做到最外圍的防護,同時她也在自己發展自己的人脈,她其實不會信任,也不會投靠于後宮任何一位高位娘娘。所有一切,都靠自己來闖。

幸而她冷眼瞧着,主子待皇上确實有幾分實打實的真心,皇上也肯寵愛她。

往後說不得能自成一派。

“像今日這般奇景臣妾倒是第一次見。”錦昭容視線打量着雲露,又從她身上渡到憐妃那兒,紅唇綻笑,“妙婕妤現今倒和以往的憐妃娘娘一般,請安來得這樣遲,皇後娘娘也不會怪罪。”

這話一出,既給雲露拉了仇恨,又将憐妃踩了踩。

就差沒說,雲露這勢頭是要取憐妃而代之了。

“錦昭容多慮了。”雲露施施然抿了抿茶,彎眉答道,“臣妾可不敢學憐妃娘娘,也沒有一個親戚在後宮裏當差。”

衆人贊同,憐妃那是仗着曲公公,才能捧到這個位置。

妙婕妤只有皇上的寵愛,想來不能像憐妃一樣為所欲為,甚至曾經數月霸占着皇上。

憐妃以前何曾被這些人念在口裏這樣不恭不敬地議論過?

她一忍再忍,手裏捏住錦帕,冷笑一聲:“本宮何曾有親戚在後宮當差,本宮的父親是當朝楊閣老,煩請各位妹妹莫要再張開閉口曲公公是我大伯,或者什麽後宮有人。”

這些背景如果由別人說來,還有幾分威勢,但自己明晃晃道出來,就落了下乘。

更偏偏雲露不吃這套,端着茶盞徐徐一吹,随口就接:“楊閣老又是誰,後宮不得幹政,臣妾從未聽過這些名兒。”

那語調輕快地樣兒,着實讓人憋屈。

就算後宮不得幹政,這些朝臣大家也都有所耳聞。

衆人一時皆被妙婕妤這句理所當然的話弄樂了,要不是顧忌皇上許是對憐妃還有所憐惜,當場就要噴笑出來。

汪婕妤原是看不得她那樣兒,想要出口嗆聲。可是再一轉眼,想起皇上給她的那個“伏”字,立馬又縮了回去。

錢麗儀和她解釋過這個字的意思,她再如何不忿,也着實有些怕了這位妙婕妤。

饒是錦昭容,皇上當初也沒這般護着。

尤其是那回護的手段,每回要護她,就勢必要下別人的臉,她再不想被當做下臉子的那位妃嫔了。

雲露的話說得沒有破綻,憐妃如今又沒了無理由發作妃嫔的本錢,縱然再氣,也不過是一改纖柔淡然的作風,冷笑連連罷了。

但她将視線投在妙婕妤那處,卻看出了一點別的東西。

她忽而冷靜下來,心思陡轉,指着和樂問:“她是妙婕妤的宮女?”

別人雖知道皇帝賜過她一個宮女,但因為和樂沉默寡言,多是默默垂首跟在她身後,與原先她除良辰外攜帶的宮女沒有差別,所以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和樂就是禦賜的大宮女。

憐妃突然一指肯定是別有心思,可惜和樂是皇帝的人,她又怎麽會懼對方接下來的手段?

雲露鳳眼兒一挑,擱下茶盞,輕笑答:“正是,不知憐妃娘娘有何指教?”

“她身上的玉佩,本宮瞧着眼熟。”

她說了這一句,衆人的視線自然都聚集到和樂身上,尤其盯着她腰間的玉佩來看。

憐妃在她們視線轉移時,往喬貴嫔那裏看了一眼,喬貴嫔穩坐不動,含笑宛然。她眉尖一蹙,又轉去看花美人。

花美人在她示意之前,便已看着那玉佩驚呼:“曲公公……”

又是曲公公?

最近後宮裏的中心主旨都快圍繞一個太監展開了。

皇後皺眉:“花美人不可失了妃嫔儀态。”

花寄靈像是才發現這是在皇後的地盤,起身歉然行禮,道:“娘娘勿怪,曲公公在宮苑行走的時候,臣妾有一回曾在他身上看到過相同的玉佩。方才見那宮女腰間之佩像極了曲公公的那一枚,想起曲公公失蹤多日,這才一時失态。”

失蹤的曲公公的玉佩,跑到了妙婕妤宮女的腰上……

不由得不讓人浮想聯翩。

和樂臉一白,又迅速地收起了這些情緒,非是細心之人,只能看見她擡頭後平靜的眼神。

那塊玉佩是她母親臨終時交給她的,曲懷仁确實曾有幾次要過去……

但次數不多,她實在舍不得将它放在那裏生塵,又想着別人不會看見,這才僥幸挂着。卻沒想到給主子招來禍患。

“妙婕妤,這是怎麽一回事?”皇後的語氣頗為微妙,像是想看到她出事,卻又希望她能反擊。給那些人好看。

雲露看了看和樂,在她一咬唇将要站出來時,把目光放到了憐妃身後站着的白芍身上。

她表情純良,偏了偏腦袋,笑吟吟道:“白芍姑姑頭上戴着的那朵花兒,看着好生眼熟呢。”

作者有話要說:雲露看了看和樂,在她一咬唇将要站出來時,把目光放到了憐妃身後站着的白芍身上。

她表情純良,偏了偏腦袋,笑吟吟道:“白芍姑姑頭上戴着的那朵花兒,讓我好生眼熟。”

☆、47太後

憐妃不為所動,恢複了輕柔的聲線道:“妙婕妤在此時轉移話題,可不是好招數。”

雲露亦不管她的話,依舊彎着眉兒笑:“花美人最愛在閑暇時做頭戴的絹花,白芍這一朵,倒和她前些日子丢失的那朵頗為相似。”

花美人沒來得及開口,她視線一轉。

“沈才人鬓邊插的海水紋青玉簪,臣妾前幾日好似在錢麗儀的頭上見過。”

“還有……”

她言笑晏晏,還待再次開口,就聽淑妃笑着開口:“妙婕妤不必再說,只憑憐妃和花美人一句相似,确實是證據不足。”

她送給沈才人的東西自然不會讓錢麗儀戴過,妙婕妤會說這樣的話,不知道是懷疑二人有所聯系,還是為宮女脫罪時随口一指?

明說偷竊,暗地裏卻正好指了兩對關系匪淺的盟友,難道她素日當真小看了這位妙婕妤……

“妙婕妤信口污蔑的本事不小。”憐妃見淑妃倏爾跳出來,眼睛一掃沈才人和錢麗儀,稍一思慮,又轉向雲露,淡聲道,“不過一句眼熟,想要定罪自然還要再查,妙婕妤何必急忙忙地瞎編出這些沒人相信的事。”

雲露眼角輕勾,笑了:“不過一句眼熟,想要定罪自然還要再查,憐妃娘娘又何必急急忙忙地污蔑臣妾是污蔑呢。”

“你!”

被人用自己的話反駁了,憐妃一惱,卻噎着沒法反駁。

緊跟着還有失勢帶來的恐慌和怒火,放到從前,區區一個婕妤,即便是正當寵的,在她面前不也得唯唯諾諾地跟只狗一樣!

“又或者,娘娘說得就是事實、真相,臣妾說得就是污蔑?既有這樣的規矩,咱們不妨去皇上跟前,讨個明白可好?”

雲露一手扶在茶盞上,另一只手攤了攤,有幾分少女的天真和挑釁。

她如今有勢無力,就不妨借力打力。

無論是淑妃也好,皇帝也好,她的人要是受了委屈,又豈能讓他們做壁上觀?

朝堂上的罪證已出,就算是憐妃也不得不承認,皇帝不會還一如既往地信賴曲公公,更甚至還會厭惡他欺上瞞下的行徑。所以眼見妙婕妤的宮女和曲公公有關,自然想拖她下水。

可對方态度如此坦蕩,讓她拿不定主意,難道妙婕妤有後招,可以打消皇上的疑慮?

那自己作為挑事之人,在如今政務忙碌之時必會惹皇上不喜,可就得不償失了。

憐妃按捺住心裏的惱怒,佯作冷靜道:“本宮并沒有這個意思,本宮有本宮的懷疑,妙婕妤有妙婕妤的懷疑,咱們皆各自查明,再做定論就是了。”

她會不會真去查,衆人是不知道,但今日妙婕妤敢與憐妃對壘,且又是這位昔日的寵妃娘娘做出讓步,足以讓她們輕看了不少。

只道憐妃,是要跌下“神壇”了。

不過,憐妃畢竟跟着皇上多年,人總是有感情的,就算受曲公公牽連變少了,想來也比妙婕妤這個新寵要強。

皇上也是男人,男人嘛,雖然有了新歡,但看着新歡欺負舊愛,難免還是會不是滋味。然後又自認英雄的給舊愛撐起場面來。

因此誰勝誰負,還不能過早的下定論才是。

******

延熙帝在壽康宮門口繞了兩次,李明勝見皇上皺着眉,一副苦惱地模樣,忍不住上前道:“皇上,您再不進去,宮人進去一通報,等範嬷嬷出來招呼您,還不是一樣要進。”

“你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皇帝遲疑。

李明勝在一旁鼓勵似的點頭。

皇帝停下步子,明澈的眼睛一閃,誠懇道:“可朕就是不想進,怎麽辦?”

……不想進您別來啊!在宮門口晃悠算怎麽個回事兒!

不過李明勝也知道,皇上不來這一趟是不可能的。

雖對外都說太後養病,其實是皇上恐怕依太後強勢的性子,幹預過多,反而會壞了大事。太後那樣的人,哪兒能見到皇上為一時局勢納了太監的侄女入宮?

早前就不知道針對過憐妃多少回。

因此皇上羽翼豐滿後和她老人家定了約,三年時間,如果他不能除掉曲懷仁,到時再按她老人家的意思安排。

近期稱病,那是太後着實看不下去皇上那荒唐的樣兒,幹脆來個視而不見。

她老人家雖然強勢,但絕對是信守承諾之人。

壽康宮殿內,剔紅雲龍紋爐上青煙袅袅,萦旋而上,內裏的一切家具擺設,皆內蘊華貴,經歷過歷史的沉澱,有別于鐘粹宮那樣的華光外露,反倒顯得主人貴不可言。

太後亦不過四十多歲的年齡,見其雙手光滑柔潤,便知保養得極好,因而看上去不過三十多歲。只是她手拈佛珠,眼眸平靜無波,雖還有莊重貴氣由內散發,卻不見生機。

人便老氣了。

此刻,她見範嬷嬷引路在前,皇帝跟在後面規規矩矩地走進來,不禁擡了擡眼皮:“來啦。”

“母後,兒臣給母後請安。”皇帝擺出從未有過的恭敬表情,行了大禮。

“起來罷,坐。”太後說完,半阖着目,出了一會兒神。等手裏的佛珠撚過幾顆,方淡淡道,“這件事你做得很好。”

皇帝聽了這話當即有些破功,明朗一笑,奉承道:“都是母後教養得好。”

太後雖是瞥他一眼,卻也忍不住露出些笑容。

這個大兒子不是從小養在她身邊的,最初那性子她也看不上,她想要的繼承人,當然要規矩持正,莊重威嚴。但在宮裏養大的小兒子別看人和霸王一樣,骨子裏竟和他父皇有些像,過于軟弱。

倒是大兒子,表面懶散随性,卻是殺伐果決,行事狠厲。

只可惜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記事了,讓她覺得,母子之間有所隔閡……

“不用急着給哀家戴高帽。”她心平氣和的聲音裏有着一絲擔憂,“內患平息還需要一段時間,沒有曲懷仁牽頭制約,藩地難免會有動作。接下來,皇上可以……”

其實面對太後并不為難,為難在于,二人聊着聊着,就會聊到政治話題。

皇帝在這點上和其他的帝王沒有分別,都不喜歡女人幹預政事。偶爾閑聊時出出主意,他也很寬容,并無不妥。

但像太後這般事事插手,就讓人心生反感。

然而無論哪朝哪代,一個“孝”字都是頂天的帽子,即便壓不死人也夠嗆。尤其現在這個時候,皇帝也不會分心去對付自己的母後。因此通常能避則避。

“母後說得對。”

太後一雙眼睛歷練了幾十年,哪能看不出他的不情願?她心裏騰起一絲火氣,淡笑:“哀家就算說得再對,皇上也不愛聽。”

皇帝端正了一下表情,答道:“并非兒臣不愛聽,只是兒臣想起答應今日去憐妃宮裏……”

“混賬!”太後厲眼一瞪,“沒了曲懷仁,你還要繼續寵着那個卑賤的女人?她到底有什麽好,讓你連公事都不談,在母後宮裏還能想着她!”

不怪太後生氣,憐妃的情況和玉妃太過相似,都是小門小戶,太監扶持,恩寵不斷。一看見憐妃,太後就會想起當年的玉妃,忍不住發脾氣。

“這……”皇帝無奈地看着太後。

範嬷嬷近前,輕提醒了一聲:“太後。”

太後随即整肅了神色,緩了口氣,面無表情道:“這樣的女人不配教養皇家的血脈,皇上要是還記着哀家是你母後,就知道該怎麽做。”

皇帝原是表情遲疑,但一聽到太後這句話,立刻恭敬道是。“如何敢惹母後動怒,母後莫要為兒臣傷了身子。兒臣這就去處理此事。”

“這就好。”背後由範嬷嬷輕順着氣,又聽他如此保證,太後怒火稍褪。大宮女爾雅亦及時斟來一杯暖茶,奉予太後。

皇帝走出壽康宮十幾丈遠,擺手退了步辇,只讓李明勝跟着,邊走邊散心。

李明勝觑見皇上在此時表露無遺的不耐,湊上去比了個大拇指,笑贊:“爺這一招禍水東引,用得真是精妙絕倫。”

皇帝背手走着,沒好氣地瞥他:“你當母後是傻的不成?等過後她回過味來,只怕會更加難纏。”

“若是爺用別的事情轉移視線,太後自然會再三回想。但憐妃娘娘可謂是太後的心頭刺,她老人家如今恐怕正想着皇上會如何處置憐妃,而非計較爺轉移話題的事。”

“希望如此,畢竟朕也不想當真惹母後發怒。”皇帝嘆氣,“她就是少操一點心,難道朕能少孝敬她一分?”

他着實不能理解母後的想法。

李明勝比皇帝年長幾歲,自小就是照顧對方的那一個,因而心細。“爺也當理解太後的不易,當年先帝的情況爺是知道的。您雖然與先帝不同,但這些年您費心蟄伏,表面荒唐,縱然太後在曲公公的事上看出您理政的魄力,到底還是不敢放心……”

皇帝揮揮手:“不說了。”

語氣裏并無不耐煩,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和……興致勃勃?

李明勝疑惑地擡起眼,見皇上往池塘邊趨近幾步,嘴角含趣。再往前,隔了楊柳枝,綽約可見憐妃和妙婕妤的身形,二人正呈對峙之勢。

他松口氣,發生些什麽讓皇上不再記挂方才的事也好。

作者有話要說:李明勝疑惑地擡起眼,見皇上往池塘邊趨近幾步,嘴角含趣。再往前,隔了楊柳枝,綽約可見憐妃和妙婕妤的身形,二人正呈對峙之勢。

他松口氣,發生些什麽讓皇上不再記挂方才的事也好。

-----------------------------

☆、48降位

雲露一手攀着柳枝,百無聊賴地看着對面的女人,“憐妃娘娘将臣妾叫到此處,卻又光是賞景不說話,不知是什麽意思?”

憐妃與她雙目相對,表情柔弱,身上卻自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氣勢散發,“難道本宮如今已是落魄了,連請妙婕妤一同賞景的資格都不能有?”

“唔,聽說娘娘哭泣時面若梨花帶雨,惹人憐惜,方得一‘憐’字為封號?”

這是憐妃最開始勾引皇帝的招數,在那之後屢試不爽,她自然引以為傲,便如春風一笑:“不錯。”

她只當對方終于記清她是誰,肯示弱了。

卻見雲露眨了眨眼,笑道:“臣妾若答‘娘娘早已沒了這資格’,不知柔弱可憐的憐妃娘娘,是否當真會哭似梨花帶雨,讓臣妾等一飽眼福呢?”

她這般不将主子放在眼裏,白芍當即對她怒目而視,上前一步:“妙婕……”

“小女孩好奇心重,娘娘切莫怪罪。”雲露攀折下柳條,把在手臂間,絲毫不理會白芍,只是笑吟吟地道,“既是賞景,普通景色又哪有憐妃娘娘來得美?”

憐妃終于被她惹怒了,抛開謀算,冷笑道:“那小女孩一定不知道,好奇心可是會殺死貓的。”

“白芍,妙婕妤不敬尊位,當如何處置?”

白芍眼也不錯地盯着雲露,答:“當受掌掴之罰。”

她跟随憐妃作威作福日久,當然知道此話說完,就不能給對方反應時間,才有震懾之效。因此話音剛落,就迅速近前,手掌高揚,眨眼間就要重重落下來。

雲露看她目露兇光時就已知其意,她輕聲一笑,手裏柳條正對着往她手掌狠狠一抽,立刻将她的手震了開來。

白芍“嘶”了一聲,攤開手心來看,一道血痕自虎口而下,蔓延整個手掌,旋即感受到一種火辣辣地疼痛。

但聽見抽人時狠厲地妙婕妤悠悠開口:“橫豎,娘娘殺死的貓兒,也不只是一只了。”

她微微一驚,甚至顧不上手裏得傷,回身去看憐妃。

憐妃觀察着妙婕妤的神色,心猛地一沉。不知情的人會認為她們對話裏說的貓有代指,但妙婕妤的神情分明是在告訴自己,不用裝了,她知道自己殺死過真的貓。

幾年前,公公懷疑皇上不如先帝信任他,就讓她在留宿北宸宮的時候,去将大臣的彈劾奏折偷出,查看皇上的批示。當時夜深人靜,卻倏爾讓她聽到一聲貓叫,她慌急之下便扯下了帳幔想蓋住它的聲音。

結果後面一個養獸的宮女尋了過來,見她想悶死那只貓,便搶上前來。

動靜鬧大,她急中生智立刻大呼刺客,而後趁亂讓公公的人結果了那個宮女。她之後和皇上解釋,起夜時見那宮女鬼祟,才跟至書房。

那只貓的死也推到了宮女頭上。

她後來尋到另一只與它相似的貓兒紅豆給皇上,皇上卻道不想再養。她覺得皇上仍是愛貓之人,便一直親自喂養着紅豆。

皇上給妙婕妤取封號為妙,将那只貓的事告訴妙婕妤并不稀奇。

然而同為宮妃,皆知道彼此不是單純善良之人,如今公公的事皆已暴露,倘若妙婕妤猜到或者單純想栽贓,說是她想要竊取機密,繼而吹枕邊風說動了皇上,那後果……

畢竟公公現在已經成了皇上的猜忌對象,連帶自己以前做的事,細究起來,恐怕都有不少破綻。

她心思急轉,突然見柳樹間隐約地一抹明黃之色,便知消息不錯,皇上打壽康宮回來,正經過這一處。

她面色微改,有着被人冤枉地委屈,“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宮豈是那等心惡之人,妙婕妤開口閉口污蔑本宮傷害生靈,卻不知證據何在?聽聞妙婕妤一向遵守宮規,卻屢屢對本宮出言頂撞,甚至話裏話外皆是不敬之詞。只是不知,本宮到底做了什麽,讓妙婕妤厭惡至此?”

雲露琢磨了一下她這大段的話和她稍作變動的神色,彎了彎柳條,抵在下颚處,全不接口她的問句,只是甜笑道:“娘娘不如淑妃娘娘遠矣,淑妃娘娘力求親切時,皆自稱‘我’,娘娘想要佯作柔弱博取同情,就不該用‘本宮’二字。這個自稱的氣勢過于強盛,難道娘娘就沒發覺?”

“怪道淑妃娘娘後進宮,卻先娘娘登上了四妃之位。”

憐妃的臉色微青,只竭力忍住不發火。

柳樹後,李明勝臉色一囧,頗為同情憐妃碰上這麽一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主兒。

皇上則肩膀一顫,忍住笑意。那回摔瓷器的事件出來之後,他就知道小貓兒耳朵尖,稍微有點動靜都能聽得到。

卻誰知他沒有發出動響,背對他的貓兒仍是輕飄飄地道:“臣妾不知皇上駕臨,有失遠迎。”

憐妃雙目微睜,不敢相信怎麽她也知道?

皇帝想了半天沒想明白哪裏出了差錯,無奈地和李明勝道:“就知道她是個鬼精的東西。”然後拂開柳枝,走到雲露身後。

憐妃一見皇帝,眼淚就先落了下來。

這回她倒不是假裝的,這段時日積累的委屈、失落、恐懼、驚慌,和被人看輕的羞惱情緒一齊湧上,在看到皇帝時,眼淚自是滾滾而落。

皇帝先不看她,反是問雲露:“你怎麽知道朕在柳樹後面?”

“皇上神龍見首不見尾,臣妾哪裏知道皇上在哪兒。”雲露歪了歪腦袋,俏皮一笑,“但是臣妾見憐妃娘娘忽然變了模樣,跟臣妾耍地威風勁兒一下全跑了,變地柔柔弱弱起來,便猜測是皇上來了,她想博取皇上的憐惜呢。”

她把話說得這麽直截了當,饒是憐妃都怔了一怔,才急忙辯駁:“臣妾沒有,臣妾也不知道皇上竟是在這兒。”

美人到底是美人,她又裹了金蓮腳,風一吹,柔弱搖擺,如舞動地柳枝一般。賞心悅目。

說她哭時是“一枝梨花春帶雨”,當真不錯。

可惜皇上看了許多年,而且是在欲除曲懷仁而後快的情況下,看了這情形許多年。所以如果說和淑妃有日積月累的情分在,那和她,就只剩下逢場作戲,虛情假意了。

皇帝來回看了二人,笑問:“你們是偶遇?”

“是憐妃娘娘約得我。”雲露彎了笑眼兒答。

她那明媚燦爛的模樣,襯得憐妃越發凄楚可憐,卻讓皇帝忍不住手癢想掐一掐她的粉頰。

皇帝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憐妃淚滾得更急,仿佛擔憂皇上疑心自己,急切地想要上前剖白。“臣妾只是擔心妙妹妹身邊的宮女不懷好意,想要約妹妹詳談。”

她嗓音一轉,稍帶了些悲苦:“沒想到妹妹對臣妾有敵意,不但不信臣妾所說,還……還……”

“娘娘。”白芍哀傷地低喚一聲,豁出去般地跪地呈情,“皇上明鑒,妙婕妤對娘娘出口不遜,說娘娘沒資格邀請她,又調侃娘娘哭起來的模樣最好看,娘娘雖然不是那心高氣傲之輩,又如何架得住她這般不恭不敬地言語?”

皇帝觑了眼,複看向雲露,只見她無辜地眨了下眼,問:“難道憐妃娘娘哭起來的時候不好看?”

皇帝險些噴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