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醉酒 (1)

雲露從廣陵王府邸裏面出來的時候,人還有些暈暈乎乎的,腳踩在石階上一滑,險些摔下去。皇帝握着她的手一提,借力将她拉到懷裏,他喝的比她多,眼神卻仍然清明。

他嘆了口氣,哭笑不得:“不會喝還逞能。”

按理官員不敢向妃嫔勸酒,但她現今的身份不算低,一些應當由女人做的撫恤的活,按資格倒也勉強可以——也是此番只帶了她一人的緣故。如若事事由他出面,不一定能達到想要的後果。

他們一個j□j臉,一個唱白臉,事情才顯得順理成章。

廣陵王雖然好謀算,但他妄自尊大,自以為能掌控所有人。他把手下的官員當做棋子,此番行事更是瞞住了他們,卻不知人有七情六欲,就算是再忠心的下屬,也會因各種細小的舉動生出二心。

廣陵王得罪了那些人,他必然要趁機收服過來。席間話說得隐晦,但态度卻很明顯。

“怎麽是逞能。”她被他扶上馬車,一下就撲到車裏的軟墊上,若非他簾子落的快,這副形象俱無的樣就要落到別人眼裏去了。

“酒好喝,我不能多喝一點?”她許是腦袋暈,磕進墊子裏有了着落,蹭了兩下就舒服地甜笑起來。只嘴巴裏還在嘟囔:“皇上小氣小氣小氣,溜冰也不帶我,酒也不給我喝。”

皇帝不喜歡她這個模樣別人看見,就把宮女都趕出去,親自拿煮熱的水燙了巾帕給她擦臉。

“剛剛還擺着寵妃的架子,怎麽轉眼就成懶貓兒了。”皇帝親昵地隔了巾子擰她鼻尖,又順着下巴給她細頸兒也擦了。

這話不虛,經過今天的事,他倒是對自家養的這只小貓兒刮目相看。官員間的話題不是哪個女人都能接得上,她配合自己敬酒時落落大方,氣勢十足,雖不到侃侃而談的程度(也不需要她侃侃而談),但從不會尴尬冷場,反而因為女子細心,能說到人心裏去。

零星來的幾個老臣,他從他們的目光中可以看出,皆對她有所改觀。

要知道舉凡那些人提起後妃,因她晉升之快,家世低微,都說不出什麽好話來。

雲露這副身子頂不住酒意,可她只當還是從前那時候,便沒顧忌的多喝了點。好賴理智還在,在宴席上不過臉燙了些,知道分寸忍住了。到這會兒有人服侍,有人聽她撒潑,就一口氣把酒意都弄了出來。

好像與方才不是一個人似的。

她驀地坐起來,眼兒瞪得溜圓,反駁道:“哪個是寵妃來着,我才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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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見皇帝沉怒,就水兒漫上來,淚汪汪地說:“寵妃都死得早。”

……這話說的,雖然細數歷朝歷代莫不是如此,但由她說出來,皇帝只覺不吉利透了。心被揪了一下,有些疼。

“胡扯!她們是她們,你是你。”

她如今被他放在心尖兒上疼,沒有他給的權利,誰敢讓她死?

她這愁緒來的快去的更快,被他一斥就溜的沒了蹤影,重新揚起笑臉兒來。那向陽花似的笑,比起她素日那讨巧賣乖的精怪樣兒又有一番味道,透着暖洋洋傻乎乎地樣兒,看得皇帝直笑。

但笑是一回事,因她的話牽出的隐憂也讓他正了神色。

他素來謀定後動,忍一時之氣也沒什麽。然而此番妙妙挑釁廣陵王的權威,于他雖無妨,反對計劃有利——官員裏自以為是的人多的是,以為通過妃嫔的張揚就能猜到皇帝的脾性,他們假如知道他的厲害,必會忐忑不敢投靠,但若誤認為他不夠精明,肯縱容人,自覺自己的事情不會被發現,反倒會歡天喜地的投到他這邊來——但妙妙日後回宮,皇後那一關只怕不好過。

他把用過的巾帕丢到一邊,将她盈在眼眶裏的淚珠兒揩了去,笑時聲音磁沉動聽:“小花貓,爪子利得很啊,還知道撓人。等撓不動被反咬一口,看你還怎麽辦。”

雲露懵懂地看了看他,只覺得眼角動來動去的指腹熱燙燙地,像剛剛的敷在臉頰上的巾子一般舒服,便依了過去。

她小臉兒神色認真,想了想,耍賴地把手往他脖子上一環,讨功般地道:“那我也要保護你呀……”

他微怔之下單手攬住了她,心裏五味雜陳,就着那姿勢坐了半晌。待她困得揉眼,方才動了動身子,叩響車壁。

等跟車的侍衛挨近到車簾子旁邊,低聲吩咐道:“去最近的酒樓要一杯解酒茶。”

侍衛領了命,為難地在原地打了個轉兒,才駕馬前去。

酒樓裏光賣酒了誰煮這個,不過皇上吩咐,他就是把金子砸進去也得給他辦好了。

誰知侍衛回來,還帶回來一個消息,說是晁陽國的人和哪家公子哥兒起了争執,南康公主的面紗險些就給揭了去。

皇帝目光一凝,很快就想到了廣陵王頭上。

晁陽國的護衛豈是吃素的,能輕巧地就讓一個普通的富家公子近身,危急他們誓死護衛的人?

如果是廣陵王想要破壞聯姻……

“帶兩個人去看情況,必要時出手幫忙。”他很快理出思緒,下達命令。

“是!”

******

一輪金日漸漸下沉,地平線上放出層薄耀的暖光,映到天邊仿佛披了霞衣。雲露紅彤的臉蛋兒倒是褪了酥紅,只呵出一口氣兒還能聞得到酒味。

皇帝被她搗蛋似的熏了一口,當即用手把她隔開來。馬車搖晃,她身子不穩也跟着晃了晃,他瞧着心驚,恐怕她一腦袋磕到門板上去,但到底沒扶上去,只挑眉道。

“好好坐着,朕知道你醒了。”

她睡了有一刻鐘,期間他讓馬車在空地松樹下停靠了一會兒,免得颠簸到她,因此耽誤了行程。她一醒那解酒茶就給她喂了下去,此刻坐不穩只是睡軟了身子。只看她還有心情來鬧人,就知道必是清醒無疑了。

雲露也不羞惱,坐在軟墊上支手托了腮,半是回憶地盯着皇帝看。

皇帝輕巧地飄去一眼,看她那架勢就知道把醉酒的事忘幹淨了。他撣了撣袖子,沒事兒人一樣,就是不如她的願給她解惑。

底下車轱辘一停,外面的人揚聲道:“爺,地方到了。”

他“嗯”了聲,瞟了眼車簾子,和她道:“朕這盞茶喝完,就得看見你回來。”他擡手拂開茶蓋,頃刻間,茶香四溢。

雲露眨眼便明白了,這是到她家了。

老實說,她對這個傳說中的家也挺陌生來着……

“皇上不陪我去?”她巴着眼兒看他。

他确實是不想去的,不過是個底層小官員的家裏,他喜歡她才肯擡舉她父親兩分,免得她給人看低,但這不代表愛屋及烏,他就要給她父親這個面子。

雲露想想也是,皇帝要是不亮身份說不過去(她父親也不會蠢到猜不出來),一旦亮了身份,陣仗就大了。還是她一個人去的方便。

不過她這一遭算是料錯了,比起皇帝她的身份當然不夠看,但放到百姓堆裏,那可是光芒萬丈、萬衆矚目的角色。

饒是他父親身為一介官員,也比她品級小,更不提她的身份——皇帝的女人,當然比誰都要來的尊貴,這就是古人的想法。

雲露看着跪了一地的人,眉頭狠狠跳了一下。

美景則安然地替主子拾掇起來,争取在這間小宅門裏找出一個能坐的位置。最要緊的是将簾幔垂了,擋住那些人的視線。

主子的容顏豈是那些婢仆可以輕易得見的。

“娘娘……”她父親一看長相就是那種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的性格,會做事,不會做人。這會兒激動起來,連規矩都忘了,還得她提醒道。

“正三品才能呼娘娘,父親……”

見她要來扶自己,雲世崇連連擺手:“不勞娘娘……哦,不勞妙修媛……”

她家繼母倒比她爹撐得住場面,不過興許是以前對原主不好,心緒忐忑之意表露無疑。此刻堆了笑,奉承道:“遲早還要晉的。妾身原先便覺得您有大造化,可不正是!”

正是個鬼。

有大造化的那人已經見鬼去了,如今你見着的也是個鬼。

小妹妹雲溪跪在母親身邊,跪不住地偷眼往上看。

到底是嫡親妹妹最有心,雲珠與雲露面容仿佛,清麗秀氣,約莫有七分相像,只是多了較她幾分膽怯。不過原主倒是與她氣質相類。

此刻她見着親姐,一時為氣勢所奪,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只覺得姐姐去了一趟宮裏,整個人都不一樣了,好似戲文裏說的神仙妃子,恍然美麗的教人不敢與她對視。

等回過神來,方擔憂地道:“姐姐……您私自出宮,可會有處罰?”

“我如何敢私自出宮。”雲露笑道,“已經禀過了皇上了。”

雲世崇怎麽說也是個官,這裏頭的規矩知道一些,見自家女兒身邊跟着的人不多,怎麽看也不是省親的架勢,又不是私自出宮,他都有些糊塗了。

“父親放心就是,雖不是省親,我也不敢欺上瞞下亂了規矩。”她一見他轉瞬憂愁驚疑地模樣就猜到了七八分,頓了頓道,“是皇上特別給的恩典。”

雲世崇松了口氣,一方面欣喜女兒在皇帝心裏的地位,另一方面又覺得皇帝這個恩典于禮不合,十分憂心。

但他為人刻板,也知道自己這個想法管過了頭,更因此多了幾絲忐忑,領着一幹妻妾宅仆向皇宮的方向叩謝了皇恩。

雲露覺得,在後宮見對了往她跟前嚣張的人,乍眼見人誠惶誠恐地好像下一秒就會被自己賜死一般,着實有些不習慣。且這還是她名義上的家人。

美景自是發覺主子的無奈,便端出了大宮女的氣勢,揚着下巴,面無表情地把雲家二小姐喚了進來,留了那些人在外面連個大氣兒也不敢出。

“雲珠,母親待你可還好?”雲露心裏記着時辰,問話便切入主題,橫豎對方答什麽不要緊,她自會看她面色了解真相。

雲珠輕輕點了頭:“您入宮做秀女那會兒,她尚且不以為然,等封了霞帔,她便不敢對我不好了。”她忽而想起什麽,急忙忙地道,“哥哥今日和學堂上結交的朋友出去,不知您要來,所以……”

看着倒像真話,不過瞧她神色仍有猶疑,便知她也料不準自家兄長有沒有欺騙于她。

想來她這便宜哥哥被後娘捧殺所致的纨绔習性未改,原先父親官位低,她亦不起眼的時候倒無妨。現在她還真有些怕他出事,或者是被人挑撥了去……

一盞茶的時間說到就到,雲露小拖了半刻,不敢太過挑戰皇帝的權威,便準備離開。

他們不敢多留,因她勸阻也不敢送太遠,只是目送她立刻。

誰知她原路繞到另一個巷口,看見停在那裏的馬車,才剛讓人撩起車簾一角,手還未遞過去,就聽後面嬌脆地喚聲。

“姐姐,姐姐——我給你包了你最愛吃的桂花糕,你帶在路上吃好不好?”

是她的小妹妹雲溪。

作者有話要說:

“姐姐,姐姐——我給你包了你最愛吃的桂花糕,你帶在路上吃好不好?”

是她的小妹妹雲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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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雲溪本是打這姐姐一來家裏就看呆了,那穿戴,那氣勢,怎麽想都與回憶裏那個怯怯懦懦地異母姐姐對不上來。她雖沒對她不好(娘已經夠對她不好了),但也着實看不起她。

這會兒簡直和變了一個人似的,讓她又驚又妒,連帶着幻想起那所謂皇宮內的生活。

一定是錦衣玉食,婢仆如雲吧?

因而娘一說要和大姐姐拉好關系,她就絞盡腦汁想起從前的事來。要說大姐姐喜歡的東西,桂花糕是一樣——貴的零食娘不會給她買,饒是這大街小巷的便宜貨,她也總是很寶貝,買來不一氣兒吃完,時不時咬一口,所以自己曾經嘲笑過好幾次。

因此她剛剛才催着奴才去巷口買了來,趕忙就興沖沖抱着來了。

誰知她一來,那精致華貴的馬車掀開一角,裏面坐着的人露出極為名貴的錦繡衣袍,他随性倚靠在小幾上,修長的手指執着一杯茶擱下,冷峻的下颔曲線分明,紅唇微薄,似笑非笑。簾布往上飄了飄,那一雙琥珀色柔情地眼睛恰好向外看來……

雲溪“呀”地驚叫一聲,手裏的桂花糕被死死攥緊。

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男人,他的笑,他優雅清貴的舉止,還有他那雙眼睛……她以為表哥應當是世間最好看的人了呢。

“姐姐……”

雲溪看向雲露時含了幾分小鹿般地怯意,眼睛裏有些許探尋。

“美景。”雲露喚了一聲,沒有與個小姑娘打官腔的興致。她只将手一遞,裏邊那雙方執過茶杯的手就伸了來,手心仍是溫熱适人。

美景在雲露上車之際擋到雲溪跟前,正好攔住了她的視線。她手一攤,語帶稍許客氣,只仍拿下巴看人,“雲三小姐把東西給奴婢就成了,奴婢替主子謝過您的好意。”

“你……”雲溪狐疑地看着她,總覺得對方不怎麽看得起自己,但又說不出來。且她想巴結大姐姐,這個婢女就不能得罪。

因此她只咬了咬唇,輕聲道:“我想自己和姐姐說話。”

美景神色一厲,極是嚴肅。

“主子有皇命在身,不得久留。三小姐是想讓主子抗旨不成。”

雲溪慌了,她沒什麽見識,但看對方的表情就知道現在由不得自己胡來。姐姐也不是自己想見就見,想說話就說話的。雖然不知道後果是什麽,不過好像很可怕的樣子。

她立馬把桂花糕塞給美景,但人還不死心地歪頭去看馬車,此刻簾子已經落了下來,裏面的情景盡數被遮擋了去。

她想了想,甜甜地揚起聲:“姐姐路上小心。”

馬車轱辘走遠,她猶自在原地怔了一會兒,才往回走。心裏仍在想着,大姐姐馬車裏的男人到底是誰,就是姐姐的丈夫嗎……

馬車上,皇帝将雲露圈在懷裏,手越過她去傾了杯熱茶讓她捧着暖手。雲露穿得緞裏縫棉的衣裳,坐在那裏蓬松胖胖的一團兒,好似是冬天坐在日式的暖爐桌被下,她縮手抱着茶杯,皇帝則長臂一攬抱住她,這情景倒像是大圓套小圓,溫馨有趣得很。

“你妹妹?”他收回視線問。

“繼母生的妹妹,和我感情不好。”雲露說得直截了當。頓了頓,她眼珠打了個轉兒,揚起下巴,“皇上看上了?”

雲溪生得也是清秀可人,她們姐妹全賴父親的好基因,皆是文弱纖秀。雲溪年齡小,便添了一分稚氣可愛,雲珠則偏了斯文書香,雲露呢,許是年齡漸長,又有皇帝滋潤,再加上一雙肖似母親的丹鳳眼,清麗之餘愈發妩媚起來。

皇帝湊到她耳朵上咬了一口,厮磨道:“寶貝這是吃醋?朕有了你這珠玉,怎麽還會去打瓦礫的主意。”

這倒是真,雲溪那等小門小戶的做派,着實讓他瞧不上眼。

在這方面他一直覺得頗為奇怪,同樣是一個父親養出來的,怎麽他家妙妙這般靈動鮮活,不拘一格,那個小的倒和尋常小官的女兒一般做派。

雲露滿意了,輕啜了一口熱茶,忽而想起來——

“這個杯子皇上才用過?”

“嗯。”皇帝的手與她拿杯子的白皙手指交疊,劃過那稍許淺印的淡色紅痕,暧昧如許。他低應了一聲,含有幾分賞玩的道,“朕不嫌棄你。”

雲露默默抿了下唇。

這等舉動放到古代是會被人說放蕩的,不過閨閣情趣嘛,他喜歡,禮儀嬷嬷就都是浮雲。

她把手縮成小小一團被裹進皇帝的大手裏,嗓音軟軟,鄭重其事地道:“皇上放心,我也不會嫌棄你的。”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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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夜幕下的華燈光耀奪目,方真正映照出上元節的澄碧輝煌。

五色琉璃做成的山水人物蘇燈,純白玉如冰清玉壺的福州供燈,還有今年奇特的“無骨燈”等,梁棟窗戶,兩道木架上皆擺滿了寶光熠熠的彩燈。還有百藝群工,沿街而行,載歌載舞,競演奇技。

雲露穿着粉藍小襖,桃粉裙繡蘭花,鬓邊一根銀步搖晃着,乍然看去好像還是未出嫁的少女。不過她如今也确實不過碧玉年華。

她大着膽子去戳皇帝,繞着他轉圈兒笑:“老男人。”

皇帝的打扮與錦衣公子無異,只手裏多了一把折扇,顯得古怪。雖是如此,因他面容俊朗,雍容清貴,身上萦着一股旁人無法比拟的氣勢,仍是吸引到了許多小姑娘的視線。

她們把害羞的臉兒掩在帕子下,相互咕哝,時而含羞帶惱地搡對方一記,又忍不住看過來。

皇帝自然注意到了周圍的情景,他也沒惱雲露的話,反是嘴角翹起,扇柄往手掌一敲,自得道:“那也是受人愛慕的老男人。”

其實他如今尚且沒到三十而立的年紀,并不算老。不過雲露才十六,十二歲的差距,她想這麽寒碜他也不是不可以。

雲露知道他一慣有随性的時候,卻沒成想他能說出這樣的答話來,不由咯咯直笑。

這一笑,沒看前面的路,正和某個燈籠攤子上的女人撞個正着。

“喲,這是哪家的小妹妹,走路也不帶眼睛。”那女人扭着腰肢回身,妝容妖媚,掩帕而笑時也不像那些良家少女般地羞澀,而是将那一雙眼角飛着醉人風情的眼睛突出,吐字纏綿。

雲露覺得全身哆嗦了一下。

忽見那女人本是迷蒙的眼睛一亮,那縷風情愈盛。她眨了眨眼往後看,不用說,老男人又多了一個愛慕者。

那女人酥媚入骨地笑,拖開長長地音道:“這位公子好生眼熟吶——”

雲露也笑,扣住走到旁邊的皇帝,在他腰間狠戳了一記。

這塊招蒼蠅的肉!

皇帝十分無辜地看她一眼,眉梢輕挑,竟還真顯出那麽點風流客的氣息來。雲露不由得想起宮裏那各色的花令,據說就是這位主兒當年眼饞過青樓裏的規矩,才仿照着弄出來的。

呿,可算讓他見到真人了吧。

那女人本是見着這人滿身貴氣,想是哪個王孫公子才出言招惹,這再留個名姓,下回說不準就多了個能與姐妹炫耀的恩客。哪兒知這位不顧旁邊的佳人就與自己眉來眼去(她以為),心中更是一喜。

也是,那個小丫頭容貌雖好——她是不會承認她嫉妒的,哪兒比得上自己風情萬種!

這要想開葷吃得盡興還不得多養兩年!

這一高興就抛了個媚眼兒過去,輕佻地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暗罵這要是夏日的薄紗效果就更好了。

“奴是倚翠樓裏的紅绡,公子可認得呢?若是不認得,今兒也算是相識了,改明兒可來找奴一敘……”

邊上還真有幾個路過的男人被這聲音勾得酥了骨頭,險些站不住腳。

雲露看了看皇帝,驀地哼了一聲,踮腳把手一舉,掐住他耳朵就要扯下來。嬌嗓兒斥他:“你何時與她相識的!你上回還騙我說和那些不幹不淨的人都不來往了,我這才肯嫁給你!你說你說,她是誰!”

她掐得力道不小,要不是皇帝揪疼把腦袋低下來,還要受罪,可不是把個蠻橫的小婦人演了個十成十。

小醋桶今兒發作得特別歡騰,皇帝半是看戲半是演戲,痛并快樂着。

他本是在市井長大,只是十幾年未曾回,一入了這兒便有一種陌生的熟悉感,教他躍躍欲試。一時間更把宮裏的束縛都抛了,不把自己當個皇帝,全陪着小人兒鬧騰。

他半真半假的喊疼道:“小祖宗,我哪兒敢騙你啊。我是真斷了……”

“我不信我不信!”小貓兒見他配合,反倒自己玩興奮起來,手裏的力道沒控制住,一下攥緊了,疼得皇帝‘嘶’了一聲。

心裏暗道,瞧他把這小乖乖縱的,還真不把他當皇帝看了。

後面不遠不近便衣跟着的侍衛還真是看得觸目驚心,妙修媛這也太、太太……

“這有什麽好不信的。”皇帝終于把耳朵拯救了出來,因那只闖禍的貓兒知道自己手勁大了,暗地吐了吐舌就松了手。

他揉了揉耳朵,抱怨地瞟了那女人一眼,嗤道:“你只想想,爺有那麽沒品嗎,這女人耳朵大嘴巴寬,鼻子矮胳膊粗,眼睛還跟抽了風一樣……”

他別過臉,“快別寒碜爺了。”

雲露在女人抽筋一樣的難看笑容裏十分認真的想了想,繼而昂着小下巴,洋洋得意的點了下頭,認可道:“也是,你要是沒品位,也不會娶了我。”

周圍看戲的人齊聲無語。

偏偏皇帝還誠懇地應了聲:“可不是,見了你之後,爺才覺得以前真是白瞎了。都怪上天沒有讓我早點遇見你。”

這話誰都愛聽呀,雲露也聽得心花怒放,笑容甜蜜地依在他身邊道:“我當然信你啦,都是這個大嬸,見你好看就起色心。我才不受她挑撥呢。”

被叫大嬸的女人怒而撕裂了一方手帕,風情萬種都成了眼睛裏噴出的火。

圍觀群衆則是囧囧有神。

“我家娘子就是知書達理。”皇帝贊嘆地道,那誠摯地模樣簡直閃瞎了群衆雪亮的大眼。

人群裏就有妻子在丈夫腰間狠扭了一下,咬耳朵道:“看看看看,至少我不掐你耳朵吧,在人前夠給你面子吧,你就沒說過我好話。你看那家小娘子多蠻橫!人家是怎麽哄得!”

那丈夫看見那睜眼說瞎話的場面,神色扭曲了一下,被自家妻子掐住腰間癢癢肉的時候又扭曲了一下,最後嚴肅地道:“為夫真是娶了一位賢妻啊……”

妻子滿意得笑了。

走出人群的時候,雲露舔着糖人,笑得像偷了腥的狐貍,滿足得不得了。皇帝幫她提着才買的琉璃燈,寵溺地笑看着她。

剛剛那一出,不知怎麽讓他心裏升起一種奇妙的感覺。

尤其是她敢上手掐他耳朵的舉動,讓他回想起小時候看過的那一對對夫妻。那些男人力道皆比媳婦要大,可從來不主動去掙脫,被人提溜着耳朵哀哀叫疼,明明是很落面子的事,可也有種說不出的溫馨。

“耳朵還疼不疼。”

她回轉過身,紅唇白齒,笑容明亮,燈光如流水傾瀉在她身上,讓人怦然心動。

“小媳婦。”皇帝翹唇一笑,走上前與她并肩。俯身敲她額頭時,聲音輕得唯只她一人聽見,“你該擔心回去之後,自己會不會受疼。敢掐我,嗯?”

這還是他頭一回在她面前不以“朕”為自稱,她若有所思,鳳眼兒俏生生一勾,便将他的神情悉數收進眼底。不搭理他,糖棍兒一丢,取了燈徑自腳步輕快地又往前去了。

但誰都能從她身上感覺到如春暖花開一般的好心情。

皇帝抱臂站在原地看她纖巧的背影,燈下表情明叆,心情卻受她感染,前所未有的好起來。

“皇上。”旁側突然響起清脆的女聲,只是這一聲喊地輕,不招人注意。

皇帝皺眉側臉,站在那兒的赫然是紗巾掩面的南康公主。

她較之前的大方多了三分羞赧感激,長而濃密的睫毛悄然一眨,輕聲含笑:“今日的事多虧了您。本以為沒有當面道謝的機會,誰知方才在那邊南音樓賞燈,無意間看見。才想着應該來道一聲謝。”

一句話,既道明并非自己刻意接近,又間接說是緣分所致。

皇帝怎麽看不出她還沒死心,只不過他既有了決斷,就沒再對她多加關注。縱然長相絕色,他也不是有了美色就忘記朝政的人。不過這會兒還要為皇叔做打算,不能鬧得大家面子上不好看罷了。

“公主即将嫁入我大夏皇室,朕豈有不幫着自己皇嬸的道理。”

南康僵住,隐在面紗下的扭曲神色登時和方才那位青樓女子有得一拼,實在氣得不輕。不過她理智尚存,在阿茶小心提醒之下立刻恢複過來。她只是無法理解對方為何突然改變主意,但不是要蠢得撕破臉。

要是鬧大了,誰也沒得嫁,回去之後父王斷容不下自己。

雲露走不遠就被一個人吸引住了目光,因而暫且沒有發現後面發生的事。

她向旁邊看了看,美景很快從人群裏鑽出來,她是想避着皇上和主子相處,所以沒有就近跟着,但主子一個眼神她就能馬上注意到。

“主子?”

雲露給她指了那人,與她對視一眼問:“有沒有覺得眼熟……”

美景凝眸,見那人小心地四下張望了一會兒,方踏進當鋪,雖他注意行跡,但舉止卻脫不了宮裏太監的痕跡。她們這種長久和太監打交道的人最清楚不過。

“好像是內官監的張公公……”她細思後,喃喃道。

雲露略想片刻,和她道:“你去跟上去看看,別讓他發現。若有可能,過後了解一下他當了什麽東西。”

“奴婢明白。”

美景穿着樸素,動作又自然,便如尋常人家的丫鬟一般,再次隐沒于人群。

雲露仍在思忖間,一回頭卻見皇帝身邊跟了個美人兒,兩人正不知在說什麽。走近一看,美人蒙了面紗,再瞧身後低頭站着的阿茶,不是南康還能是誰。

南康正是絮絮說着,擡眼見不遠處那打扮嬌俏清麗的女子,眸色稍稍一黯。

對這位妙修媛,她的感情不可謂不複雜。曾經以為不過是手下敗将,即便有能讓皇上喜歡的地方,也比不過自己的容貌和刻意探查過的、能夠迎合對方胃口的性格。上蒼給了她這樣的容顏,便是預示着自己能嫁給最尊貴的男人才是。

可惜不知道是哪一處失了手,自挑選宮殿開始,她便呈節節敗退之勢。

反倒是那個女人,她借皇帝的手收複失地,逃脫出命案的泥沼,更甚至得到她選中的宮殿。及至今天,她看見身邊這位尊貴傲氣的大夏皇帝,竟縱容着陪她玩了一出平民夫妻的把戲。

她在南音樓上瞧的越真切,不甘和惱怒便随之升到了極點。

輸給這樣一個只知撒嬌的女人,她不服氣……

“妙修媛。”因侍衛擋開了普通百姓,這一處又沒有擺攤,還算僻靜,她這聲就沒有多加掩藏。喚時竟還帶了笑意。

只在雲露走近時眼裏劃過一絲猶豫思索的目光,打量了她須臾,突然恍然大悟地道:“難道是……”

幾人皆看向她,她神色凝肅,沉吟片刻方對着皇帝道:“南康今日得蒙皇上救助是為大幸,不過此事頗為蹊跷,南康以為是有人故意為之,想要破壞南康與貴國聯姻。”

這個人不必說,南康早就通過端王了解過大夏這邊的局面,深知不敢說,但廣陵王和皇帝的矛盾顯然不可調和。

她語頓,稍稍猶豫地看了雲露一眼,才認真道:“南康不欲背地說人壞話,妙修媛在場更好。今日鬧事的人,其中有一個瞧來與妙修媛有幾分相像,南康亦曾聽人叫他雲公子。原我不曾想到,只一見這妙修媛,方才想起妙修媛也是姓雲……不知那位公子……”

“南康公主是想說我兄長鬧事,加害于你?”雲露不待她支吾,就直白地道明語意。

南康為表注重再次思索回想了一番,為難的點了下頭。

下午鬧事的時候雲露還在醉酒呢,對這則消息并不知道。但是她聽南康剛剛的意思,顯然她才擔心過的便宜兄長,真給她鬧了一出事。

至于這事是真是假,是否受人挑撥還是他自己犯蠢,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南康話裏有話,什麽破壞聯姻……這等大罪名扣上來,一旦皇帝相信就要命了。

她眸光微閃,便擡眸去看皇帝,只看他怎麽說。

皇帝先是在腦子裏轉了幾個念頭,倒不是在她二人說的這件事上,但雲露擡頭時,映于她發梢間的光影,在他黑沉的眼眸裏宛轉流過,他便順勢看了過去。

等見到她嘴角那一點糖漬,他差些笑出來。

小貓兒饞嘴,出了東西還不知道擦幹淨。虧得她和南康對峙時落落大方,十分有派頭。這要讓人看見了,不知怎麽笑她。

皇帝看到就行動,一點也沒避諱的扯出她袖子裏的繡帕,在她嘴邊擦了擦。

雲露突然醒過神來,表情一窘。

不會吧……嗷嗚,都是剛剛吃糖人的時候不小心……

皇帝一邊動作徐緩地給她擦着,另一邊輕飄飄地看了眼神色凝重的女人,收回視線輕描淡寫地道:“南康,朕讓人解救你,是不想影響兩國交好,不是為了讓你來給朕的女人沒臉。”

因糖漬黏糊,久了不易擦去,他用得力道便大了一些。見她薄白的肌膚透出淡淡的紅痕,眉頭不經皺了皺,方再次輕柔地拭了下,取回繡帕,看向南康時上挑的眉梢透出一絲銳利。

“懂了?”

南康的面色一下變得煞白,饒是猛然聽見自己要嫁給端王的消息時,都不如現在這般難堪。

皇帝的意思很明顯,翻過來說,就是如果她有害于他的女人,那還不如不救她來得好……

她聲音陡然飄忽起來,腳步亦有些許不穩。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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