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體貼 (3)

被刺入,都是很痛的……

“如果文太醫還有下半輩子的話。”她眉眼驟冷,還未将對方從身上推開,就見門忽而被打開來。

門外站着的,赫然是皇帝。

還有他身後一雙快暈厥過去的宮女。

“混賬!你在做什麽!”皇帝乍然看見眼前的場面就厲喝,他額上青筋暴起,幾個大步邁到床邊,擡腳就将文修遠踹翻,連帶着小幾和幾上的盆景哐啷到地。

文修遠的傷勢終于暴露在衆人眼前,他的臉色慘白,下腹處衣袍有個血窟窿,汨汨冒着鮮血。浸紅了盆景花卉,綠枝疊翠。

滿地狼藉。

皇帝這才看見雲露手上的握着的匕首,只是她面色也不十分好,透着虛弱的蒼白之色。等看見他走到身邊,才仿佛松了一口氣,松了手,匕首幾個騰折掉到地上。

“沒事沒事。”皇帝先是一怔,被這情況弄得有些糊塗,後見她如此,忙去扶住她,讓她靠在自己臂膀上,“可是吓壞了?”

雲露點頭。

皇帝初露面的一瞬間她真的吓壞了。古代男人不能與現代男人相提并論,現代男人要是看見自己的女人和別的男人挨的近,最多吃個醋,絮叨兩句,再不濟也是打人家幾拳洩洩火。

古代的男人,尤其是皇帝,那是會鬧出人命的。

她在那一刻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心髒的停跳,生怕他一開口就定了罪,給她用上“你們這對狗男女”這類的詞彙。幸好他是信她的。

他說的是“你”,而不是“你們”。

即便匕首能證明她的清白,但什麽也不及他下意識的反應,來的讓她安心。

小路子先被原先的場面吓傻,而後見形勢陡轉,倘若是看戲文,還真要咂舌贊一句厲害。這會兒他就棘手不知該怎麽辦了,只猶豫地試探問一句:“皇上,這文太醫如何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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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下從陽春三月轉到冬霜雪天,聲音冷的像結了冰渣子,他怒極反笑道:“把這豬狗不如的畜生押下去,等朕親自審問。”

“是。”小路子一個哆嗦縮了縮脖子,連忙叫了人進來,把文太醫給拖了出去。

皇帝想要好生安慰妙妙,卻見她狀态不好,唯恐她受了驚吓神收不回來,一邊讓人去叫太醫,一邊将她抱出了寝殿。

那灑在地上的血讓人看見就刺眼,還怎麽安生歇息。

搖光殿就是偏殿,環境也是不差的。只是比正殿少了幾扇窗戶,不如那裏明亮。昏暗一些,此刻倒正好讓她安神壓驚。

雲露被放到軟榻上,皇帝手一松,她就向前抱住他的腰身,臉頰貼着他冰浸浸的玉帶,可身上莫名就有了力氣,只抓住他不放。

皇帝受寵若驚?

自打生了寶寶,她一顆心都向着寶寶去,也愈發愛拿出為人母的架勢。這般依賴他的模樣,少見的讓他心酸。

“可是哪裏不舒服?”他反射性地問,繼而語頓若有所思,随即矮□坐到軟榻旁,依舊将她攬在身邊,“朕沒想走。”

他滾燙的手掌心貼着她軟弱無骨的後背,将熱度傳遞給她。

那股燙熱的感覺,仿佛将她的心都燒了起來。

也許文修遠做出那樣的舉動時,她不是不怕的。只是不能喊不能慌不能依靠別人來解決,所以不得不冷靜淡然,靠自己一個人解決所有的問題。

等藥煎好,皇帝端了碗一口一口地慢慢喂她。那股子苦勁兒堵到嗓子眼,叫她一下子熱淚盈眶,轉瞬就滾下淚珠來。

“苦。”她垂着眼,委屈地,輕輕地說,“不要喝。”

他動作柔緩地給她擦掉眼淚,看看烏濃的藥汁,笑笑道:“嬌氣,朕一口,你一口好不好?”他不等她攔,就直接舉碗灌了一口,苦的直皺眉。

皇帝也是一貫怕苦的主兒。

那委屈就想被風兒推開的烏雲,散去一多半兒。她盯着他忍苦味忍的辛苦,一時沒忍住,就破涕為笑,樂了起來。

她把手虛覆在碗口,極力拿出氣勢斜睨他,“讓皇上喝去一半,我的病還怎麽好?”說完就把碗搶過來,皺皺鼻子,忍住難聞的氣味一口氣喝下去。

那麽一勺勺喂,真是苦死她了!

她搶的時候皇帝沒刻意阻止,恐怕藥灑出來。這會兒見她動作利落,立刻給她豎起大拇指,誇贊道:“不愧是朕的寶貝,這氣魄,尤勝朕當年。”

這話刻意的成分還是比較重的,雲露聽出來了,不過還是很高興o(*≧▽≦)ツ。

皇帝故意不提原先的事,把累積兩三個月的精力本事都拿出來哄她,一來二去,她便覺得開朗高興起來,好像原先那件事并沒有發生似的。

還是雲露不想把事情拖久了,方在笑過之後提起來道:“文太醫,皇上準備怎麽處置?”

“不急。”皇帝拍着她的背,拿出哄她睡覺的架勢。

橫豎都是死,端看他查清楚來龍去脈,再決定要不要牽連他滿門。

“倒是寶貝……”他眉眼微動,原是準備去問宮人,又覺得這樣的舉動不夠信任她,幹脆直言問她道,“你那把匕首,是哪裏來的?”

尋常宮妃斷不會将一把匕首随身攜帶,要是放到從前,他必然要疑心對方有行刺自己的動機。但他即便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也能坦然說和妙妙的情分絕非他人可比。

他只是想知道,她怎麽會将利器放在身上。

“……”

雲露将臉側進褥子裏,半晌,直到皇帝以為她不會開口了,才輕聲道:“我睡不安心,所以枕頭下一直放着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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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替她拂開眼睑上的那辔烏發,不讓她把自己埋進暗處,聽到這話後,輕輕“嗯”了一聲。是上揚的音調,表示疑問。

“皇上應該也有過這樣的經歷吧。”半阖的眼睛裏看見熹微亮白的光芒,她笑了笑,“表面再如何從容淡定,其實內心裏都防備、警惕着周圍的一切,仿佛随時有尖利的匕刃從斜裏刺來,會弄的自己滿身是血。最初進宮的時候,我就是這樣。”實際上,從上上一世開始,就是如此。

所以這樣的警惕已經成為了她的習慣。

“一路走過來,孫朝思的争鋒相對,淑妃的不滿陷害,憐妃的打壓,皇後的利用,伏承徵的唇槍舌戰……”

皇帝勾着她發絲的手一頓,方将它攬到她耳後。

後宮确實是一個危險的地方,這危險不獨對她而言,他也從來不曾同情、憐惜,甚至有過想要保護這些女人的情緒。風險與利益共存,想得到他的寵愛,就要有匹配的能力去駕馭。否則,爬的越高,摔的再慘,他都不會有分毫動容。

不是他冷血殘酷,而是根本就沒有這個時間與精力。

相比較國家興亡,這群女人的你死我活,生生死死,沒有什麽特殊的意義。

“其實——皇上不許笑,我一直覺得自己非常強大。”她唇角一彎,眼裏盛着晶亮的笑意,側擡起臉看他,“只有我,能從這群如狼似虎的女人手裏奪得皇上。”十分驕傲的樣子。

“只有我。”

皇帝啞聲失笑。

雖然這句話說的放肆,但确實是——

只有她。

他從來都認為她們沒有特殊的意義,直到現在都不曾有過改變。但是,她是例外的。

無論是匆忙下朝趕去康壽宮,讓母後不再為難她,還是看見文修遠和她共處一室,卻直覺地信任她,以及不知不覺中為她樹立威信,将人脈送到她手上,保證她的安危,擴大她的優勢……

原來他也會特地去助一個人。

“笑的不累?”他一時不知道怎麽回應她,便低聲和她笑道。剛剛出了事精神緊繃了一場,雖說喝藥的時候落兩滴淚稍有緩解,還是能從她的笑容裏看到倦意。

雲露搖搖頭,她蹭着枕頭往上躺,夠到與皇帝臉對臉,鼻貼鼻的位置停下來。

兩人對視。

皇帝想笑,但看見她認真的模樣,那笑又化作了內心的酸軟。一半是心疼她的處境,一半是感同身受,知道她的不易。

“正好皇上問了,我也想說。”她低柔地嗓音仿佛一曲徐緩的輕音樂,讓人放松心神,“其實皇上不用為我擔心,若連這些小陰謀小手段都應付不來,我又有什麽能耐選擇留在你身邊?”

這話讓他的心裏陡然流入一股暖流,在深潭裏蕩漾回溯。

她不是被迫留在皇宮,而是自己想要在他身邊。原先的患得患失,便都沒有必要。

“那把匕首還是你送我的,起初是因為刀鞘上的寶石鑲的好看……唔,有一回我入睡時将它忘在枕頭邊,那覺睡的格外踏實。自那時候起,才将它放在枕下。是為了有所防護,也是覺得它有安眠的作用。”她眨眨眼,扇動的睫毛好似要撲簌進他的眼睛裏。

他被她突如其來的俏皮舉動惹的一笑,“是,是因為匕首長得好看,才把它放到腦袋底下的。”

“不是和你說笑啦。”她嬌聲不滿。然後那粉嫩如花瓣的唇忽而在他眼前依近,輕啄了一下他的嘴角,繼而退開。

她的眼裏是有別于前段日子的認真。可分明前一刻還在說匕首的事,後一秒又好像跳躍思維,說起另一件事,語意不明,口吻卻十分堅定。

“皇上等着瞧吧。”

她原是不信任他的心意,也不信任自己對他的心意,才會将他推給別人,一旦等她确定——

誰也別想染指。

******

文太醫治貴妃娘娘的時候出了差錯,險些醫壞了娘娘,皇上一怒之下将他關押的消息很快就傳遍後宮。不過因着這位太醫尋常不為後妃診脈,衆人對他并不熟悉,圍着他絮叨碎碎的話語也就少了。

淑妃聽到消息的時候不過一頓,很快就自如地飛針走線,仔細地繡着副鴛鴦戲水的圖案。

嘉蘭心裏不忍,當年他和主子情愫暗生,互相歡喜,明裏暗裏的來往,她都看在眼裏。可現在,因為主子的一句話,他就要決然赴死。

無論這回的事他成與不成,無論是他還是主子,甚至不過是個小小宮女的自己,都知道他絕無活路。可他并無二話。

即使明面上看起來,他清冷如昔。

文太醫有多長情,就顯得主子有多……無情。

“雖外界如此傳言,但皇上必定知道文太醫是想欺、欺辱貴妃,主子當真不肯派人去救他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即使再同情文太醫,她也知道自己該忠心的人是誰,不敢過分。她只希望主子不過是表面上看來冷情,心底還是不舍,這樣在自己提醒之後,會有所舉措。

淑妃放下繡繃,嘆了口氣。

明明已經計劃好了,先在皇上和貴妃之間撕開裂縫再行其事。就是放在尋常時候,皇上看見貴妃與別的男人有染也會怒發沖冠,在這種互不信任的時期,更應該疑心才是。可是為何皇上只動怒,卻沒有絲毫發落貴妃的意思?

難道皇上對貴妃的信任超乎自己的預料?

她皺眉不解。

嘉蘭以為主子是在想對策,旋即有一瞬間的驚喜,面上便不自覺帶了出來。淑妃一看即知她的想法有多天真。

不知為何,這樣的天真總讓她生出幾分嘲諷的笑意。

後宮容不下天真,嘉蘭還能如此,不過是有她護着。可她呢,有誰來護?

沒有人肯來守護她的天真,所以天真、單純、善心,都是最沒必要,最該舍棄的東西。還有那些所謂的情情愛愛……

“嘉蘭你還不知道嗎?”她引出鵝黃的細線,繡着鴛鴦嘴,漫不經心地和她的大宮女說,“本宮不能有弱點。”

嘉蘭怔住。

“娘娘的……弱點?”

“準确來說,是本宮的過往留下來的污點。是別人眼中的,本宮的弱點。與其害怕有一日,這個弱點會受到別人的攻擊,不如提前将它利用解決。”她将最後一針輕慢地刺破絹面,指尖劃過經緯繡線,笑意輕輕。

“本宮就不會再因它而受到任何損傷。”

嘉蘭整個人都驚愣了。

原來娘娘擔心有一日會有別人利用文太醫做文章,抖摟他們的過往攻讦于她,就搶先把文太醫推給了別人。若然人人都知道貴妃與他相歡,就再也用不上這顆“棄子”。利用文太醫去做這件事,固然有打擊貴妃的想法,可更多的,或許是……

娘娘進宮後殘酷冷情的手段她從沒少見,因為至少娘娘是信任她的。可是,她從不知道……娘娘會變成這個模樣。

與其說是變化,不如說簡直就像是另一個人。

明明前不久娘娘請求文太醫幫她的時候,是那樣哀傷可憐,黯然神傷,雖然她沒有表露出來,可她的神态、舉動俱是……

她的眼神變得複雜,像是在一間日夜燃燭的屋子裏,突然有天被人戳破了窗戶紙,外面漆黑的夜色一下子湧進來,仿佛無邊無盡,驟然地讓她害怕。

“娘娘……”她表情無措。

淑妃側頭笑看她,猶如看着自己一夜間長大的女兒。“嘉蘭,你不能永遠當個孩子。”

可明明她們之間的歲數,并不差多少。

******

文太醫的事情過去沒幾天,宮權被皇帝移交到了貴妃手上,對外說是文太醫醫術不精,誤了貴妃的病情,換王太醫診治後貴妃身體痊愈,這宮權自是要由她來管。

這樣一來,即便貴妃沒有出面申明,原先去椒風宮請安的後妃,也都紛紛轉移到搖光殿來。不再兩頭奔波。

其實她們倒覺得,貴妃才是實至名歸。

雖然她家世普通,但架不住有寵愛有地位,人也不小家子氣,反而氣勢十足。她們每回給淑妃叩頭,就會想起後宮還有另一尊真佛,這麽一來,仿佛無緣無故地給人占了便宜似的。

因此剛剛換了人,這些人卻沒有不适應,一個賽一個的積極踴躍。

衆人去淑妃處請安時,雲露可以不必到場,但雲露取得宮權之後,淑妃是不能不來給她問安的。

分位越低到的越早,一群女人聚到一塊兒叽叽喳喳地閑話,見淑妃進來的時候更忍不住暗地裏笑。

讓你往常裝腔作勢!現在還不是要當着咱們的面給人行禮!

你能受咱們的禮數,不過是貴妃寬仁不計較,還真把自己擺在皇後的位置上了,甭管笑的有多端莊溫和,您都沒那個命。

其實這些後妃也不是有多讨厭淑妃,只是頂頭有只更厲害的獅子,見老虎在面前耀武揚威,她們還真沒實力反抗,難免不忿。這會兒見獅子睡醒了,老虎要吃癟了,自然歡樂起來。

雲露這會兒正在問瑾妃的話。

這位雖在妃位,又有女兒傍身,但簡直像個透明人。因為無論是她還是大公主都不常出現在人前,所以雲露沒有什麽不舒服的情緒,只是依例關心一回。

再不受重視,大公主也是當今聖上的血脈,不能馬虎大意。

她自然不是那等中正平和的正妻,服侍完男人還要替他照顧小妾和她女兒,更何況如今還沒在正妻位上,也輪不到她操這份心。然而表面功夫不可或缺。

“眼下天兒熱起來,要是冰例不夠用就記得和我說。”她淡笑着說,“不過有一樣,小孩子貪涼,若在外面受了熱,初初進屋就不能把冰塊擱多了,也不要叫她用冰食冰飲。小心着些。”

瑾妃拘謹恭敬地應聲。

雖說她當母親比貴妃的時間要長,但貴妃說,她就得聽着。而且貴妃說的不無道理。

淑妃進來見對方的視線并不在自己身上,已經察覺到些許暗湧。等她循規蹈矩蹲身問安,卻仍不見貴妃開口免禮,那感覺便愈加強烈。

還是瑾妃覺得不安,看了眼她,才讓對方把視線投到下方。

但仍是不說話,只笑吟吟地看着。

淑妃此時已經有些立不穩了。她身在高位多時,給人請安的次數減少,又無人敢刻意為難她,所以姿勢優雅到位,但不能長久擺着。不像剛進宮的新人,有過維持行禮動作的訓練,能堅持長久一些。

等過了片刻,雲露才訝然地問:“禮行的不錯,但淑妃不給本宮問安嗎?”

直接就将剛剛淑妃問安的話給忽略過去。

淑妃暗自忍耐,面上帶着三分笑,好脾氣地再次開口:“臣妾給貴妃娘娘請安,娘娘吉祥。”因要問安,這膝蓋又要再往下寸許。

但她維持這個動作過久,膝蓋已然僵硬,這一動,便平穩不住身形,大幅度的晃了晃。

雲露的笑容冷下來,她道:“本宮才剛誇贊過淑妃禮數周全,淑妃這是什麽意思?不想給本宮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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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說雲露刻意找茬,在旁人看來,淑妃娘娘這個舉動着實是失禮的。況且她們以己度人,按照自己能堅持的時間猜度淑妃,覺得不過蹲了這麽一小會兒,晃成那個模樣,好像弱不禁風要摔倒了似的,着實不可置信。

淑妃已經很多年沒有吃過這樣的難堪了,若不是場合不對,她眉眼恍惚就要沉浸到回憶的場景裏去。不過她也知道這裏是搖光殿,她正踩在貴妃的地盤上,不能掉以輕心。

“是臣妾的不是。”她竭力穩住,又往下彎了彎膝蓋,歉然含笑,“臣妾早起不曾用早膳,方才覺得腦袋暈眩,才沒控制住。還望貴妃娘娘體諒。”

雲露不像從前的皇後那樣坐姿端正,她揮手叫良辰安了個引枕,胳膊肘支在那兒,便優哉游哉地斜着上半身往下看。

“規矩就是規矩,淑妃嘴利,任何事都能道出個一二三,卻不是人人都會被你糊弄住的。”她彎唇,頓了頓後繼續道,“這是本宮掌宮權後你頭回給本宮請安。失禮于前的事兒不大,也不算小。單只看本宮想不想輕拿輕放,饒過你……”

淑妃心裏已然有了不好的預感,她微微擡眸,凝視眼前的人。對方卻絲毫不怯,直勾勾地回視她,并回以她一笑。

“本宮左思右想,你分位僅次于本宮之下,應當為後宮諸位後妃的表率。以小見大,若然因事小輕饒了你,其餘人都跟着你學可如何是好。豈不是給後宮帶起一陣兒歪風?”她輕輕巧巧地給扣了好大一頂帽子。

偏生也沒人出來反駁挑刺兒。

其實雲露一個“饒”字,就已經是對淑妃造成極大的侮辱。這個字眼從來是上位者對底下人用,一個她親眼看着對方自從九品慢慢爬到自己頭上的女人,如今以這樣随意、嘲諷、輕蔑的口氣對自己說話,她多少會覺得堵心。

淑妃自知在這上頭辯論無用,順從地道:“娘娘說的是,臣妾認罰。”

這四個字一出,她油然而生一種世易時移的感覺。或許是處境太像了,當初自己罰她的時候,就是已故的錢麗儀對着底下跪着的她說“你可認錯、認罰……”。

這種感覺讓陡然升起的不甘萦繞在她周身,很淡,卻無法擺脫。

“不說這些個虛話了。”雲露扶了扶搖下的簪子,笑道,“淑妃跪一炷香的時辰就起身罷。”

話說的輕飄飄地,好像這并不是什麽要命的懲罰。對別人來說也确實是輕饒,但對于這些自尊心重于旁人的高位妃嫔……

淑妃手掌心驀地攥緊,強自把眼睑垂了下來不去看她。但當着滿堂後妃的面,她再能想的開,也不覺窒息難堪。

雲露并不催她,像是忘了她這麽個人,徑自掠過了她去和那些幸災樂禍的後妃們說話。衆妃看淑妃吃了這麽一個虧,臉色都變了,便覺得自己得了便宜,雀躍地看着眼前的樂子。

這可是十年難得一見,走過路過千萬不容錯過。

淑妃終還是跪了下去。

她又不是沒跪過人,只是眼前跪的這位,讓她感受到強烈的受辱感,且覺得無比羞恥罷了。對別人來說的理所應當,習以為常,于她而言,不亞于嚴苛酷刑……

******

皇帝到的時候,其餘後妃已經陸陸續續地散了,他在正殿看見淑妃垂首跪在那裏,奇怪地挑了挑眉,但也沒多問。

在這裏問起來,宮人傳出去誤會他質疑妙妙的決定不說,那個醋罐子必是要和他摔鍋摔碗的鬧脾氣。

想是這麽想,他眉梢上挂的春風之色,神采欣悅完全不加以掩飾。好像是極為期盼看見妙妙如他想象的那般吃醋撒歡。

小路子偷溜一眼,默默地垂手跟随。

一衆宮人見皇上不問,也籲了口氣,不必再推人前去答話。

淑妃聽見皇帝獨有的腳步聲響起,走近,衆人屏氣,然後……走遠了……

她勾了勾唇,好像是意料之中的嘲諷。

只是較平常略多了幾分僵硬。

皇帝先去抱了抱兩個寶貝,小孩子的身體長得快,皇帝時常抱,掂量着掂量着,倒能發現重量上的變化。他掂了掂麒兒,又去掂麟兒,頓時訝異地揚眉,笑着贊嘆:“好家夥,比你哥哥還重。”

被說重量輕的麒兒閉着眼,濃密地小睫毛動了動……

用無言來抗議他父皇的評價。

“麟兒可比他哥哥霸道多了。”雲露在聽見這句之時移步走進來,先去俯身和寶貝兒們貼了貼面打招呼,順便試探一下溫度。小嬰孩軟嫩嫩地肌膚,讓她幾乎舍不得退開來。

麟兒沖她吐了一個泡泡,就伸手要抓她垂下來的頭發絲。不知道是高興見到她,還是不滿意她的話。

皇帝失笑。

麒兒沉穩,麟兒活潑,如果按這樣的性格發展,他樂見其成。不過眼下還太小,半周歲都沒到,以後如何,現在也不能下定論。

雲露和倆小家夥臉貼臉玩了一會兒,才退開,就見皇帝的臉湊了過來。

他那張臉本是棱角分明,俊美堅毅,此時在她眼前放大,不知怎麽,瞧來就覺得稚氣起來。像個讨糖果的小孩子。

她踮腳和他貼了貼。

柔軟地觸感出現在面頰上,溫暖暖地體溫,他滿足了。

但又有些許處事不周地懊惱,“早就應該讓王太醫給你看了。”

雲露“唔”了一聲,迷蒙蒙地眼睛睜大,雙手摸上雙頰,才理解他話裏的意思。原來貼臉不是他撒嬌要糖吃,是想看她好了沒有。

她抿着嘴笑起來,難得的秀氣和甜蜜。

兩人陪寶寶做了一會兒小游戲,方說起外頭還跪着的淑妃。

甜蜜地氣氛一收,稍有些嚴肅起來。雲露沉吟着道:“我不想瞞着你,早年其實我和花貴嫔有過接觸。”

皇帝奇怪,“花氏?”

“是錢麗儀和伏承徵那樁案子發生的時候,我察覺到此事的古怪,憑我對花美人的了解,覺得不像是她會做出來的事,所以就去冷宮探望過一回花貴嫔。”

他點頭。

這也不算什麽。

“花貴嫔不想親妹代自己赴死,所以決定去說出真相。只不過,她還有一個遺願未了。”雲露是與皇帝對面說話,待看見他了然的表情,便知他有幾分猜到花貴嫔的遺願為何。但她還是詳細道出,“當年她本是無辜,卻被淑妃陷害,所以一直對淑妃念念不忘,也曾派人去調查刺探。那會兒她知道自己将死,就把知道的一些信息告訴了我。”

“皇上也知道,我與淑妃有舊隙,能讓她不痛快,我樂意之至。”她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不過那一絲危險的氣息不容錯辯,仿佛只要他有一個字沒說對,就對他“格殺勿論”。

皇帝只覺寒氣襲背,扯嘴角對她笑了下,然後以鼓勵地眼神看着她,表示對此毫無異議,讓她繼續。

“花貴嫔言明,查到淑妃曾有一位相戀的男子,且從醫學,所以她才懂醫。只是自她入宮之後,這個男子就失了蹤跡,憑花貴嫔家中的勢力,無法将其找出。”她見皇帝情緒還好,沒有被帶“綠帽子”的炸毛樣兒,就接着說道,“直到出了文太醫這件事。我查過在此之前,他為淑妃診過兩次脈,這不能完全說明什麽,但是我不得不對他們有關聯性的猜測。皇上以為呢?”

皇帝以為自己聽了這則消息會不高興。

淑妃總歸是自己的妃嫔,即便他二人是入宮之前就相熟的戀人,但是秀女本就要身家清白,有了這種過往,即使兩人恪守禮儀,本身就代表着不夠清白。

可是,他發覺自己的情緒沒有如何波動。

好像無所謂她是不是有心上人。

他眼神閃了閃,心道,淑妃淑妃,自己對她的期待就是娴淑守本,但是她不符合期待,竟是并沒有勾起他的不滿。倒是猜測這件事是她策劃的可能性,讓他平添了一抹怒氣。

“剩下的事交給朕。”他再三思量,不欲讓她再去接觸文修遠,就拿定主意道。

雲露突然眨眨眼,全盤托出後風格一變,用能萌化人的表情軟綿綿地笑看他,“我不要,我也要了解過程發展。”

皇帝頓住。

笑吟吟地對他說着任性的話,普天下還找不找的出第二個了?

她那樣子簡直就像威脅“你不答應我我就搞破壞哦我自己去對付她哦到時候你想答應都找不到地方了哦”。

“……好,朕會随時随地告訴你。”

“皇上最好啦,我最喜歡你了。”她笑眯眯地表情分毫不變。

……怎麽看都不像是很認真的在說。但是皇帝還是被軟化了,心就像化成了棉花糖,綿軟軟甜絲絲地。

雲露拍了拍大腿,皇帝就默契地挨過去,将頭枕在她的腿上。他側着身體安心地閉上眼,她則替他解下束冠,給他篦頭發。

頭部傳來的均勻力道讓他舒服極了,不久就有睡意襲來。

雲露知道他這兩日事情多,如今還要操心後宮事,就打算讓他睡個回籠覺。

良辰進來禀報時,她豎起指頭立在唇上噤了她的聲。良辰想了想,認真地用兩根指頭當腿,在另外那只平攤的手上做出“跪”的姿勢,然後指尖立起來。她意在表明淑妃已經跪夠了時辰,起身了。

在現代和好友用這類手勢打鬧慣了的雲露險些笑出來。她默默忍住,稍作思忖,然後沖她揮了揮手,意思是讓她回去。

良辰點頭告退。

這不過是個開端罷了,淑妃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121

淑妃近來諸事不順。

例如冰例短缺,屋中一時缺了冰塊,溫度上升妝便花了,人也透出躁意,再例如底下宮人為了小事吵鬧,受罰之後很快又會因另一件事起矛盾。雖不敢在她跟前吵嚷,但總會傳到她耳朵裏去,又例如貴妃開始挑她的刺兒,換這花招折辱她……

她不大看的起這些手段。她自個兒是一擊必中或者徐徐圖之的類型,無論哪一種,都會隐在暗處不為人知,絕不會做這些不影響大局的小設計。就像是小孩子的惡作劇。

但也不得不說,在她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時候,确實已經被這些“小孩子的惡作劇”挑起了火氣。

因此皇帝今日突如其來,又意味深長地對她提起文太醫:“……你們是世交,青梅竹馬長大,情分不必一般人。朕特赦你個權利,允許你去瞧他最後一面?”

她一個沒忍住,指尖捏的如意糕就被錯手撚碎了。

她驟然意識過來,這還在皇上跟前,失态不說,連帶着好似承認了他們之間有些什麽。雖則皇上說的話不無差錯,但皇上查到父親久久隐瞞的消息,本身就不對勁……

竟是這麽快就疑上自己了。

按她的計劃,皇上因貴妃與太醫有染,即便不信全,也必然會對她疑神疑鬼,不可能會有精力放到自己身上。可如今,皇上對貴妃深信不疑不說,沒了那盾,這目光就立時掃到來了她這兒。果然一刻都懈怠不得。

她坦然自若地拎着帕子把碎末兒擦幹淨,邊添了三分嘆息道:“皇上既是提起,臣妾也不和您避忌。小時候曾在一起玩耍過,後來家人準備送臣妾入宮選秀,就叫了嬷嬷教規矩,與那邊漸漸生疏,也多不來往了。”

“至于最後一面,雖然可惜他學藝不精,行差踏錯,但也無須臣妾去問津。”

一番話是撇的幹幹淨淨。

皇帝也确實沒想用這件事怎麽着她,世間就沒幾個男人肯把自己帶綠帽子的事兒傳播的到處都是。他今次一提,不過是打她個猝不及防,想瞧瞧裏頭是不是有她的事。四處查問,其實都不如直接觀察二者的反應來的迅速。

這麽看來,那件事果然是淑妃挑的頭。

要說她和文修遠有染沒有,既然沒聽到過風吹草動,想來也沒有。只是對方肯為她豁出性命,還真有幾分長情的意思。

也當真讓人覺得膈應。

他皺了皺眉。

打椒風宮出來,就即刻對小路子道:“叫內官監把淑妃的牌子去了,朕不想再看到。”

前半句還好,小路子也覺察出今日氣氛不對頭,剛哈腰一答應。再聽後半句就有些傻眼,不想再看到,難不成,是一輩子都不想了?

不能啊,淑妃娘娘這是做了什麽,惹的皇上這般冷臉。

小路子沒想通透這件事時,皇帝已經想到別處去了。說到尋妃嫔翻牌子,其實他又接連好一段時間沒翻過了,久的他自己都沒了印象。

怪道近來章家、寧家、蕭家的幾個和他說話的時候常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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