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1)
孟揚睜着血紅的眼球,?猙獰的面容上遍布黑紅血絲,脈絡交錯,如同蛛網,?喉嚨間不住發出嚯嚯的氣音,好似一張口,?便會露出獠牙。
在秦風語呆滞的那一瞬,孟揚萎縮枯黃如樹皮的手已經将他一把丢開,孟揚的力氣大到超乎尋常,生生将人砸到梁柱上又重重摔下來,?秦風語滾落地上,?仰頭噗地噴湧出大口鮮血,?整個人蜷縮在地上,?良久緩不過來。
見到他的慘狀,衆人紛紛往外退開,?離他要多遠有多遠。
“怎麽回事!”
有人崩潰大喊。
親眼見證孟揚起死回生,也或者說是詐屍,不管是站着的還是已經毒發的人們都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對這一幕只有目瞪口呆和吓到恍惚。
孟揚随之在棺材上跳了下來,?似乎是因為跳下來時棺木的邊緣太高讓他險些面朝地撲街,?他回過頭就洩憤似的搬起了整具棺木,?高舉過頭。
“……”
孟見渝愣了一下,?也跟着陸盟主等人往門外跑去。
沒一會兒,靈堂就被孟揚砸得亂七八糟,遍地狼藉,?厚實的棺木被甩到門邊。所幸武林盟的人跑得快,只有秦風語的人還在裏面,孟揚砸完就趔趔趄趄朝幾人沖了過去,長生樓的人也不怕死,一群人對上了孟揚。
這絕非孟見渝的計劃,他回頭看了眼,孟揚顯然神志不清,或者說根本就沒有活過來,刀劍襲來他不躲,身上被捅出深黑的血,整件壽衣都濕透了也不知道疼,反而是那幾個長生樓的人,一個個被輪着舉起來掄出去!
孟見渝看得眼珠子生疼,他在人群中找到黎秩的身影,跑了過去,指向孟揚驚疑道:“怎麽回事?”
黎秩推了推蕭涵巴在他肩頭的狗頭,鎮定道:“如你所見,詐屍了。”
正說着話,孟揚那頭靠橫沖直撞和一身蠻力砸死了好幾個長生樓的人,秦風語一臉驚恐地躲到了門邊,眼看孟揚朝他走來,一步步,步伐沉重而緩慢,卻帶着死亡的氣息靠近,秦風語慌忙爬到門外,喊道:“救我!”
不久前還把控全場說要殺光所有人,聲稱為了複仇歸來的長生樓少主,在片刻之後後,竟如此狼狽,而會救他的人,也只有長生樓的人。
長生樓餘孽見少主有危險,大半人放棄阻攔武林盟的人離開,紛紛沖了進來,為秦風語攔住孟揚。
這不是孟揚,秦風語看着被好幾個人聯手撞開的孟揚,心有餘悸地喘息着,他心裏很清楚,孟揚根本沒有氣息,這只是一具行屍走肉。
換個說法,就是傀儡。
生前他們便不是孟揚的對手,何況他們現在面對的,是一個不知道疼痛,不知道累,只會殺人的傀儡。
秦風語的人本來就不多,經不起這樣的損耗,眼看護着他的幾人又接連死在孟揚手裏,秦風語扒着門板爬了起來,雙腿發抖踏出門檻。
孟見渝本還想跟黎秩說些什麽,見到秦風語意欲逃走,就要沖過去,卻有人比他更快了一步,秦風語還沒走出來,就被段崇踹了回去。
秦風語倒在地板上,胸口疼得他頭腦一陣陣的發昏,但卻不及一睜開眼,便見到站在旁邊的孟揚那一眼來得震撼,一雙眼睛徒然瞪大!
孟揚也頓了一頓,而後飛起一腳,就要踹到秦風語腹部時,秦風語一個手下撲過來抱住了孟揚的腿,另外幾人奔了過來将秦風語拖走。
“少主,我們快走!”
秦風語幾度有驚無險,背上衣衫被冷汗濕透,雙腿還是軟的,愣了一下才點頭。誰料幾人還沒到門前,就被提着刀的段崇堵住了路。
秦風語顫聲怒斥:“你幹什麽,現在跟我算賬是嗎?”
段崇道:“老天有眼,讓孟揚醒過來就是為了殺你,你休想逃!”
秦風語看了眼被自己的人圍住的孟揚,暗松口氣又咬牙切齒,“你別傻了,現在不跑,你也活不成!”
段崇卻是嗤笑,“我殺了孟揚,現在事情敗露,本來也活不成了,但我只要将你的命留在這裏,小師妹就會很安全,老五,你還是認命吧。”
“你瘋了!”秦風語自己都快瘋了,還是被孟揚這個人形兇器吓瘋的。孟揚攔不住,他的人死傷越來越慘重,秦風語咬牙道:“那就別怪我不念舊情了!”他白着臉跟身旁兩人示意,兩名屬下意會,放開他迎上了段崇。
孟見渝稱奇,“段崇這是知錯悔改了?”他看了眼另一邊抱團護住孟绾绾的九華山衆人,突然跑走。
蕭涵挑眉,“他做什麽?”
黎秩搖頭。
孟見渝跑到了最角落的那一扇門邊,不知道在摸索什麽,在靈堂裏打得激烈時摸到了門板內側的幾根繩索,握在手裏挑出一根用力一抽。
黎秩和蕭涵都覺得這個動作莫名有些熟悉,忽聞咻咻的破風聲,兩人眼裏露出似曾相識的愕然,在身後一大片的吸氣聲中望向了靈堂內,箭如雨下,裏面的人瞬間成了刺猬!
黎秩覺得自己應該知道了孟見渝為什麽一點都不慌的原因了。
長生樓的人本就不多,在孟揚和孟見渝這對師兄弟接連出手後,武林盟未出丁點力氣便死傷大半,餘下七八人。都護在了秦風語身邊,于是還留着外面的十來人也沖了進來護主。
秦風語這回真的氣炸了,眼裏充斥着紅血絲,狠狠蹬向外面。
“孟見渝!”
孟見渝嗤了一聲,只道:“老大,不想死就滾出來!”
段崇适才被秦風語的人圍攻,竟正巧避過了箭雨,此刻愣愣站在靈堂中央,不遠處是因為中箭而暫停了攻擊的孟揚,右手邊則是秦風語。
秦風語從這句話裏聽出來孟見渝還有後手,急道:“快撤!”
十數名屬下忙護着秦風語逃走,段崇本欲退出靈堂的腳步一頓,轉向秦風語的方向,孟見渝見狀眉頭一緊,但時機緊迫,他暗嘆一聲,接連拉下兩根繩索,機關齒輪快速轉動,發出細微的聲響,在空蕩的靈堂裏回蕩。
說時遲那時快,鐵制的短箭快速上膛,在前後左右四個方向射出,正對着中央的位置,只聽幾聲沉悶的倒地聲,長生樓又有七八人中箭身亡,餘下八|九人多多少少受了一些傷,揮刀蕩開箭矢的動作變慢,難以抵擋鋪天蓋地而來,且殺傷力更強的鐵箭。
段崇提刀到了秦風語面前,秦風語早有準備,在後腰抽出一把二寸長的匕首擋下那一刀,他的武功在段崇之上,段崇內力又被封,過了七八招後,段崇的刀落地,秦風語一手扣住段崇脖頸,匕首指向他頸間脈搏,勒出一道猩紅血痕,轉眼又見自己的人只餘下兩人在第二波箭雨過後茍延殘喘。
秦風語氣得額角青筋跳起,“孟見渝,放我們走,否則……”
話還未說完,緩過神的段崇一口咬住秦風語的手背。
秦風語吃痛,段崇便找到機會逃出,孟見渝看準時機,抽出又一根繩索。這次的機關似乎格外沉重,齒輪聲響動了好一會兒,武器才冒頭,卻奇快,眨眼的功夫,一指粗細的閃着寒芒的暗弩重箭已到了面前,長八寸,看似小型的矛,卻無比鋒利,不知從何處來,待他們發現時,已避無可避。
這一次只有八支箭,長生樓的人最終沒能耗過着一波又一波的機關,幾乎全軍覆沒,秦風語慌忙之中将段崇當做擋箭牌,堪堪躲過一劫。
段崇胸腹不幸連中兩箭,渾身僵直口吐鮮血,秦風語死裏逃生,将段崇丢開,嘴角揚起幾分得意朝孟見渝看去,忽地聽聞身後腳步聲響起。
就在秦風語回頭那一瞬間,孟見渝毫不猶豫啓動最後一重機關,實木打造的籠子從天而降,将秦風語和幾度被機關耽誤的孟揚都關在了裏面。
段崇是個意外,但看着這四五重找不出破綻的機關,外頭的正道衆人早已震撼得話都說不出來,不由自主用膜拜的眼神看向孟見渝。蕭涵和黎秩也默默地用拜服的眼神看着他。
倘若他們偷劍那夜碰上的是這種機關,能不能完完整整逃出來實在難說,而秦風語實在倒黴,不僅遇上這樣的機關,還被孟揚和段崇攔路。
孟見渝快步奔向門內,扶起段崇,九華山那邊,孟绾绾緩過神來,也沖到了段崇那邊,一見到段崇胸口的箭和滿地的血,眼淚又落了下來。
“大師兄……”
才剛開口,又止不住哽咽起來。
段崇面色慘白,滿臉痛苦,張口只能發出比氣音還要輕的聲音,沾滿了血污的手緩緩舉起來,卻又怯怯地收了回去,“對不起,小師妹。”
孟绾绾愣了下,哭得更難過了。
孟見渝扶着段崇,讓他靠在橫梁上,起身朝堂中看去。
陸盟主等人也進了一片狼藉的靈堂中,正看着中央那個五尺見方的籠子,哐哐的撞擊聲接連響起,秦風語正狼狽地在籠中逃竄。孟揚身體僵硬,十分兇狠,不斷地向秦風語發起攻擊,因方才殺了不少人,也中了箭,孟揚現在的狀況宛如一個長了刺的血人。
“爹?”
孟绾绾也被這邊引走了注意。
孟見渝看着秦風語像只老鼠一樣驚恐亂竄,眼裏略過一絲嘲諷,“他現在不是你爹,他早就死了。”他說着,目光轉向門口的黎秩和蕭涵。
二人齊齊回以無辜的眼神。
“放我出去!”秦風語吓得面如菜色,就地一滾擠到籠子前慌不擇言道:“绾绾救我!小師叔,你放我出去,我以後再也不報仇了,算我求你!”
孟見渝沒那麽好說話,他冷笑道:“都說冤有頭債有主,你跟段崇合謀殺了孟揚,現在他來索命,一飲一啄,皆是天定,沒人能違背天意。”
六大門派中,少林的一位老師父聞言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假慈悲!秦風語心下暗罵,将希冀的眼神投往孟绾绾,然而孟绾绾正蹲在段崇身邊哭,根本就不看他,就在這時,一道陰影覆蓋了秦風語。
秦風語回頭,果真是孟揚回過頭了,孟揚動作死板僵硬,他才鑽空子找到喘息的機會,但機會已經過去了,孟揚血紅的眼瞪着他,拳頭就要落下。秦風語坐在籠子一角,早已退無可退,只得絕望地擡起手臂擋在面前。
拳頭卻沒落到秦風語頭上,而是将他頭上的幾根木栅欄一拳打碎,一人寬的口子露了出來,孟揚的手皮開肉綻,露出森白的骨頭。秦風語愣了一息,就地一滾逃出籠子,孟見渝心道不秒,朝陸盟主等人喝道:“跑!”
很有先見之明的黎秩和蕭涵兩人就站在門外,看着一群人飛快地跑了出來,裏頭接着好一陣兵荒馬亂。
孟見渝也跑到了門口,見到他們倆如此閑适,忍不住用不仗義的譴責眼神瞪了他們一眼,再回頭看去,孟揚已經打破籠子走了出來。
這一眼,孟見渝心頭猛地一跳。孟绾绾方才蹲着沒人發現,也不知道逃走,現在靈堂裏只剩四人,已死的孟揚,半死的段崇,作死的秦風語,還有一個傻愣愣站起來等死的她。
比起另外兩人,孟揚先留意到了氣息最穩的孟绾绾。
而孟绾绾眼睜睜看着孟揚走過來,只含着淚呆呆地喊:“爹。”
孟揚近了跟前,猙獰血污的面容面朝孟绾绾,揚起手。
“小師妹/绾绾!”段崇與從角落跑出來的秦風語異口同聲。
孟見渝心下一震,顧不上危險飛奔過去撲向孟绾绾,與此同時,一支短箭斜斜飛進門口,插在了孟揚那只血手上,沖擊力帶着孟揚倒退。
這給了孟見渝機會,他将孟绾绾撲倒後就地滾走,擡頭看見那一支箭,下意識朝門外的黎秩看去,驚魂未定說不出話來,只默默豎起拇指。
黎秩拍拍手,颔首收下這番謝意。
孟揚呆滞了片刻,将手裏的箭拔了出來,一轉身對上跑到面前來的秦風語,雙方面對面頓了許久,秦風語眉心一緊調頭就跑。
看着孟揚跑去追秦風語,孟見渝忙扶着驚呆的孟绾绾起來,将人扔到門外,九華山的弟子默契地将人接住,讓幾名女弟子照看。
趁着孟揚還沒反應過來門外的人更多,對他們發起攻擊,孟見渝拉開衣袖露出一把袖箭,又向門外的黎秩招了招手,“來搭把手!”
黎秩本可以不理他,卻還是走了進去,蕭涵寸步不離跟上。
陸盟主不知孟見渝叫的是黎秩,他看了看還未毒發的一些年輕人們,吩咐一句小心,也跟了進去,随後跟進去的又多了好幾個武林新秀。
孟見渝倒未明言,在門口盯着正追着秦風語的孟揚道:“我有個辦法讓他停下來,我們合力把他綁起來,若還不行,那就斷了他的手腳。”
他說這話時很冷靜,卻吓了衆人一跳,尤其是老前輩,陸盟主也不認同,“先試試将他綁起來吧。”
孟見渝就知道會是這樣,他隐晦地看了黎秩一眼。黎秩只是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敷衍得很,似乎除了他身邊的蕭涵,他誰都不在意。
孟見渝有點氣惱,“機關已經用盡了,你們一會兒最好不要動用內力,避免毒發,那邊有繩索,他現在笨手笨腳的,我們試試合力将他捆起來。”
拿了繩索,陸盟主安排了幾名年輕人的站位,孟見渝自告奮勇,上前引誘孟揚走進他們設下的陷阱。
秦風語已經沒有力氣再跑了,似乎是因為身上血氣重,孟揚只追着他不放,他見到陸盟主進來,眼珠一轉,便朝他們跑了過去,打算禍水東引。不料跑到一半被突然沖過來的孟見渝飛來一腳踹了回去,還正中裆部!
秦風語重重跌落,只覺眼前閃過一道白光,疼得好像要死了。
孟見渝将厭惡的人踢開,直接在原地朝孟揚發射袖箭。
孟揚的反應太慢了,等他發現手臂上又中了一箭,才慢吞吞地朝孟見渝走過來。孟見渝忍不住啐道:“沒想到你死了我還能揍你一回。”
孟見渝邊攻擊邊退,将人引入早已布好的陷阱裏,等孟揚一腳踏入繩索當中,孟見渝擡手一揮。
得到動手示意,分布在各個方位的幾位将手裏的麻繩拉緊,蕭涵很努力,鼓起腮幫子雙手拉繩,黎秩只一只手拽着繩尾,站在那裏劃水。
很快,孟揚被數根麻繩捆住手腳,一時間動彈不得,一行人這才走了出來,用剩下的麻繩一圈圈纏繞起來将孟揚綁成了蠶蛹。他們人多勢衆,最終成功将孟揚綁在了梁柱上。
衆人這才慢慢放松下來,膽子大的,走進來看看複活的孟揚,順道将已經沒力氣逃走的秦風語也綁了起來,膽子小的還在外面不敢進來。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因為剛才的經歷實在是太過驚險,太過匪夷所思,他們還沒有回過神來,也都不希望再經歷一次這種奇奇怪怪的事情。
門口忽然爆發了一陣細弱又軟和的哭聲,“大師兄!”
好不容易能喘口氣的衆人看去,哭的人又是孟绾绾,她蹲在段崇面前,哭得很傷心,而段崇雙眼緊閉,面容安詳,俨然早已經斷了氣。
黎秩靜靜看着那邊,蕭涵也幽幽嘆了口氣,“也是個可憐人。”
黎秩眨了下眼睛,沒有說話,若有所思地朝孟揚看去。
孟見渝無暇看管孟绾绾,他正與陸盟主一起研究孟揚,還叫上了這裏醫術不錯的陳清元,陳清元倒比不少人鎮定,檢查過後,也是納悶。
“沒有氣息,沒有脈搏,也沒有心跳。”最後,陳清元指着孟揚血淋淋的手指道:“他還在動。”
“那要何時才能恢複正常?”孟見渝說這話時,是看着黎秩的。
不少人跟着看了過來,黎秩不得已開口,“詐屍這種事不常見,也許要等耗盡了他生前積攢的所有力氣,也許要等完成了他的遺願。”
一句話推得幹幹淨淨。
許多雙眼睛又默默看向剛被綁起來的秦風語,他們臉上都明顯寫着讓這小子去祭天吧,我覺得可以。
秦風語本以累癱,此刻咬緊嘴裏的布團慌張搖頭:“嗚嗚嗚!”
孟見渝深深看了黎秩一眼,眉頭緊皺起來,轉身出了靈堂,陸盟主幾位前輩別無他法,也跟着出去,應該是要找孟見渝一起商量這件事。
留下來看着孟揚和秦風語的只剩下幾位年輕人,也都是黎秩和蕭涵認得的熟面孔,黎秩和蕭涵也留在裏面,黎秩還很不忌諱地坐在了側翻的棺木上——只因這靈堂早被孟揚砸得不成樣了,也就這具棺木夠結實,耐用。
蕭涵覺得瘆得慌,黎秩不以為意,“反正以後也會用到的。”
蕭涵抹了把冷汗,忌諱道:“呸呸呸!不能這麽亂說話的。”
黎秩只道:“人都會死的。”
外頭天色越來越黑,讓人看不清楚現在是什麽時辰了,只依稀猜出大約已是黃昏時分,一道道電光在天際閃爍,映入靈堂,悶雷伴随落下。
薛菱和阿彩在孟揚面前轉了一圈,兩人結伴走到了門前。留在靈堂裏的只有三位姑娘,還有一位是陸晚秋,但她很聽話地一直守着孟揚。
黎秩的目光随着薛菱二人出了靈堂,看着那一支絢爛奪目的孔雀羽,很快又收回了視線,就連蕭涵都沒察覺到他盯着一個姑娘看了那麽久。
華栖遲和百裏尋、陸晚秋三人将地上的燭臺撿了起來,重新點燃,放在靈堂四角,擺滿了兩個燭臺架,靈堂的光線很快變強,亮如白晝。
陳清元也沒出去,就站在孟揚面前研究。他是個大夫,見過的死人多了,沒什麽害怕的感覺。而裴炔則站在他兩步之距,做守護姿态。
蕭涵閑不住,也壓下雞皮疙瘩跑到陳清元那邊去湊熱鬧。
孟揚本是安靜下來,卻不知為何,忽然劇烈地動了起來,陳清元幾人發現得早,黎秩站起身來,正要過去看看,耳尖聽到了啪地一聲。
那聲響十分細微。
黎秩眸子一緊,找到了聲源——
捆在孟揚身上的繩子竟被他用蠻力撐斷,他的雙眼似乎溢滿了血,眼球被染得滿是刺目的猩紅,而後擡起一手,裴炔極快地反應過來,持劍護在陳清元二人面前,卻不等他完全抽出長劍,孟揚便奪過他的劍,力氣大到不可思議的一掌直接将他拍飛出去!
“哥!”陳清元破聲道。
“孟揚掙脫繩子了!”華栖遲看到這一幕,忙朝外大喊。
外頭一陣嘈雜慌亂,孟揚這次不知為何速度快了許多,且還知道将裴炔的劍□□,很快鎖定了離他最近的陳清元,雙手持劍高高揚起!
遠水救不了近火,蕭涵看着那一劍即将落下,想也不想撲向陳清元,與此同時,孟揚手裏的劍沿着原本的詭計朝他背後揮下,不知是否是錯覺,他聽見黎秩在喊他,但随之占據他大腦的,是背後長劍破開布帛的撕拉聲響,還有劍刃敲在脊骨時那一陣銳痛!
縱然是平生教育良好的蕭涵,在此刻也很想罵娘,事實上他不知道自己喊了沒有,他只感覺背上痛的厲害,好像骨頭都被敲碎了。最後撲倒在地上,看到陳清元那錯愕的眼神,他頓時心生懊悔,不值得,真不值得!
他應該救的是他的枝枝啊!
下次不能再見義勇為了!
實際上,黎秩真的喊出了他的名字,雖然遲了一步,但趕在孟揚第二劍砍下之前,他扣住了孟揚手腕,一用力,孟揚的腕骨便發出清脆的咔噠聲響,手裏的劍落地,随後整條手臂都被黎秩廢了,軟軟垂落下來。
黎秩的動作很快,當孟見渝等人到了門口,孟揚已被踹開撞到牆上,再沉悶地滾落地面,如此大的力氣,只能說明,黎秩的內力沒有被限制。
衆人都詫異地看着他。
黎秩顧不上藏拙,只盯着蕭涵看。陳清元檢查了蕭涵的脊骨,随後将他側翻過來,平躺在地上。
蕭涵面色白的可怕,額上全是冷汗。但從匆匆一瞥,黎秩看到他背上沒有血跡,只是孟揚力氣太大,加上裴炔的劍十分鋒利,軟甲上還是留下了劍砍過的長長一道痕跡。
陳清元在此刻很有醫者的鎮定,他問:“感覺怎麽樣?”
黎秩屏着呼吸蹲下來,手不自覺緊張地攥住蕭涵的衣袖。
蕭涵緩了好一會兒,才發出聲音,很是沙啞,“還好,能動了。”
陳清元檢查了一會兒後,斷定骨頭應該沒斷,便扶着他坐起來,黎秩搭了把手,沒再管孟揚那邊的事,直到孟見渝喊他:“過來幫忙啊!”
黎秩眸光一沉,扶着蕭涵讓他在側翻的棺木上坐下。蕭涵原本有些抗拒,但此刻的确累得不想站,便聽話坐了下來,黎秩便松手看向孟揚。
孟揚掙脫後實力大增,衆人都被壓制了內力,只能以技巧取勝,都說衆人拾柴火焰高,然而就是有孟見渝時不時放冷箭相助,衆人聯手也扛不住這樣的孟揚,他仿佛刀槍不入,所有攻擊對他根本造不成真正的傷害。
衆人打着也累,總覺得就是腸子漏出來了,孟揚還能接着打。
這簡直就不是人!
幾位年輕人最先受傷退了出來,薛菱試圖用銀鏈将孟揚捆起來,結果被孟揚一手扯斷了銀鏈,配合她在孟揚背後偷襲的阿彩也被一掌推開。
薛菱面色大變,快步上前扶着嘴角溢血的阿彩後撤。
孟見渝手裏的箭快沒了,即便他的冷箭可以讓孟揚的動作稍緩,但這也不是辦法,麻繩已捆不住孟揚,陸盟主他們甚至喊人去找鐵鏈來,他只得又催了黎秩一句,“你快動手啊!”
黎秩一手按在蕭涵肩頭上。
蕭涵擡頭疑惑地看他。
黎秩深吸口氣,寒聲道:“等着。”
蕭涵不明所以,等什麽?
不等他發問,黎秩已走向孟揚,孟見渝見之大喜,朝正圍着孟揚撓癢癢似的陸盟主等人狂擺手。
“退退退!別擋路了,趕緊退出來!”
黎秩眉頭一緊,有些煩躁地瞪了眼孟見渝。陸盟主等人面面相觑,倒也真的聽話退了出來,而後見到黎秩那單薄的身板靠近過來,幾位見識廣博的前輩都覺得孟見渝在胡鬧。
然而不等他們再沖回去,便見黎秩加快了步伐,身影鬼魅般眨眼到了孟揚面前,孟揚攻擊快,他出手也奇快,手無寸鐵,卻快速廢了孟揚的另一條手臂,只聽令人肉痛的咔噠咔噠的骨節脫臼聲頗有節奏的鋪成一曲,在孟揚半跪下之時,站在他身後的黎秩已經将他的右腿骨頭也卸了,這時孟揚才反應過來,用力一撞而後掙紮爬起。
這姿勢太詭異了,孟揚的軀體現在看起來也很奇怪。
衆人震撼到了無以複加,他們不是沒想到廢掉孟揚的四肢,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近身,孟揚太快了。
制勝之道,果然還是唯快不破。
本以為黎秩會接着卸了孟揚剩下的左腿,黎秩不緊不慢扯下橫梁垂挂的白色帷幔,在孟揚剛爬起來時,手一甩,那柔軟的帷幔像是化作了劍刃,淩厲而鋒利地朝着孟揚襲來,觸及他之後,又似水蛇一般纏上他的左手。
蕭涵看得目不轉睛。
黎秩将手裏的帷幔往上一抛,提氣躍上了橫梁,繞了一圈又輕盈地落了下來,被扯開的帷幔漫天飛舞。
雪白而柔軟的帷幔飄在空中,一個青影穿梭其中,不過片刻後,黎秩慢條斯理地走了出來,将帷幔拉緊,身後唰唰幾聲,露出了真面目。
孟揚雙手雙腿都被帷幔束縛着,呈大字被綁住半吊起來,手臂和右腿被廢使他找不到着力點,他的掙紮幾乎無用,只張牙舞爪地瞪着黎秩。
黎秩将帷幔在梁柱上繞了幾圈,而後利落地打了個結。
孟揚只剩下一條腿使勁,此刻就是力氣再大,也很難掙脫。
孟見渝又驚又喜地跑了過去,驚嘆連連,“只是不能一直這麽綁着他,看來我們只能将他的另一條腿也廢了,否則他一定還會掙脫傷人。”
“不必。”黎秩冷聲道。
蕭涵聽着他的聲音,确定他現在很生氣,卻不知他為何生氣。
黎秩在衣擺下抽出了短劍,在左手掌心劃了一道,這個動作很奇怪,也很快,他将周遭的視線完全無視,将染了血後黑芒越發森寒的短劍送入孟揚胸膛,孟揚的所有掙紮在這一刻終止,那雙血紅的眼睛也一點點閉上。
最後,孟揚垂下頭,膝蓋一彎,身形委頓下來,不再動作。
黎秩撕開一塊衣擺纏住左手掌心,轉向孟見渝,“好了。”
孟見渝和所有人:“……?”
親眼目睹這一幕的人,無不震驚地看着黎秩清瘦的背影。
這位到底是哪路神仙下凡啊?
如此玄妙輕快的身法,搞不好真是哪位天師下凡伏魔?
不怪大家想太多,黎秩的表現看來應該是沒有中毒,內力沒有被遏制,可就是幾位有着半甲子功力的前輩,也無法這麽快逼出體內的毒素。
孟揚這一次徹底安靜下來後,過了好一陣,衆人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因為擔憂他還會再一次詐屍,很多人沒敢進來,也沒敢将他放下來。就是九華山的人,孟揚的女兒和徒弟都不敢再提放孟揚下來,讓他入土為安。
安穩下來後,幾位前輩湊在一塊嘀嘀咕咕了好一陣,待陸盟主吩咐大家收拾靈堂後,又拉上陸盟主一塊小聲咬耳朵,還頻頻望向黎秩。
黎秩正站在蕭涵面前,逼着陳清元給他繼續檢查。因為蕭涵的臉色越來越白,而且捂住額頭和腹部開始喊暈喊疼。他不是沒留意到陸盟主等人的打量,現在盯着他看的人太多了,靈堂裏外,武林盟的人都在偷看他,不乏有好奇與膜拜之類的視線,就是陸盟主幾人的眼神,也對他十分贊賞。
孟見渝跟着在棺木上坐下喘氣,盯着吊在中間的孟揚,笑嘆了一聲,“早知道他壞,沒想到他會死的這麽慘。雖然很厭煩這個人,但他對九華山的貢獻和平生所殺不少奸惡之人确實是做了不少好事,我不得不佩服。”
裴炔走過來道:“正因如此,我未将真相昭告天下,讓他身敗名裂。”他頓了下,“但他殺的那五個人确實無辜,這是他無法磨滅的惡行。”
孟見渝擺擺手,沒有争論。
黎秩沒搭理他們,只默不作聲盯着蕭涵,等陳清元松開蕭涵的脈搏後才終于開口,“怎麽回事?”
陳清元道:“背上的傷确實不輕,要盡快上藥,揉開淤血,這陣子興許會有嘔吐、食欲不振的情況出現,不過看脈搏,他應該是毒發了。”
聞言身邊三人都看了過去。
黎秩皺眉:“毒發?”
“是啊,大家都中了一樣的毒,先前說了,只要動用內力就會發作。”陳清元道:“他現在就是這樣。”
黎秩臉色沉了幾分,深深看了蕭涵一眼。蕭涵不是沒聽到,但他裝作沒有聽到,扶着額頭小聲喊疼。黎秩便別開臉問:“要怎麽解毒?”
陸盟主和六大門派的幾位前輩走了過來,正聽到這話。
陳清元語氣輕快,“這毒不難解,最多七日,不吃藥毒性也會自行排出體內,只是這段時間不能使用內力,毒發後會不時頭暈腹痛。要解毒的話只需要煎上一碗板藍根水,服下後疼痛緩解,三日之內內力就可以恢複。”
孟見渝驚了一下,“這麽耗時間。”
陸盟主也苦笑道:“是啊,秦風語許是怕我們有所察覺,不敢下重藥。這毒如此耗時間,不好解,能拖延三日時間,已經足夠出很多意外了。”
“小奸賊。”孟見渝罵道。
陸盟主道:“那就有勞陳大夫了。”
“盟主客氣。”陳清元看向黎秩,“那,我現在就去煎藥?”
黎秩沒點頭,他都不敢走。
黎秩道:“快去快回。”
陳清元卻被裴炔先拉走了,“走,去看看薛菱的傷。”
陳清元:……
陸盟主過來是找黎秩的,黎秩也心知肚明,在陸盟主約他出去談談時,他沒拒絕,蕭涵也想跟上。
黎秩見他虛弱成那樣,按着他在棺木上坐好,“等着。”
蕭涵晃了晃腦袋,暈得看不清人,也不得已坐在那裏等。
最後孟見渝也跟了出去。
蕭涵看着幾人的背影,總擔心孟見渝也會過河拆橋,在黎秩幫了忙之後還要告發他們是魔教的人。
事實上,孟見渝什麽都沒說。
陸盟主幾人遲疑地對了一眼,才問黎秩,“你沒有中毒?”
黎秩早已準備好腹稿,“我身體不好,常年服藥,其中有幾味奇藥是平陽王府送來的,藥性強烈,服藥期間百毒不侵,迷神香對我無用。”
擡出了平陽王府,衆人諱莫如深,加上平陽王府的人的确跟黎秩二人有過接觸,有理有據。
陸盟主又很是疑惑,“那少俠拔劍之時,為何要在手上劃一劍,你又是如何讓孟揚恢複正常的?”
幾人都滿是好奇。
黎秩坦然自若,毫不猶豫道:“不知道啊,我習慣了出劍前給我的劍開光一下。孟揚怎麽倒下的,可能是因為我紮中了他的心髒吧。”
陸盟主:……什麽玩意兒?
孟見渝看到幾位老前輩表情崩裂,也忍不住笑了一聲,道:“我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