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知是岑睿從馬上跌下所致。騎術不精,也敢貿然上馬,是該誇他膽氣可嘉還是該罵他有勇無謀?
傅诤立在內殿門前,前後抉擇下,決定暫且饒岑睿一個好覺,來日再教訓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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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登基以來第一次休朝,沒有風聲走漏,那是不可能的。
各黨各派的大臣們私下裏舉行了幾次聚會,皇帝陛下患疾,他們聚會的名頭就由各類宴會變成了各類“議事”。朱雀街上交通總堵塞啊,議一議;後天上朝朝服搭配什麽香囊啊,議一議;這個月京城又丢了幾只雞啊什麽的,也要議一議……
郊外留園裏徐氏一班老小這次的議事主題是:長公主究竟對徐二公子有沒有意思!順便讨論下,皇帝遇刺究竟和燕王殿下是否有關。
後面那項不太重要,在開始就被當朝宰相也是徐氏家主輕松一句帶過:“這還用說麽?”
衆人紛紛表示,用腳趾頭都不用想的,除了燕王還能有誰啊?
當事人徐立青并不在場,徐二公子是個文藝的憤青,簡稱文青,很瞧不慣自己家族裏乃至朝廷上的勾心鬥角。雖然此次在徐師的脅迫下,憤世嫉俗的徐立青主動去勾搭了公主岑嬛,但不代表就此扭轉了他的價值觀,于是這回他依然帶上筆墨紙硯躲得遠遠的。
論了小半日,大家達成了一致意見:公主還是對二公子是有點意思的,但金陵王礙于陛下和燕王的猜忌,也許不敢締結這門婚事。
徐師捧茶冥神靜思了會,道:“你們覺得,陛下和燕王,誰更可靠些?”換個說話就是,你們看日後這江山歸誰的呀?咱們千萬別站錯隊啊。
這問題有點深奧和大不逆,現場鴉雀無聲。
徐師哼了一聲,文臣骨頭就是軟!
出身文臣世家的徐丞相,有一個狂放不羁的武将心。
坐得稍矮一點的,二當家徐庭期期艾艾地冒頭道:“燕王雖權謀民望皆有,但已自成格局,心思難測;當今陛下雖年幼勢弱了些,可從另一面來,卻也因此不得不依靠世家門閥。所以……”
“所以,這個注還是得下在陛下身上是麽?”徐師下了結論,眼皮挑向方才出言的徐庭:“二弟,知敏今年亦滿十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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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庭一叫糟,不得不硬着頭皮回道:“再過一月便是十五了。”
徐師滿意地點了下頭:“知敏這孩子我是看着長大的,貞靜柔婉,懂事的很。明日我派人教她些規矩,有機會帶去宮裏與陛下碰個面。陛下年歲也不小了,身邊就一個出身輕賤的女子,委實不妥。”
吃了啞巴虧的徐庭回去對夫人說的第一句話是:“以後這數日,夫人把女兒看緊點。”
夫人不解。
徐庭甩了把鼻涕眼淚:“知敏若得知自己嫁給那個淫/君,一定會抹脖子上吊的!”
夫人和恰巧來請安偷聽到的知敏小姐一同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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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倚在短榻上的岑睿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在昏君之後又得了個淫/君的稱號。此刻,她正享受着小宮娥舒适輕巧的揉捏和來喜送到嘴邊的零食,同時觀賞着徐立青作畫。
徐二公子倒黴的很,前腳避開狼窩,後腳就被皇帝派去的人捉進了虎穴,美名其曰替龍貴人作小像。
前方的龍素素規規矩矩地坐了好一會,已生了些不耐,豔眸淩厲地掃向岑睿,岑睿嚼着個蜜餞,給她送去了個笑眼。
龍素素朝徐二公子嬌嬌一笑:“畫師大人,你不看我,又怎麽畫我啊?”
目不斜視的徐立青怔了怔,眸眼稍移了下,又中規中矩地落到了畫紙之上,舔了墨繼續描繪。
岑睿吃膩了,遣退了宮娥,指了指龍素素道:“徐公子覺得朕這龍貴人美麽?”
岑睿的口吻略顯輕佻,徐立青皺了皺眉:“娘娘天人之姿,自然豔冠群芳。”
“那與朕的妹妹岑嬛相比呢?”岑睿笑吟吟問道。
徐立青心嘭地撞在胸口,徐家有意與金陵王聯姻一事進行得很低調,連邀公主出外踏青挑的也是僻靜場地,皇帝是怎麽知道的?他再出塵,到底是徐家中人,自然而然地就站在了徐家的立場上。
慌亂的徐二公子迅速地想要分析出小皇帝從哪裏看出了端倪,奈何他那個腦袋大部分用來儲存畫技,壓根沒繼承多少徐家人的政治天賦。
龍素素笑着依偎到了岑睿懷中:“陛下,您就別欺負人家老實人了。”
“哦?老實人麽?”岑睿挑挑眉,眼中劃過道冷光:“老實人會偷偷背着朕,與藩王聯姻,圖謀不軌麽?!”
徐立青冷汗涔涔,心亂如麻地看着畫紙,忙辯解道:“臣沒有!”
“是麽?”岑睿輕輕問,眯眼道:“那朕交給徐卿一件事,徐卿可辦得到?”
徐立青再傻,也猜得出岑睿交給他的一定不是好事易事,只怕是要他毀了徐家與金陵王這樁婚事。
但聽皇帝說完,果真如此。
岑睿沒留給他多少拒絕的餘地,火上添油道:“徐卿妙手丹青蜚聲遐迩,想必不會為了樁婚事,換得一雙廢手,再也拿不起這只畫筆來吧!”
受到會心一擊的徐立青幾乎站不穩腳跟,這也太無恥了!
“太無恥了!太無恥了!”岑睿在榻上打了個滾,從龍素素手裏搶過粒龍眼:“你說這馊主意是傅诤出的,為什麽臨到頭要我來扮這無恥之徒?”
龍素素拈着帕子擦擦站着汁/水的纖指:“我看你扮得也挺好的呀,挺像那麽回事的,連我都差點被你給唬住了。”
“是麽?”岑睿将眼一眯:“那朕交給徐卿一件事,徐卿可辦得到?這樣?”
嘴角一撇:“我可是對着鏡子,照着傅诤威脅我時的神情,一絲不差地學出來的。”
龍素素咯咯地笑了起來:“對對對!我還道你演技精妙,都可以去長樂坊賣藝了,原是找了個讨人嫌的好典範比……”
比了半天,龍素素突然劇烈地咳了起來,臉憋得紫紅。
半閉着眼的岑睿在她背上拍了幾巴掌:“讓你吃東西別說話,嗆到了吧。”
嗆歇了氣的龍素素半晌沒吱聲,岑睿一睜眼,好嘛,讨人嫌的典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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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诤來時,與失魂落魄的徐二公子“巧遇”在宮門處。
徐立青曾與傅首輔“偶然”在畫院內相逢,又“偶然”得知傅诤那有幾幅前朝孤品,愛畫成癡的徐立青自然懇切地求傅诤借與他一觀。一來二去,徐立青對傅诤漸生了景仰崇敬之情。
此時他在岑睿那受了好一番驚吓,遇見傅诤就同在溺水時見到了救命稻草一樣,汪着兩汪碗深的淚水,不管不顧地貼了上去,揪着傅诤的袖子道:“首輔大人救我!”
笑眯眯迎接傅诤的來喜風中淩亂地看着這一幕……
一日後,朝臣們小聚的中心議題統一成為了:聽說首輔大人是個斷袖?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了……回家陪家人到十點才能清閑下來碼字。困死了,先更上,回頭再看看有沒有需要改的。
忘了說了╭(╯3╰)╮感謝砸雷的舒夜和小怪喲~
【拾伍】沖突
在很久之前,岑睿就醞釀着一個想法,那就是找欽天監正來算一算她和傅诤是否八字相克。
要不,為何每每背後拌他的碎嘴,都分外湊巧地被他逮了個正着?
與岑睿同樣心虛的龍素素,灰溜溜地吐出卡在嗓眼裏的果核,灰溜溜地理了理雲鬓,灰溜溜地穿上鞋,沒義氣地丢下岑睿一個人跑了……
方才徐立青作畫時的案臺尚未撤下,傅诤站在畫案後,側臉逆在光中,半明半暗,神色難辨。
岑睿呷了口茶壓了壓驚,方攢了點膽氣道:“傅卿料理完徐家那二小子了?”
傅诤低眼看着案面,支手推開被風吹疊在一起的宣紙,沒理睬她。
岑睿氣更短了,磨蹭了會,也下了榻,故意套近乎地挨過去:“傅卿在看什麽?”
傅诤側首看了眼岑睿,手一卷,将畫作卷成一軸,握在掌心裏。
倉促間,岑睿沒趕得及瞧上一眼,便聽傅诤語氣不善道:“陛下就是以這副儀容接見外臣的?”
岑睿低頭看看自己,挺好的啊,衣服還穿在身上呢,胸也繃着呢。
傅诤原是想與岑睿商議下徐立青此事的後續處理。看徐立青的樣子,岑睿的威吓起到了作用,但他很清楚這小皇帝口無遮攔的秉性,不對個口風,他實在放心不下。
可事還沒說起,他的眸光就落在了岑睿一縷散亂發絲上,順着發絲又理所當然地落在了微微敞開的衣襟與鎖骨上。
此處若用岑睿慣常的口吻來說,便是閃瞎了傅诤的一雙狗眼。
被閃瞎了眼的傅大人,眸色一深,下颚一緊。
然後,穿着衣服、繃着胸的皇帝陛下收到了來自首輔大人充滿惡意的懲罰——三日內交上五十遍《禮記》。
不甘受罰的岑睿揭竿而起,竿頭沒豎過頭頂,又聽傅诤道:“明日臣與陛下一同去京兆府。”
岑睿從鼻腔裏哼出一道悶氣,斷然決絕:“不牢傅卿費心,朕一人去即可!”
傅诤用轉身而去的背影告訴岑睿,這是一個單方面決定,她贊不贊同都是沒用的。
“武斷!專政!獨裁!霸道!”氣得跳腳的岑睿抓着筆杆啪啪啪地敲打案頭:“來喜來喜!給我把傅诤所有點心裏的糖換成鹽!”
這兩日裏雖沒有朝議,但朝事不停,六部的各項事宜依舊需人決斷。傅诤顧慮岑睿有傷在身,所以命人将所有呈上來的折子一并送進了他的暖閣內。
案上燭火早由宮人掌上,孤燭一盞,偶跳起哔啵的燈花。小小的,啪的一聲,在暖閣內無限放大。沒有養心殿通明如晝的燈火,也沒有對面昏昏欲睡的小皇帝,獨自一人面對着壘如小山的折子,傅诤微微失了下神。
疲乏地揉了揉眉心,定住了心,翻開了一本折子……
批閱完所有奏疏時,已至深夜,隔着幾進曲廊的禦書房內仍是宮燈高懸,想是岑睿正在趕抄《禮記》。想象着那人一邊奮筆疾書一邊咒罵自己的樣子,傅诤眸裏不覺浮出一點笑意。
晾筆的手不意間碰到了帶回來的那卷畫軸,傅诤頓了頓,就着最後一點燭火,展開了它。
畫是徐立青為龍素素作的小像,不知徐立青出何用意,在端坐着的龍素素背後卻還藏着另一人。雖被龍素素遮住大半身姿,但從那襲雲龍長袍一看即知是斜依在榻上的皇帝本人。
寥寥數筆勾勒出的岑睿,眉眼如玉,身條纖長,無半分平日裏的跳脫頑皮,舉手投足間露出一縷秀雅風致。這是岑睿,可又不似傅诤所識得的岑睿。
一行斜風鑽進窗下,撲滅了微弱的火焰。傅诤在黑暗中坐了小會,執起畫丢入了火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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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管轄京畿事物,京兆尹相當于京城百姓的父母官。故為便于百姓直述民情,京兆府并未同六部設在一處,而是在京城西南的光德坊一隅單獨辟了辦公府邸。
岑睿掐着時辰,估摸着京兆府內一早上該處理的公務也處理的差不多了,走動的人員也少了許多,便攜着來喜悄悄地從養心殿裏溜了出來。來喜公公還沒從昨日的打擊中恢複過來,整個人恹恹的,岑睿與他說三句話,有兩句跑不進耳朵。
岑睿随口問了句:“來喜,你是不是病了?”
來喜鼻音濃重:“是,小人是病了。”
“嗯?什麽病?”岑睿有點上心了:“要不給你天假,找太醫瞧瞧?”
“心病!”來喜再也忍不住了,嗚嗚嗚道:“陛下!您再不看着點,首輔大人要被徐家二公子拐跑了!”
“……”岑睿嘴不合攏地看着他,這臺詞有點耳熟啊。
來喜委屈地噼裏啪啦地倒出來:“陛下您不相信小人麽!小人是親眼所見,見着那徐立青撲到首輔大人身上糾纏不清!首輔大人也真是的!那徐二公子長得又不甚好,人也娘娘腔得像個瘦雞,哪配的上首輔……”
岑睿艱難地将下巴按了回去,以一種悲憫地眼神看了眼來喜,越過他的肩頭往後:“傅卿,早啊。”
“……”來喜公公眼白一翻,倒地裝死。
早立在廊下守株待兔的傅诤,自将來喜的話一個字不落地納入耳中。路過假死的來喜,地上人抖了一抖,眼角微挑了下:“罰俸半年。”
來喜痛苦地扭了下:“小人受罰。”
“太多了吧……”岑睿小聲維護了句。
傅诤一眼過去,岑睿緊緊閉上了嘴。
京畿之地,各類勢力盤根錯節,人際關系錯綜複雜。有俗語稱“五日京兆尹”,說的就是這個官職更新換代的頻率實在相當之高。
這任京兆尹磕磕絆絆地做了近十年的官了,大風小浪見識過不少。數年前,岑睿的回京給他的任職生涯帶來了最高的挑戰難度。在熬過這個仕途新高/潮後,京兆尹大人自覺再沒有什麽能撼動他穩如泰山的心髒了。
然而,今日,他發現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做官最重要的是什麽?是本分!上頭說什麽,你聽什麽,所以寧景時時牢記當日皇帝陛下定下的三日之期限。在這三日內,更将自己的衣食住行搬進了官衙中,無事就擺着把椅子坐在大牢門口緊盯着。萬一出個意外,自己也好撲上去挨了兩刀,受個傷什麽,日後方便跪在皇帝前面哭訴“臣以死相搏了都!”
但誰來告訴他,為什麽三日後一大早來造訪的人不是小皇帝,而是傳言中小皇帝的頭號競争對手——燕王殿下呢?
燕王岑昀今日着了身短衣革靴的胡服,衣身緊窄,英挺如松。舉步間環佩叮咚,器宇軒昂,灼如烈陽,竟叫以寧景為首的一幹官吏衙役不敢直視相望。
“寧大人辛苦了。”燕王含笑道。
京兆尹寧景第一個清醒過來,拱手道:“下官職責所在,所在。燕王殿下駕臨,可是有何指教?”
岑昀笑着看了看後方,寧景察言觀色地屏退了左右。
“陛下遇刺已有三日,行兇之人雖已羁押在牢,但幕後操縱之人遲遲未落網,本王寝食難安。”岑昀眼眸中褪了一絲笑意:“所以,本王今日來,是想親自審一審兇徒,看看是否能敲出些線索,好早日将那謀逆之人緝捕在案。”
寧景頓時陷入了天人交戰之中,人是燕王派人抓的,但又是皇帝陛下親口點明要審的。這兩個主,觸了誰的黴頭,明天他就說不定再也見不到恭國早上的太陽和小妾如花似玉的臉蛋了。
“陛下那日似只命大人嚴加看管重犯,并未嚴令禁止他人探望,是麽?”岑昀善意地指點了一句,見寧景仍有些猶豫不定,語氣輕冷了三分:“莫非大人在擔心本王會劫獄不成?”
可憐的京兆尹大人被他這句話吓得腳脖子一歪,胡亂拭了拭額角冷汗:“下官不敢!殿下請進、請進。”
岑昀施施然地踏進了牢房之中。
而被以“不便旁聽”為由趕出去的寧景蹲在大牢門口,寂寞如雪地在腹中開始草拟遺書……
遺書草拟到一半,眼前晃出了一白一灰兩片衣角。
遲鈍地擡起頭,岑睿笑意盎然的臉陡然放大在他頭頂,朝氣蓬勃地打了個招呼:“寧大人,早啊!”
寧景卻和見了鬼一樣被吓得往後重重一坐,脊椎尾撞在地上,火辣辣的疼,白着張臉:“陛、陛下?!”
岑睿也被他吓得跳了一步,摸着臉幽怨道:“朕有這麽吓人麽?”
傅诤敏銳地意識到情勢不對,往牢中瞧了一眼,低聲道:“燕王來了?”
寧景跪伏在地上直哆嗦:“陛下恕罪,小人、小人實在……”
“是臣執意要進牢房,與寧大人無關。”黝黑陰暗的走道裏岑昀閑步而出,眉目逐漸清晰:“陛下要責罰,便責罰臣便是。”
岑睿愣了下,眼尖地注意到了他腰間長劍上滴落的血滴,驚喝道:“燕王你敢殺人滅口!”
在場受到這句話最大沖擊的人不是岑昀,而是京兆尹寧景,一雙眼珠子恨不得貼在那柄滴血的劍上。直欲捶胸頓足大哭,天坑啊!燕王啊!不帶你這樣坑我的啊!
抖去劍上血珠,在傅诤沉靜冷漠的注視下,岑昀微微一笑,化去些許淩厲之氣:“陛下多心了,臣并沒殺了他們。僅是,讓他們開不了口說話而已。”
你大爺的!這和殺了他們有什麽區別!岑睿抓狂。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飯局提前回來了,但是仍寫到這麽晚ORZ,對不起大家。老規矩,先更上,回頭捉蟲~
晚安,親們~
【拾陸】習武
面對岑睿黑成碳的一張面,燕王一口氣嘆下,露出忿然之色:“陛下不知,臣方才進去,一句話還沒說,那四個賊子就對陛下您破口大罵。污言穢語,着實不堪入耳。臣憤然之下,才将他們廢去了口舌。”
岑睿用眼神鄙夷他,這話說給鬼聽,鬼都嫌假!
劍拔弩張間,被踢去檢查犯人傷勢的寧景折回了,結結巴巴道明裏邊的情況。與燕王所說的情況相差不離,人是沒死,但在他那幾劍下也離死就差一步路了。總之一時間,岑睿是沒可能從他們口中扒出一句話來。
岑睿臉拉得有三尺長,語氣生硬:“這四人受人指使謀刺朕與傅卿,燕王這麽急着……”
“燕王殿下也是維護陛下聲譽,人既然還有口氣,便罷了。”傅诤出其不意地開了腔,竟是站在了燕王這邊。
“……”岑睿不可置信地瞪着傅诤。
再瞪,眼珠子都要掉出來。傅诤有些好笑又無奈,即便有心與她解釋,但礙于現下這情形也只得保持沉默。
寧景看首輔大人出面做了和事老,估摸着今日這事算是糊弄過去了,自己這烏紗帽算是暫時保住了。松了口氣後,接過傅诤的話,粉飾太平地和了把稀泥。
燕王瞅着小皇帝的火頭不情不願地被傅诤強行按了下去,突然笑道:“燕州尚缺一名州牧,他日傅兄若有意,必掃榻相迎。”
“……”京兆尹憂郁地看向燕王,殿下啊!您已經成功地掃了皇帝陛下的面子,何必再火上澆油,非要在小人的地盤上鬧得不死不休啊!
岑睿氣極反笑,咬牙切齒道:“空缺州牧這等大事,恐怕等不到傅卿他去了,明日朕就遣人去解燕王的燃眉之急。”
老子還沒死呢!敢當着我的面挖牆角!兔子急了還蹬鷹呢!信不信老子讓你從此也說不出話來?
傅诤意外地看了眼如同老鷹護雛般兇巴巴的岑睿,他以為岑睿會迫不及待地順着燕王的意把自己推出去。畢竟,以他的觀察,岑睿不待見他的程度并不亞于燕王。
燕王笑了聲,眼睛瞧着傅诤,說了句岑睿沒聽懂的話:“陛下讓臣無故丢了名王妃,賜個州牧理所當然。”卻沒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轉到不久後的科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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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興而去,敗興而歸的岑睿一路沒和傅诤說上一句話,一回去就把自己關在了書房裏,連去獻殷勤的龍素素都碰了個冷釘子。
龍素素搖着團扇,費解地問來喜:“這臭小子又鬧什麽別扭?”
整個恭國也就她敢這麽稱呼皇帝了。
來喜公公聲淚俱下地控訴白日裏燕王的驕橫跋扈和岑睿受的委屈,末了恨道:“這燕王太過嚣張!當初先帝就不該心慈手軟,縱虎歸山!如今養得他羽翼豐滿,可憐陛下竟要看個藩王的眼色。其實陛下氣的是首輔大人,首輔他也不……”唉了聲,沒說下去。
龍素素頓住搖扇子的手,眼神複雜地看着緊閉的扇門,紅唇咬在貝齒之下,終歸什麽也沒說地轉身離開。
來喜在後面追喊道:“貴人!貴人!您不去陪陪陛下?”
懶懶地向後擺了擺扇子,龍素素道:“解鈴還須系鈴人,燕王在一天她這氣就得受一天。以她的氣性,一天內準好。”
龍貴人失策了,岑睿這一氣,氣了足足三日。
皇帝與首輔置氣,連帶着百官也吃了不少憋。說得多吧被訓斥嘴碎,說得少吧被斥責無為,不說吧……皇帝陛下手一揮,在其位不謀其政,賜袋紅薯回家種田吧。
成為炮灰的朝臣們掬了把辛酸淚,紛紛選擇将壓力釋放到郊游宴會之上,宴會的目标自然是現下炙手可熱的人物——燕王。孰料這燕王一反入京時的高調作為,渾日裏深入簡出,大半時間入宮陪自己母妃,端太嫔。
連個巴結對象都沒有,百官倍感寂寞。
岑睿氣歸氣,氣到第二天,就如龍素素所說,也就消得差不多了。事後她想了一想,傅诤說得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現下,燕王坐鎮燕雲六州,掌握邊陲重兵,她和他明着作對讨不到任何好處。萬一這燕王和晉國或者北方游牧民族勾搭成奸,反了,傷筋動骨的還是她。
但因為還沒找到個合适的臺階下,所以遲遲沒與傅诤和好。
散朝後心不在焉地練了會字,來喜隔着門小聲道是金陵王求見。
這金陵王有意思的很,打剛進京與岑睿吃了個飯後,就再沒見着他的影。和燕王的刻意低調不同,金陵王高調得簡直不像話,整日裏樂呵呵地參與各類詩會酒會,玩得不亦樂乎,頗有幾分岑睿當初的風采。
故而他此番前來,岑睿啞然了下,很快請了他進書房。
一前一後進來的有兩人,前面的是愁眉苦臉的金陵王,後面的則是……日日相見,日日無言的傅诤。
岑睿眼角笑意才彎起,見到傅诤時凝滞住了,不連貫道:“傅、卿也來了啊。”
傅诤殊無異色,嗯了聲,熟稔地往自己辦公的書案後坐去。
岑睿小小地編排了下傅诤,打起笑臉對金陵王道:“兄長今日來所為何事?”
金陵王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傅诤,半晌道:“臣今日來是想請陛下做個主。”
“兄長但言無妨。”岑睿親熱道:“可是缺些短些什麽?”
金陵王又看了眼傅诤,字字艱難道:“這倒不是,只是……臣聽聞徐相有意向陛下請旨賜婚,替自己的二公子求娶嬛兒。嬛兒年紀尚小,臣想請陛下回了這門親事。”
他不說,岑睿差點給忘了,說來這事還是她和傅诤一起搗鼓的。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做這缺德事後,她還為自己将來的姻緣小小地唏噓哀悼了下。但一想自己搞不好要扮這皇帝扮一輩子,鐵定嫁不了人,也就擦擦莫須有的眼淚,沒什麽好惋惜的了。
她以為傅诤那日已經搞定了徐立青,沒想到徐師那老狐貍竟還沒死心。岑睿強按住去看傅诤的心,面色不改地哦了聲:“竟有此事?那徐二公子朕也見過,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更兼一手絕妙丹青。唔,配公主麽,朕看也挺合适的。”
傅诤對他二人的對話恍若未聞,安靜地執筆寫着些什麽。
金陵王急了,狠一狠心直言道:“不可!萬萬不可!因為那徐二公子有心上人了!”
岑睿故作驚訝道:“當真?”
“千真萬确!”金陵王為增添說服力,又忙加了句:“還是個男子!”
“……”岑睿震驚地呆住了,這徐立青夠狠啊,為了完成任務不惜努力自黑。
金陵王帶着哭腔道:“臣就這一個妹妹,實在不願看着她跳入火坑,陛下要為臣做主啊。”
消化了這個消息後,岑睿道:“兄長的妹妹也是朕的妹妹,這個主朕自會做的。”
又是一通好言安慰,金陵王才放下兩分心地離去了。
傅诤擱下筆:“陛下。”
揣着心思的岑睿被喚了兩聲後,才遲鈍地擡起眼,對上傅诤遞來的一面墨跡未幹的文書。大致掃了一遍,是關于燕州州牧人選的調任,派遣的人選是徐立青。
岑睿愣然問:“這個徐立青不是畫畫的麽?能做州牧?”而且還是燕王眼皮子底下的燕州州牧?
“正是因為去的是燕州,才選的是他。燕州州牧表面上雖由朝廷派遣,但實際上常年皆是由燕王麾下親信謀士出任。既然此次燕王主動請陛下遣派人員,陛下不妨借機安插自己的人過去。但這人不能太聰明也不能太有才幹,否則會招來殺身之禍,徐立青這樣有些清高才名又不通官道的人最為合适。”傅诤緩緩道來:“如此,也好徹底斷絕了徐相的念頭。”
岑睿仍有疑問:“你就不擔心,徐立青這只小白兔進了狼窩就出不來了?”
傅诤一笑:“陛下莫忘了,他到底是徐氏後人,這點自保能力也是有的。”
敢拖當今首輔下水,傳出那樣的流言,又豈是太過無能之輩?
能解決掉徐老頭聯姻的心思,又能膈應到燕王,岑睿對這個結果很滿意。
兩人就着這個話題,順水推舟地将之前的不愉快一筆帶過了。
照着傅诤所書,在他指點下,略改了些用詞,岑睿當即将任命狀發往門下省,核定後交由尚書省于明日公示。
處理完這樁事,禦書房內又陷入了靜谧之中。
趴在門邊偷聽的來喜公公急得搔首撓耳:“陛下說話呀,說話呀!不是要和好了麽!”
在來喜意料之外,首先說話的人是傅诤:““陛下,臣也有一事與陛下商量。”
“何事?”岑睿趴在案上盯着筆洗。
“陛下身為天子,欲對陛下不利者太多,臣以為陛下應學些武藝傍身。”經歷過行刺一事,傅诤輾轉幾夜後思定了,以岑睿的身份将來遇到這類事的幾率數不勝數,若是孤身入險,随時都有性命之憂。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了……以後日更……有妹子說我太嚴肅,不會撒嬌賣萌求花花。來,我打個滾,喵一聲~求個花麽~為了今天開始的日更。
謝謝有個世外桃源的丢的地雷~ ORZ手賤打錯了一個字,對不起親……
【拾柒】委屈
習武一事傅诤提得突然,岑睿沒有一點心理準備。
她一日裏的行程作息已被傅诤塞得滴水不漏,往裏面插根針都難,她發自肺腑地好奇傅诤究竟從哪抽出一個時辰來讓她習武。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一身懶骨頭的她根本沒什麽興趣去舞刀弄槍啊!
“傅卿的好意朕心領了。但是,”岑睿轉了個折,搪塞道:“張太醫替朕診治時着意叮囑過,為免舊傷複發,這段時間須靜心修養,不得再有劇烈動作。”
傅诤哪裏看不出岑睿的推脫,當即道:“陛下放心,臣已向張太醫咨詢過此事,只要不傷筋動骨,即無大礙。張太醫還稱,陛下适量地舒展手腳,對身體有益無害。”
張掖啊張掖!岑睿暗恨捶桌,你真是專業賣隊友一百年啊!存着一絲僥幸的她,企圖垂死掙紮,攤手道:“傅卿,你看朕處理政務都沒有時間,哪有空閑去習武呢?”
在傅诤眼裏,岑睿作為男子生得清瘦幹癟,外貌雖是俊秀,仍逃不脫陰柔之氣。這一句從其口中說出,怎麽聽怎麽都少了幾分英氣,反倒……顯出三分嬌氣來。
堂堂一七尺男兒,又是一國之君,對人撒嬌?
思及此,傅诤微微動搖的心徹底堅定了下來:“陛下的課業長進不少,暫緩一緩也無妨。既然陛下已無他議,那明日起午後陛下便往尚苑而去。”
又被單方面決議的岑睿淚流滿面,你到底哪只眼睛看見我沒有他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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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用完午膳,在來喜的三催四請下,岑睿悻悻地踏入了尚苑大門。
一入門,一道萬分熟悉又萬分讨人厭的聲音炸響在了岑睿耳側:“喲,陛下,您可終于來了?太陽都快下山了啊。”
岑睿猶遭當頭一棒,連退數步,顫着手指向斜倚着汗血馬上的青年,失色道:“怎麽,怎麽是你個土鼈王八!”
魏長煙甩着鞭子轉圈玩,朝岑睿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哎嘿,難道首輔大人沒告訴陛下,教陛下習武的是微臣麽?”桃花眼眯成一條縫:“陛下剛剛喊微臣什麽來着的?”
傅诤要是告訴她,今天這個時候打死她都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岑睿用眼刀将魏長煙通身剜了一遍,拂袖而去:“老子不學了!”
“不學?不學好呀,微臣也不想浪費時間在這裏教個無用之人。”魏長煙滿不在乎,反而甚是高興:“啧啧,想京城有多少美人等着與本國公你侬我侬。”
已經跨出門的岑睿五官抖了抖,仰天糾結了下,晃了回來,一板一眼道:“朕學。”
她若不學,回去後指不定傅诤會怎麽罰她,反正她和魏長煙兩看兩相厭,互相折磨總比爾後她一人受折磨來的劃算。
魏長煙哼着淫/詞豔/曲的小調,皮笑肉不笑的臉上充分表達了一種叫做“落我手裏,你可以替自己寫墓志銘了”的神情。
大白天的,岑睿不寒而栗地打了個哆嗦。
餘後的一個時辰,岑睿身體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