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玖拾終章

岑睿的話對傅诤來說,雖然是在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稍作沉吟,推門之際傅诤低下頭與她商量着道:“這些日子太忙,再過一月我陪你去好不好?”

哎,他也去?岑睿木木地望着他,傅诤屈指叩了叩她腦門頂:“我怎麽會放心你一個人去呢?再說小棗能離了你麽?”

說得好聽!兩人初相識時他對她下手可是一點都不留情,更別說丢下她一人在京中熬着的三年。岑睿坐在妝臺前松開發髻,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

傅诤聽出她聲音裏的怨氣只淡淡勾了個笑意,把燈籠擱在案幾上,拎着脫下的衣裳挂在楠木架的橫杆上,端來岑睿每晚喝的暖胃湯:“我是說過并不後悔離你那三年,那是因為你是恭國的皇帝。即便現在……,”傅诤拿着梳子突然頓住了話語,岑睿透過銅鏡望着他融在燭火裏的神情,有些悵惘,有些迷惘,見他低笑了下,繼續替岑睿梳發:“現在的話,理應是不會了。年紀大了,心軟了,舍不得了。”

曾近的他一無所有,只有父親教給他的機謀與算計。而如今他有了岑睿,有了小棗,有了牽挂便有了軟肋與害怕。可這樣的害怕,他甘之如饴,并為之欣喜如狂。現在的他不是當權者手裏的棋子,不是行走在陰謀詭計裏的行屍走肉,只是這世間千千萬萬普通人中的一個。與愛人相守,偶爾也會拌嘴;牽着兒子的雙手教他走路;每每日亦會想一想柴米油鹽的煩惱。

帝位、明王、權勢,于他而言,不及這一刻鏡中岑睿的柔和眉眼。

岑睿由着他梳頭,半晌恨恨道:“現在的話,如果你要走,我就用禦林軍把你搶回宮裏關起來一輩子!”

“……”傅诤啞然失笑,半真半假地責備道:“都是孩子的娘親了,出口還這麽随意,給小棗聽見了,又教壞了他。”

岑睿不樂意了,放下碗,砸吧下嘴:“我什麽時候教壞了小棗?!他的三字經還是我教的呢!不行,你要給我說個明白。”

傅诤欣然答應:“好,不過……”手掌滑入岑睿後領,暧昧地摩挲在她光滑的後背:“我們換個地方說一說?”

“老不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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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淮郡上游一帶陰郁連綿,傅诤忙于水利疏通,致使回京一事一拖再拖。岑睿倒不很着急,看着傅诤來回奔波在堤岸與家中着實辛苦,便替他收拾好了一包行李,讓他在汛期時暫且不必夜夜往家裏趕。

這麽幹脆利落地趕人走,一點留戀之意都沒有,傅诤有點兒小郁悶,強辯道:“堤田與家裏并不多遠,哪裏談得上辛苦?”

指尖沿着傅诤的眼睛繞了一圈,岑睿啧啧道:“眼底都黑成這樣了還逞強,你是想給小棗看見,招他笑話你麽?”傅小棗年紀小小,對美醜已經有了極犀利的認知,不管男女只要漂亮揉揉捏捏,請君随意。長得差強人意的就不行了,一個白眼嫌棄是好的,岑睿沒揍他之前還會對人家扮鬼臉。

傅诤不語,岑睿看他還想賴着不走,一嘆氣,踮腳摟着他脖子,重重啃了一口:“早去早回,我和小棗在家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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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托起岑睿的腰,傅诤前進一步,将她抵在牆上,好一會的親親啃啃,才氣息渾濁地啄着她耳垂:“我會早點回來的。”

“嗯。”

“不許不想我。”

“……”

等汛期過去,災民安置妥當,緊跟着又忙着秋收,徹底了結這段事已是數月後了。傅诤将郡中事務托付給協理的通判,便與岑睿帶上小棗登上了去往京城的馬車。

小棗繼承了傅诤的聰明腦袋,簡單不長的句子已能說得順暢:“爹爹,我們這是去哪啊?”不久前他踢了被子着了涼,現在是好了,可嗓音還和小公鴨似的啞啞的。

岑睿從小木箱中取了條毛圍脖在他小腦袋下繞了一圈,邊替傅诤回答:“帶小棗出去玩啊。”

傅小棗眼睛倏地一亮,從傅诤膝頭爬到岑睿身上軟軟道:“娘,去哪兒玩呀?”

傅诤眉頭皺了一皺,将他重新扯回自己腿上,在軟趴趴的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訓道:“那麽重還黏在你娘身上。”

這回實打實地戳到了傅小棗的痛腳了,他能忍受傅诤對他的嫌棄,就是不能忍別人說他胖!小嘴巴一撅,眼角往下一拉,眼看委屈得要哭出來了,抽抽搭搭道:“噠噠說謊,小、小竈不胖……”一激動,話都說不清了。

岑睿被他逗得直想笑,可傅诤已經做了白臉,她再火上澆油,傅小棗不得哭死。趕緊把小人抱了起來,揉着小腦袋:“不哭不哭,我們家小棗一點都不胖。爹爹瞎說呢。”

“就、就素……”傅小棗把腦袋埋進岑睿懷裏,留個屁股對着傅诤。

傅诤眼一沉,巴掌就要往上招呼,還是岑睿遞了個狠眼神阻止了他的“暴行”。得了啦,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孩子和你一個脾氣,吃軟不吃硬的。

小棗尚小,坐不得長途馬車,走一截,小夫妻兩就抱着他在沿途的城鎮歇一歇。淮郡到京城,跨越南北,傅小棗在傅诤那吃的癟很快就被路上不斷變化的人文景致沖淡了。

岑睿快到冬天人也犯起懶來,一到客棧抱着被子眼睛就睜不開,便把精力旺盛的傅小棗丢給傅诤照顧。傅小棗甚是傷心,娘居然把他丢給那個殘暴的爹爹,太狠心了!

傅诤豈會看不出傅小棗對他抗拒,回想一下三十年前的自己,父親帶着他四處游歷,他記不清那時候自己是不是也和傅小棗一樣的不滿與怨憤。

“爹爹……”傅小棗怯生生地拉了下他的袍擺,小嘴扁扁的:“我餓……”他是不願意和傅诤一起,可他咕咕叫的小肚子卻願意啊。

傅诤彎腰驀地将他抱在了臂彎裏,捏了下傅小棗被風吹紅的鼻頭:“爹爹這就帶你去吃好吃的。”

傅小棗那叫一個受寵若驚啊,驚過之後猶豫了一小下,小胳膊摟住傅诤的脖子,在他臉上蹭了蹭:“嗯!”

傅诤愣了下神,笑意在眼眸裏一波波漫開,這小動作和岑睿當真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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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閑閑的,年底前岑睿他們晃到了京城。入城人流依舊川流不息,世族、商賈、農人,恭國的京城永遠不缺喧嚣與繁華。傅小棗昨晚聽傅诤講故事聽晚了,日上三竿還窩在小被子裏睡覺。

岑睿掀起車簾,望了一眼城門,流露出一絲惆悵:“好像很久沒有回來了似的。”

傅诤沉默地按了按她的肩,岑睿微微笑一笑,坐回他身邊,順着傅小棗的頭發。

他們進京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謝容和魏老爺子,傅诤在宜平裏的舊宅從他離京後一直空着。岑睿想圖個方便住進去,傅诤卻将她領到了城東另一條小街上的宅院前。

“咦,你居然藏了私宅?”岑睿驚奇得不得了,雙臂一抱,斜眼道:“你原先是不是打算娶個小妾的?!”

“娘,小妻是什麽?”傅小棗抱在傅诤懷裏,揉着睡眼問道。

“……”

傅诤冰涼地掃了一眼岑睿,抱着傅小棗徑直進了門。

待安置下來,岑睿抱出一個精致木匣放于桌上,支手托着腮靜靜地看着它,撫了一遍又一遍,始終下不了決心。

把傅小棗丢給來喜看着吃飯後,傅诤走進門來看見的就是她這副踯躅不斷的神情,他仔細看了看木匣,描畫着九鯉與蓮葉,是專門送給新人的賀禮。他隐約猜出此次岑睿回京的緣由,低聲道:“想去就去便是了。”

“你不就不問是誰新婚麽?”岑睿給他讓出了半個座,就勢靠進他懷裏。

傅诤托住她的腰環在懷裏,淡淡道:“不是秦英便是謝容。”

“怎麽不猜是魏長煙呢?”岑睿笑道。

因為那小子一時半會死不了賊心,傅诤默默在心裏道。

“姜還是老的辣,徐師也不曉得用了什麽手段,逼着秦英娶他的女兒。”岑睿說起就要笑:“似是徐師給他下了個套,秦英那個死木頭起先還是抵死不從,後來謝容對他說了新娘的名字,居然也就從了。”

傅诤摸了摸她的頭,不由惋惜道:“我看那個徐杉是個不錯的料子,早早嫁了人……”結果自然不言而喻,這官是當不成了。

“未必。”岑睿來了點精神,倚着他往上坐起了些:“謝容那小子手段有一套,連騙帶哄,竟說動煜兒有意讓女子參加科舉。這樣一來,即便徐姍嫁了人,以後也是能繼續待在她的大理寺。”

傅诤不置可否,抱着岑睿一會,看她呵欠一個接着一個,奇怪道:“最近是不是太嗜睡了?”

岑睿抿唇,笑而不語。

傅诤怔了一下,眼裏迅速閃過一縷驚喜,而後眉頭一皺,聲音帶上了幾分嚴厲:“這麽大的事你都不告訴我,還奔波這麽遠?”前些日子他實在是忙瘋了,對岑睿也疏忽了許多,思及此他不免暗暗自責。

“我問過郎中了,這兩年我身體調養的很好,沒事的。”岑睿好聲好氣地安慰着傅诤道。

傅大人臉黑黑的,小心翼翼地撫上岑睿尚顯平坦的小腹,嘆息道:“有了身孕,還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爹爹,什麽是身孕啊?”嘴角沾着白飯粒的傅小棗站在門邊好奇地睜大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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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當日,右相府賓客盈門,一輛又一輛的馬車迎來送去。秦英招呼着朝裏同僚好友,鬧騰一整日,眉目間疲憊依稀。宴至中段,府裏的管事撥開人群匆匆走至他身邊耳語兩句,秦英愣了一下,與前來敬酒的工部侍郎寒暄兩句,一飲而盡杯中酒,低聲道:“東西呢?”

“在偏廳呢,相爺。”

秦英借了個名頭,避開衆人,走至偏廳。長案之上擺着個九鯉檀香盒,長兩尺,寬半尺。秦英啓開它,待展開裏面的卷軸,目光觸及落款時人驟然一震。頃刻,疾步走出廳堂,慌促地問管事道:“送禮人呢?”

管事不明白一向沉穩的相爺為何如此驚慌失态,摸不着頭腦道:“走了有一會吧……”

秦英想也沒想大步朝府門走去,留着管家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喚:“相、相爺,左相大人還等着給您敬酒呢。”

冬夜來得早,天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喜氣洋洋的紅燈籠燒得燭火正旺,三兩片雪花飄在半空。門外行人寥寥,一輛空馬車停在一旁,在府內的熱鬧聲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清寂。

秦英手搭在門邊,望着昏暗的街道盡頭,久久沉默後嘴角微微彎起,眼裏卻是一片濕潤。雙手相疊,高高舉起,他朝着遠方深深作了一揖……

……

“你奔赴千裏就是為了送份賀禮?”傅诤一手撐着竹傘,一手牽着岑睿走在零星小雪裏。

岑睿把手往他袖裏揣了揣,笑眯眯道:“是呀!”

傅诤想說什麽,但看着她臉上滿足喜悅的笑容,最終歸于靜默。

“娘,爹爹!”兩丈外,來喜抱着毛茸茸的傅小棗等在門下,小人使勁朝着他兩招手:“小棗餓啦!”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故事歷時三個月,到此完結了。我本想說一個溫馨安靜的養成故事,但……中途出了點意外,折騰了下男女主。不過可喜可賀,兩人最終還是水到渠成在一起了。

寫到這,其實我特別羨慕小岑子,有一個人陪着她一路成長,雖然有過争吵,分離與誤會,最後仍然牢牢牽着彼此的手,共同走下去。這真的是件很幸福的事。

非常感謝大家在這三個月裏對我的支持,哎呀,與小岑子和傅诤這兩人說再見,突然就傷感了,不知道說什麽了。還是說點開心的話題,我又開新坑啦,點進作者專欄就可以看見新文《大人藥別停!》。好吧,我知道這名字有點囧。也算是養成吧……雙向養成而已……或者看這章右面的作者推文處,可以直接點文名進去的說。

最後,看在我如此良好的坑品上,點進我作者專欄,點一下收藏詞作者吧!新文早知道哦!

啊對了,番外的話我會陸續放上,大家新文見╭(╯3╰)╮

91番外十萬個傅小棗

傅舒懷乳名傅小棗,年五歲,今年冬天剛剛升格成為傅岑岑的兄長。爹爹說岑岑是他的小妹妹,所以他要加倍用功讀書,這樣以後才能保護照顧好妹妹。

傅小棗跪在椅子上,趴着木床打量襁褓裏的小嬰兒,肖似岑睿的小細眉揪成一個結,他無比小心地用指頭戳了戳傅岑岑的小酒窩,奶聲奶氣地問岑睿道:“娘,這真的是我妹妹嗎?一點都沒我好看。”

“噗。”岑睿噴出喝了一半的湯。

傅诤拿着帕子仔細擦着岑睿的嘴角,輕描淡寫道:“你小時候比妹妹難看多了。”

“……”傅小棗的玻璃心咔嚓碎了一地,眼睛通紅,抽動着鼻頭,聲淚俱下控訴傅诤:“爹爹有了妹妹就不愛小棗了!!!”哭得那叫撕心裂肺,傷心得不得了,哭到一半脖子一緊,人騰空而起,眨眼就被傅诤拎到了房外。

傅小棗臉上胡滿了淚痕,看見傅诤寡冷的神情瑟縮了下:“小棗錯了……”

“你錯在哪了?”傅诤蹲□,與他的視線齊平,心平氣和與兒子講道理:“娘親在坐月子,禁不住吵鬧,你要懂事一點。”

傅小棗識時務地點點頭,嗫喏問道:“爹爹什麽是坐月子呀?”

“……”

傅岑岑學會說的第一句話,既不是爹爹也不是娘親,而是“哥哥”,因為她的哥哥傅小棗實在……太煩人了。傅宅裏兩個大人都有各自的政事要忙,最清閑的傅小棗自告奮勇擔當起照顧妹妹的責任,雖然大多時候是他拿着本書對着岑岑碎碎念,幫岑岑換尿布的是來喜……

“岑岑,哥哥明兒要去上學塾了。”傅小棗斜挎着個小書袋,一本正經地背着手站在傅岑岑面前:“不要想哥哥呀。”

傅岑岑吃着手指,對他翻了個白眼:話唠哥哥,快滾吧!

傅小棗彎下胖乎乎的小肉腰,小爪子摸上傅岑岑的臉蛋,悲傷地問來喜道:“岑岑看起來是不是要哭了?她是不是很舍不得我?”

“……”來喜臉上肉一抖一抖,使勁忍住打擊小主子的沖動,哆嗦道:“應該是的吧。”

“我也舍不得岑岑……”傅小棗依依不舍地在傅岑岑臉上摸了一把又一把,忽然他像現了什麽新大6似的,擡頭問來喜道:“隔壁子詹有個弟弟,弟弟和妹妹有什麽區別呀?”

來喜嚴肅地思考,嚴肅地回答:“弟弟是男孩,妹妹是女孩。”

“那男孩和女孩又有什麽區別呀?”傅小棗锲而不舍地追問道。

來喜痛苦地仰頭望天,這種問題問他一個內侍是不是太殘忍了啊!!!!!!!!!

與傅小棗剛出生的體弱多病相比,傅岑岑生下來時十分健康結實。小姑娘與岑睿長得像,性格卻和傅诤如出一轍,在哪都是安安靜靜的,表情變化少得可憐。這讓岑睿一度很是擔心她從小是不是得面癱症什麽的。

“岑岑,你為什麽都不對哥哥笑呀?”傅小棗托着腮,小大人一樣地重重嘆氣:“你這樣子會嫁不出去的。”

走過來給兄妹兩人送點心的岑睿手一抖,給岑岑喂了塊軟糖,趕緊把傅小棗喊到一邊去:“小棗啊,以後這種話千萬不要當着你爹爹的面說。”

“為什麽呀?”傅小棗拿着糖酥吃得滿嘴都是酥皮。

因為你爹聽到了一定會揍你的,岑睿默默替兒子理了理衣襟,避重就輕答道:“岑岑還小,正是學說話的時候。你可以教她平時先生教你的《子弟規》《三字經》啊。”

“哦……”傅小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吮了吮手指自己嘀咕道:“妹妹那麽笨,教了她也不會的。”

岑睿抽抽嘴角,現在我也想有點揍你了……

除了娘親、妹妹外,傅小棗最喜歡一個每年夏末秋初來家裏的謝叔叔。謝叔叔每次來都會給他帶很多好吃的零嘴,還會幫着他趕功課和共同對抗冷酷殘暴的壞爹爹。謝叔叔和爹爹一點都不一樣,總是笑眯眯的,就是有時候會看着他啧啧啧道:“性格倒挺像,就是可惜樣貌差了些。”

傅小棗一筆一劃寫完一個“權”字,擡起頭天真地問道:“阿棗和誰像,和誰不像呀?”

謝容握着他的小手,照着字帖又臨摹了個“權”字:“性格像你娘,長得卻不大像呀。”

“那小棗長得像誰呀?”

“像你那讨人厭的爹。”謝容不無遺憾道,寫第二個字的時候低頭笑問道:“小棗以後想去京城麽?”

“京城是不是就是北方那座城池呀?”

謝容揉着他的小腦袋,盯着那個“相”字:“是啊,那裏是恭國最繁華的地方,小棗這麽聰明,好好讀書的話,以後就可以回那座京官了。”

“做官有什麽好!”傅小棗癟着一張苦逼臉,憤憤不平道:“爹爹也是做官的,成日忙死了,都沒時間陪小棗與岑岑!”

謝容哄騙他道:“那你跟謝叔回京城,謝叔陪你。”

傅小棗繃着小眉頭萬分慎重地思考了下:“和你回京城能把娘和岑岑一起帶着麽?”

“……”謝容額角突突跳,那你爹會宰了我吧……

傅小棗打得第一架,是為傅岑岑打的。事出理由很簡單,隔壁來串門的子詹弟弟搶了傅岑岑的小風車。傅岑岑很乖,被搶了不哭也不鬧,默默坐在小板凳上看落葉。

下學回來的傅小棗看見妹妹那樣,立馬問來喜道:“有人欺負岑岑了嗎?”

來喜才幫岑睿送了封信回來,沒撞上剛剛那一幕,謹慎地看了眼很正常很平靜的小姐,不太确定道:“沒有吧。”這從哪看出小姐被欺負了呀?

傅小棗甩了來喜一個白眼,邁着小步子走到傅岑岑面前:“岑岑不要傷心了。”

傅岑岑擡起的小臉沒有多少表情,望着傅小棗:“小風車。”三個字吐出來,帶着濃濃的哭音,驚得來喜一跳。艾瑪,這小姐也太能忍了,光從臉上一點也看不出受了這麽大委屈。

傅小棗聰慧的小腦袋轉了一圈,大致猜出了事情始末,小書包往地上一甩就轉到隔壁去找子詹他弟弟狠狠打了一架。不僅光榮挂彩,更在傅诤回來後,飯也不給吃,直接被丢進小黑屋裏罰抄書,不過總算是把傅岑岑的小風車搶回來了。

小黑屋裏只有一盞豆粒大小的油燈,傅小棗從小被岑睿慣着,何曾被一個人關過這種地方。臉上的傷疤疼得很,他用袖子抹抹髒兮兮的臉,害怕地看看周圍,哆哆嗦嗦地拿起筆。

抄了一小半的時候,西斜的月光從鬥窗裏漏下,青青白白,照得奮筆疾書的傅小棗更為凄慘。門板上忽然“咚”的一聲輕響,傅小棗吓得手一歪,一張紙毀掉了:“誰、誰?”

“噓……”極輕極輕的一聲,足以讓傅小棗現來人的身份,他精神頭立即提了上來,端着小油燈咚咚咚地奔到門邊:“岑岑!”

傅岑岑趴在門邊,吃力地往門縫裏瞅:“哥哥。”

傅小棗在那邊傻乎乎地笑了下,突然想到了什麽,急道:“岑岑,外面冷,這時候你跑出來幹嘛呀?”

傅岑岑沉默了小片刻,用還不太熟練的語道:“我陪哥哥,哥哥不要怕。”

傅小棗鼻頭酸酸的,擠出一抹傅岑岑看不見的笑:“哥哥不怕,你快回屋裏去,不要凍着了。”

“不。”傅岑岑罕見地執拗起來,裹緊小鬥篷背靠着門坐下:“哥哥是為了我受罰的,我要在這陪哥哥!”

“岑岑……”

岑睿與傅诤尋過來時,就看見傅岑岑歪着腦袋倚着門睡着了。岑睿輕手輕腳地抱起熟睡的女兒,輕聲責怪傅诤道:“你看你,罰一個還帶上一個。男孩子打個架,多大點事啊。”

傅诤已經有些後悔了,但死鴨子嘴硬:“這麽小就會打架,以後還不要造反?”

岑睿冷笑:“四十不惑未過,你就朝頑固不化的老頭子展了。”

“……”傅诤吃了癟,打開門把地上的傅小棗也抱了起來,氣悶道:“夫人嫌我老了?”

岑睿哼了聲,把傅岑岑的鬥篷拉嚴實了些,精致往回走,走了半截看見傅诤還在後面郁悶,憋着笑道:“生氣了?”

傅诤涼涼斜她一眼,岑睿踮腳在他臉頰上啾了一下:“我看你倒越過越像個孩子了!”

“爹爹,娘親,你們在做什麽?”好奇寶寶傅小棗迷糊地睜眼問道。

“……”

92番外掌中珠

恭國,成興八年三月初九,寧州白塔鎮。

“小哥哥,我不是想偷你的錢。”瘦骨嶙峋的小乞丐看着傅诤手裏的白面饅頭一上一下吞咽着口水。

傅诤看了眼咬了一口的饅頭,連着懷裏的一個,一聲不吭給了出去。日光和天上堆積的雲層蠟黃蠟黃的,和腳下龜裂的土地同一種色調,年少的傅诤沉默地坐在城門口的老樹樁上,遠處近處皆是一片茫茫灰色。稻田、樹木甚至是城牆縫裏的草根全在的蝗災中被啃食殆盡,無一幸免。

一個月前的流民j□j已在這座城池裏覓不到蹤跡,餘下的是孤苦無依的老弱病殘靠在城門下捉虱子,搔頭,時不時有人将貪婪的目光投在衣着光鮮的傅诤身上。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啊……

父親把他丢在這裏,差不多快有半個時辰了,這是他懂事以來一個人待在個陌生地方時間最長的。七歲的傅诤并不覺得害怕,他只是覺得有點兒無聊,再看看那些茍延殘喘的乞丐們又有些說不明白的滞悶。

前方徐徐駛來一輛寬篷馬車,車身上抹着光亮的桐油,挂着個小蓮花燈籠,拉車的兩匹馬駒通體全白,看樣子是大戶人家的女眷出行。傅诤盯着粉粉的小蓮燈看了片刻,将要挪開視線,馬車卻在他面前停下來了。

“喲,哪家的男娃娃這麽俊俏?”車簾尚未掀開,裏面的笑語聲便傳來出來,木窗的格子板拉開了一半,露出半張笑意盈盈的臉,女子的姿容并不多出衆,但一雙明眸清波流轉,璀然動人。

傅诤繃着張臉,看了她一眼,低下頭繼續看自己手裏磚頭厚的書。

女子越看少年老成的小傅诤越是有趣,有心逗弄他:“小娃娃,你叫什麽名字?”

我都七歲了!才不是小娃娃!傅诤在心裏嘀咕一句,礙于父親交給他禮儀之道,硬邦邦地回到:“傅诤,無字。”

“你家在哪裏啊?”

“很遠。”父親說過,不要随便向陌生人透露自己的信息。

年輕婦人看着他小小身板不禁擔憂道“家裏的大人呢?怎麽把你一個小娃娃丢在這裏了?”同時低頭看了看,十分憐惜道:“若是我,定是不放心阿絮在外孤身一人在外。

“……”傅诤不耐煩地擰起眉尖,順着她的眼神,發現她懷中還抱着個孩子。傅诤突然生了點小好奇,他見過的幼童大多是又哭又鬧的,這個好像很乖的樣子……

婦人注意到他努力克制自己的眼神飄過去,宛然失笑,将女兒舉高了些,笑眯眯道:“你看,我們家阿絮可愛麽?”又唠叨着道:“阿絮是我和夫君的掌上明珠,別說一個人放外面,就是看她哭一哭都心疼得不得了呢。”

傅诤被人識破了心思,狼狽地有些惱羞成怒,小臉再也繃不起裝模作樣的嚴肅來,鼓着腮生了下自己的氣,卻又忍不住擡頭看向車窗。女子口中的阿絮看起來一歲都不到,小臉包在金紅的牡丹被面裏,看得并不太清楚。

是個女孩兒,傅诤心想。

熟睡的阿絮被母親與傅诤的交談聲吵醒了,小手握成個拳頭抵着嘴大大打了個呵欠,漆黑的眼睛睜了開來。猝不及防地與傅诤的視線合在了一起,阿絮像沒完全睡醒,傻傻看了傅诤一會,白白粉粉的小臉忽然綻出個燦爛笑容。

“哎呀,阿絮很喜歡你呢。”婦人握着女兒的手喜出望外地親了一親。

傅诤一怔,莫名其妙地臉就紅了,長這麽大第一回被人這麽直接地說喜歡……

“夫人,該走了。”趕車的車夫沙啞地截斷了二人的談話:“再不走,來不及了。”

笑容從女子臉上慢慢褪去,對傅诤勉力笑了笑道:“那小阿诤,我們再會了。記得早點回家啊,來,阿絮,和哥哥道別。”

傅诤看着小人被握起的小手朝他揮了一揮,馬車重新上路,一悠一晃地朝着寧州州城的方向行駛過去。

阿絮……傅诤默默念着這個名字,眼前始終晃着她清亮透徹的眼睛,不摻一點雜質。傅诤看着暗無天日的黃雲大地,西北的風沙從黑山黑水一層層刮來,那雙眼睛與這個世界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诤兒,走了。”夜幕降臨時,傅淮方負手不緊不慢而來,眼一掃:“饅頭呢?都吃完了?”

傅诤搖搖頭,按了下癟癟的肚子:“送人了。”

“糊塗!”傅淮冷冰冰地訓斥道:“無濟世之才,還妄想搭救蒼生?”傅淮指着荒蕪的田地城郭,厲聲道:“你能救這些人,這些地方麽?!”

“不能。”傅诤還是搖搖頭。

“明天一天都不準吃飯!”

“是。”與以前的被罰不同,傅诤這次沒多少難過。他想着那雙眼睛,想着女子的話“阿絮是我們的掌上明珠”,确實,那雙眼睛就似明珠一般粲然生光……

再後來,傳來與這對母女的消息卻是與寧州城內至今未破的一樁命案有關聯了。

主母、奴仆皆慘死歹人刀下,小女兒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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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睿醒過來時傅诤不在身側,淮水的浪濤聲從遠處隐隐傳來,給燥熱的夏夜帶來一絲清涼,屋裏沒有亮燈,漆黑一片。小衣被汗水悶濕了一片,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她坐起來清醒了小會,摸索到床頭小燈,哧的一聲點亮了它。

外間的竹床亦是空無一人,岑睿拿着濕帕子擦了擦後頸的汗,罩了件寬松的外衣尋了出去。

草叢蟲鳴唧唧,綠色的螢火忽高忽低地躍在葉尖上,帶起一條條漂亮的弧線。岑睿在後院門外的河邊找到的傅诤,他坐在石階上身邊放了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金絲、銀片、琉璃珠,最惹眼的是他手裏舉起的明珠,個頭不大,勝在皎然若星,光華奪目。

咦,鐵公雞拔毛了?岑睿驚訝。

“你怎麽躲這來了?”她将裙擺窩成一團揣入手中,大大咧咧地在他身邊坐下,托腮看他:“你在做什麽?”

傅诤萬萬沒想到這個時候岑睿會找過來,就這麽被她發現了,傅大人郁悶得不止一點半點的:“熱得睡不着。”

岑睿怎會聽不出他話聲裏的異樣,咦了聲側頭仔細打量他的神情。傅诤冷着一張臉,埋頭繼續做自己的手工活。岑睿了然得哦了一聲:“你生氣了?”

廢話,他表現得還不夠明顯麽!

“話說你生氣和不生氣的基本是同一個樣子,都是面無表情。虧得我眼力過人,聰慧伶俐,才能看出傅大人你那點小心思啊。”岑睿毫不知羞地把自己誇了一通,眼看傅诤臉越來越冷,咳了一聲,故作嚴肅道:“別生氣了,早知道晚知道都一樣嘛,不都是為了證明傅大人您愛妻如命麽。”

“……”傅诤手一抖,險些削了自己的手指頭,哭笑不得之下臉也板不下去了,把她從河邊往自己摟了摟:“我本想在你生日的時候送給你的。”

河風涼飕飕的,岑睿往他懷裏鑽了一鑽,看着他手裏的珠釵,嘟囔道:“每年都送珠釵,不用猜我也知道啊。”

傅诤淡然一笑,并不解釋。

“我已經不小啦!”岑睿一本正經地給傅诤算到:“過了今年生日,我也二十五了,都可以做個十來歲孩子的娘了。哎呦,老了老了。”

“胡說。有哪個姑娘總把老提在嘴邊的。”傅诤捏了把她的臉,逗得她張牙舞爪撲了過來,傅诤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制住了她,将人鎖在懷中呵斥道:“再動就丢你下去!”

“……”岑睿乖乖不敢動彈了,任傅诤用衣袖擦去她額上的汗珠。

傅诤拾起扇子提搖着風,她慢慢與她道:“我剛剛做一個夢。”

“夢見什麽了?”

“夢見二十多年來前,在一個地方遇到的一個人。”夢裏的天空依舊焦黃如土,天空大地是令人窒息的幹燥悶熱,馬車停在他面前,車裏一雙眼睛清澈明亮。與眼前人……

傅诤低頭看着岑睿,她的瞳眸裏清晰地映着他的面容,低頭輕輕吻上她的眼睑,呢喃地念着兩個字:“幸好。”

幸好命數未曾完全辜負你我,幸好十年後你我重新相遇,幸好我錯過了你的十年還來得及護住你而後所有的歲月。

——你是我得掌中珠,心頭血,叫我如何舍得你一人獨行在這蹉跎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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