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命運
金靈芝不知道,她所以為的少年羞澀,其實是強自按捺心中殺意卻做出的僞裝。
原随雲從來都能忍他人所不能忍的苦,所以,即使他雙目已盲,哪怕不依靠無争山莊,他依舊能夠高高在上地主宰他人。
他沉着臉,掏出手帕一遍又一遍地擦着臉頰,最終使出內勁将手帕震碎。他扯了外衫,扔在地上,冷冷道:“丁楓。”
“少爺。”
他的身側,無聲無息地出現一個穿着黑衣的少年。
原随雲冷道:“拿去燒掉。”
丁楓恭敬道:“是。”他俯身撿起那件外衫,卻聽到原随雲恢複了平靜的聲音淡淡道:“去查查那個殺掉石觀音的莫雨。”
“尊令。”
緩緩坐在椅子上,原随雲的心緒已然變得平穩。雖然那個金靈芝古怪得很,但她身上的秘密足以抵消那些惹人厭煩的特質。當然,當所有的秘密都不再算是秘密時,她的價值也到了盡頭。
原随雲起身走回卧室,即使他雙目見不到東西,但他仍準确地走到床榻旁,擡手掀起牆壁上的雪景圖,手指準确地按在畫後的某處。
只聽到一陣“咔嚓”聲,他眼前的那堵牆竟然向着兩側退去。
原随雲舉步走了進去。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鋪着虎皮的椅子上,空洞的目光直視眼前,緩緩道:“石觀音死了。”
“卻并非如那個女人所言,是因為楚留香打碎了鏡子,她看到鏡中随之破碎的自己而自盡……那個女人大概自己都不會知道,平日裏僅僅自言自語就洩露出多少信息。”
“很有趣,不是嗎?這是那個女人所說的話,第一次沒有實現。不,似乎凡是莫雨出現的地方,她的預言,都錯了呢。”
“之前,她的話可是都成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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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妙僧無花是天楓十四郎和石觀音的長子,會為了盜取天一神水而引誘司徒靜。”
“她說,南宮靈是石觀音的次子,會毒殺養父丐幫幫主任慈。”
“她說,妙僧無花會用天一神水毒殺左又铮、西門千、靈鹫子和劄木合,最終也會為了舍了南宮靈這枚棄子,将他毒死。”
“她說,無論無花設下如何的陰謀,最終都會被楚留香識破,最終不得不詐死而脫逃。”
“莫非,這世間當真有所謂的命運,冥冥中主導這一切?你的努力,你的不甘,對于命運而言僅是必不可少的棋子?”
“那她算什麽呢?是命運下的棋子?還是妄圖踩在其他棋子身上而獲得主動權的執棋人?”
“……原施主,你費心心思将貧僧擄來,就是聽你說這些故事?”
終于,黑暗中,有一個柔和的聲音回應了他。那個聲音很平和,只有話尾處微微帶着顫抖。
原随雲卻道:“至今我還記得兩年前……那個自以為高高在上的女人以着一種惋惜憐憫的語氣說,原來你就是蝙蝠公子原随雲啊……”
“原某眼睛瞎了,但心還沒有瞎。”
“她還問我,可曾聽說過號稱‘海上銷金窟’的蝙蝠島?”
“命運啊命運,當真是個可笑又可恨的東西。”
“十三歲之前,我想讓世人也體會眼不能視的痛苦,想要建一處能夠暴露世人險惡本質的地方,甚至錢財人脈一應俱全,亦為其取名‘蝙蝠島’。可當我從那個女人口中聽到‘蝙蝠島’這個名字時,還有那種世間萬物的命運都已經被掌握的态度時,我就改了主意。”
“既然命運如此,我何不逆其道而行?”
一朝心血盡數推翻,原随雲只覺得可惜,卻不會為之傷懷。
“…………原施主好心性。”黑暗中,頂着一張假名為吳菊軒的醜陋假面的無花,長長地嘆了口氣。他垂眼看着自己手腕、足踝上一指寬卻連刀劍都奈何不得的玄鐵鎖鏈,直接道:“既然此女如此特異,何不利用起來。原施主熱情‘邀請’貧僧來此,可是為了合作?”
“合作?”原随雲似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他的唇角挽起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但吐出的話語卻令人發冷:“原某這是要大師報恩吶,救命之恩,大師怎可不報?”
無花冷笑一聲,道:“原施主所言,倒是有趣。”
“原某可不是在開玩笑。”原随雲黑沉沉的眸子“看”向無花,幽幽道:“雖不知大師是怎樣或是被誰殺死的,按照那女人所說,大師可是死在這沙漠之中。原某将大師帶離沙漠,可不就是救了大師一命?”
無花眸光微沉:“強詞奪理。”
原随雲單手托腮,唇邊笑意盈盈,道:“惹得大師心中不悅,倒是随雲的不是。可救命之恩,豈可輕忽。”原随雲站起身,緩緩走出密室,“大師不妨好好想想吧,救命之恩,應如何相報。”
只留下逐漸隐在黑暗之中的無花,沉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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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在沙漠中幾經險境,更是被暗算而失去絕大部分水源,險些幹渴致死的人而言,實在是沒有這麽一條平凡而又熱鬧的街道更打動人心。
柳別飛與石駝回到全然不複昔年鼎盛的華山。
小潘跟着東家姬冰雁回去蘭州。
莫雨與穆玄英決定去姑蘇落腳,穆玄英每半月三陽絕脈就會發作,屆時手足冰冷,經脈劇痛,又會出現心悸之症。姑蘇是個好地方,氣候适宜,很适合穆玄英養身體。
曲無容先行一步,去往姑蘇置辦房産,身邊跟着怎麽也甩不掉的中原一點紅。
楚留香本想做一回東道主,邀請這兩位來自大唐的古人好好游歷一番大明江湖。但見曲無容處事幹脆利落,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估計是派不上用場了。
終于從被能當他老娘的人睡了這個打擊中走出來的胡鐵花,瞅了瞅對面俊秀出色的年輕人,嚷嚷道:“好不容易從那見鬼的地方走出來,着急走做什麽?咱們何不大醉一場,喝個痛快!”
穆玄英默默地看着一臉熱情的胡鐵花和笑得不懷好意的楚留香,扭頭,不吭聲。
而莫雨,則從懷裏掏出一個……
楚留香目瞪口呆地看着被遞到他面前的那只圓滾滾,毛茸茸,周身雪白沒有一絲雜色的鴿子。
莫雨好心解釋道:“日後若是有生命之危,只消遣這只鴿子送信便可。”有恩必報,有仇必還,一條消息抵不上穆玄英的性命,送上這只系統出産的信鴿,就當是還上人情。
楚留香默默地接過這只也就跟麻雀大小的鴿子,忍了忍,終究是沒能忍住,問道:“這只鴿子,成年了嗎?”楚留香不是沒有豢養過信鴿,但與那些身型足足是它五六倍大的信鴿相比,這麽一丁點的小東西,真的擔負起千裏傳信的重任嗎?
莫雨垂眼看了一下這只小玩意兒,惡人谷傳信,從來只用蒼鷹,而莫殺就是馴鷹的好手。只是這莫名來到後世,惡人谷早已湮滅在歷史的洪流中,可謂是一窮二白的莫少谷主只能向系統問詢,最終劃去他1000江湖貢獻值和500金,換來這麽一個小東西。
莫雨冷着臉,伸手戳了戳白鴿的小腦袋,道:“莫要小瞧它。”
“咕……”雪白的小鴿子歡快地撲閃着翅膀,挺起小胸脯,黑豆兒似的眼珠瞟了一眼楚留香。
楚留香的額頭滴下一滴冷汗——是錯覺嗎?為什麽他會從這只小鴿子的眼中看出鄙視來。
胡鐵花湊過來,也擡手往那只小鴿子的腦袋上戳,一面戳一面還笑嘻嘻地道:“想不到你身上還有這麽個小玩意兒,小莫,看不出你還挺有童心的啊。”
一旁,穆玄英扭頭,“噗嗤”一下笑出聲——無論多少次,一聽到胡鐵花叫雨哥小莫,他就忍不住想笑。
小莫啊……哪怕是在那大唐江湖中,便是惡人谷的王谷主,也不曾叫雨哥這麽一個稱呼。
然而,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發生了。
那只白鴿竟迅捷不比地歪頭,躲過胡鐵花的那一戳。随即,小翅膀一扇,那只小小的白鴿一下子就蹦到胡鐵花的腦袋上,那稚嫩的小喙沖着胡鐵花的腦門就是兩下。
“嗷——!!”即使胡鐵花走過一次沙漠,皮膚曬得黑紅,但那兩下子可不輕,他的額上不僅發紅,還有些紅腫。
胡鐵花疼得直吸氣,跳腳道:“這什麽鴿子,簡直太可惡了!老子要将它炖了!”
即使胡鐵花蹦跶得厲害卻始終在他腦袋上巋然不動的白鴿低頭,又是“咚咚”兩下。在胡鐵花揮手試圖抓住它的時候,再度敏捷地躲開,落在了楚留香的頭頂上。它“咕咕”地叫着,黑豆眼中,絕對是不可錯認的洋洋得意。
楚留香:“……”
胡鐵花:“……卧槽,這只鳥成精了!!”
頭上頂着耀武揚威的小鴿子,硬是将一身潇灑氣質毀了大半的楚留香無奈地摸了摸鼻子,心中對于這只鴿子能夠千裏傳書的說法信了幾分。
楚留香看着莫雨,又看着一臉笑意的穆玄英,拱手道:“青山依舊,綠水長流,江湖之大,卻總會有重逢的那日。”
“今日,暫且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