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死心 今日一更
停車場四面透風, 站在這裏，猶如被風包圍。
慕寒視線未從沈詩意離去的方向挪開過，腦海滿是她在餐廳裏說過的話, 明明是秋天獨有涼爽的風，吹在身上, 他卻像置身萬年冰窖，凍得心沉到最底處。
她什麽時候開始害怕他跟她說孩子的事？
他明明記得她懷孕期間，非常期待孩子的出生。
她剛将孩子生下來的半個月裏, 由于身體極度虛弱，每天清醒的時間不多, 孩子也住在保溫箱，她總會讓他把她抱在輪椅上坐着，推到孩子所在的病房，去看看孩子。
那種情況下，醫生叮囑, 切勿不可亂移動她，她需要躺在床上靜養。
他沒敢把她推去看孩子，只得給她拍點孩子的照片和視頻。
早産兒的外表要比足月兒難看不少，她第一次看完照片和視頻, 沉默了, 然後注視他的臉一會, 再用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 看看自己的臉，有點難以置信地道：“這真的是我生的孩子？”
他知道她想表達的是什麽意思, 出言安慰：“孩子沒足月，養一陣子，會變好看的。”
片刻過去, 她似乎接受了孩子長得像幹巴巴的小猴子，試圖用自己的火眼金睛來發覺孩子外表上和他們的相似之處，看了好久，沒發現相似之處，她最終死心。
當面看孩子，是她住院即将一個月，孩子也可以離開保溫箱的時候，孩子那會要比出生時的好看一點，至少，皮膚沒那麽皺巴巴和紅通通。
她那雙明亮得過分的眼睛，裝滿驚奇，“這……我生的？我竟然生了個人！”
她的反應，讓他哭笑不得，也看出來她沒做好充分的準備當母親。
之後，她和孩子一起出院，回到家裏。
住院一個月，沒讓她的身體徹底康複，只是使她身體好了點，能下地走動，但時間不宜太長，接着依然要精心照顧。
如若照顧不好，康複程度打折扣，她随時要再次住院。
她休養期過于重要，他唯有将孩子交給保姆，重心放在她身上，其餘時間再去關注孩子，保姆帶得好不好。
她見保姆帶得好，想試着帶孩子。
事實上，她身體情況不允許她帶孩子，沒有力氣，抱久一點孩子都會累，他只敢在白天給她和孩子接觸，晚上不敢讓孩子跟他們睡一個房間。
她睡眠淺，身體沒康複，晚上偶爾不舒服，孩子晚上起碼要喝兩次奶粉，還要換紙尿片，勢必會令她休息不好，從而對她的身體産生影響。
為此，她跟他抱怨過。
有關她身體健康，他不得馬虎，絕對不能依着她。
直到她好得差不多了，他逐漸轉移精力，關注孩子多一點。
這個階段，不用他對她提孩子，她會主動跟他提孩子。
後來，她出去工作，漸漸地減少，換成他經常跟她說孩子。
是從那個時候起，她開始害怕嗎？
回憶往事，慕寒忽地記起她暈倒住院，林影有打電話過來罵他，詳細的內容，他記不清，大致記得林影用嘲諷的語氣說“沒有孩子，你信不信她不會跟你複合，不可能心甘情願地留在你身邊？”
他一直誤以為她把孩子當逼婚工具，算計他而懷上孩子的，可她并沒有。林影那通電話，至今看來，不是為嘲諷他，故意說的，肯定是知道些什麽。
拿出手機，他找到林影的號碼。
對手演員狀态不佳，今晚估計要熬通宵拍戲，林影正心煩氣躁，接聽慕寒的電話，沒好氣地道：“姓慕的，你有什麽破事？”
“詩意四年前暈倒住院，你打過電話來罵我，記得吧？”
“……”林影黑臉，“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你現在想找我報仇，是不是晚了點？”
“我不是要找你報仇，我是想問你，你當時為什麽說那些話？”
“拜托，姓慕的，我罵你的理由，你自己清楚！”林影罵慕寒的理由，從來只有一個，他對她最好的朋友不好。
“你說過，沒有孩子，信不信詩意不會跟我複合。”
林影記不太清了，“我有這麽說過？”
經常罵慕寒，就這點不好，忘記自己罵過什麽。
慕寒微微抿唇，“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林影仔細想了想，“你剛才那句話，的确像我說話的風格！你問我知道什麽，我倒想問，你想要什麽答案？”
“你出于什麽心理說的？”
“還能是什麽心理？詩意沒發現懷孕，你拒絕複合時，她已經差不多對你死心了。”林影沒少給好友做思想工作，慕寒取消婚禮，太惡劣，害好友淪為笑柄，好友還想找慕寒複合，被慕寒拒絕過幾次，自己慢慢地也想通了。
當好友将要對慕寒徹底死心，完全放棄複合，這種時候，好友發現自己懷孕了。在她看來，如果好友不懷孕，好友和慕寒不會再有交集。
他們差異太大，一個是要什麽都沒有的在讀研究生，一個是要什麽有什麽的頂級二代，不在同一圈子，失去情侶這層關系，慕寒不同意複合，好友不去找慕寒，就像兩條平行線。
林影的話不會有假，也犯不着說謊，心髒仿若被利器撕成兩半，慕寒攥緊了些手機，“謝謝你告訴我！”
沒有經歷沈詩意離開四年，她今晚不說心裏話，他仍會自以為是，他們在一起六年，她是離開前的那段時間，才想跟他分手。
他們在婚禮取消後的那次分手，她不停地給他發消息、打電話，全是挽回他的，持續兩個月，有一天突然停了，他奇怪她為什麽停了，好幾天也沒見她發消息、打電話，以為她出什麽事，找人去查她的行蹤。
她沒出事，正常地上課，課餘時間去做兼職。
當時，他不知道她什麽想法，沒往她要對他死心的方向想，猜測，她是不是在尋找其他複合的辦法。
今晚，他終于知道了，那是她在對他死心。
孩子不是她的逼婚工具，是他重新擁有她的機會，她剛告訴他懷孕時，也是他們結婚的最佳時期，可他總戴有色眼鏡去看她，自負地認為，她離不開他，她不會舍得離開他，不相信她說的真心話。
如果當時她沒懷孕，對他徹底死心，她不來找他，他去找她，得到的結果，大概是她拒絕複合。
了解和認清這一現實，他渾身痛得麻痹不已。
她和他之間，從來不是她離不開他，而是他離不開她。
在她還愛他、想和他結婚的期間，因為自負，他忽略了太多太多的東西，以至于如今作繭自縛。
***
好不容易看中一套房子，沈詩意速戰速決地買下來。
由于S市房價太高，她又不想委屈自己，買房一下子花掉她三分之一的錢，其中包含她賣掉以前那套房子的錢，這不是全款，只給了五成首付，每個月還有房貸。
房子搞定了，接下來是車子。
她從總部調到分公司，一直開着公司的車，不能永久地開，有必要買輛車。
車子容易買，車牌在S市是要搖號的，而且規定個人名下只能有一張車牌。
她的車牌早就用了！
大學畢業的那個暑假，她沒事去考駕照。
駕照到手，慕寒送她一輛車，用的就是她的車牌。
那輛車留在慕家，她不會再要，但車牌得拿回來！
也不知道慕寒有沒有開過那輛車，她現在要用車牌，辦理車牌轉移的手續，于情于理，必須要告訴他。
前天剛跟他在一家餐廳見過，她今天聯系他，不用覺得尴尬。
于是，她致電他。
固定認知被打破，比起以前更深入了解她，慕寒這兩天沒緩過來，一想到他們上次分手時，她要對他死心，他全身難受，苦澀一直占領他的口腔。
手機突然顯示她來電，有過經驗，她必定是有事找他，他緩緩開口：“詩意，有什麽要我做的？”
“我以前開的那輛車，挂的車牌是我的，我現在買車，車牌得拿去用，你重新給那輛車弄一張車牌吧。”
說完，沈詩意依舊秒挂。
一分鐘後，慕寒電話回撥過來。
猶豫一會，她按下接聽鍵，“有什麽問題嗎？”
“你不用買車，我叫人送一輛車過去給你，車牌也會辦好。”家裏有好幾輛車，慕寒沒開過她原先開的那輛車，聽到她要買車，他下意識就是給她買好、辦好車牌，再給她送過去。
戀愛時，沈詩意可以心安理得地收慕寒送的東西，但也不是什麽都收。
現在不能收，原因很簡單，他們僅是前任關系。
她拒絕，“我有錢買車，不用你破費。”
啪一聲，她将電話挂了，而後上網浏覽車型。
電話另一邊的慕寒，自嘲地勾起唇角。
她沒對他經濟上有要求，他給她送東西，她不會照單全收。
記得，她還在讀大學時，他們想一起過夜，不方便，他住的地方離她學校遠，她不喜歡去酒店，他決定在她學校附近買套房子給她，因為她沒有房子，也方便他們一起過夜，她強烈拒絕了。
那年S市房子對比現在，便宜幾倍，買一套不錯的房子，價格于他而言，不貴，倘若她僅沖着他的錢來，她當初會接受才對。
她有許多行為，足以證明她是愛他這個人，他的懷疑，至今看來，滑稽可笑。
***
林影拍的是都市劇，免不了要在CBD的區域取景，沈詩意下班早，見林影發來的定位，離她不遠，便過去探班。
處于轉型期，林影對這部劇很上心，在化妝間休息，也不忘和對手演員一起背臺詞，看到好友過來，瞟她一眼，随即将目光放回到劇本上，“詩意，你來了！”
林影紅了這麽些年，搭檔過的男演員，無一例外，都是當紅男明星，沈詩意早從這部劇官宣演員的娛樂新聞上，知道林影這部劇的男主角是陸元。
陸元和林影是差不多時期紅起來的，陸元的演藝事業要比林影強，電影方面拿了幾個權威性極強的獎項，這次回歸電視劇領域，按照當今娛樂圈的番位癌，他肯定是一番，但他不是。
一番讓給林影，團隊沒搞過小動作，本人跟林影相處良好，沈詩意判斷他們是愉快的合作夥伴。
走到林影身邊，她剛想開口說話，見陸元朝她笑道：“沈小姐，你好！”
沈詩意在屏幕上經常能見到陸元，可見面是第一次，林影沒跟他介紹她，聽到他對她的稱呼，她微微一愣，“你認識我？”
“認識！林影經常提起你！”
沈詩意不由重新推測他們兩個的關系，“是嗎？不知道林影怎麽說我的？”
陸元含笑瞥向林影，“說你對她很好，長得漂亮，也适合吃娛樂圈這碗飯。”
娛樂圈裏，想紅的第一要素是顏值過關，陸元這張精致立體又深邃的臉，不客氣地說，通殺全年齡段的女性，尤其那雙眼尾微翹的桃花眼，笑起來，勾人心魂。
他以前和林影炒的cp，簡直是顏狗的盛宴，沈詩意看過他們這次二搭，網上的評論，當年大部分的cp粉又死灰複燃，随便同框的一張圖，都能瘋狂磕糖。
甚至于，他們一個是B市人，一個是S市人，粉絲們連帶他們将來的孩子叫什麽、落戶在哪個城市好，也給他們想好了。
cp粉這麽能腦補，磕得醉生夢死，當面與他們相處，看着陸元注視林影的眼神，她覺得不能怪cp粉，這兩人氣場莫名地非常搭，不自覺地想磕糖。
沈詩意坐在林影的旁邊，“娛樂圈不缺漂亮的，我不适合吃這碗飯。”
林影合上劇本，“漂亮的當然不缺，缺的是既漂亮又長得又有觀衆緣，你這種沒有攻擊性的長相，自帶觀衆緣。”
陸元站起來，“你們慢慢聊，我先出去。”
林影頭也不擡地哦了一聲。
沈詩意環視四周，“怎麽只有你們兩個在化妝間？不避嫌嗎？這次也要炒cp？”
“這次不炒。”
“你們以前炒的那次，多數cp粉還活着，這部劇的宣傳費可以省點。”
“這部劇雖然開拍不久，成本已經收回來了。”林影去年和經紀公司的合約到期，自己開了家公司單幹，這部劇是她一個人投資的，陸元跑來給她當男主角，資金一下子回籠。
“這麽好賺錢？”
“我自己投資，沒有片酬，陸元也不要片酬，我們倆再度合作，收視率有保障，一線衛視和各大平臺已經提前買下播放權，劇中的植入廣告，簽的是大廠商，價格給的高。”林影停頓片刻，“騰飛集團是最大方的。”
騰飛集團蒸蒸日上，從商言商的角度，他們到處撒錢打廣告，林影作為一線女明星，出演的影視劇，自帶高關注度，騰飛集團砸錢做植入廣告，沈詩意不覺得稀奇，而是問：“為什麽陸元不要片酬？”
林影有些不好意思地幹咳一聲，“原定男主不是他，他截胡了別人的角色。”
沈詩意好奇，“他混成電影咖了，接一部對自己事業沒有提升的電視劇，還不要片酬，他做慈善？你們倆達成什麽合作，你需要償還什麽？”
“當他女朋友。”
“……”沈詩意眨眨眼睛，“他在追你？”
“算是吧。”
“你們兩個炒過cp，再弄假成真，不管有沒有結婚的打算，以後就不要再合作了，捆綁得太深，萬一有變，各種各樣的違約金，除非和平解決，不然，兩個人裏，必有一個事業要完蛋，不然就是雙雙完蛋。”
職業病上來，加上首先要考慮林影的事業，沈詩意不由給林影分析另一半也是當紅明星的利與弊，操作不好，兩個人都會從娛樂圈裏消失，這個圈子就是這麽殘酷。
“這是我猶豫要不要答應他的主要原因。”林影不想找圈內人當另一半，要找，也傾向是幕後人員，跟她一樣是臺前的，風險太高。她見過感情生變，為護住各自的演藝事業，撕得死去活來的，不想自己也成為其中的一員。
“無論答不答應，這部劇的片酬你要給人家。”
“不用給，我下一部戲，是給他家公司的電影當女主角，也是零片酬。”
“……行吧。”
“別說我了！慕寒前幾天給我打了通電話，搞得我心裏有點毛毛的。”林影當時不認為有什麽，事後回想，總覺得哪裏不對。
“你倆互相拉黑吧。”沈詩意不拉黑慕寒，是偶爾有事要找他，林影和慕寒一見面就會互相人身攻擊，拉黑省事。
“我四年前罵過他，他竟然特地來問我，說那些話，出于什麽心理。”說着，林影發懵，“罵他還需要什麽心理？不都是我想罵就罵嗎？”
關于林影和慕寒的相處方式，沈詩意不予置評。
罵慕寒這件事，林影一早摸清慕寒的底線，不用擔心慕寒會報複她，無端端被問起四年前為什麽罵他，她就想不通，“詩意，是不是你們又怎麽了？”
沈詩意反問：“我能和他怎麽樣？”
“奇怪！你們不怎麽樣，那他來問我幹嘛？”
“你四年前罵他什麽？弄得他現在還記住。”
“我記不清，根據他的說法，我當時說的是：沒有孩子，信不信詩意不會跟你複合。”林影橫豎覺得這句話，不算過分。
“這是罵人？”沈詩意深深地疑惑了。
“我認為不算，最多是闡述事實。”
林影确實是闡述事實，沒有懷孕，沈詩意幾乎不可能跟慕寒複合，當時她試過許多求複合的辦法，慕寒态度始終如一，都沒有用。
她逐漸清醒、想明白，将要放棄，孩子突然到來，打得她措手不及。
被查出懷孕的第一天，拿着檢查單，她去他公司找他。
他們雖已分手，她仍像從前那般，能在他公司出入自如，也能進他辦公室裏待着，她将那張檢查單交給他，他沒掃一眼就撕碎扔到垃圾桶裏，并對她說：“沈詩意，你說謊真是越來越高明，還知道造假了。”
他不肯相信她懷孕的期間，她孕期反應嚴重，要學習，又要賺錢，肚子裏還有個孩子折騰她，她眼前一片黑暗，原本好好的生活，因為她的一個謊言，害得自己狼狽不堪。
她那會情緒非常糟糕，猶豫、掙紮、痛苦、迷茫，可研二了，畢業在即，不能出問題，一天天地熬着，差點把林影氣瘋了。
林影一般不對她生氣，那次無比生氣地罵她：“生孩子是人生大事，不是小事，你腦子被門夾了嗎？我知道你有能力養活自己和孩子，可你知道生一個父不詳的私生子，會遭受多少惡意和恥笑嗎？以你的承受能力，你不行！”
活躍在熒屏的公衆人物，娛樂圈的女性比任何圈子的女性，更要直觀地感受到社會輿論對女性多刻薄，同樣的一件事，女性可以被直接封殺、退圈，男性則不會掀起什麽水花，多的是人幫他洗地。
林影一心為她着想，她有想過要把孩子打掉，徹底斬斷和慕寒的聯系，卻又舍不得孩子。
見她決定生下孩子，林影已經認命，勸不動她，便請人照顧她，幫她想好去哪家醫院生，月子去哪裏坐，請什麽保姆照顧孩子。
假如，她沒懷孕，她和慕寒談了三年的戀愛，會到此結束。
在提起慕寒時，她可以落落大方地說：“他嗎？是我沒有結果的初戀。”
沈詩意擡眼注視林影，問：“既然是闡述事實，你心裏毛什麽？”
“不是害怕，是奇怪的發毛！”林影皺起眉，“你能想象，別人四年前對你說過不算罵人的話，你四年後要去問對方當時為什麽那麽說嗎？”
“是有點奇怪。”
“何止是有點，是非常！”
“拉黑他吧，留着他的號碼做什麽，你倆又沒有什麽直接的往來。”沈詩意曾經想将慕寒介紹給她圈子所有人認識，現在希望她圈子所有人不認識慕寒，最好腦子裏也抹掉他們的記憶，制造一切沒有發生過的假象。
“你說得對！”林影果斷拉黑慕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