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嗆人的灰塵随着引入的氣流,從櫃子底部飛揚而起。
“宋哥,裏面有什麽?”小江聲音哆嗦,死死抓着自己的大腿。他總覺得,今天的宋哥有些奇怪。
宋襲抓着櫃門的手指收緊,淡聲說:“沒什麽。”
櫃子裏只有兩件灰撲撲的浴袍,沒有可憐巴巴抱着膝蓋等他的小男孩。說不出心裏到底是失落,還是別的,他的眼神暗下去,往屋內走去。
地毯上到處都是沉積的灰塵,床鋪淩亂,電視牆上留着一處空白,衛生間內到處都是滑膩的褐色污垢。
宋襲站在房間中央發了會兒呆,心情更糟了,“出去吧。”
小江求之不得,第一個跑出去。他站在走廊裏等了片刻,卻發現宋襲并沒有出來。
“宋哥?”他好奇再次走了進去,發現青年正蹙眉站在窗戶附近。
宋襲看着地面上被夕陽照出的黑影,影子的雙手高高擡起,像一個擁抱的動作,而他的雙手分明正安靜垂在身側。
錯愕、驚訝、恐慌,宋襲的情緒急劇變幻,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可無論他怎麽調動力量,身體都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着影子拉長,變得高大挺拔,雙臂修長展開,一點點地朝他靠近。
“宋哥!”小江走過去,用力在宋襲肩上拍了一下。
宋襲渾身一震,能動了。地面上的影子恢複了該有的樣子,無論自己是舉手還是叉腰,都跟他的動作一致。
“宋哥你到底怎麽了?”小江怯生生的掃了眼灰撲撲的房間,“我剛剛叫了你好多聲都沒反應。”
恐怖世界發生的一切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沖擊,或許留下了什麽遺症,讓他産生了短暫的幻覺。宋襲疲憊的揉着眉心,“抱歉,有點走神。”
“哦。”小江跟着宋襲往外走,到門口時,忍不住好奇看向屋內,暖橘色的餘晖落在地毯上,血一樣的紅。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小江頭也不回的追上宋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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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酒店逛了一圈,大家什麽也沒發現,一行人重新回到車上。
随着越來越靠近廊山景區,路上的風光起了變化,這一帶的植被顏色明顯更加豐富,到處都是成團的紅色植物,他們嵌在深綠的樹葉中,明豔而絢爛。
“我還是第一次來這邊。”副駕駛的何菲開口說道。
宋襲心裏有事,沒吱聲,小江便接話道:“其實我跟宋哥也是第二次來,而且上一次是從B市直接過來,路上的風景和這條路完全不同,沒有這麽野性粗犷。”
“小江。”宋襲忽然開口,“你有吳響的電話嗎?”
吳響是一名私家偵探,宋襲曾經讓他幫忙處理過一些事。小江聞言愣了下,望着後視鏡裏的宋襲問,“有的,要我現在給他打電話嗎?”
“號碼發過來就行,我聯系他。”宋襲說着已經點開手機。
拿到號碼的第一時間,他給吳響發了條信息過去,着重描述了一番小孩子的長相,以及蔣夙的名字。
根據雙胞胎以及何菲的住址情況,他緊跟着又發了一條:【應該是B市人】。
那頭很有職業操守,從不問東問西,也不會把客戶的信息和調查內容透露給第三方。一旦事成,他會把所有的底子全部銷毀,是個可靠的人。
宋襲對他給予厚望,如果蔣夙沒有從那個世界回來,或許能找到他的家人信息。
兩輛車先後抵達別墅區,小江停好車後,去後面幫忙付了車錢。
“這地方真不錯。”徐子安的手遮在眼睛上方,朝遠處眺望。
那前面有一口碧綠的深湖,幾只水鳥從湖上掠過,嘴裏叼着細長的小白魚。
湖水附近的風景的确很美,宋襲當初買房就是圖自然環境,他招呼一聲:“先回家休整一下,想逛的話吃了飯再出來。”
作為主人,宋襲自然要盡地主之誼。用指紋解鎖了大門,他拉開玄關的鞋櫃,見裏面什麽也沒有,這才想起小別墅自裝修好後,還沒派人打理過。
宋襲:“直接進來吧。”
屋子裏的衛生還算幹淨,由物業定期打掃。他從手機裏翻出物業電話,撥通後,讓人送來食物和一些生活必備品。随後便帶幾人上樓去洗漱,處理傷口,又換上幹淨的身衣服。
徐子平大喇喇的斜靠在沙發上,仰着頭,長長舒了口氣。
直到現在,他才有一種回到正常世界的真實感。
宋襲去廚房燒了點水,提着水壺給幾人倒上。為怕觸碰到死亡線,他們不敢聊生活,不敢聊各自在現實中的情況,一個個悶悶的坐着相互幹瞪眼。
客廳內高漲一瞬的氣氛又低落下去,小江敏銳的察覺到,除了他自己,在場的每個人頭上都像是籠罩着烏雲。
叮咚——
門鈴聲打破了這份沉默,是物業送東西來了。
宋襲閑來無事,總喜歡把自己關在家裏,做做飯、收拾家,侍弄奄奄一息的花草。像是特意為了讓自己找回平日裏的狀态,在小江把東西送進廚房後,他主動起身,說要親自下廚。
午餐是家常菜,熱乎乎的飯菜入肚,讓在場的人心裏踏實了幾分。
替宋襲把廚房收拾好,徐子安帶着弟弟走到宋襲面前:“我們該走了。”
宋襲知道,這代表着大家很可能往後再也見不到了,“我送你們。”
“不用。”徐子平揮揮手,“你去休息吧,再見。”
何菲也從客廳走了過來,宋襲的T恤和短褲穿在她身上有種中性男友風。
她抱着胳膊,冷冷掃了眼在場的三個大男人,“不能分享恐怖世界的生存經驗這件事是真的,回來以後大家只要不談我們的經歷,便沒有犯忌。所以你們實在沒必要擺出這副生離死別,往後再也不見的樣子。”
徐子平臉色發青:“你怎麽不早說。”
“你也沒問。”何菲看向宋襲,态度高傲,“我欠你跟他一個人情。”
宋襲沒跟她客氣,“行,我記下了。”
徐子平撇嘴,小聲嘀咕:“誰稀罕。”被他哥從後面用力掐了把腰。
房子裏的人一個接一個的離開,屋子裏愈發冷清。小江站在一邊聽得雲裏霧裏,但他恪守本分,知道不該問的不能問。
“宋哥,那咱們還回市區嗎?”他适時換了話題。
宋襲:“算了吧,本來今天回市區就是為了休息,在廊山呆着也一樣。”
小江:“那我給陳姐打個電話,說一聲。”
陳姐是經紀人,宋襲他爹專門為他找的業內金牌經紀,之前帶紅過好幾個,目前手裏只有宋襲一個藝人。
宋襲把她當姐姐看,聞言想了想,道:“我打給她吧,順便問問新戲的事。”
說起新戲,難免會讓人想起劇本。
換衣服的時候,他順手将劇本扔在了洗漱鏡後面的櫃子裏。宋襲拿着電話,邊聊邊往樓上走。
鏡子後,劇本憋屈的折在裏面,被兩根手指捏着一個角拎了出來。
宋襲對電話那頭的人說:“陳姐,這部戲拍完,暫時不接新的通告。”
他估摸不準自己會不會進入異世界,也不知道,若是有下一次,現實是不是仍然只過去六個小時。
萬一不是六個小時,而是六天……宋襲想象了下自己失蹤六天的後果,臉上盡是苦惱。
“怎麽了?”陳姐道,“可你接下來還有一個廣告拍攝,一個品牌活動,另外還要出席xx綜藝的嘉賓。這些都是簽了合約的,推不掉。”
“我知道了,這幾項工作照舊,其餘的雜志拍攝和電影邀約,暫時幫我推了吧。”
女人聲音陡然拔高,“電影也要推?宋襲,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兒了。”
“沒有。”宋襲胡亂找了個借口,“就是覺得有點累,想好好休息。”
娛樂圈并沒有那麽輕松,熬夜拍戲,一天趕幾個通告是很正常的事。
而從宋襲出道以來,一直兢兢業業,從不懈怠,甚至可以說比很多圈裏人都更加努力,完全不像家財萬貫的富二代,倒像個努力打拼攢老婆本的富一代。
陳姐以前就勸過他要适當的休息,長時間的高強度工作對身心都不好。
如今聽到對方忽然說累了,她心裏打鼓,怕他心理出毛病:“你沒事吧,需不需要跟心理醫生聊聊,纾解一下壓力?”
“不用,我沒事。”宋襲溫和的笑了笑。
“沒事就好。”陳姐叮囑,“有事一定要跟我說。”
“嗯,好。”宋襲又閑聊了幾句其他,不知不覺間,窗外的天全黑了。
屋裏吊燈投下的光,将青年腳邊的影子拉長了許多。黑色的影子投在牆上,像一件靜止的西裝,沒有靈魂。
宋襲挂了電話,正好看見這一幕,走過去用指尖觸了觸那道影子。為自己的靠近,影子變得矮小,它乖巧的貼在地板和牆上,
沒有任何攻擊性。
這樣一個平凡,無處不在的東西,為什麽會消失在另一個世界。
那個世界本來就沒有影子,還是說,影子跑去了別的地方?
宋襲搖了搖頭,打算先歇一歇腦子。指尖離開牆壁時,攥在掌心的手機也響了起來,是吳響發來的信息。
不是文字,是一張圖片。
圖片是吳響按照宋襲的描述,找專業人士為蔣夙畫的肖像。
看着那黑白色的素描,宋襲又想起了兩人離別的畫面。他不知道,蔣夙一個小孩子,究竟哪來的力氣,竟然能把他一個成年人推出那麽遠。
還有那把剪刀。
其實嚴謹一點計算,除了剪刀,蔣夙救過他不止一次。
如果是巧合,那蔣夙一定是他命裏的福星。
宋襲的指尖顫了一下,繼續将短信內容編輯完整:【他對我很重要,希望你能幫我盡快找到他。】
茫茫人海,想找一個人何其困難。
宋襲理解其中艱辛,沒有給吳響規定調查時間,只有在閑時偷偷捏着手機幹着急。
第二天天不見亮,小江從物業借來一輛商務車,開了三個多小時,把他宋哥送去了片場。
片場內的一切都井然有序的進行着,宋襲如往常一樣到化妝間上妝,換上衣服。
站在一旁,替他拿着手機和保溫杯的小江忍不住張嘴打了個哈欠。宋襲看了他一眼,關心問道,“昨晚沒睡好?”
“嗯。”宋襲對人好,小江也不怕他,直接說,“宋哥,你昨晚那麽晚了還沒睡,在樓上幹嘛呀。”
宋襲怕化妝師把他眉毛畫歪了,一動不敢動,“昨晚我什麽也沒幹。”
“那……”小江閉上嘴,臉上顯出一點緊張。
剛好化完妝,宋襲拉着小江去到角落,“昨晚出什麽事了?”
小江支支吾吾,直到宋襲沉聲說了句“趕緊說”,才快速說道:“昨天半夜,我聽見你房間裏有聲音,就像是有人在走路……”
小別墅只有一間房,小江睡的是樓下客廳的沙發,為是鋼筋和木質搭建的二層樓板,隔音不太理想。
“你知道我沒有夢游的毛病。”宋襲嚴肅道。
“我知道,可我真的聽見了。”小江快哭了,他覺得宋哥被什麽纏上了,罪魁禍首肯定就是那個劇本!
宋襲仔細回憶,昨晚他睡得很香,很沉,但到了下半夜的時候,好像的确聽到了什麽,不止如此,還感覺到床墊下陷,就好像——
有人爬上床,坐在那裏看着他。
那感覺太模糊了,即便是現在想起,他也無法确定到底是真實,還是在做夢。
宋襲見小江臉色難看,怕大好青年被吓傻了,臉上露出笑來,“好了,我昨晚起過兩次還是三次夜,你聽到的腳步聲應該是我的,衛生間的聲音肯定也是我弄出來的。”
“可是……”小江不信,他宋哥又不是腎虛,怎麽可能起來那麽多次。
“沒有可是。”宋襲遏制住他的話頭,轉頭看向導演那邊,“馬上到我了。”
小江把剩下的話藏回心裏,蔫噠噠的走到宋襲位于拍攝場景之外的休息位,抱着東西安靜等。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工作繁重,除了拍戲,還有其他行程,宋襲幾乎夜夜都是淩晨兩三點休息。終于忙完了,他第一時間回到家,蒙頭睡了整整一天。
同樣沒有好好休息的還有小江。
那天從別墅回到影視城後,他同以前一樣,住在宋襲隔壁的房間。
這家酒店原本是開放式空間,後經改造,用木板隔出了許多房間,隔音比宋襲那小別墅還差。大概是對夜半的腳步聲耿耿于懷,幾乎每天零點之後,他就把耳朵貼上牆壁。
開始,房間裏會有很輕的腳步聲,随後是席夢思的劣質彈簧,有重物下壓而發出的嘎吱聲。
每次聽到這些聲音,小江就瑟瑟發抖,他知道,宋襲沒有下床去衛生間,為他根本沒聽見一次性拖鞋拍打地板的聲音。
是有人,有人爬上了宋襲的床。
小江跟宋襲反應過這個問題,宋襲都表現得無所謂。可只有宋襲自己知道,他不但聽進了心裏,還有點害怕。
來福酒店給他帶來的不只是驚心動魄的危險,也重塑了他的三觀。
這個世界有沒有鬼,他暫時無法說清,但怪力亂神的東西一定存在。所以當朋友邀請他爬五頌山時,他一口就答應了。
五頌山位于地圖版塊的中部地區,聳立于群山之上,據說位于山頂的五頌廟十分靈驗,不少人前去跪拜、還願。
如同往常一樣,宋襲全副武裝的出門。他吃力地跟在朋友身後,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是身體疏于鍛煉的後果。
體力持續下降,再這麽下去就廢了。
默默在心裏做了要好好鍛煉的決定,宋襲沖前方喊:“你們先走,我歇會兒。”
前面的人鄙視的沖他豎了個中指。
宋襲把口罩拉下來一點,解下背包,從裏面拿出瓶水喝,一口氣灌了一半下去。正要把水放好,旁邊一位姑娘沒站穩,突然撞到了他身上。
宋襲被撞得後退,出于本能,他兩手緊緊抓住了石階旁的鐵索。而被攥在手裏的包和水,卻為他松手的動作飛了出去。
等他驚惶去抓的時候,兩樣東西已經小成黑點。
宋襲呆了。
這些日子,他一直把劇本帶在身上,就連上個廁所也要捏在手裏。這下好了,劇本跟包一起掉下去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姑娘苦着臉,緊張的道歉。
“沒事。”宋襲拉好口罩,心不在焉的擺了擺手。
姑娘不确定的“咦”了一聲,想起什麽,驚訝地張開嘴,“你是……是……”
“我是普通游客。”宋襲的意思很明顯了,姑娘秒懂,做了個封口的動作。
宋襲眼睛彎了彎,“先走了。”
“好的好的,祝你旅行愉快!”姑娘高興的揮手,直到青年走出了老遠還站在原地傻笑。
宋襲心事重重的爬到山頂,進了氣勢恢宏的寺廟。
他虔誠的跪下拜了拜,心裏許願蔣夙能平平安安,還有劇本最好別再出現了,随後往功德箱裏塞了香火錢。
廟宇中到處都是寶相森嚴的佛像,宋襲感覺近來焦躁的心變得安靜,起身離開,與一位神情憔悴的中年婦女恰好擦過,目光觸及到對方手裏捧着的東西,當場怔愣。
那是一個用木制相框裱起的黑白遺照,照片上的人容貌年輕,帶着普通的黑框眼鏡,笑得有些拘謹。
“常浩。”宋襲無意識喊出聲。
婦女驚訝的看着他:
“你是……”
宋襲擡起視線,落在那張悲傷未退的臉上,慢了幾秒反應過來。他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您是常浩的母親吧,我是他以前的同事。”
“原來是這樣。”婦女說話有氣無力,抓着相框的手指泛着白。
宋襲的喉結動了動,聲音嘶啞,“常浩他……”
“失蹤了大半個月。”常浩媽媽打斷他,“上周三,警察突然通知說找到他了,不過人沒了,說是可能遇到了搶劫,被人……被人割斷了脖子。”
宋襲瞳孔顫了顫,腦海空白一片。
常浩媽媽用手拂了拂照片上不存在的灰塵,悲傷的說,“我今天來是想點長明燈的,給他照照去陰間的路。希望我們家常浩啊,下輩子能投個好胎,平平安安。”
後來她還說了什麽,宋襲都沒怎麽聽進去,一路上渾渾噩噩,他沒想到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和常浩再次相遇。
“想什麽呢。”朋友的手在眼前揮了揮。
宋襲回過神,牽強的笑了下,“沒什麽。”他站了起來,神色恍惚,“我去趟衛生間。”
衛生間內點着檀香,香味濃郁,宋襲皺了皺鼻子,當即想起來福酒店中,燒烤店用來掩飾血腥味的檀香,下意識加快了步伐。
進到末尾的隔間,放下馬桶蓋坐下。三急之中他一個不占,就是單純的想安靜一下。
可安靜了不到三秒,腦袋就被什麽給砸了。
劇本從天而降,從頭頂滑落到了腿上。
看着熟悉的髒兮兮的封面,宋襲陷入了沉思和猶豫,不确定翻開它,又将發生什麽。
景區的衛生間總是人來人往,可以用熱鬧來形容。周圍的嘈雜似乎被無形的屏障隔絕,宋襲盯着隔間門上自己的影子看了一會兒,發現心慢慢靜了下來。
他告訴自己,翻開它,如果還能再進去一次,說不定就能找到蔣夙。
鄭重翻開了第一頁,看見上面密密麻麻的黑字,宋襲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他一目十行,快速閱讀完全部內容。
劇本上單薄的場景描寫和旁白變得飽滿,擴展出許多對話和描寫,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每個細節描寫,每一句對話,每個場景都是他在恐怖世界中的親身經歷!
就好像書寫劇本的人,一直悄無聲息的跟在他身邊。
手指翻過第四頁,故事到了尾聲:
【測試者:宋襲;成績:三顆星;評語:你身手很爛,但好在皮糙肉厚,抗摔抗造。】
宋襲:“……”
頭頂的光忽然暗了,宋襲警覺地合上劇本,大腦內一陣轟鳴,眼前陣陣發黑,強烈的困意沖擊着他的意識。
這一次,沒有像之前那樣一覺睡到天亮。
宋襲只短暫的失去了大概十來分鐘的意識,便清醒過來。他發現,自己屁股下的馬桶變成了有些僵硬的中巴車座椅。
中巴車搖搖晃晃,前面坐了十一個人。
其中一人發現宋襲醒過來,随口調侃:“喲,小兄弟你醒啦,全車就你一個人睡得樂呵。”
宋襲沒吱聲,而是低頭看向膝蓋。
劇本翻開了新的篇章。
【場景一:我坐在中巴車上,窗外景色很美,可惜今天沒有太陽。】
【旁白:太陽去哪裏了?】
“喂,跟你說話呢。”那人扶着座椅走過來,對宋襲的忽略很不滿,看他就算醒來也帶着口罩不摘,覺得奇怪,“口罩帶着不憋嗎,摘了吧。”
宋襲大大方方摘了口罩,立刻聽到前面傳來驚訝的吸氣聲,他主動跟大家做了自我介紹。
禮尚往來,前排的一些人也紛紛說了自己的基本情況,唯有兩個打扮像學生的姑娘正哭的直打嗝,顧不上說話。
“大家來這裏之前,都在吳市附近?”宋襲驚訝,如果說來福酒店裏的人都來自B市是巧合,那麽中巴車上的人又是怎麽回事。
最初跟他交流的人叫李鐘,是個健身教練,他解答了宋襲的疑惑,“不用想了,不是巧合,是規則。每次進來的人,行動軌跡都在某個特定的範圍內。”
宋襲:“把每個範圍用圓圈計算,那圓圈內的人呢,會不會在進入恐怖世界後,被丢去了其他地方?”
李鐘颔首:“的确是這樣。”
宋襲沉默的想,如果蔣夙還活着,那他要遇到對方的可能性豈不是很小。
他強打起精神,問:“我們這是去哪兒?”
李鐘挑了挑眉:“中巴車司機說,我們要去林南鎮,
大概還要兩個小時才能到。”
“我不要去什麽林南鎮!我要下車,我要回家!”一個男人突然暴起,他是第一次來這兒,心裏充斥着恐懼和不安,只覺得一切都是荒誕的惡作劇,“什麽恐怖世界,什麽圓圈不圓圈的,我看你們是瘋了!”
“別站在過道裏!回去坐好,把安全帶系上!”司機頭也不回的大吼,卻從駕駛座椅下拿出一把斧頭。
斧頭看上去很舊,斧頭上半部鏽跡斑斑,下半部鋒利無比。
男人瑟縮在座位上,消聲了。
宋襲的目光一遍一遍地掃過前面的每一張座位,沒有他熟悉的人,更沒有蔣夙的身影。
他很失望,只得把腦袋抵在前座椅背上,
就在這時,司機來了個急剎車。他氣急敗壞的打開車門沖下去,嘴裏罵着難聽的髒話。
全車的人都站了起來,司機的身材魁梧,将車邊的人擋得結結實實。
司機面對着比自己矮小許多的弱勢,大聲罵道,“小兔崽子找死啊!”
小孩子沒有說話,他背着小書包,安靜的仰着臉看他。
那眼神有種令人恐懼的專注,如同被龐大的肉食動物盯上一般。司機被盯得大為惱怒,舉起那帶着繭的手,帶着十成的力量揮下去。
脆生生的巴掌聲落下,司機沒覺得解氣,反而抓着掌心“嘶”了一聲。
一巴掌拍在了突然出現的青年身上。
宋襲背過身,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下方瘦弱的孩子。
蔣夙被抱得太緊,臉頰微微變形。他沒有掙紮,只是用手緊緊抓着青年的衣服,低低問他,“宋襲,你擔心我了嗎?”
“小兄弟,這小孩兒你認識啊。”李鐘是代表其他人,跟着宋襲下來看情況的,見兩人抱得這麽緊,猜測他們關系匪淺。
宋襲的聲音沙啞,“他叫蔣夙,是我弟弟。”
李鐘看着憨,警惕性很強,“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宋襲知道對方想什麽,随口就編,“我跟他一起在五松山拜佛,人太多,我們兄弟倆被沖散了。”
為兩人不在同一個地方,所以他和蔣夙才沒有同時出現在中巴車裏。
這種情況李鐘自己就遇到過,他跟朋友出門踏青,一個先坐了纜車下去,一個還留在山頂。被吸納進入異世界的時候,兩人一個出現在游樂場內,一個出現在游樂場外。
李鐘點點頭,算是信了他的說法,随後便招呼堵在車門口人的回去坐好,又給中巴車司機賠了個不是。
宋襲編了滿滿肚子的話居然沒派上用場,他怔了怔,猜到自己或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他替蔣夙摘了小書包,帶着他繼續坐在最後排,埋着腦袋小聲問他,“夙夙,你是怎麽出來的?我們走後,那些東西有傷害你嗎?”
“我不知道。”蔣夙低着腦袋,從青年的角度看過去,那張小嘴可愛的嘟着,“我只記得自己睡了很長一覺,醒來後什麽都不記得了。”
宋襲:“……”
這麽一來,話題就無法再進行下去了。
異世界變化莫測,什麽事都可能發生,只要人沒事就是最大的幸運。宋襲滿心慶幸,沒有去探究蔣夙的話,高興地笑着說,“可你記得我。”
蔣夙主動爬到宋襲腿上,窩進他懷裏,小聲說:“嗯,我只記得你。”
李鐘一直暗中關注兩人,見他們舉止親密,的确很像兄弟,便笑着問道:“宋襲,你們倆怎麽不是一個姓。”
“蔣夙是我表弟。”宋襲說完便将頭靠在窗戶上,一副要休息不想被打擾的模樣。
司機師傅開車走的這條路不算平穩,瀝青馬路經過多年碾壓,部分已經開裂翹起。
中巴車一路搖晃,終于在下午五點搖到了林南鎮。小鎮到處都是白牆青瓦的建築,小橋流水,沒有下雨,卻霧蒙蒙的,很有幾分意境。
車剛停,司機就打開了車門,一張陌生的臉從車外探進來,“你們總算到了,趕緊下來吧,我帶你們回家吃飯。”
車上的人面面相觑後,全都看向了李鐘。
李鐘問那人:“吃什麽飯?”
“當然是晚飯啊。”那人看着也就十八九歲,理所當然道,“不是說好來這兒度假的第一天在我家吃麽,你忘了嗎?”
李鐘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剛剛車上睡懵了,現在想起來了。”
他給其他人使了個眼色,率先下車。
一番你來我往的交流後,李鐘搞清楚了情況。他們是高三剛畢業的學生,早在畢業前就從網絡上與這位林南鎮的本地向導約好,從今天起要在小鎮停留一周,作為畢業旅行。
“……”宋襲無語的看着李鐘那張三十多歲的臉,“高三畢業?”
李鐘摸了摸腮幫子,“看我幹嗎,這世界就是這樣沒道理,它給你的身份是什麽,你就是什麽。”
宋襲點點頭,不說話,表情卻像在質疑什麽。
青年說話他憋屈,不說話也憋屈,李鐘覺得自己可能有病,他扒拉兩下短發,“你這是第幾次啊,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宋襲用手指比了個二。
李鐘嘆了口氣,指着走在前面的人說:“基本都是有一些經驗的老人,除了那兩個妹子,和之前哇哇大叫的胖子。尤其是妹子,自從聽說要死人後就哭哭啼啼個不停。”
宋襲沒有發表意見。
李鐘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懷裏的蔣夙,“這麽寶貝做什麽,放他下來自己走,到了這裏,慣着孩子等于是送他去死。”
宋襲:“……”
宋襲沒有要放下蔣夙的意思,在他眼裏,蔣夙就是個小大人,很多時候比他的心理素質都高。
反倒是蔣夙狠狠瞪了李鐘一眼,腮幫子硬邦邦的,正咬牙切齒。
李鐘不甘示弱,“瞪我做什麽,我是為你好!”
蔣夙冷哼,抱着宋襲暖呼呼的脖子,把臉扭向了另一邊。
“到了,就是這家。”走在最前面領路的向導停了下來,他面前是一座挂着“韓家小院”木牌的院子。
院門是拱形,內裏嵌着兩扇紅漆的木門,門前石階旁,左右各放着兩個造型兇惡的石獅。
其實不只韓家小院,一路走來,宋襲發現好多家門口都立着類似的,可擋邪避煞的石雕。也有一些挂着八卦鏡和七星劍。
宋襲悄聲問李鐘:“你說,這地方到底有什麽東西,他們挨家挨戶這麽避諱。”
“肯定不是好東西。”李鐘說,“你醒來前,司機還跟我們說過一句話。他說,天黑之前必須進屋,不得逗留。”
“如果不進呢?”宋襲問,“會在外面遇到什麽?”
李鐘:“這我哪知道,不過根據鎮上的情況和以往經驗,我覺得進門能保命。”
“快別聊了。”前面有人轉頭沖兩人喊,“向導說要分配房間。”
韓家小院很大,可供人居住的房間共有10間,除去主家的,還剩下6間可以分配。
商量過後,大家拿着屬于自己的房門鑰匙,三人一組的去了各自房間,剩下宋襲抱着蔣夙跟另外兩人站在進門口。
剩下四人,若是按照其他房間的分配方法,總會有一個落單的,太危險了。
宋襲:“我跟蔣夙一間,你們倆一間,可以嗎?”
兩人自然不想和一個沒有攻擊能力的小孩子住一起,二話不說同意了。
在房間休整沒多久,就到了晚飯時間。
保險起見,李鐘全程守在後廚,一眨不眨的盯着向導做飯。
飯後,向導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大家出去散步吧,我帶你們熟悉熟悉環境。”
新人姑娘紅着眼睛小聲說:“我不想去,不是說晚上不能出門嗎,現在外面已經天黑了。”
咋咋呼呼的胖子也說:“我不去,我就在這兒守着,除非你們送我回去。”
旁邊一個老人冷笑:“那你就在這裏等死好了。”
“由我帶着,沒關系。”向導沒打算與他們争執,沉着臉說,“而且不先熟悉環境,萬一走丢了,你怎麽找路回來?”
李鐘沉默半晌,站了出來,“就聽他的吧,向導怎麽說,我們就怎麽做。”
打從一開始,李鐘就在隊伍中充當領隊的角色,大概是為他經驗豐富,為人又總是笑呵呵的,給人一種可靠的感覺。
兩個新人姑娘手拉着手,見其他人竟然沒有一個說不的,只好委屈地跟上大部隊。
胖子拍着肚子坐在院子裏的躺椅上,等到所有人都走出了他的視線範圍,他坐不住了,院落裏死寂一般的安靜讓他心裏發慌。
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追着跑出去:“等等我!”
街道上,鋪子全關了,大家松散的跟着向導沿着街道溜達。
蔣夙沒讓宋襲抱,獨自抱着胳膊走在前面。經過一家點心鋪子時,他忽然就不走了,宋襲和李鐘也一并駐足。
見後面兩大一小停了下來,向導倒回去,“天黑了,店都關了,要買東西明天再來吧。”
蔣夙像是沒聽見向導的話,邁上街沿,舉起小手敲了敲木門。
夜裏寂靜,咚咚的敲門聲顯得很突兀,一聲聲落在大家心裏。人群中有人道:“那誰,那不是你弟弟嗎,也不好好管管,人向導都說關門買不了餅。”
抱怨聲一落,街道兩邊傳來響動。
家家戶戶的門上都打開了一個小小的窗口,窗口是長方形的,露出藏在裏面的一雙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