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要換成過去,章文慶一定不願意,但現在他只是愣了下,就有些不是滋味的接受了。柳氏不知道他是不是心中憋着悶氣,就又道:“你可以在咱們屋子裏看書,我以後盡量白天不過去,。”
“那你上哪兒?”
柳氏一笑:“我本來白天也是待在廚房的時間多,要真是想休息了,也可以到倩姐那裏嘛。”
“那倒不必……”章文慶說着,又有些為難的看着她,柳氏心中一突,難道事情又有了變化?要換在過去她就會主動問了,這次她卻只做沒看到,轉身就要走,章文慶連忙叫住她,“娘同意咱們過天兒了。”
“娘不是早同意了嗎?”
“嗯,娘這一次也同意咱們的日子了。”
柳氏哦了一聲:“這是說那天娘也會到?”
“那當然,這也是添孫了,娘高興着呢。”
“那不錯。”
聽着柳氏這麽幹巴巴的回應,章文慶只覺得下面的話不好說,其實這一路上他都在想這個事。說起來他提攜一下侄子也是應該的,可關鍵是他們現在生活也不好啊,家裏人都做着兩份工,連九歲的倩姐都天天跟着去出攤子,他們下面馬上又要添個兒子……雖然章文慶對天兒還沒多少感情,但他也知道,養一個小孩是要多出不少開銷的。
但他娘已經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他不能不提。他想了想,硬着頭皮道:“娘希望小三入館。”
“哦。”
“娘想,這筆費用咱們出了。”
……對章文慶的這句話,柳氏其實并不覺得驚訝。過去她那婆婆的話音裏就帶出這個意思了,要放在早先,她可能也不是太在意。第一,他們當時有錢,不在乎一個月是不是多出那一二兩銀子的開銷;第二,她也覺得鐘氏這個人不錯,也怪不容易的,一個人做那麽多人的飯,自嫁到章家,就基本上窩在了廚房裏,而且待她也客客氣氣的。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他們确實是遭了災,不管他們現在攤子上賺多少錢,就像倩姐說的,那都是辛苦錢!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辛勞,但能也忽略女兒的嗎?
那麽小一個孩子,就要想法設法的多賺銀子,天天想着從書上看到了什麽東西能拿過來用。這固然是對她的鍛煉,她相信女兒以後哪怕離了她也能過的好好的,可要是能讓她幸幸福福快快樂樂的過一生,又何必有這種鍛煉?
Advertisement
“二郎,咱們家剛遭了災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娘……”
“你總是說娘,娘當然是該孝敬的,可小三上不上學和咱們什麽關系啊。是,小三是咱們的侄子不錯,他要上學咱們表表心意也行,可咱們能把費用全包了嗎?咱們還有倩姐啊,那倩姐還是咱們的親閨女呢,她這麽小都天天跟着去擺攤子,你看整個長島有這樣的嗎?就是那周家的敏姐,也比咱們倩姐要大上兩歲吧。”
章文慶張嘴說不出話,柳氏道:“反正我不同意,你要想幫,那也行,以後你每天跟着我們出攤子,我每月給你五百文的工錢。”
章文慶一下子紅了臉:“三娘子,你這話不講理。”
“我哪裏不講理了?”柳氏眼一瞪,“咱們自己的孩子天天出攤子,掙來的錢去貼補別人?這個官司打到哪裏我都敢給你打!”
“你、你、你……”章文慶手指哆嗦,柳氏毫不相讓的看着他,最後章文慶一甩袖子,“唯女人與小人難養也!”
三娘子變了,他不能再和她說了,他要去找倩姐,這孩子和小三關系一直好,絕對不會反對送他上學的。章文慶對女兒的印象,基本還停留在那個喜歡帶小三小四玩,喜歡依偎奶奶的階段上。雖然這段時間倩姐已經不怎麽到老宅那裏了,他也沒有多想,就算想了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女兒忙嘛。
過去女兒天真無邪,就知道到處玩、惹事,現在女兒大了,知道幫補家裏了,但再怎麽着,她還是小三小四的二姐姐,還是知道孝順奶奶的好姑娘。
他過去的時候女兒正在練字。原身的字其實并不怎麽好,畢竟是小孩子不是怎麽能耐得住性子,而且又是一個女孩,章文慶也不是管的太嚴,她早先的字其實也很一般,但自她穿來後每天都會規規矩矩的練一張小楷,這可不是現代,到處有電腦。這時候的字就是人的臉面,就算她是個女孩吧,一手好看的字也要比不好看的強。
章文慶能中廪生,字當然也是不錯的,見女兒正在練字也就沒有打擾,在旁邊看了也還指點她兩句,倩姐照着去寫,感覺果然有點改善:“爹爹果然是最棒的!”
章文慶自得一笑:“你這字才剛剛有點能看,再過段日子有點看頭後,再練練那幾個名家的行書,回頭再練楷體,你就能摸着點門道了。”
“要這麽麻煩啊。”
“這算什麽?爹當初為了練字,那是收碗上懸着石頭的。”章文慶嘆了口氣,想起過去的艱苦歲月,倩姐挑了下眉毛,她真沒想到這渣爹過去還有過這事,“那爹為什麽現在不練了?哦,我知道了,一定是爹的字寫的非常好了!”
章文慶老臉一紅,他的字是不錯了,但要說非常好那還遠遠不是。面對女兒贊嘆的目光,他咳嗽了一聲:“學無止境,爹還差得遠呢。”
“我知道,爹才只是秀才,還要靠舉人中進士,給娘掙诰命呢。”
“不僅要給你娘掙诰命,将來還要給你找個如意夫婿。”章文慶笑着摸了摸女兒的頭,倩姐裝着害羞用頭頂了頂他,“爹又來打趣我,真壞!”
章文慶哈哈大笑,只覺得早先的郁悶都一掃而光了,他又和倩姐打趣了兩句,就把小三上學的事說了。相比于面對柳氏,此時他就是非常自如了,很随意的把事情說完之後他又道:“你娘現在不同意,我也知道家裏難,但小三不是別人,這入館又不是別的事,咱們有能力應該支持是不是?”
支持你媽!
倩姐在心裏暗罵,有能力的只有他們嗎?大房家沒能力嗎?三房家就一點存糧都沒有?是,大房一年只給一兩銀子意思意思,可老太太這些年不會少貼補了,而且家裏的菜大都是鐘氏買的,多的不敢說,邊邊角角的會沒有一點克扣?還有她那兩個姑姑那裏。既然說有能力都要幫,那就大家一起出啊,憑什麽只要他們來?
面對章文慶期許的目光,倩姐皺起眉:“可是爹,咱們沒有能力啊。”
章文慶一窒,倩姐又道:“天兒馬上就要來了,咱們不要為他準備嗎?爹也看到他身上穿的了吧,過去也就罷了,将來還能讓他那麽穿嗎?這從裏到外都要重新添置,少說也要三兩銀子。還有咱們家多個孩子這也要擺酒吧,按一般的規矩來算,起碼也要十兩……咱們家哪有這麽多錢,這酒席還要往後拖,更何況,爹,你馬上就要有兒子了!”
倩姐以那種非常興奮的口氣道,章文慶一愣,呆呆的哦了一聲。
“那是你的兒子,是我的弟弟,是我将來的娘家人,也是要給爹和娘養老送終的,爹你也一定希望他出息吧!”
“這是當然。”
“他現在已經兩歲了,再過個兩三年也是可以入館開蒙的了。爹咱有錢,為什麽不給弟弟花啊,咱們多存點錢,給弟弟找個好館子,那弟弟不是更容易有出息?将來說不定還能給我這個姐姐也掙個诰命呢。”
從來沒聽說過弟弟給姐姐掙诰命的,不過倩姐的話也提醒了章文慶,他以後也是有兒子繼承家業的了!這麽一想,他原本要為小三争取的心就淡了幾分。當然還是要争取的,不過反正這事,也不急,他最多這幾天先不和他娘碰面呗。
當天晚上,章文慶就又被倩姐拉到了攤子上:“昨天多虧了爹,要是沒爹我們一定忙不過來。爹你今天還來呗,當然今天可能不忙,要是不忙你就在那裏靜靜心,我知道爹這幾天煩心事多,一定是看不進書的,與其這樣不如就到湖邊散散心。娘,快幫爹找件暖和的衣服,就拿那個狼皮襖子,什麽狼皮的在奶奶那裏?那就拿那個狗皮背心,爹,你別嫌棄不好看,狗皮的才暖和呢,你沒聽人家說狗皮膏藥嗎?”
章文慶根本就沒來得及拒絕,就被母女倆聯手穿上了衣服,然後暈暈乎乎的把他給拉了出來。
這個晚上,章秀才又被指使的頭暈眼花。随着日子越來越往後,他們的生意也越來越好,雖然現在已經開始有人模仿他們把韭菜盒子炸兩遍了,但這羊肉串還是頭一份,何況他們現在還又多了一個別人比不上的泡菜,這生意也就更好了。
現在很多人都是在這裏吃了,臨走還會再帶上幾份泡菜,留作第二天早上配飯。這泡菜看起來利小,一份不過兩個銅子,但他們現在一晚上能賣出幾百份,只是這一項,每天的賺頭就在五六十文以上了。
這樣的生意,章文慶又怎麽可能閑着?而比起昨天,他又多了一項生意——那就是送泡菜。
這一個晚上送下來,章秀才最大的感觸就是賺錢真不容易,他過去覺得出車都不容易了,早起晚歸,拉客收錢,但好歹路上的時候他只要坐着就行了,而現在,他一個晚上都是站着的。
就這樣,又能賺多少?一碟泡菜才兩個銅子啊兩個銅子!他們要賣多少才能賣出一兩銀子呀。章秀才光知道自己送了不少泡菜出去,但并不知道到底送了多少,這其中的利潤當然更不清楚了。
他很長時間沒這麽勞累了,回去後就睡死了,第二天是被敲門聲給驚醒的,他躺在床上,有那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過了片刻才發現,在外面叫門的……好像是他娘?
這麽一想,他躺不住了,披了件衣服就站了起來,剛出來就看到那邊尤媽子已經打開了門,他娘風風火火就沖了過來。
“……娘……”
他這個字還沒吐出來,就被他娘一巴掌打到了頭上。
“娘!”
“你還有臉叫我,你是要害死你大姐啊!”他娘坐在地上哭了起來,章文慶一頭霧水,扶着額頭道,“娘,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怎麽回事?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原來章淑萍那天回老宅鬧了一通,回去後就對李秀才說沒事了,她娘一定會把這事擺平。李秀才将信将疑的聽了,對章淑萍那是又有點氣憤又有些惱怒。他氣章淑萍當初要他寫下那個欠條,惱章淑萍沒有一早把這件事解決好,想到那天他竟被人追到門上叫罵,他都恨得想再打章淑萍兩下。
可這個時候還要靠章淑萍協調,所以他只能一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找章淑萍的麻煩,一邊催她趕快落實這件事。所以這兩天章淑萍真沒少往老宅跑,章老太太當時雖然還沒見章文慶,卻也對她大包大攬,說絕對沒有問題:“他們就是想過那個三房的孩子,我讓他們過了,誰也不會再提那筆銀子的事,你讓女婿放寬心,絕對沒有事的。”
章淑萍知道自家娘在二弟那裏的作用,一開始也比較安心。可這都第三天了,李秀才坐不住了,她也坐不住:“娘,到底有沒有個準信啊,明天人家說不定就要告人了哩。”
“怎麽沒有,你二弟今天來了,我已經給他說過了。”
“那二弟答應了嗎?”
“他怎麽會不答應?”
章淑萍放了心,回去後就對李秀才說了,李秀才聽過點點頭:“既如此,那就好。都是親戚,鬧成那樣,實在不好看,以後再不可如此了。”
章淑萍點點頭,旁邊的金氏道:“大姐,那欠條你拿回來了嗎?”
章淑萍一怔,金氏又道:“既然欠條沒要回來,怎麽能說此事已定了呢?萬一明天人家又來找老爺要債這可如何是好?難道還要讓老爺跟着那粗鄙之人到縣衙嗎?丢也丢死人了。”
李秀才看向章淑萍,章淑萍心裏暗惱,板起臉:“這是我家之事,又哪裏有你說話的餘地?”
“老爺,人家也是好心提醒一下姐姐。”
“好心?我看你是不安好心!”
“老爺,你看姐姐又說我。”
章淑萍恨的牙癢,正要開口,那邊李秀才已道:“都少說兩句吧,大娘,金氏也是好心,你不要總是說她,拿出點你做大姐的氣度。”
章淑萍氣的郁結,可又不好說什麽,只想着待自己兒子有了功名,再好好收拾金氏這個賤人。
李家人就這麽睡了,誰知道第二天一早公差就過來拿人了。李秀才頓時被吓的白了臉,他是個秀才可以見縣官不拜,可那縣衙又是什麽好地方,誰又想就這麽進去?何況就像金氏說的,丢也丢死人了。
但無論他好說歹說,哪怕塞了銀子也沒用,那幾個公差雖因他是個秀才對他客客氣氣的,但就是要他走一趟,最後李秀才是哆嗦着被帶走的,他這邊一被帶走,那邊章淑萍就撲回娘家哭了起來,章老太太怎麽也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出,出門就坐了個車趕過來了:“你說你說,說讓你把你大姐的事解決好,你是怎麽答應我的?現在人都被帶走了,以後大娘還怎麽活?你就是想讓我死的是不是?好,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她說着就要去撞牆,唬的章秀才連忙攔住她:“娘,娘,這事能解決,一定能解決!”
“怎麽解決?你去!你現在就去縣衙!”
章文慶不願意,那縣衙是什麽好地方啊,又不是縣太爺請他們過去喝茶,現在是問案啊!他去做什麽?何況他去了也不起作用啊。他看向柳氏,柳氏只是呆呆愣愣的看着他。
“三娘子,怎麽會是這樣啊?娘都已經讓咱們過天兒了,務本兄怎麽還是被帶走了?”
“我不知道啊……”
“你怎麽會不知道?”章老太太看向她,眼睛泛紅,“這不就是你一手操作的嗎?你還想怎樣?還想怎樣!”
“娘怎麽這麽說,這和我又有什麽關系?”柳氏仿佛受了驚吓,滿臉驚恐的看向章文慶,章文慶本也對她有些不滿,見她這個樣子又覺得是不是自己想錯了。
“怎麽和你沒關系?”那邊章老太太可不管三七二十一,“若不是你,大娘的夫婿怎麽又會被帶到縣衙?他一個秀才,那官差是會輕易找他的嗎?”
“奶奶你這就錯了。”倩姐大聲道,“大姑父被帶進去自然是犯了事,我娘好好的在這裏出着攤子做着家務,又怎麽會和大姑父有關聯?”
“怎麽沒有關聯?你大姑父就是被你大姨夫告進去的,說他欠了銀子!”
“那大姑父欠大姨夫的銀子沒有啊?”
“當然沒有!”
“那青天大老爺又怎麽會接這個狀呢?奶奶你一定在騙我,我可聽說了,新上任的大老爺可清廉的很呢,那是真正的大晴天呢!”
章老太太張嘴說不出話,她既不能說大老爺不清廉,又不好說李秀才其實是欠了他們的錢,只要他們不要就沒有關系了,這事說出來太複雜,因為倩姐剛才大喊大叫,已經有鄰居在外面探頭探腦了。
“哎喲氣死我了,哎喲氣死我了……”章老太太撫着自己的胸口,一副快要喘不過來氣的架勢,“老二啊,我快要被氣死了……”
章文慶連忙抱住她,想把她往屋裏擡,倩姐卻大叫一聲:“別動!”
這一聲實在叫的又尖又利,章文慶一個哆嗦,章老太太也是一個激靈,差點真被吓住。
“奶奶這病不能動,爹你就這麽抱住她!別動!千萬別動!我聽王天冬說過,遇到這種事,病人是最怕被動的,一動就壞,病人有可能中風呢!尤媽媽你去叫王郎中來吧,娘,你快去老宅喊人,奶奶快要不好了,小桃紅,你去西門找我大伯和三叔,讓他們趕快過來!”
章文慶不敢動了,章老太太傻了臉,她覺得其實沒什麽的,雖然氣的夠嗆,但并沒有什麽不适,可這個時候也不好說自己沒事,只有道:“不用到西門,去請郎中就好了。”
“奶奶,這事不能大意。郎中要請,大伯和三叔也要找來,要不……就我爹一個人……”她一邊說一邊看章文慶,後者開始懵懂,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是啊,娘有事了,兄弟們怎麽能都不在?章秀才最孝順了,立刻道,“娘啊,這個時候你就別管其他的了,小桃紅,你倒是快去啊。”
一圈人都被唬住了,紛紛亂的叫人的叫人,找人的找人,柳氏倒是看出了點端倪,可這個時候又哪裏會去說破,自然也裝作非常焦急的往外走:“娘,你等着,我這就去叫大嫂和弟妹。”
倩姐跑回屋,拿了件章文慶的大衣出來:“奶奶,天冷,你蓋住點。”
章老太太此時哪裏冷啊,她都要熱出一身汗了。她是半躺在章文慶懷裏的,這個姿勢保持一時可以,時間長了那真是腿麻腰酸,這也就罷了,關鍵是心裏急,真想大喊一聲我沒事,你們都不要去!
章文慶此時更難受,他娘雖然不胖,可也有百十斤,他一個文弱書生以這個姿勢半抱着他娘,那難受勁真是不用說了,偏偏他還不敢亂動,就怕這一動讓他娘有個什麽好歹。
這時候要有個人幫着點也好,可除了倩姐其他人都出去了,門邊倒是來了不少鄰居,可倩姐又道:“大家不要擋着門啊,一會兒王郎中來了進不來怎麽辦?大家讓讓,讓讓,我知道大家都是關心我們,可現在真是特殊情況,還望大家行個方便。”
衆人都想看個明白,可倩姐這麽說了,只有紛紛散去。所以章文慶只有一個人繼續抱着他娘,不一會兒母子倆都是滿臉通紅,一身大汗。那對王郎中的期盼啊,簡直就快要達到久旱對甘雨,困頓老秀才對中舉的程度了。
見章文慶的眼睛向旁邊斜着,倩姐很惡意的在心裏給下注釋:盼星星,盼月亮,就是沒盼來某某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