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倩姐眨巴着眼看着王掌櫃,五百份聽起來是不少,其實說下來也就是一兩銀子的事情,她可不認為王掌櫃會為了這個特意跑一趟。
“你這個小姑娘這麽看我做什麽?”
“啊,王伯伯下面沒話了?”
王掌櫃一下笑了起來,擡起頭道:“務本老弟,你這個姑娘可不一般。”
章文慶心中高興,面上卻搖着頭:“見笑了見笑了,你還不回去換了衣服看弟弟,在這裏湊什麽趣?”
“無妨無妨,我又不是外人。既然都被這小丫頭看破了,我也就不賣關子了。這五百份不是我要用的,是要送到府城的,同時要送的,還有三百份的泡菜。”原來王掌櫃雖和他們立了約,但其實并沒有太放在心上。在長島上擺集市,生意再好,也就是一般百姓去吃的,他們走的根本就是不同的路線。再反過來說,老百姓覺得好吃的,雨前樓的客戶不見得喜歡,不過上面有交代,對這戶人家看護一些罷了,所以他才會那麽爽快的在單子上印上“知味”的名字。
後來東西拿來他一嘗,竟是意外的好吃,砂鍋用不用這邊給的料,那完全就是兩種東西。倩姐覺得他們賣的砂鍋不多,其實已經算不少,畢竟雨前樓是賣炒菜的,一個桌子上能點幾份砂鍋?而且這幾天砂鍋的份額都在穩步增長,凡是吃過的都會再點,有個常光顧還對他說:“你們這雨前樓啊,過去就是缺少變化,現在這就不錯嘛,也經常換換新,讓大家也調劑調劑。”
他們雨前樓的賣點一直都不是新穎,但是得客人一聲贊也是好的。
砂鍋的反饋不錯,而泡菜的反饋竟更好。這泡菜他們本是作為贈送的小菜壓桌的,一開始更沒在意,哪知道不少人吃光了還要再點。他們最初一天要一百份,現在竟然要到了三百份上。這上面壓下來的事竟有這個效果,王掌櫃也是極為歡喜的。而這一次就是府城的大掌櫃下來,嘗了這兩樣東西開口要的。
如果只是他們這邊,哪怕一天要個六百分他也不用過來,但要供應府城,那就又不一樣了。這是要供兩個地方,總要和這邊打聲招呼,上面主家是讓他照顧這一家的,可不是讓結仇的。不過是多跑一趟的事,他也沒必要怕這個麻煩。
“府城?”倩姐眼一亮,“伯伯,雨前樓在府城開的也有店嗎?”
王掌櫃掌管雨前樓,不知聽過多少奉承話,但此時看着倩姐閃閃發光的眼睛,還是有種與有榮焉的感覺,不自覺地這腰背就挺的更直了:“自然是有的。”
“那京城呢?京城有嗎?”
“你這小姑娘,難道還要把生意做到京城裏去嗎?”
“為什麽不行?”倩姐嘟了下嘴,“我想着這東西好吃,京城裏的人也是愛的。反正伯伯和我們立過契約,也不用再交加盟費了,一份調料兩文錢,這對雨前樓算什麽啊!”
“倩姐。”章文慶開口,“小孩子家不要亂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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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王掌櫃目光一閃,“倩姐的話對我倒是個提醒,只是不知這調料能放多長時間?”
“這個倒沒試過,不過不見潮濕的話,三五十天總是沒問題的吧。”
“三五十天嗎?明天是否來得及做上六百份,我和大掌櫃商量一下看看。”
“當然是沒問題的!”倩姐和柳氏對視了一眼,立刻響亮的回答了起來,“對了,還有件喜事要給伯伯說說,我們家天兒要辦酒席了,伯伯若有空,十六那天來坐坐啊。”
“這個月十六嗎?”王掌櫃沉吟了片刻,“好。”
他這一回答,連章文慶都興奮了起來。王掌櫃雖只是一介商人,但若那天能來,絕對說的上是貴賓了。柳氏心中更是驚喜,若是王掌櫃露面了,就算慧姐那裏有個什麽事也能擋一檔了吧。
見他們三口都如此高興,王掌櫃心中也充滿了歡喜,又交談了兩句他就告辭出來了。他做事向來講究小心,雖然有馬車,這次卻并沒有停在章家的門口,往前又走了幾十米,這才在巷子裏上了車。看天色還早,他也沒有回雨前樓,直接回了家。
他的家就安置在離章家老宅不遠的集慶街上,這條街上的房子大多是三五進的院子,畢竟還是小地方,不像京城還分什麽東區住貴族,西區住文武什麽的,青茗縣有身份地位的,大多都安置在這裏。他的宅子是一個三進的院子。同是三進的,院子卻要比柳家的大上兩倍,丫鬟仆厮更是要多上好幾倍。
他一到後宅,他的妻子鄭氏就迎了上來:“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到章家那邊去了一趟,看這天色離晚飯還有段時間,就回來歇歇。”他坐下,沒有接鄭氏送上來的茶,搖搖手,“剛才在那邊喝了不少了,有什麽吃的送上來點吧。”
鄭氏一笑,一邊讓人去廚房裏做糖水一邊道:“我記得你前幾天還說章家的吃食好呢,怎麽今天就沒得吃了?”
“他們家的調料弄的好,難道我還能去吃去?何況這次我去的時候,他們家兩個當家的都不在,就章秀才陪着說話,他又哪裏會想到給我上什麽東西?”
“這倒稀奇了,他們家竟不是那秀才當家?”
“有什麽稀奇的,咱們家不也是你做主嗎?”
鄭氏心中歡喜,面上卻帶了幾分嗔怪:“多大年齡了,還說這話,豈不讓人笑話?對了,有件事正要與你說,昨日我接了柳家的三個姑娘來家中玩。那三姑娘不說了,年齡還小,沒什麽定性。那大姑娘也是個沒章法的,倒是那二姑娘沉穩老練,卻是不錯呢。”
“柳家?哪個柳家?”
“看老爺這說的,還能是哪個柳家?不就是那個開布店的嗎?昨天我在芬紅齋買東西,恰巧就碰上了葉夫人,不想那葉夫人就和柳家的那個是認識的,我想着你的話,就把那三個小姑娘接家裏玩了半饷,又留着吃了頓午飯。”說到這裏她頓了下,“我實在不耐煩應付那個周氏。”
否則第一次,總是會把當娘的也接進來一下的。
“怎麽?”
“讓人看了心中就不喜。”
“倒也很少聽夫人你說這話啊。”他做人家掌櫃,鄭氏也跟着他不少迎來送往,就算說不上八面玲珑,面子上的功夫總是有的。
“老爺以後見了就知道了。還有一件稀罕事,我看那三個小姑娘竟不像是知道章家事的,聽起來和章秀才那邊也沒多少來往。你說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麽蹊跷?”
王掌櫃想了想:“你慢慢看吧,若是能順着這條線把那小姑娘接到府裏是最好的,若不能也不急,反正她年齡也還小,有的是時間。”
上面既然交代了要看顧這一家,他當然就要做個全活,而怎麽對一個小姑娘最好?當然是給她找個好婆家,章家那樣的環境,能說的好人家也有限,由他夫人經常帶帶就不一樣了。他雖然和章家有了點交情,但這個事不能他來做,再怎麽說他也是個男子,把一個非親非故的小姑娘帶進家門傳出去可難聽的很。
“我也是這麽想。”鄭氏道,“再來往一陣逢年過節總是有走動的機會的,對了,大掌櫃走了嗎?”
“已經走了,不過我明天要過去一趟。”
他沒說什麽事,鄭氏也不問,夫妻這麽多年她知道王掌櫃想說的自然會說,不想說的她問也沒用。
他們在這邊說着話,而那邊,倩姐等人已經忙了起來。家裏雖然還有存貨,可也不足六百份了,她今天可是要加班加點,泡菜也需要再做點。現在做泡菜已不完全需要柳氏,像洗菜、腌菜這些弘毅都可以做了,柳氏需要做的也就是把醬料給做出來。在叮囑了弘毅一番後,她就把章文慶叫到了房間裏,她倒也沒有對章文慶說到底出了什麽事,只說他們家可能要有一場大禍,如若發生,全家都會不保。直把章文慶吓的小心肝亂顫,覺得柳氏是騙他的吧,可那态度語氣都不像說話,可是,好端端的怎麽就會有禍了呢?
“現在,唯有你中了舉才有可能避過,二郎,我以前從不為此逼你,這一次,你可真要努力了呢。”
章文慶笑了起來:“你是擔心我今年的鄉試吧,夫人放心,我必會努力的。”
柳氏皺着眉看他:“我不是為此才這麽說的,什麽事我現在沒辦法告訴你,但卻是大事,你若不信……咱們就過一天是一天吧。”
章文慶不想信,章文慶不願意信,但柳氏的姿态,柳氏的語氣都告訴他這是真的。他覺得自己冤枉死了,他好端端的在家裏坐着,一邊用功讀書,一邊用心教人,沒事還幫着搬搬白菜什麽的,怎麽就惹出了個大禍事呢?而且還不告訴他是什麽事!有這麽對人的嗎?再怎麽說他不是一家之主嗎?
章秀才糾結啊,章秀才這個難過啊,但柳氏母女已不去管他了,第二天兩人就到長島去看了房子。長島火爆,但這就像現代的大商場裏總有做不下去的,所以這長島的鋪面雖然不缺客戶,卻也有轉讓的。用了兩天的時間,柳氏母女選定了兩個鋪面,一個位置比較好,基本就在長島的中心了,景色也不錯,鋪子幾乎正對着月牙湖上長島中的小亭子,視力好的,甚至能隐隐約約看到上面的動靜,這個鋪面也比較大,有三個房間,但一個月就要十八兩的房租,比他們早先那個鋪子的租金還要高。
而另外一個位置則比較偏,也只有兩個房間,好處則是租金比較便宜,只需要八兩銀子。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前面幾家都沒能做起來,所以房東要求一次性繳納一年的房租,也就是這點令柳氏母女有點糾結,不過最後還是定了這個。十八兩那個實在是太高了點,就算他們有把握生意會好,但賺下來的難道大半都交給房東嗎?
至于這個位置偏就不是什麽問題,他們當初起家的時候就沒位置,現在再偏也偏不到哪兒去。而這個房子還有一項好處就是上任租客留下的桌椅都比較新,他們只用再上上漆就能用了,房子也不用怎麽收拾,最多再粉刷一下。因為這房子過去生意都不怎麽好,房東也沒有再收他們的桌椅費,小省了一筆不說,也能早些開業了,估算了一下房子的進度,最後他們決定二十號搬家,正好過了天兒的酒席。
要搬地方,當然要給客戶宣傳宣傳,周家父女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知道了這個消息,這天敏姐一早就找了過來,她不光人來了,還拿了兩斤點心,另外還有一個酒壺。倩姐一見她這樣子就笑了:“你這是要做什麽,要和我把酒言談嗎?”
“正是。”敏姐一笑,“這是我們自家釀的酒,帶來給你嘗嘗。”
倩姐一挑眉,找來碗倒了些,細細的品了。她對酒并不怎麽了解,雖然她過去很能喝,可那些酒在她嘴裏大多就一個辣字,所以她現在品的也就是這酒沖不沖。她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好像有些綿軟啊。”
敏姐嘆了口氣:“就是這樣,這是我們家祖傳的,本是應該埋上十多年才用的,這一年出來的就是沒有滋味,不過也能搭配着賣了,我們過去賣炒菜的時候,這酒水賣的也可以。自家釀的酒大多都是這樣。”
倩姐點點頭,她知道女兒紅狀元紅一說。看來這發酵的酒若不自己蒸發蒸發,的确是沒辦法和蒸餾酒相比的,可蒸餾酒要試管要火候,她是沒這個本事的。
敏姐見她沒有表情,有些失望,想了想一咬牙道:“我聽說,妹妹家已經租了鋪子?”
倩姐點點頭:“離現在的位置也不遠,太貴的我們也租不起。”
“這段日子,多虧有妹妹家照付,我們的生意才有了起色,按說我是不該再提什麽過分要求的,可是、可是……不知妹妹一家過去能否帶着我們?”
“怎麽說?”
敏姐臉紅的發燒:“我們想在妹妹家旁邊繼續擺攤。這酒、這酒……若妹妹不嫌棄,我們就按八文錢一斤給予妹妹,我們自家也是可以不賣的。”
倩姐怔了怔,因為曾想過賣酒水,她也留意過,市面上自家釀的大概就是在十五文到二十文之間,這八文是絕對的成本價,周家父女說不定還要賠一些呢。
“我們開店,是還會再賣別的東西的,你們和我們一起,說不定還會耽誤呢。”
“我也知道這是個非分之想,但是……”
一聽她這話,倩姐就知道她誤會了,笑道:“這樣吧,姐姐,我現在也不好和你說什麽,等将來看了我們賣的東西,若你和周叔叔還想過來,我絕對不攔。唔,絕對不是砂鍋就是。”
聽她這麽一說,敏姐的臉更紅了。
轉眼間就到了給天兒擺酒的日子,章文慶在痛苦糾結中翻了數本書籍,又結合柳氏倩姐的意見,給天兒定下了大名晟,這一代的章家終于比較講究了,都用了廣字輩,所以天兒的大名就是章廣晟,小名還是叫天兒。
雖然要忙着生意、忙着找房子,柳氏還是早早的把擺酒需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他們要擺的是流水席,準備了六張桌子,男子四張女子兩張,只要是觀前街的街坊都能來吃,哪怕是過路的,過來道一聲好也可以坐下來。這流水席的好處是沒那麽多講究,只要主菜不斷,主食管飽,大家來了就吃,吃完就走。而麻煩的則是客流量有可能會很大,所以東西一定要準備齊全,人手也要跟的上。
柳氏自己并沒有獨自操作過這流水席,所以布置的有些混亂,倩姐在旁邊看了,就主動接過去一部分。點了朱媽子專門上菜收碗,小桃紅負責洗涮,尤媽子李媽子負責炒菜。又讓弘毅看着桌椅,安排客人。讓章文慶負責接待貴客。柳大姐在堂屋裏坐着,若是有那貴客帶着家眷前來,就由她接待。這種場合,柳二姐是向來避開的,所以早早的就給了天兒一個三兩重的長命鎖,又親自做了一雙虎頭鞋送來。
“咱們人手不夠,娘你就委屈點,負責熱饅頭吧。”饅頭是早就蒸好的,但當天還要再熱一熱,總不能讓客人吃涼的,“至于我,我就看着天兒,這一天是咱們的喜事,可別讓人再順手把天兒給摸走了。”
柳氏點點頭:“真是正理,我們倩姐果真是大了,真能幹呢。”
倩姐心下有點發虛,面上卻是不露,瞪着眼理直氣壯的說:“誰讓娘不看書了,書上什麽都有呢!”
柳氏現在哪還有懷疑她的念頭,連連點頭:“是是,都怪娘不看書。”
終于到了二月十六這一天,早早的,章家人就都起來了,因為怕耽誤時間,早餐就是在外面買的,而剛買來早餐,李媽子和朱媽子就來了,同時到的,還有鐘氏。看到她章家人都有些吃驚,柳氏還以為出了什麽事,鐘氏笑道:“我在家也無事,就想過來看看,二嫂不要嫌我煩就好,有什麽要做的,盡管開口。”
柳氏心中一喜,這就是表明要來幫忙了:“看你說的是什麽話,吃了嗎?過來一起坐吧。”
見她來了,倩姐也是一喜,她來了,柳氏就能脫出手,雖然柳大姐也能接待女眷,總不及柳氏名正言順。
吃了早餐,就要開始準備了。待到巳時三刻的時候,就有客人上門道喜了,青茗縣的流水席講究的一桌一桌的吃,也就是湊齊一桌,這個桌子才會開席,一桌八個人,十六道菜,四碟小菜是壓桌的,然後還有四平盤涼菜,之後是八盤熱菜。
這些都是固定的,任誰來辦都是這個規矩,但上什麽菜那就不一定了,上個青菜炒肉也算是葷菜,上個炖雞也算是葷菜。柳氏為人一向厚道,雖是流水席也不想湊合,所以這八個熱菜裏不僅有芥菜肉、黃焖雞,還有燴肉皮、炖排骨,一桌擺上來,立刻讓人喝彩。觀前街畢竟不是富戶小區,這樣的肉食,一般人家也是很少吃的,而且章家上的還都是大白面饅頭,雖然是重新蒸熱的,但一個個也白嫩宣軟,幾乎是一筐剛被端上來就被搶空了。
“娘,你看老二這家像是遭了難嗎?”王氏扶着章老太太站在街口,“我看富庶的很吶!”
章老太太沒有說話,章淑萍道:“娘,大嫂說的不錯,老二家這樣子可不是一般的有錢。”
和早先相比,章淑萍此時已不僅僅是憔悴了。她穿了一件半舊的褐色褙子,露出一邊深綠色的裙子,頭上別了根銀釵,此外就再沒有任何裝飾。此時她正以一種幾乎仇恨的目光看着前面熱火朝天的景象,憑什麽,憑什麽她過的這麽難,他們還能這麽開心?要不是他們,她現在還是秀才娘子呢!
“娘!”
章淑萍又叫了一聲,章老太太收回目光:“今天再怎麽說也是老二家的大日子,你們都不許給我鬧聽到沒有?”
“哎喲,看娘說的,我會鬧什麽啊。”王氏立刻道,“我啊,今天就是來吃吃喝喝的,是吧大妹子。”
章淑萍點了下頭,雖然心不甘,但她娘早有交代了,今天無論如何要平安過去,過了今天,過了今天再說。雖然來的不早,但章家人到的還算全活,除了章老大、章老三和章大郎去出車外,其他人幾乎全到齊了,連章二郎都沒有去學堂,囡囡也被抱了過來。看到這個架勢,章文慶是又驚訝又驚喜,連忙就迎了過來:“娘,你、你來了!”
“你的好日子,我怎麽能不來?”章老太太看着他,眼中有些泛紅,“以後你也是兒女雙全了,可要好好的。看看你前段日子做的是什麽事?就算我說了什麽不中聽的,你還要和我賭氣嗎?”
一句話說的章文慶面上發燒,讷讷的都不知道如何言語了,此時只一種感覺,他錯了,他真是太錯了,這是他娘啊,他怎麽能和他娘置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