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驚弓之鳥

專列就是專列,一路不停,其餘火車都得給它讓路。唐安琪擺成“大”字形趴在車頂上,很快就凍麻木了手腳頭臉。忽然來了大轉彎,他閉上眼睛渾身使勁,能抓的能勾的全部利用上,連肚皮那裏都成了吸盤。

虞師爺沒聲了,冰涼的面頰貼了唐安琪的臉。唐安琪擡起頭向前望去,就見前方隐隐又有了車站影子。小車站,月臺下面荒草叢生,不過也有幾個人影在晃,不知是車站工人還是旅客。

火車穩穩駛近車站,唐安琪這回看清楚了站牌子——文縣,陳蓋世的老家!

唐安琪驟然來了精神,仰起臉高聲喊道:“小毛子,預備跳車!”

小毛子護着虞太太,趴在前面一節車廂頂上,不敢回頭,扯着嗓子答道:“是!旅座!”

唐安琪試探着弓腰爬起來,眼看火車快要經過月臺,他雙手向後托起虞師爺的雙腿,然後把心一橫,大叫一聲縱身便跳。

月臺上驟然響起一陣驚呼,幾名旅客猝不及防的後退兩步,就見這名軍官張牙舞爪的拍在地上,又随着慣性滾出好幾圈去。與此同時,火車車窗“喀拉”一聲開了,一名錦衣華服的中年美男子伸出頭來,十分錯愕的驚問:“什麽情況?”

美男子話音剛落,前方又響起了幾聲怪叫,是小毛子和兩名士兵護着虞太太,也一起連滾帶爬的着了陸。

專列不停,帶着美男子的疑問漸行漸遠。而唐安琪一挺身爬起來,先是扭頭去看虞師爺——虞師爺閉着眼睛,看不出什麽來。

于是他又去看虞太太,虞太太已經站起來了,滾的渾身是雪,腦後一個小纂兒也散了開。

百姓是永遠不敢招惹大兵的,幾名旅客自動抱着包袱遠遠退下。唐安琪對着小毛子一揮手,然後背過雙手把虞師爺又向上托了托:“這裏是陳蓋世的老家,咱們先上他那裏落落腳!”

小毛子答應一聲,扯着虞太太直奔出口。虧得虞太太是個老嫂子,小毛子這樣的小兵在她眼中都是孩子,所以拉拉扯扯也沒忌諱。虞太太腳疼的針紮刀割一樣,但是不敢停下來拖累衆人,咬牙含淚的堅持往前快走。

在火車站外,這一幫人抓了幾輛黃包車。能買得起縣長的家族,必定是個富貴的望族。唐安琪一提陳蓋世的名字,車夫立刻表示知道,然後拉起他們就跑上了路。

唐安琪坐在車裏,已經把虞師爺解開來抱到了腿上。他發現虞師爺少了一只鞋,赤腳都凍成了青紫顏色,可是現在沒辦法。他一路總是忍不住低頭要看那只赤腳,越看越冷,替虞師爺冷。

不過這樣抱着虞師爺的感覺也很好,虞師爺柔軟的依偎在他懷裏,從來沒有這樣虛弱過,幾乎就是楚楚可憐了。唐安琪喜歡虞師爺這沉甸甸的分量,如果需要的話,他還可以背着虞師爺走出更遠。

陳蓋世還在家裏過年,本打算過完正月十五再返回長安縣。忽然見到唐安琪狼狽來訪,他驚的兩只大眼睛亂轉:“喲,唐旅長,這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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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安琪無暇多說,開口便道:“老陳,快找張床,師爺病着呢,這一趟可把他凍壞了!”

陳蓋世六神無主的,把唐安琪引到了一間溫暖廂房。唐安琪把虞師爺放在床上躺下了,又讓虞太太快來坐着歇腳。匆匆展開棉被蓋在了虞師爺身上,唐安琪這才發現自己手掌手背全都卷起了油皮,也不知是何時蹭傷的。

唐安琪把虞師爺和虞太太交給了陳蓋世。陳蓋世聽他講述了長安縣內的混亂情形,便讓他也留下躲避風頭。然而唐安琪不肯。

唐安琪自認并沒有虧待過任何人,也并沒有耍過任何陰謀詭計;堂堂正正,為何要躲?況且自己身為旅長,平日受着部下衆人的讨好恭維,如今到了危急時刻了,卻是縮起頭來裝烏龜?那樣的話,不但自己沒臉,也對不起人。

尤其是對不起虞師爺。虞師爺一心盼他出人頭地,他要是丢了身份、丢了軍隊、丢了地盤,師爺就算醒過來了,也非得再氣死回去不可。

陳蓋世見他不聽勸,就集中了視線,很擔憂的看着他:“可是你打算怎麽辦呢?縣裏那麽危險,你還回去?”

唐安琪端着一杯熱茶,低下頭啜飲了一小口:“讓我想想……我現在還是有點糊塗。”

陳蓋世在長安縣做了這幾年的縣長,唐安琪在銀錢上沒虧待過他,收的稅糧該怎麽分成就怎麽分成,從來不曾仗着槍杆子占他便宜。除此之外,兩人在吃喝玩樂上也是一對知音,時常結伴冶游,談笑風生。所以沖着這一份情誼,陳蓋世緊閉大門,決定保護唐安琪這一行人。

而唐安琪端着熱茶暖手,垂着頭沉沉的還在想。

他把侯司令那封莫名其妙的通電和戴黎民的突然發難聯系在一起,明白自己是受了騙。戴黎民肯定是居心叵測了,可是侯司令呢?侯司令那麽大的人物,說打誰就打誰,不至于要和戴黎民串通起來收拾自己呀!

如此看來,侯司令大概也是被人當成了槍。能調動侯司令這架重型機槍的人,似乎就只有何複興。可何複興被戴黎民奪了權力,怎麽還能配合對方演出這場好戲?除非是何複興受了脅迫。

唐安琪心裏漸漸有了亮光——戴黎民如果能夠擺布何複興,那自然是怎說怎有理。只要侯司令別親自跑去萬福查看情形,那他就很可以瞞天過海的繼續騙下去。即便侯司令日後當真有所察覺了,戴黎民攥着何複興這個人質,也能繼續抵擋一陣。大煙鬼看着不像是個有頭腦的聰明人,萬一到時再被戴黎民騙活了心,和戴黎民泯了仇怨,那……

唐安琪對何複興一點意見都沒有,可是他此刻看出了何複興的重要性。如果戴黎民手裏沒有何複興,他就不會如此大膽嚣張。這戴黎民,犯上作亂還作出理來了!

唐安琪知道戴黎民深恨虞師爺和孫寶山。他不能不讓戴黎民去恨,因為虞師爺和孫寶山的确是對不住戴黎民。不過虞師爺當初并沒有對戴黎民趕盡殺絕,所以戴黎民現在就有些壞的過分。

唐安琪當年不願讓虞師爺殺了戴黎民,如今也決不允許戴黎民傷害虞師爺。除此之外,他也有些寒心,覺得戴黎民變狡猾了,連自己都騙。那麽,先前那些甜言蜜語柔情蜜意是不是也屬于騙局的一部分呢?

唐安琪不肯細想,一細想就該難過了。

唐安琪認為這場混亂戰局中的關鍵人物,不是交戰雙方,而是那位倒了大黴的何複興。他不肯吃啞巴虧,決定親自去趟天津面見侯司令——他做鬼也得做個明白鬼!

可是就算侯司令信了他的話,也還是不能讓人安心。想到何複興在戴黎民那裏挨打時的種種異樣表現,唐安琪就要不由得往歪裏琢磨——大煙鬼那個德行就像死不瞑目似的,顯然是對戴黎民很有想法。如果大煙鬼臨陣倒戈站回了戴黎民一方,興許也是可能的。

唐安琪忽然生出念頭,暗想如果何複興死在戴黎民那裏就好了,那樣戴黎民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唐安琪在陳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他帶着小毛子換了便裝,帶了一筆款子便要前往天津。臨走前他去看望虞師爺,虞師爺昏迷不醒,渾身熱的像火炭一樣,虞太太不眠不休的守在床邊伺候他。

唐安琪見狀,便沒有再驚動他,只對虞太太交待一番,然後就揣着一筆款子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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