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機緣巧合
第78章 機緣巧合
唐安琪想要去文縣,可是憑着他這一身肮髒不堪的軍裝,露面等于自殺。
他依舊是不敢進村,又不能守株待兔的在野地裏等着村民出現。一番思索之後他靈機一動,帶着小毛子穿過茫茫樹林,夜裏爬山上了大廟。
這座山屬于長安縣的地界,當年虞清桑偶爾會帶着他過來燒香拜佛。廟裏老方丈是個“出家人不貪財,越多越好”式的人物,唐安琪一直挺看不上他,就覺得對方不像和尚,倒像個老財迷。
他其實現在也摸不準老方丈的心思,可是除了大廟,他再無其它地方可以投奔。他決定賭一賭運氣——如果老方丈肯幫忙,那自然好;如果老方丈不幫忙,自己手裏有槍,搶點糧食也是可以的;如果老方丈出賣了自己,那就送老方丈直接歸西。
猴子似的從野路攀援上山,他順利的見到了老方丈。
老方丈揉着眼睛看他,顯然是萬分驚詫。他雙手合什鞠了一躬,低聲說明來意,然後不動聲色的細細觀察對方反應。
老方丈連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立刻就讓徒弟出去尋找衣裳,又翻出一把剪子,眯着老眼剪去了唐安琪那一頭藏着虱子的亂發。
唐安琪被他剃成了一個愣頭愣腦的禿小子。洗過澡後換上一身粗布褲褂,老方丈後退兩步上下打量了他,末了皺着眉毛搖頭:“哦呀,還是不像啊!”
老方丈想要把唐安琪打扮成學徒模樣,幹幹淨淨的不引人注目。可是唐安琪那模樣實在不像學徒,倒像個落了難的優伶名角兒。
老方丈又不通易容之術,這時也就沒了辦法。而唐安琪沒想到老財迷竟然是個仗義和尚,心中便暗暗有了觸動,暗想烈火見真金這句話,真是有道理。
“唐旅長,如果有日本兵把你攔下問話,你就說你家裏遭了轟炸,暫時在這廟裏落腳,進城專門是給老衲抓藥。”老方丈認為自己見多識廣,有必要指教小兔崽子似的唐旅長:“你提老衲的法號,老衲很有名氣的。”
因為眼看着就要天亮了,所以唐安琪沒有睡,在禪房裏一邊吃冷饅頭,一邊和老方丈聊天。老方丈告訴他:“日本人想把文縣和長安縣合成一個大縣。開始說要讓長安縣的陳縣長出任新縣長,陳縣長管了長安縣七八年,資格老,威望高,家裏又是文縣的望族,日本人很看重他。可他死活不肯做這個官,結果被日本人抓到牢裏去了。現在這一片地方,就是警備大隊和日本人聯合着管事,縣長連着換了幾個,都做不長。”
然後他看了唐安琪一眼,很遲疑的繼續說道:“警備大隊的隊長,就是你手下的吳團長。”
唐安琪正在張大嘴巴咬饅頭,聽了這話,他吃驚的擡眼望向老方丈,牙齒還深深嵌在饅頭裏:“啊?”
然後他的目光立刻黯淡下來:“哦。”
一口咬下饅頭,他一邊咀嚼一邊問道:“為什麽不讓虞清桑去做新縣長?他和日本人應該有交情啊。”
老方丈低着頭答道:“虞先生已經離開這裏了,不是去了天津,就是去了北平。”
唐安琪很香的嚼着饅頭,窩頭野菜吃久了,才發現饅頭原來是甜的。人各有志,別人走別人的陽關道,他走他自己的獨木橋。他心裏很坦然,對得起任何人。
老方丈這時又道:“令夫人誤聽唐旅長殉國,在兩個月前也自殺了。”
唐安琪把最後一口饅頭塞進嘴裏。太太真是個好太太,可惜當初自己總是在外面跑,心裏沒有她。嘴裏隐隐有了淚水的味道,他面無表情的咽下饅頭。
死就死了吧,他時常覺得自己也已經死了,死在了長安縣北的戰場上。
天亮之後,唐安琪獨自下山。老方丈給了他一卷子零錢——窮學徒拿着大洋去買東西,看着不像。
他怕冷,往常到了這時,就該提前穿上皮袍了。然而穿着單衣熬到如今,身上這件半舊的夾襖竟然也讓他感到了異常的溫暖。一路快步走到文縣城前,眼前情景讓他愣了一下——文縣的城牆全沒了!
經過關卡之時,他張開雙臂任由日本士兵搜身。一個小日本兵,看着簡直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圍着唐安琪轉了兩圈,末了忽然舉手在他臉上狠擰了一把。其餘日本士兵笑了起來,後面排隊等候搜身的中國百姓裏,也有人跟着發笑。
唐安琪捂着臉,算是通過了檢查。
進城之後走了沒有幾步,他目瞪口呆的發現文縣變了樣子——文縣臨近天津,本來是個繁華地方,可是在遭過轟炸之後,呈現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大片廢墟。
這是一片生機勃勃的廢墟,斷壁殘垣收拾起來,還能搭成窩棚供人居住。百年的老藥房也被炸坍了半邊,餘下半邊繼續營業。
站在櫃臺前,他對着裏面的夥計說出藥名。旁邊站着一名顧客,本是正在等着夥計為他調制藥水,偶然扭頭看了唐安琪一眼,他忽然臉色一變,随即作出開朗表情笑道:“哎呀我的小老弟,你是什麽時候過來的?我在這裏站了半天,竟然沒有留意到你。”
唐安琪吓了一跳,轉臉望向這人,他依稀感覺眼熟。微笑着含糊支吾了兩句,他眼睛一亮,想起來了!
這人是個特務——當初在天津和酒肉朋友們吃喝玩樂之時,他曾經幾次見過這人。記得當時盛國綱曾在他耳邊竊竊私語,說這人來歷很深,是個特務!
“老兄!”他的語氣也活潑起來:“真是好久不見了,你近來還好?”
那人嘆氣搖頭:“唉,一言難盡。中午我做東,咱倆找地方喝兩盅,好不好?”
唐安琪拎起藥包付清了錢:“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那人哈哈大笑,拿起一瓶藥水,和唐安琪一起走出了藥方。
在一家新建酒樓的雅間裏,那人要了四樣炒菜,一大壺酒。雅間簾子一放,那人坐到唐安琪身邊,壓低聲音問道:“你還認得我麽?”
唐安琪抄起筷子,夾了一口菜塞進嘴裏:“你不是姓金名含章嗎?”
金含章低聲說道:“我以為你已經犧牲了。”
唐安琪放下筷子,扭頭望向對方:“我從前線活着逃了出去。本來是有二十多個人,現在死得只剩下了七個,其中還有兩個受了槍傷,大概很快也要死了。”
金含章猶豫一瞬,随即問道:“你說這話,不怕我去向日本人告發?”
唐安琪笑了一下:“這裏已經是日本人的天下,我們都是過了今天沒明天。我和你交情不深,不過因為你是中國人,所以我信你。如果你真去告發了我,也沒什麽,我們的命是從戰場上撿回來的,活到如今,已經是賺了兩個多月。”
金含章聽了這話,感覺十分入耳。起身繞過桌子一掀門簾,他見外面無人,這才回到原位,輕聲耳語表明了心意。
如果把特務機構比作大樹,那金含章只是樹根伸出去的一只小小須子。他現在很需要人手——不是要招兵買馬殺人放火,沒有那麽大的動作。他只是和其他所有同僚一樣,需要把自己這根須子迅速壯大,讓大樹在天津衛的土地上枝繁葉茂。
目前對于部下,他只有一個要求——忠誠,百分之二百的忠誠。而在當前的形勢下,唐安琪顯然就是一個最好不過的人選。
一個被日本人把隊伍打光的旅長,而且能夠熬到現在不動搖,這就足以說明了他對國家的忠誠。除此之外,根據他對唐安琪的了解,他知道這人膽子不小,不是個畏畏縮縮的鼠輩。這兩樣加在一起,就很夠資格加入到他們的隊伍中去了。
最後,他問唐安琪:“敢不敢幹?”
唐安琪看着他,高興的一顆心怦怦直跳:“敢!”
兩人經過一番秘密商議,末了在酒樓門口分手散去。唐安琪提着藥包出城上山,回到廟中。及至天黑了,他和小毛子背着一包袱大饅頭,走小路下了山,穿過樹林回到了窩棚。
把饅頭分給衆人,他和小毛子又用藥水藥粉治了兩名傷員的皮肉之傷。待到大家都吃飽喝足了,他坐在地上,把金含章的所言所行講述一番。衆人聽了,十分鼓舞——與其躲躲藏藏的被日本人殺,不如改頭換面去殺日本人。殺掉一個算一個!
在窩棚裏又藏了一整天,入夜之後有人趕着兩輛大馬車過來,把他們分別藏進了車上的柴禾捆裏。
在接下來的幾天內,七人擔驚受怕的一路奔波。最後他們混在一隊男女之中,披麻戴孝的打着幡兒,攙着兩名同樣裝扮的傷員進入天津衛。兩名傷員站不直身,這時就故意的佝偻着幹嚎,做悲傷欲絕的大孝子狀。路人見了,以為這是剛剛送葬歸來的人家,而其餘男女為了掩護着他們,也全都紅着眼睛,面如死灰。
進城之後,七個人分散開來,各自有了地方安身。而又過了兩三天,唐安琪開始從金含章那裏接受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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